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挺好,沈辞心道,他现在有的是钱。
谢逾拉好衣服下楼,全然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沈辞没回,他还以为是没看见,便依旧慢吞吞:“你想吃什么?我看刀鱼上市了,最近挺新鲜,要不要吃?”
刀鱼是洄游鱼,每年从近海洄游长江,只有一二月份见得多,现在吃,差不多赶上尝鲜第一批。
这玩意卖的贵,野生一斤大几千,普通商铺没有,得特意去找,谢逾平常也不怎么吃,但今天难得,他想买给沈辞试试。
沈辞飞快回复:“好。”
其实谢逾以为沈辞难养,那纯粹是误会,沈辞从小囫囵养大,吃喝都不挑剔,也不讲究,谢逾说刀鱼,他倒还不知道是什么。
于是谢逾趿拉着运动鞋去海鲜市场,精挑细选点了条肥美有活力的鱼,让老板一刀拍晕处理好后,用红色塑料带装着带回来,他不太喜欢那宴会的氛围,干脆进了停车场,盘腿坐进桑塔纳里。
谢逾给手中的塑料袋拍照,发过去:“买好了,两斤多重。”
片刻后,他又打:“我在停车场等你。”
楼上江城大佬们分位而坐,在股权上争执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沈辞悄悄点亮手机,看谢逾发的消息。
一张随手拍的照片,有着毫不讲究的构图和色彩,还有只露出半个身子、穿休闲服的谢逾,以及他手中的廉价塑料袋。
很普通,也很烟火气。
之前谢逾在幸福小区住了三天,沈辞就在隔壁陪了他三天。每天饭点,热腾腾的锅气从隔壁升起,葱姜爆炒后的香气弥散开来,鸡汤或排骨汤在瓦罐里咕嘟嘟的冒着泡,而沈辞吃着酒店配餐,明明都是昂贵的食材,一道买上谢逾无数道,可他就是很想尝尝谢逾锅里的味道。
没想到签订协议的第一天,便有了这样的机会。
沈辞斟酌着开口:“我住酒店,没有锅灶,可能没地方做饭?”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显示谢逾输入中。
他慢吞吞的打字,车上暖洋洋的开着热风,手指蜷缩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谢逾一个一个字的敲,全然不知屏幕对面的焦灼。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过去很久,谢逾:“来我家行不行?是我妈买的老房子,可是条件有点差,你不一定习惯。”
“……!”
沈辞当然不会嫌弃,他等了片刻,让消息显得不那么急切,显得高冷又矜持,才点击发送:“可以。”
场上的博弈还在继续,短暂回复过后,沈辞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回来,期间不断看表,眉头越皱越深。
回想之前的那些年,沈辞向来走得晚,高中晚自习,他是班上走得最晚的,本科研究生做实验,他是实验室走得最晚的,后来进了罗氏,也是加班最晚的。只因奶奶住院后家徒四壁又空旷寂静,夜深人静时,家就是个空洞的墓冢,连点人气也没有,与其回家苦熬,倒不如在公司学校多留。
可现在,回忆起幸福小区那升腾的水蒸气,他就不想和一群老橘子皮空耗了。
这是沈辞有史以来,最想下班的一天。
会议上,沈辞难得强硬,他近乎寸步不让,言辞肃杀冷峻,让各大股东纷纷侧目。
两集团彼此竞争,也彼此合作,有不少联投项目,沈辞有备而来,谢远海吃了不少暗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股东们刚走出大厅,他就将茶盏嘭地摔倒地上。
天青色的茶盏四分五裂,留下满地碎屑,谢远海目光阴郁:“欺人太甚!”
沈辞无暇顾及。
他让秘书们先回家,而后绕到停车场,在转角处细细整理仪容,抚平西装上每一处皱褶,这才来到桑塔纳边,敲了敲车窗。
谢逾等得久了,正在玩开心消消乐,见着沈辞,便将门打开放他进来,目光扫过来人衣着时微微一愣:“你不冷吗?”
宴会上穿西装是礼节,但大多数人都会让助理拿外套,出门便裹上。
停车场里可没有空调,谢逾微微侧目:“你风衣呢?怎么不穿?”
沈辞微顿:“不冷。”
谢逾好笑地看着他,手指和脸颊都微微泛红了,还说着不冷。
他从后备箱扯出毯子,丢过去:“用这个撑撑吧,等回家给你一件我的羽绒服。”
沈辞伸手拢着毯子:“你不问股票的最终结果吗?”
颇有点邀功的意味。
谢逾不关心股票,他一个异世之人,股票还没他今晚的蒸鱼重要。
但沈辞这么说了,谢逾还是问了:“股票如何了。”
沈辞:“数额不小,算是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谢逾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谢谢。”
他转动钥匙,老旧的桑塔纳吱嘎一声,发动机抖了三抖,才打上火。
沈辞不着痕迹地打量车内配饰,皮具老旧掉皮,不少部分还露出了海绵垫——这车放在之前,谢少爷别说开,坐都不会坐。
沈辞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劳斯莱斯出了新款。”
恰好遇上转弯,谢逾偏头看后视镜,闻言:“嗯,是吗?”
他语调平平,属于社交性质的敷衍,没什么兴趣。
沈辞:“宾利也出了……”
谢逾终于转过方向盘,开到了主路上,这辆桑塔纳有些年头了,方向盘很重,转动起来有种滞涩感,需要使些力气。
沈辞连着两下提车,谢逾也琢磨出点味儿,他摇摇头:“我不太需要。”
谢逾物欲淡薄,没多在意这个。
沈辞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谢逾不收礼物,他倒不安起来了。
谢逾只好道:“等我要的时候和你说,行吗?”
沈辞点头。
依旧入夜,老城区的小道上空旷寂静,没有行人,乘着夜色,他们开进了幸福小区。
谢逾从家里翻出来一件长款羽绒服,递给沈辞:“穿上吧。”
老小区的空调制暖可不怎么样。
谢逾个高,衣服尺码稍大,披上后,当真将沈辞整个包住了。
经过五年国外历练,谢逾做饭很是熟练,起锅烧油一气呵成,沈辞也不坐,只在旁边杵着,好像厨房的门神似的,谢逾便递给他把菜刀:“替我把菜切了吧。”
这厨房是安置小区的老式厨房,只容得下一个人周转,他们两人全挤在这儿,难免碰到一起,这个人的手擦过那个人的腰际,或是臀腿不经意碰到一起,这天寒地冻的,沈辞在羽绒服里越来越热,等菜终于切完,他干脆用冷水洗了把脸。
谢逾将鱼肉放上蒸锅,调好时间:“得了,我们出去等着吧。”
他们在客厅坐下,沈辞四处打量,这老房子房龄二十多年了,原主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后来才被谢远山接回家,墙上还有原主乱涂乱画的痕迹。
沈辞看着那些乌漆嘛黑的线条,竟然觉得很可爱。
他伸手碰了碰:“这是你画的吗?”
“呃……”谢逾犹豫片刻,坦诚道,“不是。”
他和原主不是一个人,既然选择留下来,迟早要将事情说开。
不过贸贸然说出来,沈辞大概会以为他精神病复发,得了妄想症,慌慌张张找许青山,然后开车把他抬到精神病院去。
……如果再偷偷摸摸陪一个月的床,沈辞的黑眼圈会变成熊猫眼吧?
谢逾漫无边际神游,想着A大严肃的沈助教、江城冷寂的沈执行变成黑眼圈,便觉着好笑,他一个不查,真笑出了声。
沈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忽然笑什么?”
谢逾起身掩饰:“没什么——我的鱼蒸好了。”
他将鱼放上餐桌,嫩黄的鱼肉撒上翠绿的小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瓜分完鱼肉,吃得都挺满足,谢逾抬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问沈辞:“晚上留下住?”
大晚上开着破桑塔纳回去,还挺折腾的。
沈辞闻言抬手,没说话,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谢逾失笑:“留不留啊?”
“嗯。”沈辞扒拉一口鱼肉,“……留。”
谢逾先行洗漱,翻出两套睡衣,都是他的,比沈辞尺码略大,不过睡衣也不讲究这个。
沈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放下碗筷,忽然慢吞吞的问:“你有好好看协议吗?”
“嗯?”谢逾随口,“看了吧……”
他压根没看,反正沈辞不会害他。
沈辞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谢逾洗漱完,换上老款睡衣,躺进被子侧身打游戏,消磨时间,他这回玩的是跳一跳,按住屏幕再松开,结果一把的时间,手机消息振了好几次,那小方块险而又险地晃了晃,还是落地了。
他切回消息拦,发现都来自于留学群。
他的同学有不少今天毕业,正在群里分享合照。
谢逾那学校修够学分即可毕业,每年冬夏两季度组织考试,这回毕业的就是冬考考过了的。
谢逾一翻,群里还有几个熟人,都是常来找他蹭饭开party的。
果然,没过两分钟,他们的party小群也活跃了起来,先是晒毕业证,然后晒回国机票找搭子,最后他们轮番@谢逾
“逾哥呜呜呜我们要回国了,你在江城还好吗?”
“逾哥回国有party可以开吗?我们想你了QAQ。”
“逾哥我们回国给你带了礼物,作为回报我们想点餐!我们要吃土豆烧牛肉!!!”
谢逾哑然失笑。
他在江城时顶着富二代的名头,别人要不小心翼翼,要不心有算计,和朋友都是泛泛之交,倒是国外这几个蹭饭的谁都不知道谢逾的底细,彼此熟识。
他打字:“来,给你们烧土豆牛肉,还想点别的吗?一手交礼物一手交菜。”
群里嘻嘻哈哈一片。
国内外有时差,谢逾这边是深夜,学校还是白天,接下来有毕业典礼和舞会,群里闹腾了一阵,安静下来,谢逾也有些困了,他将手机扣到一边,闭目养神。
夜里静悄悄的,老房子隔音不好,能听见浴室的声音。
水声淅淅沥沥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谢逾闭着眼睛估算,觉着不是正常的时长,却也没在意,只当沈辞如今生活讲究,格外爱干净些。
终于,水声停了。
浴室门和卧室门相继拉开,老旧门轴吱嘎一声,谢逾展开他的老式大棉被,露出一个角,拍了拍身边:“快上来。”
冬日里怪冷的,靠一起暖和。
一具身体滑了进来。
谢逾条件反射地揽住他,抱着就想往怀里扣,却在触到皮肤时一个哆嗦,旋即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
他摸到了光裸的皮肤。
沈辞穿着睡衣,却没扣扣子,衣衫本来就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的手一挽,便从缝隙里滑了进去。
这是一个拿捏的恰好的尺度,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谢逾有意,那就顺水推舟,如果无意,也可以只当衣服没扣好,免得徒惹尴尬。
借着窗外一轮月色,谢逾垂眸,怀中人暴露出的皮肤当真冷如白釉,手指点上去,便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沈辞还是那副矜贵的面孔,此时双眼紧闭,面容端肃,像谈判桌上那样冷淡倨傲,可他的身体又任人施为般的袒露着,似乎只要想,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
只要谢逾想。
谢逾一愣,手比脑子更快,他瞬间扯过被子,将沈辞牢牢包起来,只露出半张面孔。
被子是包起来了,可被子底下,他们还抱在一起,薄薄两层睡衣根本挡不住皮肤的热度,谢逾的手不经意挽上一截弧度,曲线恰好贴合手掌,他先是一顿,又倏忽收了回来。
谢逾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柳下惠,瓷器一样漂亮的大美人硬贴着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说没感觉是假的。
天可见怜,原主是身经百战,谢逾可根本没遭过这个,他完全不知道抱那里,干脆一伸出手,将被子团成半个卷,隔着卷将沈辞抱住了,尴尬道:“衣服穿好,你不冷吗?”
沈辞在卷里动弹不得,被谢逾单方面压制,他微微挣扎,可谢逾抱着的力道越来越大,完全挣脱不开。
“……”
他轻微有点难堪。
之前的六个月也是这样,谢少爷协议也定了,抱也抱了,甚至还与他一起上过课,却连亲吻都没有。
午夜梦回,沈辞无数次反问自己,当年动心的,是否只有他一个?
沈辞垂眸收手,将扣子尽数系好了,老旧睡衣包裹着年轻的躯体,他平躺下来,仿若真的只是洗完忘扣了。
谢逾叹气。
他好像知道问合约是什么意思了。
谢逾重新将沈辞扒拉进怀里,怀中人是他抱惯了的,乖得像个大号玩偶,抱起来既热且软,很舒服:“现在不是时候。”
沈辞抬眼看他:“什么是时候?”
谢逾含糊:“起码等我说清楚的那一天。”
沈辞是心中不安慌不择路,急于确定些什么,可谢逾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不然以他的条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个伴侣都没有,在某些方面,他有种出乎寻常的固执,情爱这东西,他想要先交心。
起码,他要先说清楚来处,也计划好归处。
第二天,一早,居然是谢逾先醒。
沈辞半宿没睡,眼下乌青更重,他像是极为不安,梦里也蹙着眉头,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嘴唇抿成直线,谢逾平静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他揉开了那片蹙着的眉。
谢逾微微叹气,心中有点微妙的不舒服:“之前的六个月,我可从来没让你这样皱过眉。”
那时虽然定下了虐文剧情,但谢逾凡事卡着度,沈辞同他在一起,还真没受过大委屈。
他想:“我得找个机会,把事情说开了。”
谢逾与原主相似的地方颇多,却截然不同,之前只是当任务对象还好,现在他既然也动了心,就不愿意沈辞将他和原主弄混。
今日沈辞指着原主那涂鸦,问是否是他画的,谢逾就心中古怪,之前那些沾花惹草暴起打人的混帐事,可不能再算在他头上。
早上没人想起来做饭,谢逾掏手机点外卖,等沈辞幽幽转醒,已经很晚了。
谢逾依旧揽着他:“今天不上班?”
沈辞:“请假了。”
请假了,本来是想着万一做了,听说第二天会很疼,休养一天,可惜没做成。
谢逾翻身下床,拉开窗户,湿冷的空气瞬间溢满卧室,他往窗外一打望,人群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早餐铺子扬着白色水蒸气,热腾腾的包子从蒸笼里递出来,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沈辞已经套好了外套,他没带衣服来,依旧穿着谢逾那件,领子一路拉到顶,披了床被子似的。
谢逾:“不上班,那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辞:“难得白天有空,打算去看奶奶。”
特需病房探视需要预约,他调出手机,点进程序,正要操作,谢逾刚好关了窗,扭头道:“给我也预约一个吧?现在这关系,我也得去看看。”
沈辞打字的手微顿,旋即笑了声,带了点自嘲:“现在是什么关系?”
从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谢逾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那时他说是协议关系,现在自然也是一样。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可谢逾已经打开门,正伸手勾外卖,他将粥拎上来,自然而然道接话:“情侣关系?”
沈辞手一松,手机便落了下来,滚落在地板上。
他顾不上捡,嗓音有点急切,还有点发苦:“再说一遍,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逾偏头看他,哑然失笑,当真拖长音调,一字一顿地再说了一边:“情侣关系。”
他将粥搁到餐桌上,微微摇头:“快来吃早饭吧,等会不还要去医院?”
说着,谢逾抬起眼,眸中融着笑意:“你说是吧,沈助教?”
一直到桑塔纳停到医院楼下,沈辞都有点茫然。
谢逾走在前头,一回头,便看见沈辞慢慢跟着,像是在发呆,他无奈地伸出手:“沈助教,人傻了?”
这称呼是五年前谢逾惯用的,沈辞最初觉得是戏弄,是屈辱,但慢慢的便习惯了,每每谢逾用亲昵的语调念出来,带着神采飞扬的笑意,沈辞都觉着耳热。
至今,已经整整五年没人这么叫他了。
伸出来的那只手修长漂亮,温度灼人,沈辞微微垂眸,将手放了上去。
他们彼此握住了。
两人走进医院,穿过长长的连廊,站到了病房玻璃窗前,这病房是无菌设置,每次进出只一人,限制时间,谢逾推了沈辞一把,笑眯眯道:“你进去吧。”
沈辞心情复杂,不明白谢逾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穿好隔离服,走进病房,看着谢逾隔着玻璃用口型说:“记得介绍我。”
沈辞的耳朵又开始泛红了。
……该怎么介绍?
病房是隔音的,他说话谢逾听不见,沈辞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就算说谢逾是他的男朋友,爱人,甚至老公,都可以。
沈奶奶如今病情稳固,就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好,记忆力也差,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她被人迷迷糊糊握住手,便醒了过来,对着沈辞露出笑容:“今日有空闲?”
沈辞在她身边跪坐下来,牵着她的手:“是,今日不上班。”
往常他们总有很多话说,这回沈辞却没开口,他斟酌着怎么介绍谢逾,沈奶奶却福至心灵一般向外望去,看见了窗外的人。
隔着一层玻璃,也能看出谢逾身量高,姿态俊拔,和电视里的明星模特似的,沈奶奶愣了一下,摸出了老花镜。
她将镜片带在眼睛上,谢逾笑眯眯挥手打招呼,老人捏着沈辞的手,忽然道:“门口那个孩子是谁?我见过他。”
沈辞一顿,语气里的讶异藏也藏不住:“你见过?”
谢逾自打回国,基本闭门不出,往常的社交圈一个不沾,也没来过医院,沈奶奶怎么会见过?
老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很多年前,有三五年了。”
也就是谢逾长得实在出挑,他但凡是个路人脸,谁也记不了这么久。
沈辞再次停顿,克制不住地偏头朝谢逾看去。
五年前,那便是他和谢逾才相识的时候,谢逾还是江城说一不二的富家少爷,他则是A大一文不名的穷困学生。
特需病房在医院角落,和其他病区有长廊隔开,若非特意绕道,是走不到这里的。
可谢逾为什么要特意绕道?来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老人?
谢逾完全不知道他被认出来了,还在隔着玻璃笑眯眯的唇语:“你介绍我了吗?”
沈辞仓皇转头,眼眶微微发热。
沈奶奶拍拍他,又问了一遍:“门口那孩子是谁?”
沈辞掩饰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握住奶奶的手,略略斟酌,才道:“是……我喜欢的人,他叫谢逾。”
谢逾二字辗转在舌尖,竟有些缱绻缠绵。
沈奶奶不是保守的人,她微微转念,明白了大半——先是无缘无故掉下来的治病名额,再是沈辞当时最初焦虑不安的状况,到后来越来越安稳,连笑容也变多……以及五年前和今天,站在玻璃窗外的这个人。
她拍了拍沈辞,姿态放松,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奶奶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沈辞埋头削苹果,只嗯了一声,没附和。
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可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没能读透谢逾,只能盲人摸象似的,一点点探寻,每了解一点,便再喜欢一点。明明传言里嚣张暴戾,性格却温和爱笑,明明小时候吃尽苦头,后来却不曾施暴于人,明明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少爷,归国数月,却偏偏对名利钱财毫不在意,谢逾身上有一种飘然的出世感,似乎他只是此世的过客,时间一到,便会离开。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提示音响起,沈辞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嘱咐老人好好休息,老人抬眼看看门外谢逾,又看看眼前的孙子,伸出皮肤褶皱又布满斑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在病房说话,谢逾闲闲站在门外,见沈辞推门出来,便笑道:“怎么介绍我的……”
调笑的话说到一半,瞧见沈辞眼眶微微泛红,他便停了,指了指眼睛:“你每次来医院都这样吗?”
生老病死这事儿,非人力所能及,老人虽然情况稳固,却还是离不开病房,聚少离多,而谢逾虽没陪护过亲人,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受,便伸手去牵他,宽慰他:“好啦,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你难受常来就好。”
他伸手拉住沈辞,带着人往外走,被牵着的却微微挣动,似要挣脱,谢逾一愣,好脾气的问:“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吗?”
是有这种情况,难过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只想一个人呆着的。
谢逾想着,便放开手,可下一秒,他的腕子被扣住,沈辞手指插进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忽然整个人抱了上来。
两人都是长款风衣羽绒服,抱起来软乎乎的一片,很舒服。
谢逾揽住他,揉了揉怀中人发顶,心中颇感意外,心道:“嚯,敢抱了?有进步。”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沈辞个性有点别扭,一方面他在学术领域有所成就,颇为自矜,可另一方面,对待感情他又有过分谨慎,谢逾估摸着五年前那场不告而别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生怕底牌尽出,退路封死,无所遁形。
谢逾觉着这点小别扭逗弄起来挺可爱,便也没戳破,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带着点小恶劣,想看看沈辞究竟在纠结什么,现在被人猝不及防的一抱,他不由哑然失笑:“行了行了,这可是医院走廊。”
来往还有医生护士呢。
沈辞这才松开手。
他们开车回家,其中路过菜场,两人便下来挽着手买菜,谢逾是挑肉的一把好手,沈辞小时候条件不好,叶子吃得多,一眼能分辨优劣,他们两人在菜场转了一圈,提了三四个塑料袋。
谢逾沈辞都不太会讲价,就跟在路过的大叔大婶后面,等他们讲好了,就跟着冒头:“我们也来一把。”
他们一个是谢家曾经的大少爷,即使现在落魄了,手中股票也价值不菲;一个是新晋的江城顶贵,谢远海也得给几分薄面,可这样一块两块的省下来,提着几毛的塑料袋,居然逛出了几分乐趣。
两人回家,将菜分门别类放进冰箱,谢逾看着新买的牛肉,想起来他蹭饭的怨种同学,于是道:“我留学的同学回国了,过两天可能有个聚会,你来不来?”
沈辞正在整理冰箱,闻言一顿,而后继续整理:“来。”
常有人说谈恋爱的第一步,就是互相进入对方的社交圈,今天谢逾和他去了医院,明天他去见谢逾的同学,倒真的像普通人在谈恋爱了。
幸福小区的日子流水般过去,谢逾一开始还觉着沈辞住不惯这里,没想到沈辞比他还自在,每天逛街买菜,沈辞出门上班,谢逾出门闲逛,晚上相拥而眠,谢逾多了个大号抱枕,沈辞的黑眼圈也渐渐淡了,明明还顶这个协议关系,硬生生处的像老夫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