“球球。”纪醒爬到纪九腿上站着,探出身,手指去按那屏幕,想将它抠出来。
纪九扶住他的身体:“那是一颗钻石球球,我们等会儿就能看见它的全貌。”
鸟崽见纪醒依旧是个光身子,衣服全堆在脖子上,纪九只扶着他不紧不慢地讲解,忍不住扇了下纪九的胳膊:“啾!”
“马上穿,这就穿。”纪九赶紧将纪醒抱回来穿好衣服,再将他放下地,“行了,先去吃早饭,吃完了再来看,各种各样的球。”
纪醒跑向厨房,途中摔了个跟斗,又自己爬了起来,被迎上来的机器人抱到餐桌旁坐下。
“我们醒宝吃饭最乖了。”机器人低头一看,不由愣住,又看向纪九,沉着脸问,“让你重新给他穿一次,结果还是前后穿反了?”
“穿反了吗?没事没事,我马上再给他穿一次。”
吃完早饭,纪九继续去操纵星舰,机器人站在他身旁。
“纪九,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一个有商场有幼儿园,但是又没有战乱的地方。”
纪九苦笑一声:“只要有商场和幼儿园的地方,那就避不开战乱。”
机器人沉默着不说话,纪九看了看它,道:“这样,我们去N87行星。那是颗矿星,只有一些镇子,相比有着大型城市的行星会安稳许多。我们去那儿看看情况,如果合适就先住着。反正我们有星舰,就算起了战乱了也能躲,你觉得怎么样?”
“那镇子里有幼儿园吗?”
“有你在,还要什么幼儿园?你就是最专业的幼教,哪家幼儿园的老师能比得上你?”
“你看你,就算我各方面都很出类拔萃,也不能什么事都靠我啊。而且其他幼儿园的老师还是很优秀的,你也不能总是拿我当标准去要求别人。”机器人笑得两只眼睛都在发光,嘴里却无奈叹气,“行吧,那我们就去N87矿星。”
距关阙死亡三年半。
昏暗天光笼罩着塔柯星系N87行星,那些崇山峻岭像是一座座沉默伫立的巨人。一列火车行驶在山脚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咣咣声响。
这是一列运送矿石的货车,使用的是最原始的蒸汽机车头,喷出的浓烟不断飘后方。但那堆成山的矿石上坐满了人,个个裹着厚实的棉袄,神情或麻木或疲惫,满脸都是黑灰。
纪九身穿大衣坐在矿石上,下半张脸也被围巾裹住。虽然他露出的皮肤也蒙着一层暗扑扑的灰,却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纪醒和鸟崽被他裹在大衣里,只从领口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都套着厚实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线帽。
鸟崽的脑袋和那茶杯大小的毛线帽已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像是个煤球。纪醒的一张脸也黑到发光,只看见两只眼珠子在骨碌碌转,鼻子下方还挂着两道晶亮的鼻涕。
“哥哥,看那个,那是花花吗?”
“啾啾。”
“不是花花,那是什么?”
“啾啾啾。”
纪醒和鸟崽你一言我一啾地对着话,但纪九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纪九早就发现,纪醒能听懂鸟崽的话,两个有时候可以说上老半天。他知道关阙能听懂鸟崽的啾鸣,但关阙是虞人,那是种族天赋,不知道纪醒为什么也能听懂。
他和机器人曾经就这事讨论过,都觉得可能是因为纪醒出生后便和鸟崽呆在一起,所以很自然地接受它的语言,也能听懂它的那些鸟语。
“醒宝,来擤下鼻涕。”全身黢黑的机器人,拿着一张卫生纸盖上了纪醒的脸,“用力。”
“呼……”
“大点力。”
“呼!!!”
纪九待到纪醒被擤完鼻涕,便竖起大衣领子,扣上所有纽扣,将两颗脑袋都包在布料下面。
“爸爸,醒宝看不见了。”
“啾啾啾。”
纪九道:“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俩不能探出脑袋,谁要是被我抓住了,谁就算输。如果我在十分钟里抓不住你们,就算我输。”
“好吧,那来玩吧。”
“啾。”
纪九道:“游戏从现在就开始了。让我先来看看醒宝,看他有没有露出脑袋,让我能抓到他。”
纪醒紧贴着纪九的胸膛,一动不动。
“咦?居然抓不住醒宝,那让我来抓抓雀宝。”
鸟崽虽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个游戏很幼稚,却也将身体往下缩,将脑袋扎在纪九腰间。
纪九抱着两个崽,背靠着身后的黑色长袋,身体随着列车轻轻摇晃。
他们这一年居住在肯城,城边一片全是平地,星舰就只能藏在这片山脉里。
下午,当他们居住的肯城遭遇空袭,在客运列车已经停运的情况下,他好不容易才扒上了这样一列货运车。在经受一个半小时的冷风后就要到达下一个站点,也就是藏着星舰的位置。
旁边的一名中年人看得有趣,问纪九道:“孩子多大了?”
虽然从生理年龄上来说,鸟崽只比纪醒大一岁,但它表现出的却和七八岁孩子差不多,所以纪九便回道:“大的七岁,小的三岁半。”
中年人一愣,目光在机器人身上停留了半秒后又移开。
他显然并没明白纪九嘴里那个大的是谁,只觉得可能说的是机器人,便笑笑道:“两个孩子都可爱得很。”
纪九和他寒暄了几句,便没有再说话,但其他沉默的人也跟着开口,开始互相聊天。
“这以后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啰。”
“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反正我们以后会越来越难,想要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简直就是奢望。”
“要是银盟军的咤羽将军带兵,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动,指不准都打去了塔柯人的老家。”
“我弟弟前段时间去了耀炽城,还亲眼看见了纪将军。”
纪九原本还在看外面,听到咤羽将军几个字,心脏顿时跳得很快。正在翻行李的机器人也停下了动作,侧头看向了那几人。
三年来,纪九一直在打听纪北宴的消息,但却没什么人知道他的近况。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亲眼见到了纪北宴,便忍住激动,尽量语气随意地问道:“你弟弟见到纪将军,有没有说他看上去怎么样?”
“他说纪将军看上去身体不错,精神状态也挺好,只是坐着轮椅,被人推着。他还说纪将军对人也很和气,民众和他招呼,他就笑眯眯地点头。”
几人没有再就纪北宴的事说下去,又开始了其他话题。
纪九最担心的便是纪北宴的身体,此刻知道他情况还不错,也总算是放了心。
他看着那飞快后退的森林,远方那逐渐落下山头的恒星怔怔出神,直到纪醒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爸爸,我们还在游戏吗?你怎么还是不动的?我一直在动哦,一直在动的哦,你不抓我吗?”
纪九回过神:“你输了!我已经抓到你了!”
“哈哈哈,那输了怎么办呢?”
“输了就要接受惩罚,你就呆在大衣里面给我捶腿。”
“好吧。”
货运列车在一处小车站停下,终于抵达了这次的目的地。因为列车只停驻一分钟,纪九还不待车完全停止,便一个跃身跳到站台上,跟在车厢旁边跑动。
待到车终于停下,机器人赶紧将两个崽递下去,接着是黑色口袋,最后是几个皮箱行李。
而它自己刚跳下车,双脚落地,身后的货车便已启动,鸣着汽笛向前驶出。
站台上只留下四道从大到小的身影,鸟崽和纪醒手脚僵硬地站着。
“来来来,跟着爸爸热身。”纪九带着他俩在站台上跑起了小圈,“士兵001纪雀。”
“啾!”
“士兵002纪醒。”
“到。”
“翅膀张开,胳膊甩起来。一二一,一二一……”
等到两个小的都恢复了精神,纪九才和机器人一起拎起行李,朝着小站背后的山林走去。
“家里的东西没有搬空,还留了好多。”机器人有些失落地嘀咕。
纪九背着黑色长袋,胸前挂着个大背包,左右两手各拖着一个行李箱。
“我在,琪宝和阿宝在,醒宝和雀宝也在。”纪九朝机器人笑了笑,“那些都是身外物,没有什么比我们都在更重要。”
机器人垂着头没有做声,纪九又轻轻撞了下它的胳膊,埋下头去看它的脸,轻声唱:“琪宝琪宝是琪宝……”
机器人再也绷不住,屏幕上的眼睛弯了起来。它抬起脑袋,语气愉悦地道:“走吧,我们快点到星舰上去。”
车站后方是一片树林,当中有一条还算平坦的小路。鸟崽和纪醒都是自己在走,纪醒背了个小书包,两条短腿迈得飞快,走在一行人最前。
“醒宝你别走快了。”机器人叮嘱。
“你们走得好慢——哎哟。”
机器人见他摔在地上,连忙要去扶,纪九道:“没事,穿那么厚,摔不疼的,让他自己爬起来。”
纪醒虽然没有摔疼,但他从来是摔在哪里便躺在哪里,现在便又侧身躺在泥地上,手指揪着旁边的青草。
“纪醒,快起来,继续给我们带路。”纪九冲着他道。
纪醒一下下抬脚又落下,不轻不重地砸着地面:“哎呀,先躺躺嘛。”
鸟崽抬起一只翅膀指着他,斥道:“啾啾啾啾!”
纪醒抬头看了它一眼,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却也没有动,只站在原地玩着手里的东西。
两人走到纪醒身旁,机器人问道:“醒宝,你在玩什么?”
“虫虫。”纪醒举起手,手指里捏着一条扭来扭去的蚯蚓,而且只剩下了半截。
机器人大惊,立即将那半条蚯蚓夺走,远远扔了出去,接着追问:“还有半截呢?你是不是吃了一口?”
纪醒摇摇头:“没吃,它就是这样的。”
机器人终于放松下来,纪醒却咂咂嘴,好奇地问:“那个虫虫好吃吗?”
“不好吃!”
“不能吃!”
“啾啾啾!”
纪醒被三道声音吓得一抖,机器人掏出纸给他擦手,又将人教育了一番,直到他保证不会吃虫虫才罢休。
“不要太紧张,就是条蚯蚓,哪怕吃了也没问题,不会中毒。”纪九安慰紧张的机器人,又摸了摸纪醒的脑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啾啾啾!”
“我说错了说错了。”纪九立即改正,又对纪醒正色道,“听见了吗?不能吃虫虫,不管什么虫虫都不准吃!”
“唔,听见了。”
一行人步出这片树林,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荒地,当中鼓着一个山包,表层生着半人高的野草。
纪九和机器人分别去了山包的两边,从地里扯出来埋下的绳头,用力一拉,那一整片野草伪装层便被掀开,显出了下方的小型银白色星舰。
片刻后,在这颗行星上停泊一年的星舰再次升空,载着纪九一家人冲向了茫茫太空。
“纪九,我们这次是去哪儿?”机器人正在卫生间给纪醒洗澡,舱壁上的潜入式洗衣机也发出嗡嗡声音。
纪九查看着空域图:“我也不知道,先飞着,飞到哪儿算哪儿。”
鸟崽突然窜到他身旁,着急地一下下蹦跳,嘴里也尖锐地叫:“啾啾啾啾啾啾!”
“怎么了?”纪九低头问。
“啾啾啾啾啾!!”鸟崽猛地张开翅膀,做了个炸开的姿势。
纪九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抓起鸟崽就往尾舱冲。那里有个小杂物间,被改造成了鸟崽专用的安全屋。
但安全屋的门锁感应器出了问题,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拧开。眼见鸟崽目光开始发直,他立马转身,抱着它朝卫生间冲:“千万要忍住,别在舱里炸。”接着又喊,“吴思琪快出来!鸟崽要安全屋!”
机器人一声惊叫,抱着浑身泡沫的纪醒冲出卫生间。纪九同时将鸟崽放进去,接着迅速关门。
一声沉重的闷响,卫生间门被震得发出了嗡嗡声。
“哇!”纪醒兴奋地叫。
几秒后,纪九拉开了门。只见浑身黢黑的鸟崽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里面,而舰壁已经被燎得发黑,沐浴露和牙刷等洗漱用品也已融化,洗衣机门有些变形,里面的水正淅淅沥沥往地上淌。
纪九在鸟崽面前蹲下,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小子,破坏力挺大,越来越像爸爸了。”接着又开始挽衣袖,“来,001战士纪雀,咱们准备大干一场,把这里面打扫干净。”
“啾!”鸟崽立即挺胸抬头。
“醒宝呢?还有醒宝呢?”纪醒还光溜溜地被抱在机器人怀里,立即着急地问。
“002战士纪醒!”
“到!”
“你也来打扫卫生。”
“哈哈哈哈……”
“你要回答是。”
“是!”
卫生间里热火朝天,纪九带着两个小的,都拿着一条抹布在擦墙壁。空间狭窄,机器人挤不进去,只得站在门口。
“雀宝你别在那里跳,太高的地方就让你爸去擦。唉哟我的亲娘哎,纪九你看一眼醒宝,他在地上到处滚。你快拿水龙头冲,把他俩都冲干净……”
星舰在太空里飞行了三天,在通过一个不算太稳定的跃迁点后,进入了另一片太空区域。而纪九面前的屏幕上,也出现了一个通体湛蓝的星球。
纪九觉得这颗星球有些眼熟,心头动了动,便伸手将它放大。
“嗨,吴思琪,我好像看见了一个老朋友。”他喃喃道。
“什么老朋友?”机器人问。
纪九的目光在星球数据上滑动,脸上逐渐露出了惊喜:“果然是它。”
机器人一脸茫然,纪九解释:“我曾经和阿宝在这颗星球上住过一段时间。你当时死机了,所以不知道这段经历。”他伸手指着屏幕,“那是一颗水星,地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海洋。”
“啊?那我们还去?泡水里吗?”
“不,我能找到那0.1的陆地。”纪九眼里闪着光,像是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片刻后才道,“吴思琪,那颗星球非常的美丽,超乎你想象的美丽。”
坐在操纵台上的鸟崽也定定看着屏幕,纪九问道:“雀宝,认出来了吗?爸爸就在那里下的蛋,然后孵出的你。”
机器人微微侧目,鸟崽则激动地大声啾啾。
距关阙死亡后五年。
天上一左一右挂着两轮明月,将这片茫茫海洋照得波光粼粼,闪动着细碎银光,也照亮了海洋中的那一星陆地,就像一泓水银里漂浮着的一小粒黑芝麻。
岛上森林的夜晚并不安静,夜行猛兽开始出没觅食,不时发出一两声嚎叫。但它们都远远避开森林的某一处,似乎那里是它们不能接近的禁区。
那是位于森林边缘,靠近海洋的一处空地,当中伫立着一座不大的院落。
院子里并排摆放着两张躺椅,纪九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端着碗,里面装着自酿的野果酒。
“这次的酒没有酿好,稍微有点酸。我试过将温度控制在18度,还是不行,估计是发酵时间长了点,下次要注意。”纪九仰头喝了一口,皱着眉塞上筒盖,又侧头对着旁边的骨架道,“我明天重新酿一坛,埋在地下,等你醒来后一起喝。”
关阙仰面朝天,一只干枯的手搭在小腹上,另一只手也如纪九般枕在脑后,双腿骨还被纪九摆成翘着二郎腿的姿势。
纪九此时已经有些醉意,他看着被月光照得莹白的骨架,伸手摸了摸,眼神迷离地道:“阿宝,你皮肤真白啊……”
他目光在骨架上一点点移动,掠过关节处的胶布,绑在颈骨处的陨石块,额头上刚用马克笔画上的新鲜痕迹,最后停留在那搭在腹部的手掌上。
他拿起那只缠满胶布的手骨,放进自己掌心,轻轻握住。
“我们以前也坐在这里,就是这块石板地,你记得吗?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好月亮,你在雕小狐狸,我就在你身旁看,还悄悄看你。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就想,这个人长得可真帅啊,可惜是个塔柯人。”
纪九抬起胳膊揽住骨架,将脑袋枕在他肩上,脸上浮起一个迷蒙的笑:“我还想,你的中指好长,老兵们说得没错,中指长,那玩意儿就大。”他低下头,拨弄着掌心里的指骨,“我还记得你那玩意儿,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哎,不能说,说起来就有点想。”
纪九低头说着话,也没发现那块绑在骨架颈骨的陨石,突然便成为了半透明体,表层也浮起一层莹润的柔光。
那些光汇聚成一小团,倏地钻入骨架中,骷髅那两个深黑的眼窝里也闪出光亮,接着又消散无踪。
“你的手真好看——”
纪九看着掌心里那截被自己捋下来的指骨,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突然愣住。他呆呆地扭头看向骨架,昏沉的脑子这才转过来,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将那指骨给装了回去,拿胶布裹上。
“阿宝,你困不困?我有些困了,你陪我一起睡觉。”
纪九半眯着眼睛,拿起旁边地上的一条大绒毯,一半搭在骨架上,一半给自己胡乱盖着,就这样躺在院子里睡了过去。
这颗星球雨水充沛,上一刻还是繁星满天,下一刻便刮起了风,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躺在院中的纪九被雨水浇醒,伸手抹了把脸,昏头昏脑地抱起骨架便跑向木屋。
“啊哟——”
纪九从地上爬起身,赶紧又抱起骨架,将那缠在腿上的绒毯扯掉,跌跌撞撞地继续。
第70章
“纪九,太阳都要落山了,还在睡睡睡!家里的嗪鸟肉昨天就吃光了,你赶紧起床去抓两只。醒宝昨晚上没吃上肉饺,今天就瘦了十斤,已经皮包骨了!”
“纪雀,快起床吃早饭。纪雀?是不是饿晕了?纪雀!!”
“……啾啾啾。”
“别睡了,快起床吃早饭。”
“醒宝去哪儿了?床上怎么没人……醒宝!现在天都还没亮,你怎么就钻到院子外玩了?衣服和鞋都没穿,快回来。”
新的一天在机器人的训斥吆喝声中拉开了帷幕。纪九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打着呵欠走出屋,在卫生间里遇到了同样打着呵欠的鸟崽。卫生间里有着一高一矮两个洗脸池,父子俩便分别漱口洗脸。
“哈哈哈哈哈……”纪醒脚步咚咚咚地跑过卫生间门口。
“醒宝你别乱跑,快把鞋穿上,哎呀你这个小野人。”机器人追在后面。
“哈哈哈哈哈,琪琪叔追不上我。”纪醒又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纪九擦掉脸上的水珠,手指捋顺头发,用橡筋随便扎了下,又对着镜子拨弄颊边的散发。
“雀宝,爸爸帅不帅?”纪九问。
“啾。”鸟崽看也没看他一眼,敷衍地应了声,将自己的小毛巾挂好,便匆匆出了卫生间。
“哈哈哈,琪琪叔,琪琪叔我跑得快不快?”纪醒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鸟崽两爪分开站在客厅,冷冷道:“啾!”
纪醒一个急刹:“……哥哥你怎么就起床了呢?你不再睡一会儿吗?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啾啾啾!”鸟崽抬起翅膀指着卧室。
纪醒悻悻地转头,对机器人道:“琪琪叔,这没办法了,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想陪你玩儿,是哥哥要我去穿袜子。”
“谁要你陪我玩儿?走,我带你去穿袜子。”机器人吼道。
吃过早饭后,纪九照例是去查看骨架情况,用录音器口述记录,再将骨架上新添的马克笔痕迹,以及已经干涸的泥点酒汁擦掉。
这一切结束后,他扛着枪去林子里捕猎,机器人去后院拾掇它开出的那片菜地,鸟崽则带着纪醒在家里玩。
“雀宝,你把弟弟盯着,别让他一个人出了院子。醒宝,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能走到哪里去?”
纪醒便原地转圈,分别指向四个方向:“不能走过果果树,不能走过小猬家,不能走过小山包,不能走过碗碗石头。”
从在这颗水星上落脚后,他们终于摆脱了银盟军和暗影军团的追踪,安稳地生活了两年。
这两年里,纪九每隔半年会离开一次,花上十天半个月在太空里航行,去其他行星上购买生活物资。他每次返回,都会给两个崽买上一大堆玩具,也有各种图书和最新的卡通片。
此时鸟崽便坐在沙发上,翅膀握着遥控器,一部部选择自己想看的卡通片。
“轰,砰砰砰。”
纪醒则抱着一把木枪,时而移动走位,时而躲在沙发扶手后抛掷手雷,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战斗。
鸟崽再换了一部后,前方三维屏那明亮的色彩突然变暗,欢快的背景乐也变得阴森起来,半空里慢慢凸显出四个血淋淋的大字:骨灵惊魂。
这片子和鸟崽平常看的完全不同,它有些好奇地摁下了播放键。
半个小时后。
纪醒紧贴着鸟崽,双眼惊恐地盯着屏幕,两只悬在空中的胖脚紧抠,双手也紧紧抱着自己的木枪。
屏幕里是一栋光线昏暗的别墅,一具骨架披着黑斗篷,顺着楼梯缓缓上行,指骨里握着一把长长的弯刀。
纪醒小声问道:“父亲在吃人吗?”
“啾啾啾。”
“我知道的,那不是父亲,那是骨头怪。”纪醒一下下倒抽着冷气,又问,“可是父亲为什么要吃人呢?他都不动的。”
“啾啾啾啾啾!”鸟崽严肃地纠正。
“我知道的,那不是父亲,那是骨头怪。”纪醒看了眼卧室方向,“父亲会来吃我们吗?”
“啾啾啾啾啾啾!”
“我说了我知道的呀,父亲要动了才是骨头怪。”
眼见后面的剧情越来越惊悚,鸟崽怕吓着纪醒,便关掉了三维屏,拿起画册去了前院。
纪醒还害怕着,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它。好在前院日光明媚,他看了一会儿画册,挖了一会儿蚯蚓,那惊悚片带来的恐惧终于被他甩到了脑后。
“哥哥,我想尿尿。”纪醒丢下手上的小棍,走到鸟崽身旁。
鸟崽放下画册,将他的裤子往下脱了些:“啾。”
纪醒便光着半拉圆滚滚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屋内,走向卫生间。
“哇哇哇咔咔咔小米可,勇敢啦啦啦小米可……”
他尿完后,又挪出卫生间,准备让鸟崽给他穿裤子。但他却迟迟没有跨出卫生间门,只探头探脑地看向次卧方向。
“哥哥说,我们家的是父亲,不是骨头怪。”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慢慢挪向次卧。
“我们家的是父亲,不是骨头怪……”他端起挂在胸前的木枪,“我就看一眼,我看父亲,不是看骨头怪。”
次卧一片安静,窗帘也被拉下,屋内显得有些阴暗。一截木头枪管极缓慢地出现在门框旁,接着是纪醒的半张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