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冲锋陷阵,你是不是自己从不下场,所以完全忘了,每次在这种宴会里,我们都会有同伴死去?!还是因为伤到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所以你从不在乎?”
“多少次了,只有今天没有人死亡!为什么?因为今天陆酒下了场,因为他挑起了一切!”
“他选择把矛头对准那些人类,可就算他这样做了,你还要让我们下场去对付他!你、你确实把我们和贵族之间的关系经营得‘很好’,可我们彼此之间呢?!”
他们竟然要以自相残杀来博得贵族的欢心,这不荒谬吗?
冉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阿槐的眼泪掉了下来,可他竟然笑了一下。
这一抹笑就有点冷了,冉叶的手臂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敢相信……我会反抗你,是吗?”
冉叶白了脸:“我没有——”
阿槐打断。
“冉叶,你真的是在为我考虑吗?还是你不喜欢陆酒……觉得他太出挑了,和我们,也和你太不一样了,所以看不惯他?”
“我也是忘了,或许你也忘了……你并不是我的领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任何事。”
冉叶僵成了一个石块。
他竟无法动弹,也不敢回话。
阿槐从地上爬起来,行动间依稀有些吃力。
旁边有小伙伴回过神,伸手去扶他。
他们转身走了,依稀能听到有人低叹:“当初怎么会以为这里是天堂呢……”
冉叶攥紧拳头,惊怒使他浑身都在发抖。
“冉叶,你今天确实有点奇怪。”
身旁的一句话令他猛地回过头。
是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边,与他关系不错的大块头兽人说的。
这人也正是刚才经他授意,试图去打断陆酒挑战危南楼的那人。
“不管怎么说,陆酒都是在对抗那些贵族,他又没有非要让我们跟他站到一条战线上去,那让他去做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针对他?”
这人探究地看着冉叶:“你和他……有仇?”
冉叶咬紧牙关,用力到口腔里甚至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确实和陆酒有仇。
准确地说,他和陆酒、危南楼都有仇。
这两个人,杀了他足足三次。
已经是深夜。
马车骨碌碌奔驰在都城空荡的街道上。
车厢里,陆酒兀自理着思绪。
快穿局系统被炸了,111变得有些不对劲。
危南楼没再像前两个世界一样梦到过去的事,而逃逸玩家却恢复了记忆……
这一系列事件,彼此之间会有关联吗?
说起来,111以前提起过,珍藏级宝箱里的四个功能道具分别是“焕然一新”、“坚若磐石”、“起死回生”和“昨日今朝”。
第二个世界里,那逃逸玩家用了“坚若磐石”。
上个世界,则是“起死回生”。
如果这四个功能道具对逃逸玩家而言是无法重复使用的,那么那家伙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焕然一新”和“昨日今朝”了。
……陆曲宁在第一个世界里,有用过这个宝箱吗?
那一次他没有亲眼见证到这个家伙的死亡,所以完全不清楚具体情况。
不过不论如何,如果逃逸玩家在这个世界使用了“昨日今朝”,那么他有记忆这件事,就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因为这个功能正是记忆回溯功能,可以让玩家想起过去所有经历过的任务世界里的记忆,所有细节都会清清楚楚展现在脑海中。
那家伙会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和危南楼杀过他。
会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敌意和警惕,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是陆酒刚才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和危南楼一起离开的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他恐怕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陆酒徐徐吐出一口气。
得好好想想怎么套话啊。
……嗯?
怎么这么安静?
他突然回过神,扭过头,就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看到危南楼正单臂屈起,手肘抵在另一边的车窗上,手背撑着侧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在干嘛?观察我?”
“嗯。”
这家伙竟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
陆酒挑挑眉:“观察出什么来了?”
男人的唇边划开一抹笑,对于这情侣间的猜心思小游戏,似乎挺乐意参与。
“冉叶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陆酒痛快承认了。
“找到了,却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现在不合适,不是好的时机。”
危南楼静静地看着他。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陆酒以为这家伙应该要问这些。
然而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是——
“要杀了他吗?”
是极度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语气。
陆酒怔住。
紧接着就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跳过那么多问题,直接问这个的?”
男人伸过手来,温热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侧脸。
“他对你有敌意。”
“……对你也有,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得到,”危南楼平静地陈述,“但他对我不敢。”
陆酒顿住。
嗯……没错。
那逃逸玩家……终究是欺软怕硬的。
那家伙只敢对他释放出恶意,在危南楼面前,却似乎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想着想着,他又乐起来。
“你这话说的好‘天凉王破’啊,怎么这么霸道啊公爵大人?”
“天凉王破”是什么,公爵大人显然并不知道。
但这不妨碍他看出陆酒在笑话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
“不用啦,真的不用,这件事你不用管,他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能这么快死,等我想好了我会去找他的。”
语罢,陆酒用双手撑住坐垫,咻一下凑到危南楼面前,扬起唇,问:“倒是你,你想起来了吗?”
他有感觉到。
当他和别人比试,这个男人从他身后注视他的时候。
当他递出无声的战书,而这个男人应战的时候。
——这个家伙,是有感觉的。
鉴于快穿局那边的不确定性,陆酒现在依旧不敢轻易地坦诚真相。
但是,如果是这个男人自己想起来了,那这应该就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吧?
这家伙,想起来了吗?
他们的过去。
陆酒的心中隐隐含着一份期待,心跳悄悄变得很快。
这份期待也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这双眼盛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银色的光芒跃动着,使他的眼睛和宝石一样明亮。
危南楼望着这双眼,启唇道:
“你是指什么?”
马车颠簸不断,他面前的青年好似愣了一下。
“……”
“……唔,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起一些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陌生,但和我们有关的记忆……?有没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你的脑子里闪过?”
青年在月色下斟酌着,绞尽脑汁地试图做出更具体地提示。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那跃动着的银色月光凝滞了。
危南楼注视着这一切。
在青年沉默片刻,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看起来有些失落的笑容,移开目光,似乎也要就此转移话题的时候,他缓缓道:“——他们也在那些记忆里?”
陆酒冷不丁愣住:“谁?”
“柏匀,沈欲,贺麟。”
这三个名字清晰地被从危南楼唇中报出来,陆酒一点一点露出了满脸的震惊。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很希望我能想起?”
那只轻轻触着他的手用一种温柔却强势的力道抚过他的脸颊,一路滑落,扫向他的耳朵,揉住他的耳垂。
“想起,他们和你的过去?”
陆酒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家伙,愣愣的,大脑彻底卡住不动了。
危南楼那双深灰色狭目依旧很平静,然而越看这双眼睛,陆酒脑海中的警报声就越响。
“酒酒,”男人轻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抹笑,就令陆酒很起鸡皮疙瘩了,“你很想念他们?”
“——等等等等,等等!”陆酒哗的低下头,举起双手,竖起手掌。
危南楼顿住。
“让我思考一下,你先别说话。”
陆酒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头脑风暴了五秒钟,危南楼也静静等了他五秒钟。
五秒钟后,陆酒猛地抬起头,扬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名字的?!你不是没想起来吗?!”
“你自己说出口的,”危南楼平静地提醒,“在人鱼镇里,你昏迷过去的那一晚。”
陆酒张大了嘴。
这一瞬,有一张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里,他抱着这个男人,不仅把那三个名字报出来了,好像还喊了学长……
陆酒目瞪口呆。
这家伙竟然能忍到现在?
这声笑又令陆酒竖起汗毛了。
“……你先别笑那么恐怖,那个,你觉得那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陆酒小心翼翼地试探。
“三个男人。”公爵大人还算配合地回答。
只是此刻的平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三个和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的男人?”
“和你做过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就如同我和你之间关系的男人。”
尽管如此,这家伙的语气一丁点都不像是在说什么旖旎的话语,甚至令人有点头皮发紧。
“你还漏了一个问题,那三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有猜到吗……?”
陆酒观察着危南楼的表情。
“你知道……你知道!”他大声道,“你明明知道,刚才还说得好像我给你戴了绿帽一样!!”
他差点以为原子弹要兜头砸下来了呢!
危南楼看起来却似乎还是不怎么痛快。
“那三个名字对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他收回了手,语气变得平淡。
陆酒冷静下来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记忆。”
沉默了会儿,他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半遮半掩模模糊糊的,但那是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敢对你说……我怕有些存在会伤害你。”
危南楼眯起眼。
“危南楼,你相信两个人可以做好几世的恋人吗?那三个你……在我和你度过一世,去到下一世的时候,下一世的你总会带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你还记得,”陆酒顿了顿,“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不会连名带姓喊我……”
他不自在地撇过眼:“你一直都是直接喊我酒酒的……”
“……”
陆酒有些难为情,他羞于承认自己介意这件事。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将他泛起绯色的耳朵尖照得清清楚楚。
危南楼的眸色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陆酒实在是不习惯表达这些。
但他还是试着努力地说。
“如果你还记得,你也就会知道那不是别人,一直都是我们。我们曾经做过一世又一世的夫妻。”
“我不是想念过去的你,我为什么要‘想念’?你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就拥有你。”
陆酒慢吞吞抬起眼。
“……只是,如果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你也能和我一样,一直记得我们的过去,就好了。”
“那毕竟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危南楼终于凝起了眉。
他认真在听。
陆酒想了想,伸过手去,握住了这个家伙的手。
“这些日子一直在吃醋?”
危南楼安静片刻,给出了一个令陆酒觉得有些可爱的回答。
“不至于‘一直’。”
“毕竟,你现在是我的,”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直白,“只要你不是一直在想他们,那三个名字就只是过去。过去不会复苏,影响不了现在。”
陆酒哭笑不得。
“还拿他们当竞争者啊?”
“目前的状况下,我很难将他们同我视作一体,”危南楼望着他,顿了一顿,“不过我会试着去想。”
陆酒怔住。
“……嗯,”他翘起唇角,“再想想看吧?”
公爵府就在前方,马车里的对话又温存起来。
“话说,你既然什么都没想起来,那刚才怎么放心让我去打架?”
“……”
“干嘛不说话?”
“感觉可以让你去。”
“?所以你还是有直觉的吧!这就是记忆存在的证明,你的身体还留有条件反射!你的感觉没错,我有玄学护体,他们伤不了我!”
“……”
一声轻笑。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陆酒一直窝在公爵府里,做一条自由自在优哉游哉的鱼。
危南楼经常会离开。
陆酒知道,大部分时候,这家伙都是去皇宫。
关于和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危南楼也没遮着掩着,从偶尔发生的对话中,陆酒听得出来,这舅甥之间关系不怎么好。
小皇帝应该很反感危南楼。
好像也正常,有几个皇帝会喜欢摄政王?
陆酒时常趴在泳池边,鱼尾拍打着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太平的日子恐怕过不了太久。
宴会结束后,都城里也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陆酒并没有和外界完全隔绝,他听到过一些消息,只是懒得在意。
所谓的“没有隔绝”么,则表现在几个方面:
比如,阿月偶尔会来府里找他玩,每次都会和他聊各种八卦。
通过这些八卦,陆酒得知那天参加宴会的人里,有些聪明的回去后就把原本养着的兽人遣走了。
那两三月一次的宴会恐怕也是除了贝伦伯爵不再会有人敢举办,就算贝伦伯爵举办了,恐怕也不再有人敢应邀。
那些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公爵在宴会中的现身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反而意味着巨大的,绵延不绝的麻烦。
又比如,时不时会有珍宝送进府里来,每次都指明是送给他陆酒的。
星九和星北带这些礼物进来时,要是看到只有陆酒一个人在泳池,就会松上一口气;要是看到危南楼也在,他们就会露出一副硬着头皮的模样,每次都看得陆酒笑死。
事实上,危南楼并不会说什么。
当陆酒展开那些礼物附带的信时,男人不论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只垂眸给他剥水果的果皮。
“天花乱坠夸了我一通,最后都是求我在你耳边替他们说说好话。”
陆酒甩手扔了信件,懒洋洋道:“把他们吓得不轻啊,公爵大人。”
危南楼挑起唇,不置可否。
只将果肉递到他的唇边。
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礼物中,有一部分格外引人注意,不是因为独特,而是因为风格的如一——那是来自于半兽人小皇子胥音送来的花朵。
各种各样的花朵,五颜六色,什么品种都有,每天都会送来,而且每天好像都是新鲜摘下的,有时候茎秆上都带着泥土。
而每次,这些花朵附带的卡片上都只简单写了一行——
【送给亲爱的舅母:陆酒。】
挺会拍马屁。
就是舅母这称呼令人牙疼。
“你在皇宫里就没遇见过他吗?”陆酒质问危南楼,“让他改成舅舅!……或者哥哥!”
危南楼挑起眉梢,露出一副“你要是哥哥那我算什么”的表情。
“他不住在皇宫,有自己的府邸。”
陆酒刚想说,那你就去他府邸跟他说……
危南楼又道:“他也不常在府邸,白天都在外面玩。”
陆酒嘴角一抽。
“这么潇洒?”
“不要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危南楼从他手中拿过那张卡片,打量着,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和胥宁相比,他脑袋里装的东西要多得多。”
陆酒愣住。
……那没关系吗?
可是一转念,他瞧着危南楼低垂着的眉眼,把话摁下了。
……算了,皇家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胥音送来的花朵编成了一个花环。
……他停了一下,在岸边撑起身体,抬起手,将这个花环轻轻放到了危南楼的头顶上。
危南楼刚刚打量完那张卡片,放下手,感觉到陆酒的动作,朝他看过来。
陆酒双手在泳池边一撑,人在水中往后退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这幅景色。
暮色下,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水池边,英俊的面孔,漂亮的花环,看着……还挺相配。
陆酒嘿嘿一笑:“觉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危南楼望着他。
星九忽然从远处跑过来:“公爵,乌星伯爵来了,说想要见您!”
危南楼回过头去。
“谁?”
“乌星伯爵,唔。”星九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提示公爵想起这位。
可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提示,毕竟除了“乌星伯爵”名字叫“乌星”,他也不知道对方任何多余的信息了,贵族圈层这么多人,哪能谁都记得住……
危南楼似乎没什么兴致。
星九觑了陆酒一眼,压低声音:“公爵,您最好还是去见一下。”
危南楼顿了顿,起身。
走之前,他回过身。
陆酒还在瞧那花环,觉得自己手艺真是不错。
触到危南楼的双眼,他微微怔住。
“天暗了,水会凉,”男人道,“玩得差不多就上来吧。”
鱼尾在水中卷过一个弧度。
陆酒沉下去,吐起泡泡。
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中厅,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攥着一顶礼帽,焦虑地来回徘徊。
他的侍从在一旁安慰:“伯爵别担心,是陛下让您来的,陛下一定有他的道理,都城里最近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希望,希望……”
中年男人拿出手帕,擦拭掉额头上流下来的汗。
当英俊颀长的身影从前方的走廊里出现,中年男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摆出谄媚的笑脸,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公爵,午安,不对,该说晚上好了!”
“我是来自东边青石镇的乌星,您应该从未见过我,但我无数次听过公爵您的大名。”
危南楼在主位椅上坐下,府里的侍从立刻上茶。
星九:“伯爵,您也坐吧,别站着了……”
“不不不,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我还是站着比较好!”
看出危南楼没有听他废话的兴趣,乌星伯爵顶着巨大的压力,努力地笑着说:“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心有不安,想着来都城看看,打听打听消息。凑巧路过公爵您的府邸,突然想起听说您最近有了一件新的爱好。”
他很紧张,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非常凑巧,我的手上也有一件您爱的东西。今天有幸能见到您,我想将那件东西作礼物送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语罢,他朝他的右边招了招手。
那是中厅的另一个出入口,连接着一条走廊。
危南楼端起茶杯时,听到了滚轮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咕噜噜声。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当视野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出现了,才复又掀起眼帘。
——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
水缸立在一辆推车上,推车前方,一个容貌姣好的青年拉着绳索,朝他露出讨好的笑。
推车后方,则是另一个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美貌青年。
三人无一不是谄媚的神色。
而那水缸里,是一条人鱼。
一条,粉蓝色鱼尾的男性人鱼。
“公爵,这是我无意中收来的藏品,是人鱼族这几代来族里公认的最美的一条人鱼,他的名字叫陆朱,听起来像露珠一样不是吗?名字和人一样美……”
乌星伯爵天花乱坠地夸起来。
星九和星北守在危南楼的左右两边。
在公爵大人静静盯住水缸里那道身影的时候,他们齐齐屏住呼吸,低下头,眼皮开始狂跳。
水缸里的人鱼双手贴在玻璃上,含羞带怯地望着危南楼。
他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孔,和陆酒有几分相似。
鱼尾确实是粉蓝色,粉色打底,沾着一些零星的灰蓝,然而颜色黯淡,鱼鳞也没什么光泽。
如果说陆酒的鱼尾是晴天时候暮色画染的云朵,那么此刻水缸里的这位,则就是拙劣画者对造物主的滑稽模仿之作。
别说是魂,连形都仿不到三分。
“……我平日里非常喜爱这条人鱼,要是公爵也能喜欢,那这会是我的荣幸!”
危南楼停顿了好几秒,手才再次动起来。
修长的手指捏住杯盖,轻轻拨掉漂浮在最上方的茶叶,低眸饮了一口。
乌星伯爵听到公爵大人开口。
“怎么得来的?”
他立刻和一旁推着水缸进来的陆榆,也就是这三个人鱼青年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有戏,公爵感兴趣!
乌星伯爵笑弯了眼睛,殷勤地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我得到这条人鱼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他父亲早在两年前就想将他赠与我,只是那时候这小家伙百般不愿意!”
为了体现出这件宝物的“来之不易”,他将一些事移花接木。
“……这小家伙离家出走,偶尔跟他父亲、兄长见到了,也总是要大闹一场,脾气倔得很。一年前吧,他突然陷入了昏睡,这才回到了他父亲的怀抱……”
公爵似乎挺有兴致,乌星伯爵见状信心大涨。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听到了两种版本的传言。
一种是说,公爵和他们是一类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私底下也在豢养兽人。
另一种则是说,公爵府里住着唯一一位兽人,公爵很疼对方,将那人鱼视作爱人。
说实在的,后一种传言实在是荒谬到令人发笑。
危南楼公爵是什么身份?
他是危家公子,出身高贵,除了陛下,如今全帝国就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从某方面来说,就连那位今年十四的小陛下也比不上他)。
这位就没见过什么低贱的路边花草,鞋履更是从未沾上过一丁点肮脏的尘泥。
整个帝国有多少家族想攀上他,又有多少贵族小姐对他心存爱慕,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一条人鱼?
玩玩也就罢了,英明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会将人鱼视作爱人?
然而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出来,那不论如何荒谬,都不能完全当做玩笑看待。
尽管在来之前,那年幼的帝王嬉皮笑脸地建议他可以用人鱼来试着讨好公爵,似乎并不把后一种传言当回事,但乌星伯爵内心其实并不怎么信任那顽劣的小孩,所以心里也存着一份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