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些太监也分得清好赖,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九皇子背起来往太医院跑。
“七殿下,三公主,随奴才去见陛下吧。”话落,李鹤春总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忽而有些头皮发麻,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他带七皇子去见陛下似乎是……上书房刺杀……
第94章
李鹤春不敢再往下想, 他闭了闭眼赶紧将脑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部驱逐出去,随后一路沉默地将薛瑾安和三公主带到了乾元宫。
看着那金碧辉煌巍峨雄壮的宫殿,他的脚步陡然变得沉重而艰难起来, 心底竟然生出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来, 无人看见的地方, 他一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快要拧成苦瓜了。
——怎么办?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七皇子进去后能和陛下和平共处啊!
他已经能预料到之后他们将要起的冲突,他是真的不想围观这一场父子斗法,尤其是必然是陛下处于下风的斗法。
有句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陛下想要培养七殿下,对其包容性很强, 即便被七殿下气出内伤,也不一定会拿七殿下怎么样,但他们这群伺候的奴才可就糟糕了。
李鹤春发誓,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好好活着, 半点都不想知道这些宫廷秘事。
然而再怎么逃避也是没有用的,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鹤春心中愁苦的叹气, 将两人带入主殿之中,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假装自己只是大殿里的一根柱子。
古语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公主在揍九皇子的时候,赌上了一切,想的是不管之后受怎样的惩罚都认了。
然而汹涌的情绪在这一路走来逐渐平息, 那鼓足的勇气也渐渐泄去,等到踏入大殿的时候,恐慌、忐忑等种种情绪占据神经,她不自觉地瑟缩起肩膀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名为宣判的屠刀悬空立在头顶,三公主害怕的同时也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相比起来薛瑾安就从容多了,他如常的行了一个如同从书上抠下来标准的找不到半点瑕疵,但并不太符合场景的礼仪,声音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儿臣拜见父皇。”
本来打算跪拜的三公主赶紧直起微曲的膝盖,慌张的跟着行了一个揖礼——毕竟薛瑾安已经开了一个头,她若是越过他来个跪拜大礼,这几乎等同于在穿小鞋。
“儿臣拜见父皇……”三公主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薛瑾安身上瞟,紧张担心的情绪达到顶峰,不过这会儿她紧张的就不是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怒火和惩罚,而是更担心薛瑾安的不够恭敬激怒父皇。
是的,三公主已经发现了,七弟对父皇的态度是散漫的,从言语、表情等任何外在表现上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就是从那微妙的氛围中察觉了出来。
多年被欺压无力反抗的生活,让她在感知他人的态度、情绪等方面有着敏锐的直觉,几乎到了第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友善还是恶意的程度。
这也是三公主在见到崔醉和薛瑾安的第一眼,就能同他们敞开些心门深入聊起一些不愿意聊的事情的原因。纵然她最开始出现在昭阳宫附近是受到长姐的引导指示,但后续的对话全部都是由她自己主导的,出自她自身意愿的。
宫中关于七皇子的流言大多不太好,三公主也听了很多,但她觉得七弟是一个很好的,和长姐、文娘娘一样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她并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句斥责。
三公主想得太多,致使同样一句话呈现出了天壤之别,越发将薛瑾安的淡定从容衬托了出来。
饶是恼怒中的皇帝也不由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对他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颇为赞赏。
赞赏归赞赏,该斥责的还是得斥责,这宝宁,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皇帝和李鹤春的想法差不多,他并不觉得九皇子的事情,薛瑾安真的就是一个无辜的路人,他也认为三公主对九皇子动手是被教唆的,要不然这孩子都忍气吞声了这么久,早不反抗晚不反抗,非要挑这个时间暴起打人。
说实话,若是平时,小孩子之间的龃龉打闹,他是不会去管的,毕竟在他看来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关注培养的价值。
只是近来皇子间的争斗闹到了明面上,频率也有点太高了,老三这边还在找老大老二的麻烦,御史天天拿这事儿来说,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烦了,小七小九这事儿不处理不行。
皇帝冷着脸,声音沉沉地压下去:“你们可知错?”
薛瑾安实话实说:“不知道。”
皇帝:“小九都伤成那样,你们竟然还不知悔改!”
“姐弟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薛瑾安平静地吐出他的轻伤论调,并且道,“父皇不信,将太医召来一问就知道了。”
皇帝一噎,他当然知道小九现在身体情况如何,只是被这么接二连三的反驳,他面色逐渐不好。
李鹤春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根本不打算停止发言的七皇子,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苦笑着,恨不能自己真的是根看不见听不着的木头。
薛瑾安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风雨欲来的架势,语调平铺直叙地将整个事情经过简短讲述了一遍,最后给出中肯地评价:“先撩着贱,他应该的。”
他话说的实在坦荡,是完全不觉得这处理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皇帝眉头狠狠一皱,觉得薛瑾安最后这句话实在太过粗鄙,不由呵斥一句,“胡说八道!”
“父皇,不关七弟的事!”三公主实在担心七皇子激怒皇帝挨罚,连忙抖着嗓音抢白道,“父皇,您是知道七弟的,若是七弟真心想要对九弟下手,九弟根本就活不了。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动手伤人,七弟只是路过,同七弟绝无半点干系,还请父皇明鉴!”
三公主的话也没毛病,薛瑾安给她教学的时候,确实就不是奔着要杀了九皇子去的,只是隐瞒了他的主动性罢了,她将事情一力都担在了自己身上。
薛瑾安张口想要说什么,衣摆被拉了拉,他低头一看,果然就见三公主悄悄拽着他的衣角阻止他再噎皇帝——咳,虽然她听着莫名觉得心情挺爽快。
三公主很担心薛瑾安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薛瑾安并不是那样目下无尘的人,虽然眼神不解,却还是顺从的没有再说话。
三公主松了口气,心中对薛瑾安维护自己的感激逐渐成为勇气的养料,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七弟这么好,不应被辜负,呵斥也好惩罚也罢,一切狂风暴雨就让她独自承担好了,反正人本来就是她打的,她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三公主抿了抿嘴唇,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忽略掉心底的害怕情绪,不断地给自己洗脑做心理建设。
薛瑾安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会直接说一句:大可不必。
虽然薛瑾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惹事,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真要说他所为的每一件事,都要比殴打九皇子这件事要严重得多,皇帝不发落他,不是因为好心好意,单纯只是有利可图罢了。
皇帝到底图的什么,薛瑾安不在意也便没有去分析过,反正在他眼中皇帝是个早晚要下台被他替代的废物,他何必去关注一个废物的想法?再且说,还有小X老师在,以皇帝现在的封建迷信程度,要真有什么事儿,小X老师估摸着是最先知道的。
——嗯,倒也不是皇帝会对着小X老师碎碎念什么的,而是他真要有什么动作,肯定是会找小X老师抽卡算卦之类的。
薛瑾安前几天才翻过小X老师的代码,发现这家伙把他数据库里有关心理行为分析的数据全都复制了过去,还偷摸摸的把皇帝除访问或更改媒体文件(扫描大脑)之外的其他权限,能开的都开了。
然后通过这些权限采集数据信息,正准备生成新功能,这段还在编辑的代码隐藏了,还特意在外面加了串备注:这是秘密,请尊重AI隐私权。
看到这行字的薛瑾安:“……”现在的年轻代码生命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了。
小X老师到底是薛瑾安写出来的,他有权限查看对方的数据库,也能打开它的所有后门,薛瑾安要是想要扫描它的代码,它也根本无力阻止。
不过想想某些校园小说里会出现的撬门撬锁翻日记的专制大家长,薛瑾安到底是没有去翻查下去。
总之,他叛逆的好大儿一定会将他便宜亲爷爷的不对动向记录下来,有什么不对会立刻报错的。
可惜薛瑾安听不到三公主的心声,他对三公主收集的数据不足,脑中构建的人物模型还不算成熟,还以为她是打算自己出言怼皇帝,自然好整以暇地看着。
而皇帝听了三公主的话,面色稍霁,搭得台子终于有人唱戏,他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同时也想起来薛瑾安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是他未来开疆扩土的最强助力,心底微妙的情绪散去不少。
皇帝清了清喉咙,说了句:“宝宁,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要乱用词。”
完全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语气,比起训斥来说,教导的意味更重,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他对于薛瑾安的讲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将视线扫向三公主,看着她低着头瑟瑟发抖的不安样子便觉得不喜,思索着这个孩子的出身和名字:渤海王族血脉的孩子……云……似乎是叫念云来着?
皇帝想到“渤海王族”这四个字,对三公主就更加不喜了,毕竟虽然如今的渤海王国早已经覆灭,渤海王也成为了大启的定海侯,但对他来说这依旧是外族血脉。
自古以来,皇室都自诩血脉高贵,对“纯血”更为看重,不是真的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外族妃嫔生下的孩子基本不可能继承大统。
血缘关系是古人很难跨过的一道坎,外戚即便知道自家的皇子不适合当皇帝,也绝对是会不遗余力的推举对方上位,比如说三皇子。
三皇子的暴虐无人不知,当皇帝不说有多少仁爱之心,但一定要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非轻巧一说而已。
可若是三皇子没有废了腿,钱家是绝对不会另投他主,而即便是现在三皇子的腿已经没得治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轻易就放弃,还是会尝试为他运作政治资源,只不过这次只有钱家孤军奋战,不会有人愿意投资这个注定亏本的生意。
瑜妃入宫算是政治事件,是渤海王降爵定海侯之后的一种投资加注,想要同大启更加紧密相连来确保王族的利益,比起分割切实存在的利益给对方,皇帝是更愿意支付这种隐形的利益,他对瑜妃没有多少喜欢,自然也不会对她生的孩子有多少喜欢,这从瑜妃还是难产死了才追封为妃,以及三公主的养母是文昭仪就可见一斑。
当然,就算三公主并非渤海血脉,皇帝也不见得会对她付出多少情感。
皇帝有印象,付出过为数不多的父亲亲情的公主,也就只有长公主薛慕云和二公主薛羡云,其中后者已经夭折而亡。
除此之外的三四五,甭管什么出身,他都不会太在意。
皇帝的声音变得更居高临下和冷漠:“念云,事情到底如何,你来说说。”
三公主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地回话,她对薛瑾安心存感激,不想他因自己受到任何责备惩处,述说事情的时候自然就弱化了薛瑾安的存在感,将对九皇子动手的全部因果都背负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又同她对答了几句话,面色稍微和悦了一些,不过他表示这件事总得有个处理,就罚三公主在外面跪着,等九皇子醒来原谅他就好了。
其实若只是醒来的话,这惩罚也不算重,但偏偏加上了原谅这个词,皇帝这是直接把三公主推出去让九皇子撒气,也好堵住朝臣们的嘴。
薛瑾安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为了展示自己在皇子公主们斗争中做出的努力,一定会将三公主罚跪这件事坐得实实的,不叫任何人有能拿着做文章的程度。
薛瑾安皱眉抓住三公主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摇了摇头。
三公主对此早有预料,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自己会得到优待这件事,她麻木而乐观地想:至少七弟不用受罚了不是吗?
……七弟,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了?会不会觉得替我说话不值得?会不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会不会……
三公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会不会,可她都没有问出口,她只是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句:不要再为我说话了,这样的结局对我们都好,七弟。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挣开钳制住自己的手,仓皇的转过头往外走去。
春寒料峭的时节,吹拂而过的风都是冷的,玉石地面经过一个冬日的洗礼,仿佛没有化开的冰层一般,泛着冷冽刺骨的光芒,不用想也是冷的。
就在膝盖即将磕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直接拉了起来。
她恍然抬头看到薛瑾安面无表情的脸。
“犯罪和判刑是一个天平,当天平一方倾斜的时候,那就是不公平。”薛瑾安对她说,“律法必须公平公正。”
三公主和追出来叫人的李鹤春一时之间都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瑾安耐心道:“不能更改判刑结果的情况下,应该把罪行调整到相应的程度。”
“所、所以?”三公主好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询问。
薛瑾安:“去把九皇子打死。”
李鹤春:“???”
三公主:“!!!”
三公主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是凭借本能的用力拽住薛瑾安,不让他真的去杀了九皇子。
三公主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她努力转动迟缓的脑子, 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能听得懂的话:“虽然……但是……也、也不至于打死吧?”
薛瑾安却自由一番逻辑理论:“你没有罪的时候他就要罚你, 根据等比例公式换算, 你的犯罪成本会比寻常人高两倍不止。”
薛瑾安对有些呆呆愣愣的三公主比出一根手指, “而这还是在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情况下。”
三公主看着那根手指,宕机的脑子终于跟着转动起来,然后带着头皮一起发麻:也就是说,她目前所受到的惩罚是父皇一个人决定的,而之后还会有朝臣、世家等其他方面的力量插入进来施压,她将要面临的惩罚只会高不会低。
三公主脑子不笨, 又或者说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再笨的脑子也要听开窍了。她知道皇帝并不是强硬派的皇帝,朝臣、世家过分言论自由,一般时候只要不触及皇帝底线, 皇帝并不会驳斥他们稍微越界的行为。
三公主当然不知道她父皇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这个底线。就连被视为父皇最喜欢皇子的七弟, 在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时候,都不能得到父皇的偏袒,她又能指望什么呢。
负面情绪翻涌而上,巨大的绝望如海面湍急的浪花一样兜头拍打而来, 将三公主从头到脚都浇了一个透心凉,红着眼睛摇摇欲坠,看起来很是可怜。
明明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可现在被点出来, 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难过?被情绪绑架的三公主呼吸困难,就在这时,平静无波的声音钻进脑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摁下了暂停键。
薛瑾安没有具体说到底是什么其他因素,直接得出结论:“以防万一,直接打死。”
三公主:……莫名的很有道理,有点心动怎么办?
薛瑾安自认为自己已经解释完毕,将恍神的三公主认定为大彻大悟默认了他的行为,直接拽着人就往外走,
被硬控好一会儿的李鹤春终于反应过来,他汗流浃背的赶紧拦住这位祖宗,尖锐的声音都发抖了,“殿下!七殿下你冷静啊!!”
他能不发抖吗?这祖宗说要去打死九皇子那是真的敢说到做到的啊!九皇子今天要是真死了,祖宗会怎样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被吃不了兜着走。
李鹤春继恨自己不是块木头之后,又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脚程慢一点,怎么能因为不想面临陛下怒火就着急忙慌的躲避出来,他早就该想到的,祖宗这么静悄悄地走,必定是要作妖啊!
李鹤春心中再怎么叫苦不迭,此时此刻都只能豁出去了,眼看着七皇子根本不听他的话,绕过他就要走,看到御林军蠢蠢欲动要围过来,直接抽出凶器羽箭就要动手。
——等等,这羽箭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七殿下手中的啊?好像从一开始回乾元宫的路上,这箭头还沾着血液的羽箭就被七皇子收了起来,半截都收在袖子里,只露出细细短短的一截。
当时李鹤春过于急切的想要把两人带回乾元宫,赶紧甩脱这要命的任务,刻意的放低了自己的五感,不让自己关注太多,却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七皇子竟然将利器带到了御前,李鹤春这下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过眼前还有更紧急的事情,为了防止事态发展更不可控,李鹤春再也管不得什么,直接就地一扑抱住了七皇子的腿,一股脑地将所有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祖宗您冷静啊!您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您……”
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李鹤春已经不太记得了,反正他榨干了自己的脑子,最后甚至还说出:“惩罚之事只是陛下盛怒之下的戏言,还有转圜余地,九皇子一死就真的不行了啊祖宗……您就听奴才一言吧!!”
薛瑾安将这最后一句话听进去了,羽箭还在他手里稳稳拿着,上面并没有再多出其他什么人的血与肉,他只是低头看李鹤春:“真的吗?”
李鹤春生怕他后一句跟着的是“我不信”,立刻就抢白道,“奴才这就去回禀陛下,祖……七殿下您在此处稍等,千万不要走动,待奴才传话回禀,马上就来!”
李鹤春再三恳切,得到薛瑾安微不可见的一个颔首后,立刻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跟逃命一样的匆匆赶回大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比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暴打继母兄弟(妃嫔皇子)等一干他完全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的人的活祖宗,他还是更愿意在乾元宫中面对皇帝的怒火。
毕竟皇帝发怒也只是清理桌面,给洒扫整理的太监宫女增加些难度,不过也就是要战战兢兢熬一段时间,等皇帝平复下来就没事了。
李鹤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做好决定下一次如果发生这种事,他还是留在皇帝身边吧,打死也不离开。
这时候信誓旦旦的李鹤春根本没想到,他很快就会自己推翻这个决定。
并不是因为皇帝变得更不好伺候了,相反,李鹤春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大殿,还以为说服皇帝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还有可能激怒皇帝,给自己遭来厄运,但出乎意料的,皇帝虽然不满,却竟然敢很快就点头答应,叫他将薛瑾安重新带进来。
李鹤春揪住自己想要探究的思绪,随便指了一个太监去带七皇子进来。
他现在已经对带七皇子见皇帝这个行为动作生出心理阴影了,他心想着:还是得赶紧培养一个徒弟接手吧,师父说得对,伴君如伴虎,宫廷水太深。
李总管想要退休了。
不消片刻,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兀自出走的七皇子重回大殿,他是一个人进来的,虽然三公主才是这个被“审判者”,但她十分聪明且大胆的,直接将这个交谈的权能,全部都交托给了薛瑾安。
皇帝某种掠过精光,面上苦恼而又无奈地道,“宝宁,你可着实给朕出了个难题。”
皇帝以一副“明知道孩子犯错却不知道要如何改变,于是只能放纵的慈父”形象说了很多话,诸如他是因为薛瑾安掺和其中才愿意妥协收回成命,透露出三分无奈三分宠溺四分蛊惑,活脱脱熊家长做派。
皇帝最后说道:“父皇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薛瑾安不为所动。
他自然看出来皇帝有意要坐实他那个“皇帝最宠爱皇子”的身份,明摆着有所算计,不过无所谓,不管皇帝是起了捧杀他养废他的心思,还是其他的,他都当做是秋后蚂蚱的折腾。
薛瑾安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直接将三公主也一并带走了。
皇帝目送着他的背影,忽而笑了一声,“李鹤春,朕这个小七果然没什么规矩,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言语谴责,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说实话,皇帝一开始对薛瑾安的放肆是很愤怒的,心里想着同样的一番话,却裹挟着杀意,不过很快他冷静了下来,不仅仅是想起薛瑾安百年难遇的将才,还想到薛瑾安同世家交恶,成为只攀附他的宠辱而生的刀兵,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宝宁的心还是好的。”现在还不够骄纵,就应该把所有朝臣世家都得罪个遍才好啊。
皇帝轻笑着。
隐约读懂了陛下心中想法的李鹤春,将眼中的不可置信藏起,只觉得毛骨悚然。
即便早就知道皇帝是个能故意将刺客驱逐到皇子所,舍去亲生儿子性命只为钓出更多幕后之人信息的性情,李鹤春也还是为他的凉薄而心惊。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明明还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不是吗……
李鹤春心惊之后就不由地想到了自身,陛下对亲生孩子们都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跟在他身边知晓了这么多秘密的我当真能够善终吗?
李鹤春将所有忐忑不安藏于眼皮之下,将先前才发过的誓言抛诸脑后,把培养接班人早日退休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三公主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全须全尾的从乾元宫出来了,她还有些恍惚不敢信,回顾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在某一刻她突然就彻底明悟了什么叫“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只有变得足够强,才能够改变腐朽的现状,不被其他人的言语裹挟。
“可是……我没有办法成为你们。”三公主神情前所未有的难过,难过于自己明明已经勘破前路的迷惘,找到了挣脱牢笼的钥匙,却没有办法拿到它解放自己。
这并不是三公主谦虚,也不是她灰心丧气,而是她对自己有着清晰透彻的了解,很有自知之明。
长姐说的权利她拿不到也掌握不了,她只是一个无人可依靠的孤女,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对于长姐说得那些东西时常一知半解,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成为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