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by康塞日记

作者:康塞日记  录入:06-26

轮椅一停,后面跟着的仆人也停下来,知道两个人又吵嘴了,都憋着笑往前头张望。
嗨,光出门这两个钟头,这两个人就不知道闹了几次别扭,第一次吓得大家大气不敢出,可这都多少回了,就连最爱做和事佬的詹伯也没当回事,假装没听见,扭头看烟花。
辛实也知道自己扫了兴,老老实实地绕过轮椅走到辜镕面前,蹲下来,伸手握住了辜镕搁在膝上的右手。
辜镕没躲,但扭过脸并不看他。
辛实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牢牢地就把他的手掌抓实在手心里,拇指的指腹柔柔地摩挲他的宽大的手背,仰着头望着他,软声认错道:“别不吃呀,你都没看,可感人了。”
“戏都是假的,专演给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傻子看。”辜镕终于肯看他,一望,望进那双湿润的漆黑眼睛里,心里仍然为辛实的忽视恼怒,但看他可怜巴巴的,又不忍心再生气。
辛实这时候聪明起来了,瞧见他冷淡的表情有所松动,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微笑说:“别生气啦,过节呢。”
辜镕冷眼觑着辛实,看到他粉白的眼皮和眉心因为湿热的气候而呈现一种绯红色,突然想伸手去狠狠揉一把他的脸。
这股无名怒火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不甘心,别人编出来的假故事都能让辛实心旌摇曳,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辛实却不看他。
烟花放得更高,炫目地在空中绽开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弧。
辜镕不大想承认,可叫辛实缠着哄着,他的心情确实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得意。顿了顿,他问:“还想逛?”
这才出来多久,辛实忙点点头:“想。”
辜镕的眼里带了点笑意,说:“不许再哭,笑给我看。”
辛实忙抬手抹了把脸,呲牙弯眼,笑得特别灿烂,“本来也没哭。”
烟花再升空,轮椅声又辚辚地响了起来。
这就被哄好了?詹伯跟在后边,悄悄地微微一笑,心想,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一挥手,他催着仆人们继续跟上。
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买卖钵仔糕的铺面,铺面有台阶,轮椅上不去,辜镕便叫詹伯给了几个钱,让辛实同两个也想吃钵仔糕的仆人自己去买。
铺子里灯光亮,隔得老远,辜镕默默地盯着辛实的方向瞧。
人群里,辛实单薄地站在货架前,正伸着一只白手用夹子在五颜六色的钵仔糕上挑挑拣拣。
灯光从头顶落下来,照得辛实雪白的皮肤几乎接近透明,秀挺的鼻尖一侧有一道灯光的阴影,那道阴影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四处游移,偶然一低头,两瓣唇的颜色由淡淡的粉色转变成桃李一般的潋滟水红,辛实的神情认真至极,简直像个为家庭选购柴米油盐的丈夫,有种特殊的平和、温柔。
这是人来人往的喧嚷大街,辜镕面色平静,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亲辛实的嘴。
这想法简直没有个前因后果,突然地就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当意识到了自己冒出了个多么不堪的念头时,辜镕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他清楚地确认,自己以往对男人没意思。应酬时,有人喜欢点小男孩作陪,他从来都是碰都不肯叫碰一下。可对辛实,他居然不反感,甚至于有种血脉贲张的期待。
辛实结了账,手上端了几个用油纸打包好的钵仔糕,一左一右跟了两个仆人,几个人嘻嘻地笑着,从铺面里出来。
他还没走近,辜镕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手从膝盖上抬起来,他连猜都不用猜,辛实一定第一个就将拿玩意献给他。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辛实果然提前朝他笑了起来,手里的钵仔糕炫耀似的对着他晃一晃,步子轻快地朝他走过来。
此时身后的主街又路过一队游神的队伍,辜镕微笑着等辛实走过来,却见辛实脸色一变,把手里的钵仔糕全塞到了右边的仆人手上,接着向着马路上的游神队伍飞快地冲了过去。
仆人没接稳,钵仔糕从粗短的指间掉下去,那是种富有弹性的糕点,落地后在地面微微地弹跳了一下,骨碌碌滚到了轮椅边上。
辜镕不明所以,惊愕地扭头看向辛实的方向。那道瘦削的身影跑得飞快,从几个面目模糊的游神神将中间穿过去,义无反顾地迎上了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那辆汽车前面大概一两米远的地上,有个哭得泪眼模糊的孩子跌倒在地。
这小子是去救人。
车离得太近,他决计躲不过去!
“辛实!”辜镕简直要被气疯了,他的右手猛力攥了一下扶手,两条肌肉萎缩的小腿瞬间绷紧,有种要站起来的架势。
可还没用力,膝盖的剧烈疼痛迫使他松了力气。
辜镕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目眦欲裂地,就那么看着辛实扑到那孩子身上,并且飞快把孩子的头护进了自己怀里。汽车的前脸此时已经挨到了辛实那件新衣裳的衣摆,两道前灯狰狞而刺眼。
他看到辛实的侧脸在强光下闪过一瞬间的恐惧,然后,这个傻小子认命似的弓起了腰,是个徒劳的躲避姿势。
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后,汽车停了下来。
一大一小被撞开了几米远,辜镕眼睁睁看着辛实抱着孩子在地上滚了几个圈,随即脑袋狠狠磕到了路肩上。
辛实的身体眼看着一下子就软了,紧紧抱着孩子的臂膀也松开了,脑袋歪在一边,眼睛紧紧闭着,昏死过去。
辜镕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跟着停顿了下来,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辛实被撞倒的刹那,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浑身从头凉到了脚,一种喘不过气的疼痛迅速地蔓延开来。

孩子从辛实的怀里探出了头,眼珠茫然地转了一圈后,蓦然开始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叫这场意外震撼得愣了一愣,直到孩子这一声尖利的啼哭才重新骚动起来,辜镕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扭曲着一张苍白的脸转过头怒骂:“救人!去救人!都傻站着做什么!”
辜家的仆人这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行动起来。
詹伯推着轮椅,也带着辜镕朝那边靠近,边快步前行,边低头安抚又惊又怒的辜镕:“头家,不要急,你都慌了神辛实可怎么办。”
人群已经轰然大乱,倏然就把辛实围了起来,因为事发突然,男男女女光只是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统统地不敢去碰一碰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汽车里的司机也下来了,是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似乎没料到会造成一件横祸,他满脸冷汗地站在一旁张望,挨了围观人群的责备,也只惶恐地点头。
辜家的仆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维持场面,他们把人群分出一条足够轮椅通过的路,辜镕随后赶到。
辜镕一开始光是感到愤怒。对于胡乱逞英雄的辛实、不长眼睛的汽车司机,甚至那个乱窜的孩子,他统统地怀有怨怼。
可等到亲眼看到辛实不明生死地蜷缩在地上,苍白的面孔上从额头到嘴角蜿蜒流下红色的血,血把那件簇新的白色新衣裳染成趋近于深紫的酱红色,他心里什么额外的怒火都统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措。
辜镕的指尖凉得发麻,空气里全是烟花的硝烟气息,混着血腥味。这场景叫他不由得回想起打仗的时候,只有踏上过战场焦土的人才知道,人可以死得有多么简单。
那些日子,哪天瞧不见血?断胳膊断腿的,脑袋被炸烂半边的,拖着肠子在地上爬的,什么触目惊心的场面他没见过?可没有哪一次流血有这么叫他畏惧。
离辛实还有一两步远,但轮椅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辜镕碰不到辛实,只能不近不远地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地上。他铁青着脸,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问:“人怎么样?”
凑在辛实身边的两个仆人一起抬头回话。
左边的探了辛实的呼吸,欣喜道:“还有气!”
右边的捏着辛实手腕上的脉搏,仰头冲辜镕大喊:“还在跳!”
说是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此,辜镕狠狠地松了口气,难看的面色缓和一些,眉毛还拧着,立刻做出决定,“送医院!”
围观的人纷纷发出庆幸的嘘声。
孩子哭得厉害,这么久了也没见人来找,辜镕烦不胜烦,也不能就把孩子丢在街上,挥手叫了个仆人先把孩子抱起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先待着,等孩子爹妈来找。
辜家的车停在正街外头,十分远,可以供他们使用的离得最近的交通工具是那辆肇事车,于是詹伯就把那个闯祸的司机赶畜生似的赶到了辜镕面前。
那个司机一见辜镕,都不用仔细去看辜镕高傲的面孔,只瞥一眼他织绣精致的裤沿就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个权贵。
膝盖一软,他立马扑通跪了下来,随即用额头砸地,磕出了血,磕得掷地有声,悔恨道:“我该死,我该死!我是喝了点酒,不是故意要撞人,求先生饶命!”
辜镕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凝视了他一瞬,随即突然伸手从轮椅下方的一个凹槽内抽出一把黑色手枪,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冷淡而熟练地将子弹上膛,调转冰凉枪口对住了正趴在地上向他求饶的司机。
司机仆倒在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命悬一线,人群却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有枪!”“要杀人啦!”的叫喊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一瞬间,以辜镕的轮椅为中心,身后的人群潮水一般往后退开了半尺之地。
辜镕是真的打算要了他的命,可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詹伯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伸了只手压在了他的手腕上,面色紧张地环视一圈人群,凑在他的左耳边低声地劝:“头家,不能当街杀人,别犯傻。”
喧哗声那么大,司机当然也听见了,猛然抬起头,同黑洞洞的枪口一对上,当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偌大的肥胖身躯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辜镕沉沉地吐了口气,按捺住了怒火,马上叫了个孔武有力的仆人把昏死过去的司机拖到一边找绳子捆起来,又叫人去找电话通知朝宜静派人来处理。
三言两语处理完现场,辜镕即刻叫人立马把车门打开,又扭头朝地上守着辛实的两个仆人说:“抬到车里去,手脚轻一点。”
全部吩咐完,辜镕扭头示意詹伯推自己到车门边,他也要去医院。
这时后边人群里发出了一道喊声:“怎么坐个轮椅挡在这里,没看见大伙在救人么,赶紧让让呀。”
此人大概刚刚才过来,只看到一部分的热闹,以为辜镕也是看热闹的人之一,瞧见轮椅离受伤之人十分近,才发出这道热心的埋怨。
辜镕怒从心中起,眯着眼回过头去找是谁在多管闲事,眼睛漠然扫视一圈,被他瞧过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生怕他也要拿枪来指自己,赶紧地扭身往外走。由于人群又骚动起来,辜镕最后也没找到那个大放厥词的人。
詹伯这时把轮椅往后拉了拉,又低下了头说:“头家,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街上已经乱了,不如我们回家等消息。”
辜镕沉默了,他扭回头,看向辛实,两个仆人已经七手八脚把辛实抬了起来,辛实软软的身体就从他面前被运过去,很快被放进汽车里。
其中有个仆人懂得驾驶汽车,将辛实放好,忙不迭地又从后车座钻出来,马上又坐到驾驶座里去。汽车的引擎声轰然响了起来,只待辜镕一声令下就可出发。
那样普通瘦小的两个男人,没他高大,也没他有力气,可他们都有双好腿,抱着辛实那么轻松,几步就迈到车旁。
而他,辛实跑过去救人,他来不及赶去拦住他;辛实受了伤,他也无法将他抱起来;因为他是个瘸子。他只会挡路,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詹伯说得对,他跟上去,帮不上忙,讲不好还会耽误辛实的治疗。
手指攥成了拳头,辜镕的喉结生硬地滑动了一下,想也没想,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示意汽车不必等他上车,立马去医院。
仆人们都被分散去各处做事,只剩下一个詹伯推着他沿着街原路返回,一老一残努力地穿梭过人群,缓慢地回到了辜家的汽车上。
辜镕拒绝回家,于是他们晚于辛实半个钟头,最终还是去到了医院。
那时辛实已经进入了手术室。
辛实的后脑枕部,头发深处,破了个四公分的口子,深倒不是太深,可是伤到了一条细小的血管,一直血流不止。手臂和小腿则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这些伤口都需要进行清创缝合。
听说辜镕大驾光临,院长在深夜匆匆从家中赶来,并且亲自进入手术室对辛实的情况进行了检查。
很快,院长又匆匆出来,微笑着告诉辜镕,幸好病人年轻,又是个男人,身体结实,骨头也硬,受的全是皮外伤。昏迷只是暂时,手术后休息一段时间就会自行复苏,醒来后如果没有特殊症状,立即便可以出院,回到家中静养个几日,伤口也很快就可以愈合。
辜镕悬着的心重重落回胸腔,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这才有心情同院长进行寒暄。
聊了片刻,院长无意提起了医院药物紧缺。辜镕,一个巨贾,同时是个慈善家,立即会意,当场表示会在下个季度向医院捐出一批药物和器械。
院长很高兴,恭维了辜镕几句。又聊了些别的,辜镕突然停顿了许久,忽而问起:“本杰明军医是否还在本院工作?”
院长愣了愣,显然是懂得辜镕的用意,他的目光在辜镕两条长而瘦的腿上停留了一瞬。
上次辜镕取弹,他是在场的医生之一,全雪市的好军医几乎都在场。那时候的辜镕,两条腿健硕修长,是个经历过千锤万练的强壮男人。所有的麻药在辜镕身上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弹片卡在关节缝隙,钳子拉扯一下弹片,就是搓磨一次骨头。
但凡一个活生生的人,谁也受不了这种痛,可辜镕咬牙忍了下来。只是到底也没能坚持到最后,因为尽管他意志力强悍,可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从头到尾咬牙忍耐,冷汗连手术单都打湿了也没吭一声,直到最后痛到休克,昏厥了过去,在场的人才知道他受不住了。
院长的嘴唇颤了颤,面色带着种设身处地的疼痛。他有点想拒绝,不忍地道:“在是在,你想再试一次?”
那年辜镕做过检查,艾克斯光片显示,辜镕的两个膝盖里头总共六片弹片,上次取出两片,此时应该还有四片,经过长达一年的机化融合,那四片弹片说不定已经被筋膜组织紧紧包裹起来,跟血肉彻底长在了一起。
如果非要做,想也想得到,这次一定比上次痛百倍,痛千倍。
辜镕缓缓抬头,注视了片刻手术室紧闭的门,沉默地思考了一阵,扭回脸,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院长问:“什么时候,我替你安排。”
辜镕轻声道:“就今夜。”
院长愕然地抬眼看他,辜镕安静地对视回去,神色从容,有种漠然的坚定。
院长钦佩地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他是图什么。一年多了,按理说,早该习惯这种日子,怎么就突然想要再去受一次罪。但最终他也没有做声。
天没亮,辛实就醒了,是痛醒来的。
刚一睁眼他就发现了,自己不在辜家,床边高高地摆了个吊瓶,手一动,那根连着吊瓶的管子就微微地晃动。
他见过这个东西,从前在福州给医院送病床的时候见过,他知道自己这是到医院来了。
他的脑袋发胀,感到一种紧锢的疼痛,抬手一摸,是包了纱布,辛实没照镜子,但是感觉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像街上遇见的戴着大帽子的印度男人。
他很虚弱,脑袋没有办法产生连贯的思考,只记得自己是跟汽车撞到了一起。他是去救一个孩子,孩子不大,不知道有没有两三岁,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肯定是跟爹妈走散了,可怜。
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本来想,自己跑得快,说不定能躲过去。结果他太看得起自己了,哪有时间躲,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让车撞了。真疼,在地上滚了几圈,脑袋好像还撞到了石头上,那一下子根本不知道疼,光觉得脑袋里嗡嗡响,接着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受没受伤。
钵仔糕也没吃到,辜镕还等着他给送钵仔糕呢,他在店里的时候都瞧见了,辜镕一直含笑盯着他,眼珠子都没转过。辜镕一定很想吃,一定盼着他回去。
说起辜镕,他又受了伤,又给辜镕添了麻烦。
想到这里,辛实知道后悔了,不是后悔扑过去救孩子,是后悔自己跑得太慢,恨自己不争气。辜镕的腿不好,万一夜里又抽筋,他现在躺在医院,不在辜镕身边,辜镕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辜镕其实很挺怕疼的,谁也不知道这个事,因为辜镕从来不叫疼。可他却知道得很清楚,每次他用力用得大了,辜镕的身体就会轻轻地颤抖。
辛实脑袋疼,想不下去了,把头偏向一侧又昏睡过去。

第二日中午,辛实饿醒过来,肚子咕咕地叫,他睁开眼,屋里也没个人,手上的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给拔了,针眼上头贴了一条小拇指宽的长胶带。
辛实龇牙咧嘴地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换了,皱皱巴巴的系带短褂,旧,但干净,大概是医院里头专门安排给病人穿的衣服。
他没来得及去猜是谁给他换的,他渴得嘴唇都起了皮,看到床头柜子上摆了杯水,赶紧端起杯子仰着头把水全灌进了喉咙。脖子上那颗小小的喉结随着他匆忙吞咽的动作鼓动着,有种人确实活过来了的勃勃生机。
喝完水好受许多,脑袋还是疼,但比昨夜里好太多了,辛实扶着自己的大脑袋下了床,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等到人来,慢慢地出了门。
走廊上有人走动,辛实也不敢走太远,找到一个穿着白色大褂子像是大夫的人问清楚自己是被辜家的人送来的,就放下了心,怕辜家的人来了找不见自己,赶紧又回了他那间病房。
一路上他发现,只有自己那间屋是一个人住的,其他屋子全是两张床或者三张床。
这一定是辜镕的安排,辜镕是为他好,想要他睡得好一点。辜镕过惯了好日子,不拿钱当回事,但他心疼呢,又不是辜镕叫他去救人的,后果却全叫辜镕给他担了。他心里真愧疚,顿时在心里打定主意,等辜家的人一来接他,他必须要求马上结账回家,决不能再产生新的花销。
醒来了他就再也躺不住,瘦条条的一个人,穿着大口袋似的病人服在病房里乱晃,先是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把雪白的脖颈晒得微红,等热得受不了了,又开始垂头丧气地围着床绕圈,脚下是双很薄的藤鞋,软软的,踩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显得他像个苍白的鬼魂。
绕到第三圈,病房门被推开了,他顶着一张失血过多的俊秀面孔回头一看,是詹伯。
终于来人了,辛实就像看见了亲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回去,他眼睛发亮地立马迎上去,刚喊了詹伯,就被詹伯笑着推着躺回了床上:“年轻真好哇,脑袋都快摔开花了,一觉醒来就活蹦乱跳的了。”
詹伯是来给他送午饭,骨汤,粿条,大米饭,辛实吃得呼噜噜的,一点米粒和汤汁没剩下,吃饱了,深深地喘了口气,才感觉自己回了魂。
身上有了力气,辛实又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紧张地问:“那孩子咋样了?”
詹伯边收碗筷边说:“阿松等了大半宿,街上人都散了也没等到人来找,送警局去了,街上的店铺也挨家挨户通知过,要是有人来寻孩子,叫人直接去警局。”
孩子没事就好,他也不算白冒一回险,辛实吁了口气。顿了顿,他用短短的干净指甲抠了抠床单,半晌,头也没敢抬,长而密的黑睫忐忑不安地眨了眨,小声问:“我又闯了祸,辜先生有没有怪我?”
詹伯笑了一声,往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是个安慰的意思:“傻小子,瞎担心什么!头家回回朝你大呼小叫,可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把心放肚子里,谁也没怪你,出门的时候前院几个婶子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没人责怪他,大伙儿都为他担惊受怕,辛实愧疚极了,忙点头。
“你昨夜里就快把头家急死了,差点当街掏枪崩了那个司机。我老头子也快被你吓得半死。以后再也不准了,做好事,量力而行,谁的命也没自己的重,听到没有?”
辜镕差点又为了他要杀人?
辛实不敢置信地迅速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詹伯,他张了张嘴,特别想问问詹伯,辜镕昨天睡得还好么。可还没说出话,鼻子就突兀地一酸,眼珠下头也浮起一层湿润的红,心里光是一阵一阵地感动,不知道要怎么报答的感动。
上次辜镕替他出气,砍了别人的胳膊,他当时心里感激是感激,但更多的其实是怕,他真心地怕了这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男人,甚至想躲开他,觉得待在他身边真难熬。
可没日没夜地待在一块过了这么些日子,辜镕越来越依赖他,做什么事都得叫他,就是家里买了块新鲜糕点,也要先叫他来尝一尝。辜镕这样待他,他还能不知道辜镕是个什么人么?
那个人,对看不上的人总是横眉冷对,可一旦把谁瞧见了眼里,那么不用你去求,他自然而然就真心实意地愿意来做你的靠山。
辛实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了这样的大运,让辜镕抬举了,心里说高兴吧,还有点慌张。到了今天,其实辜镕的脾气还是不好,嘴上还是动不动就要骂他几句,很少对他发出笑容,可他再没往心里去过,因为他心里知道,那不是讨厌他,辜镕真讨厌一个人,是对待那个周副官似的,话都懒得说一句,瞧都不屑瞧一眼。
可辜镕爱跟他说话,聊不到一块去也爱说,夜里两个人面对面坐一块,被他按得舒服了,还会奖励似的来摸一摸他的脸蛋。
辛实从没这么觉得一个人好,好得他只要一想到再过很短的一段日子自己就得离开,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雪市,再也瞧不见辜镕眯着眼朝他笑的模样,心窝子就酸得发胀。
他心里真舍不得,简直想此刻就跪到辜镕脚边去抱着他哭一场。
一个穷男子汉的下跪没什么重量,但他再也想不到要怎么向辜镕表忠心了,他没有钱,没有文化,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辛实马上又从床上挣扎了下来,詹伯摁不住他,无可奈何地问他:“你顶着个破脑袋想要去哪里?”
辛实倔强地穿上鞋,闷着头往外走,他走得晃晃悠悠,声音也十分地虚弱:“不住了,我已经好了,我想回家。我要回去伺候辜先生,他夜里没我不行。”
推书 20234-06-26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藏数:87697营养液数:155616文章积分:1,268,277,504文案:童湛言是农科院大五的学生,因为大四那年他的毕业作品被别人的毕业作品吃了。临近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