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叮嘱他,“今年学校再买校服了,你得买一套新的了。”
袁淮不自在地往下拽了拽衣角,“凑合着穿吧,反正也就一年了。”
李静水想了想,没忍住笑出来,“你看咱俩,一个衣服大了,一个衣服小了。”
袁淮没接话,嘴角却也抿出一丝笑意。
李静水到单位之后,先去了人力资源部报道,表格填了一堆,又办了胸牌、餐卡,领了电脑,才被人领到工位上。
人事部的小姑娘很和气,“你先收拾东西,十点半到二楼的大会议室集合,咱们有个迎新会,下午两点也是在那儿进行入职培训。”
李静水道了谢,左右打量着这个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员工工位集中,但都做了隔断,兼顾了私密性。
有绿植,有空调,还有茶水间和洽谈室,周围的同事朝他友好地笑笑,又继续各自忙碌。
李静水心里有些酸楚,之前他也幻想过要和袁伟去同一家设计院上班,最好能面对面坐着,他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袁伟……他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开会,亲密无间。
除了水杯和书,李静水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很快就收拾完了,他正忙着给电脑装软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学神哥!”
他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陆景。
“我瞧着像你,没想到真是!这不就是缘分嘛!”陆景给李静水指了指过道对面的位置,“我就坐那儿,待会儿咱俩一起去迎新会啊。”
陆景是个大嗓门,这么嘻嘻哈哈一闹腾,周围的人都在打量他俩,李静水涨红了脸,赶紧答应了。
陆景知道他内向,也不继续缠他,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为了装饰办公桌拿了不少手办过来,可有的收拾呢。
迎新会自我介绍的时候,李静水刚一站起来,就有人因为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西装笑了,李静水本身就紧张,一时间之间就有些结巴起来。
陆景眯着眼睛,拿手遥遥一指那个带头笑话李静水的瘦竹竿同事,眼神不善。
到后面抢椅子游戏的时候,他一屁股就把那个瘦竹竿怼到了地上,得意洋洋地说,“哎呦不好意思,没收住劲儿,谁知道你这么轻啊。”
下面顿时哄堂大笑。
人事总监在上面咳嗽了几声,“行了,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员工代表发言。”
陆景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清清嗓子,“那我就代表大家简单说几句吧。”
他那份发言稿,显然跟人事部收到的不一样,重点强调的不是发光发热,是要求公司给予新人足够的人文关怀,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项,拳拳到肉,底下新员工倒是捧场,人事总监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了又忍才勉强鼓了个掌,做了几句总结。
就这么一露脸,陆景立刻成为了人群焦点,很多人约着他一起去食堂。
李静水帮着人事部收拾好椅子,正要出去,被陆景追上来搭住肩膀,“学神哥,你倒是等等我啊——”
李静水不好意思道,“你喊我名字就行了。”
“那不成,一日助我论文,终身是我学神,我可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陆景笑嘻嘻地跟周围人介绍李静水,“这位是我校友,人特别好,他大四的时候没少指导我的毕业设计,还拿了学校的优秀毕设,实力绝对的这个。”
陆景比了个大拇指。
周围人望着李静水的眼神,瞬间肃然起敬。
等到下午培训后,新人正式分了组,李静水的名字很快响彻整个钢铁院,他的专业素养根本不像个应届生,完全不需要老员工指导就能独立出图,成了这一届新人当中的佼佼者。
今年数学联赛的初赛,定在了9月8号,是个周日。
李静水坚持送袁淮去考场,还奢侈地打了一次车。
两个人在车上时,袁淮戴着耳机听歌,李静水就在旁边翻来覆去检查他的准考证和文具,瞧着比考生本人还忙。
袁淮干脆把书包收起来丢到一边,“就是个比赛而已。”
李静水长吁一口气,“对,心态一定要放好,你不要紧张。”
“……”袁淮都给他逗笑了,但是李静水能陪他来考试,他心里还是有种劲头儿在,今年可不能止步省赛。
他们学校参赛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卢老师正在考场门口组织点名,看到李静水后朝他颔首示意,就招呼袁淮赶紧过去。
李静水等袁淮进了考场,背着电脑找了个书店画图,这私活儿是袁伟留下来的,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赖以谋生,他舍不得辞掉,所幸工作不忙,就暂时兼顾着。
书店里很安静,李静水刚进入状态,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竟然是吴宇。
吴宇自从跟着他弟吴斐去外地之后,就李静水联系过了。
李静水赶紧夹着电脑走到外面,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吴宇,怎么是你?”
吴宇在那头笑了几声,“我回X市了,你这会儿在哪儿?”
“S大附近,我陪袁淮参加数学联赛呢。”李静水想了想说,“他还得一会儿,要不咱们先约个地方见面?”
“行啊,我过来找你,你给我发个定位。”
李静水欣然同意。
吴宇过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咖啡店,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可他浑身上下穿着一新,本来长得就不差,这么按照吴斐的审美一捯饬,大小也算个帅哥了。
等他一路走过来,李静水才发现了不对,“你腿怎么了?”
“前段时间骨折了,还在恢复期,没有大事儿。”吴宇坐下,左右打量一番,“要不咱们换个靠墙的位置,这儿有点晒。”
李静水选的位置虽然靠窗,但离阳光还有些距离,他也没多想,主动抢过吴宇的箱子,挪了个地方。
两个人很久不见,都想知道对方的近况,可李静水发现吴宇总是含糊其辞,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
听到李静水大学毕业了,还找到了设计院的工作,吴宇很为他高兴,说自己准备参加今年十月的成考。
李静水立刻就问吴宇的考试科目,说要回去帮他整理一些复习资料。
“你是考完试就走,还是准备长住?”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吴宇喝了口橙汁,低头拨弄着那根吸管,“对了,我以前的号码不用了,你再联系我就打这个号。”
他们聊了不到一个小时,吴宇就离开了,李静水正要删吴宇的旧微信,那边居然发来了一条消息:如看见吴宇,请与我联系,重谢。
李静水一愣,又仔细想了想,删掉了这个旧号。
他直觉吴宇不单单是因为成考回来的,可对方既然不想说,他就选择尊重。
袁淮在考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李静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巴里还有一股子甜甜的橙汁味儿。
袁淮状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李静水没给他带饮料——好嘛,现在都会吃独食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计较一口吃的喝的多少有点儿幼稚,可心里就是不高兴,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
结果李静水完全揣摩错了方向,还当是袁淮发挥得不理想,他默默承受着袁淮的低气压,一句关于考试的话都不敢问。
袁淮看到李静水对自己不闻不问,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下车的时候故意没等,长腿一迈,就把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李静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等上楼的时候叉着腰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再跟不上了。
袁淮步子一停,从楼梯上往下看了一眼,终于默默放慢了步伐。
明明没几步路就到家了,非要死心眼地追,笨得要死。
第73章 悸动
到了上班的第二周,李静水和陆景让师父带着出了一次现场,好根据情况调整设计图。
他们这个师父是个返聘的老专家,人很和气,专业过硬,也舍得把一身本领教给他们。
一路上,陆景负责插科打诨,把老专家哄得见牙不见眼,申请车、订餐这些细致的事,自然就交给李静水了。
到了下午,甲方留他们吃饭,盛情难却,李静水只好给袁淮发了个信息,说得晚些回去。
陆景要开车,只能由李静水陪着老专家,给桌上的东道主们一一敬酒。
汾酒度数高,两杯下肚,他就从脸颊红到了手指尖。
陆景悄悄拉着他说,“学神哥,别太实诚,多说少喝,把人侃晕了就行。”
李静水笨嘴拙舌,哪儿使得出陆景的招数,等坐在那里眼神发直,老专家才赶紧拦着,“这都是才毕业的孩子呢,你们可不敢再灌了。”
陆景跟在旁边凑趣,“下回来带个司机,我陪众位喝,我酒量可比李哥强多了。”
甲方的大领导哈哈大笑,“那行,我等着,瞧把你师父心疼的。”
老专家也笑了,“那可不,今天换了陆景我就不心疼,这小子一肚子油肠,就得拿酒好好涮明白。”
陆景趁着说话的当口,给李静水拿了块红薯,“哥,你再抓紧吃几口,垫垫酒。”
李静水乖乖接过来,啃了几下,等到要走的时候,他还惦记着拿背包,陆景立刻都抢过来,“行了行了,我来,你招呼好你自己吧。”
三个人让甲方一路送到餐厅门口,天已经擦黑了。
陆景把李静水扶到副驾驶,又给他系上安全带,扭头去拍老专家的马屁,“师父,还得是您,海量啊。”
老专家笑着摆摆手,“你小子快别贫了,我也眯会儿,你开车精神点儿。”
“好嘞,您放心。”陆景应了一声,熟练地把车滑进了主干道。
袁淮发信息问李静水几点回去,李静水没回复。
他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骑上车子去地铁口等李静水,苹果在车前框趴着,好奇地打量着周边亮亮的灯光,一有人走近,就把自己缩成一团,拿一双眼睛巴巴望着袁淮。
袁淮把苹果抱出来,苹果轻车熟路地站在袁淮肩膀上,尾巴高高翘起,又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它现在很有些分量,却没有一点身为肥猫的自觉,有时候在人腿上卧久了,腿都给人压麻掉,也就李静水愿意惯着它。
袁淮盯着地铁口出出进进的人,苹果忽然冲着马路叫了一声,他一回头,看到一辆商务车载着李静水飞驰而过。
李静水合眼睡着,袁淮来不及反应,车已经开远了。
袁淮一把把苹果塞回车筐,骑着车猛追过去,可两个轮子哪赶得上四个轮子,他脚底下都要抡出火花,也追不上那辆车。
好在地铁站离家不远,等袁淮骑到巷子口,正看到陆景架着醉醺醺的李静水犯愁,“学神哥,醒醒呀,你家怎么走?”
李静水浑身都是软的,脚底下站不住,双眼迷蒙地看着陆景,压根听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陆景的肩膀猛地被人挤开,是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陆景愣了下,“你是——”
李静水仰头看见熟悉的人,终于开口了,“袁淮。”
他喝了酒,声音像撒娇一样,又软又绵,袁淮恨不得把他的嘴捂住。
那双眼睛泛着湿润的光泽,像哭过似的,仿佛满天满地只盛得下袁淮一个人,就那么充满情绪地望着人。
不止袁淮招架不住,陆景也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景,突然能理解袁伟为什么弯了。
想到袁伟,他一拍大腿,是了,难怪眼熟呢,这男孩儿长得很像袁伟,当时有传言说李静水帮袁伟养弟弟来着。
袁淮使劲儿晃了下李静水,像是要把自己心里的浮躁一起晃没了,“李静水,你清醒点儿。”
“哎!你别给他晃吐了!”陆景一下就不乐意了,“你多大年纪啊李静水李静水的,没大没小。”
袁淮冷冷瞪过去,陆景就怂了,袁淮比他高了半个头,他可只有一身不抗揍的富贵肉。
他收回了要去帮忙架人的手,转而摸了摸鼻子,小声咕哝,“人又不是我灌的……”
袁淮把车子撂在一边,苹果蹲在那里看车,陆景瞧它可爱想撸,结果它伸爪子就要挠人。
“脾气真差。”陆景不敢训人,冲着猫开火,“你肯定姓袁不姓李,有其主必有其猫!”
他嘴上说着,还是等到袁淮折回来推走车带走猫,才掉头上路。
袁淮拧了热毛巾帮李静水擦脸,李静水挣扎,他就直接按住了人,因为压着火气,动作不免用力。
李静水的脸都让毛巾刮红了,不舒服地哼哼两声,迷糊着躲袁淮的手,“不要!”
他平时说话轻声细语,喝醉了之后胆子壮了,嗓门也大了,没推动袁淮,倒把自己“咚一声”磕在了床头。
袁淮吓了一跳,赶紧丢了毛巾过去看,还好,没起包。
他看李静水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的,心里顿时就软了,伸手替李静水揉着后脑勺,嘴巴却不饶人,“喝不了就别喝,上次走丢了还不长记性。”
李静水忽然抬起头,屋里暖黄的光照着他清秀的面庞,衣领在挣扎间歪向一边,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锁骨,正在随着呼吸起伏,他嘴唇上还沾着毛巾湿漉漉的水渍,眼神带着控诉和委屈……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袁淮能闻到李静水呼出的淡淡的酒气,他感觉自己也醉了,喉结攒动,手掌不由自主就贴上了李静水滚烫的脸。
那么珍惜、慎重,带着畏惧般,轻轻从李静水湿润的眼角一直滑到淡红的唇。
李静水醉懵了,只是抿着嘴笑,一把抓住了袁淮的手指,“好痒。”
袁淮如梦初醒,触电般弹开,抓着毛巾逃出了跑出房间。
他趴在栏杆上浑身是汗,大口喘气,感觉血液全部冲到了脑袋里,耳畔仿佛有一阵轰鸣。
轰鸣之后,又很静,他听得见李静水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还有自己一下一下,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袁淮抹了把脸,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李静水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嗓子干哑,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
袁淮难得没挖苦他,一路沉默着送他到地铁站,李静水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他就一溜烟儿骑走了。
李静水呆了呆,无奈一笑,拎着包去挤地铁。
等他到单位的时候,陆景已经来了,一见他就笑嘻嘻地凑过来,递了一瓶橙汁,“喝这个解酒,我还当你今天要请假了,可以啊。”
李静水有些忐忑,“我、我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陆景立刻摆手,“没有发酒疯,酒品非常好,就是到楼下了还叫不醒,好在碰见袁、袁什么来着……他带你回家了。”
李静水吃惊道,“袁淮?”
袁淮居然也没告诉他。
“啊对,是他。”陆景说到袁淮,还气呼呼的,“那个袁淮凶得很,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
像他哥三个字,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袁伟那会儿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出了名的谦和稳重,陆景哪怕不同级也有所耳闻。
李静水没听出来,被陆景的话给逗笑了。
陆景松了口气,又抓紧吐槽了几句饭局才回到工位,愁眉苦脸地打开了自己狗屎一样的设计图。
第74章 隐秘心思
袁淮上高三之后,周六要去学校补课,周日上午还有自习,李静水有了时间,就又约了一次吴宇。
吴宇吭哧吭哧做了好几套卷子,紧张地等着李静水给他批阅,看李静水的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等全部看完了,李静水才点点头,“不算太差,好好复习还是有希望一次过的。”
吴宇尴尬地笑笑,“你不用安慰我……我之前只看了半年书,这隔了好久,几乎忘完了。”
“所以才要好好复习啊。”李静水从包里掏出来了几本书,还有一个本子,“这个本子是复习计划和考点归纳,尽量每天做题集,我会根据情况给你调整复习计划。”
“谢谢,”吴宇感激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我当时为了苹果的猫粮也没少麻烦你啊……我也不擅长别的,能帮上你,我特别高兴。”
他眼睛里一片真挚,这样的话,李静水以前讷于表达,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吴宇有些惊讶,他感觉到李静水身上多了一种勃勃的生机,不再像刚认识那样,整个人沉闷地笼着一团阴云,眼神暗淡无光。
他觉得除了毕业和进了设计院,李静水身边一定还有别的事发生,点燃了他生活的希望。
吴宇去添水的功夫,李静水仔细打量着这个出租屋,跟他和袁淮住的房间差不多,家具非常少,吴宇的东西还在行李箱收着,看起来不像要长住。
吴宇的腿比上一次见面好了一些,慢慢走已经看不出问题了,他身上的衣服非常精致,可跟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李静水心里有了数,站起来说,“你不忙活了,袁淮快放学了,我得回去做饭。”
吴宇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挽留,一路把人送到了路口,才折回了房间。
李静水坐上公交之后,给吴宇发了个信息:我给你留了两千块钱,你先用,不急还。
吴宇果然从书底下翻出来一叠钱,他坐在床沿,沉默了好半天,才给李静水回过去:静水,谢谢你。
李静水看他没拒绝,这才放了心,他记着吴宇的好,虽然能做的不多,可也希望能回报对方。
不管是周小天、吴宇还是陆景,都是用心对待他的人,他也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
袁淮从李静水醉酒那天之后,总显得特别忙,晚上也好周末也好,基本都在埋头做作业。
有时候实在没作业可做,他也捧个手机按个不停,练练单词、刷刷新闻,好像非得做点什么才踏实。
李静水洗了水果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他,“吃点水果吧,学习要劳逸结合,你也适当休息休息。”
袁淮看他一眼,眼神又很快避开,“我不累。”
“我看你最近眼睛都熬肿了。”李静水凑近了要给他指,袁淮立刻往后一躲,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凳子倒在地上哐当一声响,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
李静水也没想到变成这样,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没事。”袁淮蹙眉扶起凳子,飞快地收拾了几本书塞进书包,转身就走了,“我跟同学约了去图书馆,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
“好,水果——”李静水追上去,袁淮的身影已经从楼梯口消失了。
李静水有些怅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折回了房间里。
袁淮一路出了巷子,外面车水马龙,街道上热闹非常,他终于呼出了压着的那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静水了。
他的目光总是在追逐李静水,不由自主地关注李静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可是他又很怕对上李静水的视线,很抗拒李静水的靠近。
袁淮烦躁地把书包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想起那天摸到李静水脸颊的感觉,微微眯起眼睛。
有两个学生一边过马路一边打闹,远远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袁淮让鸣笛声吓了一跳,大卡车呼啸而过,和某个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被刻意压下去的回忆也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反噬回来。
医院的消毒水味,袁伟残破的身体,那枚戒指,还有灰色的墓碑。
他一锹一锹,铲起湿润的泥土,盖在了冰冷的骨灰盒上。
袁淮狠狠抓着头发,瞳孔震颤,羞耻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脖子露出青筋,很久才平静下来。
等站起来,他的脸上再没了表情,抬手打车。
“去墓园。”
袁淮上次来还是清明,当时他拜祭了父母和袁伟,因为下雨,点的香束没有燃尽,在砖缝中留下一截红色的根。
袁淮拿手慢慢清理着,香束被雨水反复浸泡,染了他一手的红,就像袁伟当时沁透被单的鲜血。
他又用纸巾去擦墓碑,沿着刻字一点一点仔细擦拭,那些跟袁伟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家属院两室一厅里一起度过的十几年,也跟着渐渐清晰。
他哥为了那对戒指、为了李静水才出了车祸惨死,可三年过去,他已经快要狠不下心去怪李静水了。
袁淮坐在那里,墓园背后是一片不小的水塘,夕阳洒下金色的辉芒,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曾经刻意跟李静水保持距离,但看到李静水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关心他,人心是肉长的,他总会动容,那时候李静水也很可怜,为了他跟家里闹翻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留下来,如果他拒绝李静水,李静水大概会一直陷在自责里走不出来,甚至被逼上绝路。
袁淮还记得,李静水整夜整夜地发噩梦,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静默得如同幽魂一般,可是一天三顿饭、收拾家务、帮他整理课本,李静水件件不落,他把袁伟的嘱咐奉为圭臬,死死抓着这份唯一的寄托。
袁淮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借口想去原谅自己对袁伟的背叛,也不肯承认他还藏着一些更隐秘的心思,比可怜和同情李静水更加可耻的心思,会让他在袁伟的墓碑前,抬不起头的心思。
袁淮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李静水看他推门进来,表情有些慌乱,着急着挂电话,“啊,剩下两题我回头再跟你讲,拜拜。”
“你吃过了吧?”李静水忐忑地看着袁淮,袁淮却一眼都没看他,只是背过身换了衣服,“吃过了。”
李静水又解释道,“是……以前的学生,问我几道题。”
“嗯。”袁淮拿了洗漱用品又出去了,李静水愣在那里,忐忑慢慢成了疑惑。
袁淮平时也有生气不太理人的时候,可这回感觉不一样,李静水察觉到了袁淮的疏离。
他不敢缠着袁淮,一晚上都在拼命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袁淮这样万事敷衍的冷淡和客气,比起生气,还要令他心慌。
袁淮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李静水琢磨不透原因,家里气压很低,连苹果都在看眼色,不敢往袁淮身上偎。
李静水工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让陆景喊了两声,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歉。
老专家倒是很体谅,“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早咱们再继续开碰头会。”
陆景立刻弹起来,“哎哟太好了,我有饭局,正想着怎么开口呢哈哈哈哈。”
老专家装模作样地瞪他一眼,又让陆景师父长、师父短地哄着走远了。
李静水合上电脑,靠在椅子上出神,等外面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他还在会议室没有出来。
陆景探头问他,“哥,你还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