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气笑了。
这小家伙,真是……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那细微的涟漪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悬着的手缓缓落下,极其克制地、用最轻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它背上那些被灼烧得纠结的、带着焦糊味的绒毛。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冰冷的囚笼里,只有水晶折射的幽蓝寒光,和那一下下、极其轻柔的梳理声。
一个沉默地梳理,一个鸵鸟般埋藏。
第67章 恢复……一半
时间在冰冷的水晶宫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永恒的幽蓝寒光和无处不在的符文脉络,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本质。
盛昭依旧坐在那冰冷的水晶榻边,之前的伤口在缓慢愈合,但每一次呼吸牵扯的隐痛,都远不及心头的重压。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仿佛在调息,实则灵觉如同最细密的网,笼罩着整个宫殿,捕捉着每一丝灵力的细微波动,寻找着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破绽。
偶尔,他会极其小心地分出一缕微弱到极限的灵识,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极其缓慢地触碰宫殿的符文脉络,试图解析其构造。
但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榻上小狐狸极其细微的抽搐和紊乱的气息,让他不得不立刻收回,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捏得死紧。
榻上的小狐狸依旧维持着那鸵鸟般的姿势,明明意识已经醒来,但毕竟这具小狐狸的身躯还是太过虚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但盛昭知道,他并非全无知觉,偶尔,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在他梳理毛毛时,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放松,或者在他灵识撤回后,那紊乱的气息会多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过了好几天。
直到赤璃再次出现。
没有脚步声,只有水晶折射的光线微微扭曲了一下,那抹刺眼的赤红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他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笑容,目光先是贪婪地在盛昭身上流连了一圈,最后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榻上那团碍眼的雪白。
“昭华,这碍眼的玩意儿,也该处理掉了。”
赤璃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他缓步走向水晶榻,指尖萦绕起一丝危险的红芒,目标直指小狐狸的眉心。
“留着它,只会让你分心。让我替你……彻底清除这个累赘!”
“住手!”盛昭猛地睁开眼,深寒的杀意如同实质,他身形一动,就要不顾一切地挡在榻前。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啸,从榻上炸响。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愤怒,瞬间压过了盛昭的怒喝。
是风溯雪!
或许是察觉了赤璃的杀招,也或许是因赤璃话语中的意思。
沉睡的意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彻底点燃。
杀意陡生,超越了对自身痛苦的忍耐,超越了幻术的禁锢,甚至超越了这具脆弱狐躯的极限。
嗡——!
榻上的小狐狸身体内部,猛地爆发出古老而洪荒的剑鸣,杀意弥漫整个水晶宫。
识海中青铜古书光芒大盛,上面字迹消失又重新出现,不待风溯雪看清其具体内容又重新消失。
这股力量,第一次被主人引燃。
与此同时,寒溪剑应召。
风溯雪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幻境中。万籁俱静,暮色四合,一片阴寒。
圆月高挂于苍穹,惨白月光将周遭晃荡成血红色。
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手执长剑,立于远处的枯树边,染血的黑袍融入沉沉夜色中,周身尘泥被血色浸透。
眉心朱砂如同滴血,这一刻,风溯雪隐隐察觉了自己要走的道。
上古有罗喉,以杀入道,以杀证道,可惜未能成功。
原来,那日宗门长老看向他时担忧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道法三千,唯有杀戮,亦正亦邪,却又被敬而远之。
可是,怎么会是杀戮道呢。
风溯雪想不通,也不愿想。
寒溪剑嗡鸣,一道璀璨的光柱,从小狐狸体内爆发出来。
狂暴、纯粹、带着威严与毁灭气息。
光芒所及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笼罩在风溯雪身上的、那层诡异扭曲的幻术,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缓缓褪去。
风溯雪的修为,竟是直接越过了金丹雷劫,开始向上攀升。
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最后,气息再猛地攀升到大圆满后缓缓后退,最后稳定在金丹后期。
“什么?!”赤璃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指尖那缕致命的红芒,如同风中烛火,被瞬间被湮灭,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身上。
赤璃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震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坚硬无比的水晶墙壁上。华丽的赤红长袍被狂暴的能量撕开数道口子,发髻散乱,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狼狈的裂痕!
怎么可能,就算他修为大涨,也只是一个金丹,怎么可能会打伤自己。
赤璃想不通。
然而爆发的中心,那璀璨的光柱之中。
一个小小的、雪白的身影在光芒中痛苦地蜷缩、伸展,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焦黑的毛发在光芒中褪去、重生……属于人类的轮廓,在刺目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幻术,崩解了!
光芒渐渐收敛。
水晶榻上,蜷缩的小狐狸身影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身影。
肌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布满了之前灼烧留下的、正在快速愈合的淡红伤痕。湿漉漉的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面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头顶两侧,竟还残留着一对毛茸茸的、微微颤抖的雪白狐耳,身后,一条同样雪白、带着蓬松绒毛的尾巴,无力地搭在冰冷的水晶榻上,微微卷曲。
少年的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力量透支而剧烈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懵懂的兽瞳。
那是一双清澈的、带着水汽的眼睛。
只是此刻,里面充满了刚刚挣脱幻梦的迷茫。但他的目光,在睁开的瞬间,就本能地、死死地锁定了赤璃震飞的方向。
所有的迷茫痛苦在瞬间被一种刻入骨髓的警惕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是这副模样,喉咙里便不受控制地挤出一声嘶哑破碎的呼喊:
“师尊……小心!!”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刚刚冲破禁锢的虚弱。
盛昭就站在榻前,离他最近。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定住。
冰封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粉碎,露出了底下从未有过的震惊与一言难尽。
他看着榻上那个虚弱不堪、赤身裸体、却顶着狐耳狐尾、第一时间嘶喊着让他小心的少年。
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清澈眼睛。
冰冷的仙君,在这一刻,找回了他的徒弟。
但仙君更想打徒弟。
他急忙取出一套衣服扔过去。当然,红衣,那是他自己的衣服,毕竟师尊没有往自己的空间里放别人的衣物的习惯。
“你……快把衣服穿上。”
“找死!!!”
一声饱含剧痛和狂怒的尖啸撕裂空气,赤璃华丽的赤袍破碎,发丝狂舞,那张绝美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彻底扭曲,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周身爆发出恐怖的血色妖力,整个水晶宫的温度骤然飙升,无数尖锐的、燃烧着血焰的水晶棱刺凭空凝聚,如同暴雨般,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铺天盖地地朝着刚刚苏醒的风溯雪激射而去。
“滚开!”盛昭的怒喝比赤璃的尖啸更冷,更沉。
他一步踏出,高大的身影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瞬间挡在了风溯雪与那毁灭性的血晶暴雨之间。
昭明剑再无丝毫保留,深寒的剑气如同咆哮的冰河倒卷而上。
不再是防御。
轰——!!!
冰与火!
蓝与红!
两股恐怖的力量在半空中轰然对撞,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水晶宫殿。
狂暴的灵力乱流如同失控的巨兽,疯狂撕扯着四周坚硬的水晶,无数巨大的水晶柱在冲击波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盛昭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刚刚愈合些许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他道心破碎,强行引发的剑意牵动了伤势,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下。
“师尊!”风溯雪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心头剧震。
通过共生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狂暴对撞中传递过来的恐怖压力,更能感受到师尊强行压制伤势的隐忍。
巨大的担忧席卷了他,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与焦灼——
他太弱了。
刚冲破幻术,力量耗尽,连站都站不稳,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为自己挡下这致命攻击。
不行!他不能只是看着!他要帮师尊!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升起。
风溯雪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调动体内那刚刚沉寂下去的、属于他自己的灵力。然而,就在他意念触及丹田的刹那。
那股极其凶戾的、带着浓郁血腥杀伐气息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他剑心烙印深处猛然窜出。
这股力量冰冷、暴虐、充满了毁灭的欲望,瞬间席卷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灵力。
风溯雪瞳孔骤缩!
第一次自主引动剑意,他就愣住了。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杀戮意志,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毁灭。
杀戮道!
剑意已经激发,这一剑,毫无章法,纯粹是杀戮本能驱动下的致命一击。带着风溯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赤璃的滔天恨意。
赤璃根本没料到这个刚刚苏醒、看起来连只蚂蚁都捏不死的废物,竟能发出如此凶戾刁钻的一击,仓促间只来得及侧身一避。
那道剑意狠狠擦过赤璃的左臂,带起一溜刺目的血珠。
虽然只是皮肉伤,但那剑光中蕴含的、冰冷纯粹的杀戮意志,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侵入他的妖脉,让他妖力运转猛地一滞。
“呃!”赤璃闷哼一声,眼中惊怒交加,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这小杂种……竟能伤他?
不,不对,昭华的徒弟,怎么会是杀戮道,不应该是苍生道,再不济也应该是红尘道吗?
怎么会是杀戮道?!
就是这妖力一滞的瞬间。
昭明剑同样被唤出。
盛昭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剑锋所指,空间都发出被冻结的细微脆响。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速度与杀意。
剑光如一道撕裂空间的寒冰,直刺赤璃因妖力迟滞而露出的心口要害。
快!太快了!
赤璃瞳孔缩成针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
他疯狂催动妖力,试图格挡或闪避,但左臂伤口处那诡异的杀戮剑意还在疯狂侵蚀,迟滞了他的反应。
嗤啦——!
昭明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赤璃仓促凝聚的护体妖罡,冰冷的剑锋带着剑意,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赤璃口中爆发。
他绝美的脸庞瞬间扭曲成恐怖的形状,狂暴的血色妖力如同失控的洪流,从他胸口的剑伤处疯狂喷涌而出。
整个水晶宫在他本源受创的瞬间,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大的穹顶开始崩塌,无数水晶如同冰雹般砸落。
“盛昭!!!你终会是我的!!”
赤璃怨毒到极致的诅咒,在崩塌的水晶宫殿中疯狂回荡。
他死死盯着盛昭,又怨毒无比地扫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眼神带着茫然恐惧的风溯雪,最终化作一道刺目血光,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和崩塌的宫殿。
盛昭没有追击,强行爆发的消耗让他气息有些紊乱。但他第一时间转身。
身后,风溯雪还在,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脱力和刚才那不受控制的一剑而微微颤抖。
他头顶的狐耳不安地抖动着,那条雪白的尾巴也紧紧蜷缩起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茫然、恐惧和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
“师……尊?”
风溯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抬起头,看向盛昭,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困惑,还有一丝恐慌,“我……我刚才……那是什么?我……我不知道……我……”
杀戮道?他怎么会入了这种道?他明明……明明只是想帮师尊……
盛昭看着徒弟眼中的恐惧和茫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崩塌的水晶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砸在四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在巨大的水晶砸落风溯雪头顶的前一瞬,俯身,伸出双臂。
他将那个带着狐耳狐尾、眼神茫然的少年,稳稳地、紧紧地抱了起来。
冰冷的怀抱,瞬间隔绝了崩塌的灾难和四溅的碎片。
风溯雪的身体骤然僵住。
属于师尊的、清冽如寒泉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手臂的力量,感受到那玄色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甚至能感受到师尊因为伤受伤而压抑着的细微颤抖。
所有的茫然、恐惧、自我怀疑,在这坚实冰冷的怀抱里,仿佛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
他下意识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盛昭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那冷冽气息的怀里。
头顶的狐耳紧紧贴服着,身后的尾巴也本能地蜷缩起来,缠住了盛昭的手臂。
崩塌的华丽囚笼中,玄衣的仙君抱着他半妖化的徒弟,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终于离开。
盛昭抱着风溯雪,毫不停歇地没入南域广袤而危机四伏的丛林。
他没有选择返回朱明州,那里人多眼杂,赤璃虽然受伤,但难保没有后手或爪牙,更何况,南域是妖尊的地盘。
他寻了一处远离妖市的天然岩洞。
洞口被垂落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藓遮掩,内部干燥阴凉,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与水晶宫那令人窒息的华丽冰冷截然不同。
盛昭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风溯雪放在铺着他玄色外袍的干燥地面上。
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一丝,疼痛才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岩洞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
风溯雪一落地,就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狐狸了,这才重新站好。
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墨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那对不属于人类的、毛茸茸的狐耳的存在,它们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着,捕捉着岩洞里细微的风声和师尊压抑的呼吸。身后那条雪白的尾巴,也僵硬地蜷在腿边,蓬松的绒毛蹭在粗糙的岩地上,带来陌生的触感。
哦,对,他现在不是纯粹人类的存在,半妖……他现在是个顶着狐耳狐尾的半妖……
这个认知让他恐惧。垂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冰冷凶戾的杀戮气息。
他能清楚的认知到那绝不是自己这几十年修炼的成果。
那是什么力量?为什么会在他身体里?
他明明只是想帮师尊……可那股力量,充满了毁灭的欲望,让他感到陌生,但他好像,并不害怕,好像那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
但,师尊……师尊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怪物?一个入了邪魔歪道、不人不妖的怪物?
巨大的羞耻、恐惧和茫然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死死咬住下唇,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揪着身上那件属于师尊的、宽大玄色外袍的衣襟,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师尊的眼睛。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盛昭沉默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势。他撕开被血浸透的衣料,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凉的灵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剔除伤口边缘被妖力侵蚀的坏死组织。
寒气触及伤口的剧痛让他眉头紧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冷静得近乎残酷。
处理完自己的伤口,他走到岩洞角落,那里有一处从石缝中渗出的、极其细微的清泉。他聚起灵气,捧起一小汪冰凉的泉水,走回风溯雪身边。
“抬头。”
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岩洞里响起,带着担忧。
风溯雪身体猛地一颤,揪着衣襟的手指捏得更紧,指节泛白。
他挣扎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师尊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略显苍白的脸。
深寒的眼眸如同古井,看不出喜怒。但风溯雪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审判。
然而,盛昭并没有问他杀戮道的事,也没有提那对狐耳狐尾。他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带着泉水的冰凉和一丝灵力,极其轻柔地拂过他脸颊、脖颈上沾染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
动作小心,避开了那些淡红色的灼伤。
风溯雪僵住了。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战栗,但那动作中的细致和专注,却像温暖的细流,悄然融化着他心头的恐惧。
盛昭处理得很仔细。擦干净脸颊,然后是手臂上残留的焦痕和沙土。
当他微凉的手指,带着沾湿的泉水,轻轻拂过风溯雪头顶那微微抖动的、毛茸茸的狐耳根部时。
风溯雪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猛地缩了一下脖子,头顶的狐耳瞬间紧紧贴服在发间,身后的尾巴也唰地一下完全蜷缩到了身前。
巨大的羞赧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根,他几乎是本能地又想低下头把自己藏起来。
“别动。”
盛昭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稳定。
他没有因为风溯雪的退缩而停下,只是用指尖更轻、更缓地,继续清理着狐耳周围沾染的污迹。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而非什么怪异的不该属于清霁峰首徒的东西。
风溯雪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师尊……师尊在碰他的耳朵,师尊是不是不嫌弃他。
师尊为什么不嫌弃?为什么不问?
那股冰冷的、轻柔的触感,像羽毛般拂过敏感的耳根,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酥麻感,让他头皮发麻,却又……无法抗拒。
清理完狐耳,盛昭的目光自然落在了那条紧紧蜷缩在风溯雪身前的雪白尾巴上。
风溯雪瞬间感觉那条尾巴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他恨不得立刻把它剁掉藏起来。
盛昭却像没看到他的窘迫,他伸出手指,带着同样的专注和轻柔,极其小心地梳理开尾巴上几处被刮得纠结打绺的绒毛。
指尖拂过蓬松柔软的毛发,动作生涩,却带着笨拙。
“师,师尊……”风溯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深、最恐惧的问题,“我,我的耳朵……尾巴……还有……还有刚才那股力量……我是不是……是不是变成了……怪物?”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充满了茫然、恐惧和自我厌弃,像一只被雨淋透、无家可归的幼兽。
盛昭梳理尾巴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看着徒弟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泪水,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狐耳和紧紧蜷缩的身体,冰封的心湖深处,那块被投入的小石子,似乎又沉了沉,荡开了更深的涟漪。
他收回手,没有立刻回答。
用一件宽大的里衣,轻轻披在了风溯雪的肩膀上,仔细地拢好。
然后,他才抬起眼,那双深寒的眸子,平静地迎上风溯雪充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睛。
“力量无善恶。”盛昭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冷静,“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你为护我而引动它,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风溯雪头顶那对因为他的话而微微竖起、带着茫然的狐耳,还有那条因为紧张而悄悄松开一点、却依旧蜷着的尾巴。
“至于此身……”盛昭的视线重新落回风溯雪的眼睛,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是我之过,你又何辜。放心,会好的。”
“你不是怪物。”
“是我的徒弟风溯雪。”
盛昭的话低沉,冰冷,却不容置疑,瞬间击碎了风溯雪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恐惧和自我怀疑。
风溯雪怔怔地看着师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所有的委屈、恐惧、茫然,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盛昭冰冷的怀里,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料,将脸深深埋进那冷冽气息的胸膛,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头顶的狐耳紧紧贴着盛昭的胸膛,身后的尾巴也本能地、紧紧地缠住了盛昭的腰。
盛昭的身体在徒弟扑入怀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双总是平稳的、握剑的手,悬在了半空。看着怀中颤抖哭泣、死死抓住他的少年,感受到他身躯的温度……
许久,他悬着的手,终于缓缓落下,带着克制,极其轻缓地,一下,又一下,拍抚着风溯雪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
他此生的徒弟,从前永远小心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自己也从不曾想过接近,都快忘了。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
夜空如洗,明月高悬。
冰冷的仙君,在昏暗的岩洞里,抱着他半妖化的徒弟。
心湖的涟漪无声扩散,冰冷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第70章 离开南域
岩洞外,湿热晨雾弥漫,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洞口,驱散了洞内残留的血腥和阴冷。一缕微弱的曦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洞内。
盛昭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闭目调息。他周身的气息沉静如渊,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和怀中徒弟的痛哭,都只是幻梦一场。
然而,他的衣襟下摆,却还被一只骨节分明、却带着未愈灼痕的手,紧紧攥着。
风溯雪侧躺在铺着玄色外袍的地上,身上盖着师尊那件素白柔软的里衣,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