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嘲讽他吗,还是在戏弄他。
邬万矣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愤怒,转过头冷冷地看向糜云金。
而在一切都被模糊的背景下,糜云金的红是那么耀眼。
对方坐在那里,颈侧的花红艳艳又富有生命力的盛放在灯光下,刹那间就点亮了周遭灰暗的颜色。
糜云金一只手撑着下巴,还是那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微笑着说:“坐下喝杯茶吧。”
邬万矣的双眼被这抹亮色吸引,不自觉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马抿紧唇停下动作,眼里的愤怒更加浓郁。
糜云金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波光潋滟的湖泊充满风情地漾起了迷人的波纹。
邬万矣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眼神阴郁地看着糜云金,冷声说:“你自己喝吧。”
话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伴随着短促的轻笑,邬万矣身形一顿,用力关上了门。
邬万矣本以为糜云金是个识相的人。
至少在他表现出明显的态度之后,对方就应该和他互不打扰,最好彼此都能视而不见。
本来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可糜云金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邬万矣总能见到糜云金的身影。
对方好似把别墅当成了自己的地方,自如地做着任何想做的事。
品茶赏花,或是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糜云金就是一株懒洋洋的花,放松又随性的享受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而对方过于慵懒的态度让邬万矣的心里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愤怒与怨恨。
他不明白糜云金怎么能这么坦然。
在一个阴暗的、完全陌生的地方,糜云金好似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对方的淡然让他的抗拒与焦虑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甚至糜云金越自如,黑暗里的他就越像个丑陋的笑话。
邬万矣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中有如此鲜明的颜色存在。
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天。
邬万矣在情绪的驱动下开始刻意去忽略糜云金的存在,不想为对方产生任何动摇。
不管对方做什么,只要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他就不会受到影响。
抱着这种想法,邬万矣执拗的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坚守着自己那寸草不生的一亩三分地。
甚至为了避开糜云金,邬万矣常常早出晚归,或是在房间一待就是一天。
只是这种刻意忽视糜云金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变化。
邬万矣意识不到。
或者说,他连这也刻意忽视了。
但邬万矣越想避越避不开,无论邬万矣什么时候下楼,他都能看到糜云金,无论他多晚回来,别墅的灯都一直亮着,就好像家里一直有个人在等他。
这种感觉让邬万矣无比焦躁。
他越想忽略越在意,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造到了入.侵。
而糜云金就是那个入.侵.者。
“一起赏月吗。”
糜云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邬万矣装作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走进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你出去散步了吗。”
邬万矣握紧了拳,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吗。”
“你有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吗。”
“能和我分享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邬万矣猛地回头,“你一直都这么啰嗦吗!”
糜云金坐在庭院里,顶着头顶明亮的月光,微笑着说:“一起赏月吗。”
邬万矣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说:“不赏!”
他的脚步重极了,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糜云金坐在庭院里没有动,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若有若无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邬万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头也没回,走上楼,关上了房间的门。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变化一直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
邬万矣站在房间的窗前,垂眸看着庭院里的糜云金。
对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那张美丽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染上了明润的色泽,岁月静好又明亮惊艳。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月亮照亮了糜云金,还是糜云金点亮了这片夜色。
忽然,那双金色的眼睛向着二楼的窗看了过来,眼尾似乎弯了一下。
邬万矣心口一跳,立马转身靠在墙上。
好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子。
邬万矣在心里想着,靠在墙上的身体却一动不动,那双垂落在身侧的手也缓缓蜷起了指尖。
他看着前方的虚空,心脏以不同以往的频率在跳动。
而楼下的糜云金则注视着二楼的方向,似乎透过那扇窗,看到了在黑暗中思绪纷乱的邬万矣。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晚上邬万矣不仅没有睡好觉,还梦到了糜云金。
他梦到糜云金一大早打开他房间的窗,站在窗前,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阳光照耀下的糜云金光芒万丈,他看不清糜云金的脸,却能感觉到那种将他整个人都包裹的温暖。
就像第一次糜云金站在沙漠里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既想拒绝又无法抗拒,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糜云金的指尖。
可当他抬手的时候,他却抓了个空。
邬万矣醒来时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他看到拉紧的窗帘没有任何阳光照进来,他才猛然清醒。
而清醒过后就是骤然落空的心。
邬万矣没有去细想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窗。
整整一天,邬万矣都没有下楼。
7008毫无办法。
邬万矣的身体状态很差,他比正常人更需要摄入应有的营养。
可无论它说什么,邬万矣都不听。
最后7008无力地瘫在地上,心如死灰,好像撑不住的是它。
直到傍晚时分,红色的晚霞照在邬万矣的脸上,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的邬万矣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抹从窗帘的缝隙中探进来的晚霞。
他站起身,拉开了窗帘,火红的落日瞬间占满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耀眼,邬万矣眯了下眼睛,漆黑空洞的眸子映出了一丝迷离的波光。
7008坐了起来,看着远方的霞光,心里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一丝黄昏的怅然,但更多的是骤然放下的重担。
它看向邬万矣被描摹的侧脸,忍不住想,此刻的邬万矣是否与它是同样的感受。
当太阳落山,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邬万矣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门。
他如往常一样冷漠地走出别墅,对糜云金的眼神没有任何反应。
仍旧是没有目的的前行,像完成一个任务,哪怕走在路上,邬万矣对身边的一切也漠不关心。
这是曾经他的心理医生给他的建议,当他觉得他的意识开始与身体抽离,或者他陷在漩涡里走不出来的时候,他可以出门散散步,无所谓去哪里,也不要给自己设定目的地,把散步当做一个释放自己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把注意力分散。
后来邬万矣只要遇到无法想明白的问题,他就会漫无目的地走出门,把散步当成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散步也成了他重复性的刻板行为。
但他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医生的话了,就像他不愿意吃药一样,他总是冷漠又嘲讽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再看着生病的自己。
因为他不相信医生的话,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哪怕他真的去看了医生,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他也不过是为了证明那些所谓的治愈手段都是错的。
为了证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糟糕,为了证明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他也无法得到治愈。
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一个冷眼旁观的角度,不吃药不出门,安静的在原地等死。
即便有一天有神明降临,邬万矣也会用冷漠的眼神审视对方。
想到这里,邬万矣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糜云金的身影。
他猛地停下脚步。
糜云金是他想不明的问题,还是他幻想中的神明。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间,身边的一切忽然都成了虚影。
车笛声、脚步声、交谈声, 全都变成了嗡嗡的耳鸣声。
邬万矣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宛若木头静立在原地。
他看着前方闪烁的红绿灯,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
猛然袭来的问题让邬万矣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 所有的思绪都变成断片式的雪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人也开始向外抽离。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看到的这个世界。
究竟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他茫然无神地看着前方,像病毒一样能让人陷入死循环的问题足以让人变成一个疯子。
此刻的邬万矣就在正常人与疯子之间徘徊。
忽然, 一个人重重地撞上邬万矣的肩,猛地把他拉回了这个世界。
他有些迟钝地低下头, 看向那个撞到他的女人。
对方头发微乱,消瘦苍白的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与憔悴,手上还牵着一个干干瘦瘦目光呆滞的小孩。
见他看过来,对方垂下头, 继续往前走,同时将他的身体撞了出去。
邬万矣的精神还有些涣散, 愣愣的没有反应,就在这时, 前方的人行道上传来不小的叫喊, 充满紧张与焦急, 而身侧亮起一道明亮的车灯,直直地晃过邬万矣的眼睛,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正向着这里冲过来。
邬万矣眯了下眼,视线微移, 看到前方跳动的绿灯,上面倒数着最后三秒钟。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他猛地回头,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体已经本能地拉住了还要继续往前走的女人。
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里充满灰暗的死寂与麻木,邬万矣动作一顿,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而就是他停顿的这一瞬间,他擦过女人的衣服,没能拉住女人的手臂,在车子尖锐的鸣笛声中,他额头的青筋一阵跳动,大脑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他迅速反应过来,用力抓住了小孩的领口,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要突破苍白的皮肉。
女人看着他,眼里出现了一丝解脱。
她松开了小孩的手。
邬万矣瞳孔微震,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挤破他的胸腔。
眼看着女人的身体就要变成一地血花,
就在那一刻,呆滞的小孩忽然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跟随着邬万矣用力往回拉的力道,“扑通”一声,女人摔在地上,邬万矣也重重地跌坐在地,手心被碎石渣磨掉了一层皮。
但看着被拉回来的女人还要爬起来往前走,他立马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将女人拉了回来。
女人忽然就崩溃了,她尖叫大骂,疯了似的要往前冲,哪怕周遭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下来,四周围满了人,她也依旧歇斯底里地做着疯狂又毫无意义的行为。
看着毫无理智的女人,邬万矣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眼神阴郁,冷得吓人,猛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溅出去的血珠洒在地上,余下的血在女人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痕迹。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空气也在刹那间停止流动。
邬万矣抖的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嗓音低哑地说:“你就这么想死吗!”
女人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愣了一下之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不足五岁大的小孩不哭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女人的衣摆。
看到这一幕,女人更是哭的痛彻心扉。
邬万矣用力抓着心口的衣服,强烈的心悸夺走了他的呼吸,让他的唇瞬间变得惨白无色。
脑海里不停闪烁的画面鲜血淋漓,强烈的刺激着邬万矣不堪一击的神经。
旁边有人想帮忙,但看着邬万矣的样子又有些害怕。
最后邬万矣闭了闭眼睛,睁开冰冷的双目,连拖带拽的将女人拉到了人行道上。
无法言语的愤怒与恐惧侵袭着邬万矣的心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女人第一次撞开他是因为他挡了路。
第二次撞开他是不想牵连他,将他撞出了车的必经之路。
对方救了他,自己却在找死!
邬万矣不受控制的颤抖,喷涌而出的愤怒快要将他吞没,所有阴暗的、可怕的念头都在这一刻将他从头到脚的侵蚀彻底。
这时,车的主人拉开车门下了车,一步三晃的大声咒骂。
“没长眼睛吗,想找死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别他妈脏了老子的车!”
邬万矣冷眼看着对方醉红的脸和身上昂贵的名牌,又看向那辆不下百万的车。
他低下头,竟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就是他妈的想讹老子的钱!”
一身名牌的暴发户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拍打在邬万矣的脸上。
“钱老子多的是,但就是不想给你们这些废物垃圾。”
男人把卡收了起来,轻蔑地说:“早知道还不如一脚油门撞死省事。”
邬万矣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他垂下眼眸,沙哑着开口:“他喝了酒,你冲出去真的会死。”
女人双肩微颤,低着头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变故,她选择用这种方式轻生,可能真的如那个暴发户所说,她想在死前讹一笔钱。
众人无法对这种行为做出评判。
他们只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残酷的现实与生命面前没有任何资格评断对与错。
男人似乎酒醒了一点,看着这一幕,神色讥讽地笑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一边拍一边笑着说:“给你们看看今天碰到的两个骗子。”
那边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声,伴随着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人笑着问他怎么没替天行道把人撞死。
男人抬眸看了邬万矣一眼,笑呵呵地说:“对方闪的快,要不然……”
“嘭”的一声巨响,男人的手机被邬万矣用力砸在了电线杆上,溅出来的零件碎片掉了一地。
空气短暂的安静了一秒,接着男人红着眼睛冲向了邬万矣。
“你他妈找死!”
众人看到这一幕吓坏了,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
突然,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咬着牙说:“我报警了!”
她声音很大,连那个想要动手的男人也双目猩红地看向了他。
少女抓紧了书包带子,脸色苍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我报警了。”
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充满威慑力的警笛。
做笔录的警察有些惊讶地看了邬万矣一眼。
显然他还记得邬万矣上次来过。
“怎么回事。”
“他酒驾。”邬万矣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醉意朦胧的男人一下子就坐直身体,怒声道:“你放屁,分明是你们想讹老子的钱!”
邬万矣冷冷地看向对方,一字一顿,言之凿凿。
“你酒驾,闯红灯,故意伤害,蓄意谋杀。”
他每说一个字,男人的怒气值就上涨一分,最后脸涨的通红,眼里带着红血丝,看起来格外吓人。
警察用力一拍桌子,厉声说:“坐下!”
男人眼神阴冷地看了邬万矣一眼,重新坐回椅子,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充满煞气。
“是他们想讹我的钱,不信可以查监控!”
不用说,监控早就调出来了。
男人酒驾是事实,说女人和邬万矣想要讹钱却不好判定。
那时的绿灯在闪烁,无法确定邬万矣和女人究竟有没有故意闯红灯想要讹人的嫌疑。
而且邬万矣虽然衣着简单,但身上穿的却都不便宜,可见邬万矣的经济情况不比男人差。
至于那个女人……
女警为女人端来了热水,在旁边温声细语的陪着说话,小孩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吃糖,就是看起来不太正常,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这个情况,警方也不好判。
但男人酒驾是事实,需要为此承担责任,除此之外,其他的只能尽力调解。
男人当然不干,闹着怎么也要判邬万矣一个寻衅滋事罪。
旁边做记录的小警察还是个实习生,刚从女人那边过来,见男人浑身酒气满脸通红的在那里叫嚣,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看你现在就挺像在寻衅滋事。”
坐在他身边的警察充满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小警察顿时抿着嘴不说话了。
男人再不同意也没办法,说到底,邬万矣只是砸了他一个手机。
最后男人骂骂咧咧的被拉走处理酒驾的事了。
女人在安抚下看起来冷静了很多,只是整个人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意。
她看着邬万矣,张开嘴说:“我当时……”
“是他酒驾,和你有什么关系。”邬万矣淡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睛红了起来,捂着脸,痛苦地说:“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要是能一起死起码孩子不用再跟着我受苦,要是死不了,也能,也能……”
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哽咽着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而她没说完的话是她真的存了一丝讹钱的念头。
旁边的警察纷纷低头,默不作声地做着手里的事。
之前那个安抚女人的女警则是叹了口气。
女人道德吗,不道德,但这个时候以道德要求她,却又很残忍。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垂头痛哭的女人,对方那身衣服已经很旧了,身上更是瘦巴巴的没有一点肉。
那张暗黄的脸与那头干枯的头发更是充满了被生活压垮的疲惫,只要一根稻草就能轻而易举的压垮这个承担起生活重担的女人。
邬万矣没有问对方发生了什么。
那些难堪的、窘迫的、痛苦的现实,每剥开一次都是赤.裸.裸又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拿出一个有些旧的钱包,缓慢地打开,里面有一叠厚厚的现金,数不清有多少钱。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没有去说女人对不对,那是警察要做的事,和他没关系。
女人愣愣地看着邬万矣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是为孩子,不是为生活,也不是为命运,而是为自己。
委屈也好,难过也好,怨恨也好,都通过这些晶莹剔透的泪水溢了出来。
神情呆滞的小孩走到女人的身边,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颗亮晶晶的水果糖塞进了女人的手里。
女人眼眶通红地看着小孩的脸,随即紧紧地抓着那颗糖,将小孩用力抱进了怀里。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而是留下那叠钱,起身出了门。
送给女人的那些现金放了很久,是邬万矣曾经为自己准备的。
他曾准备站在高楼大厦之上,怀抱着一丝报复世界的仇恨,充满扭曲又阴暗的快意,把这些钱肆意地洒在楼下。
最好能盖住他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些染了血的钞票,就是为他送葬的纸钱。
无辜丧命的路人,就是给他陪葬的祭品。
这是作为一个渺小又卑微的人,能想出的最恶意的报复手段。
只是最后他还是没能走出那一步。
活着很难,死也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他把这些在身上放了很久的钱送了出去,充斥着绝望的现金将以另一种意义支撑女人活下去。
邬万矣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变好。
他无法做出保证。
因为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7008在心里说。
那些充斥着绝望的钱带上了希望的象征。
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7008抬起头,对着天空许愿。
走在路上的邬万矣抬起头,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想起了小孩手里那个亮晶晶的水果糖,忍不住轻扯了下嘴角。
他身上沾着地上的灰,袖口蹭上了血,整个人都有种挥之不去的狼狈与落寞。
很快,他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沉寂的双眼又变成一滩死水。
路上有人与他擦肩而过,却仿佛与他存在两个世界,身边的所有颜色都褪成模糊的虚影,连闪烁的灯光都一盏盏熄灭,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整个世界都开始褪色。
路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垂着头,神情麻木地迈着脚步,四周越来越黑,前方的路成了没有尽头的黑洞,来时的路也变成没有方向的黑雾,他越走越渺小,像一只孤独的蚂蚁,和身边的一切都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
突然,他猛地一顿,看着地上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之前存在感无比微弱的路灯突然变亮了。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与街边的车水马龙也重新进入了邬万矣的世界,嘈杂又安静。
嘈杂的是这些声音太过杂乱,安静的是他还是看不见四周的人也听不进那些声音,只能看到前面的糜云金。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对方,喉结上下滚动,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的混乱让他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糜云金向他走了过来。
糜云金动起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模糊褪色,只有糜云金的身影和那一盏盏明亮的路灯格外清晰。
整个世界都变得生动又鲜明。
“走吧。”
糜云金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猛地一颤,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又具体,像有一股电流迅猛又强烈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邬万矣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他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的被糜云金牵着,好半晌之后,他才缓慢而迟钝地低下头,看着糜云金那只拉着他的手。
心脏悄然无声的缩紧,他极其细微又小心地动了动,蹭了蹭糜云金的手,似乎仍觉得这是一个幻想中的泡泡,轻轻一碰就碎了。
糜云金来接他了。
他没有小孩手里的水果糖,却也尝到了一点唇齿留香的甜。
像小时候无论多晚放学,妈妈都会来接他回家那样充满安全感。
感觉到他的动作,糜云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抿起唇,垂下眼避开了糜云金的视线。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突然灌进他心里的情绪饱满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