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
聂迅鸣绞尽脑汁,可他那直来直去的脑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辞,憋了半天,干脆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那,你有没有觉得……段叙潮对你,好得有点太特别了?”
“啪嗒。”
俞骁差点应激把手机从手里丢出去,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这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他被聂迅鸣这突然的问话吓得手机都拿不稳了,漫无目的地操作着瑶附身到马可波罗身上。
“有……有吗?”他不敢看聂迅鸣,生怕暴露自己此刻心虚的表情。
不是吧……他跟段叙潮之间的事情有这么明显吗?就连聂迅鸣都看出来了。
如果聂迅鸣都能看出来,那不代表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但关键他和段叙潮之间没什么呀,他们是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顶多就是段叙潮偶尔爱抱抱他,有时候还喜欢咬咬他,他们闲着没事还会表达一下对对方的想念……
俞骁沉默。
他选择装傻:“我觉得挺正常的吧哈哈哈,好兄弟不都这样吗?”笑完他自己都不相信,心说哪有好兄弟像他们这样腻歪的呀。
“好吧,”好在聂迅鸣见他这反应,就以为他真就什么都没察觉到,“那可能是我多想了。”
聂迅鸣心说:小卷毛果然不知道,作为兄弟他一定要捍卫好他的屁股。
俞骁心说:我靠,聂迅鸣知道什么了?他不会觉得我和段叙潮有一腿吧?看来得想个办法解决掉他了!
两人就这样心怀鬼胎的打游戏。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初三。
俞骁惦记着段叙潮回来的日子,特意设了个早上六点半的闹钟。
天还没亮透,他就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顶着困意穿好衣服洗完漱,准备去车站接人。
清晨的绕水县格外寒冷,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起锻炼的老太太和老爷爷。
俞骁哈出一口冷气,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
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哆哆嗦嗦地走向自家车库。
虽然早上的温度和困意即将战胜俞骁,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段叙潮,俞骁身上就充满了动力。
他已经想好了,等他接到段叙潮后,他们可以先在车里待会儿,两个人说说话,暖和暖和。
段叙潮肯定会想抱他,那他可以勉强让段叙潮抱一会儿,他还可以顺便问问段叙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等天再亮一点,他们还能在县城里兜兜风,晚点再回家吃饭。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拉开了车库沉重的门,钻进了车里面。正当他准备发动车子时,一个同样裹成熊的身影也哆哆嗦嗦地从屋里跟了出来。
“哟……”声音的主人显然还没睡醒,打了个哈欠,“早啊。”
“鸣哥,你咋下来了?”俞骁一脸诧异,“这才七点钟呢。”
说到这个聂迅鸣就不困了。
他的心底猛然涌上了一股神圣的使命感,心说傻孩子,兄弟这是为了保护你啊!
聂迅鸣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昨个儿不是说要去接段叙潮么?我陪你去啊。”说完聂迅鸣跟熊一样抖着上了副驾驶座,靠在车后背上打瞌睡。
俞骁:“……”
他抽了抽嘴角。
俞骁原本的计划全部泡汤,他总不能让聂迅鸣别去吧,人家起了个大早也是一片好心。
他欲哭无泪,只能蔫蔫地点头:“……好吧。”
车子发动。
“那我先睡一会儿,快到了喊我。”聂迅鸣拍拍兄弟的肩膀,心说。
兄弟啊,你以后一定会感谢我的!
像我这样,宁愿牺牲宝贵的睡觉时间,也要为兄弟屁股安全着想的好哥们,现在可不多了。
两人开着车抵达了绕水车站,隔着老远,俞骁就看见了一道挺拔单薄的身影站在站台出口的不远处。
段叙潮穿得不多,一件深灰色的长款修身风衣,衬得他身形越发修长,气质清冷,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当他看到俞骁开着车子驶近时,脸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逐渐缓和下来,眼底漾开一点笑意,整个人都仿佛沾染上了人气。
“俞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段叙潮迈开长腿走过来,正想开口跟俞骁说话,却看到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从副驾驶座下来了傻大个。
聂迅鸣。
段叙潮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俞骁:“……”他就知道。
生活不易,俞骁叹气。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段叙潮的不爽,赶紧从驾驶座跳下来圆场,有点尴尬地解释:“那个潮哥……迅鸣说他也要来接你。外面冷,咱别站着了,快上车吧。”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潮哥,这可不是我让他来的,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你可别生气啊。
段叙潮本来听说聂迅鸣来俞骁家借宿就已经很不爽了,这几天心里一直憋着火,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居然跟过来当电灯泡。
谁需要他来接了。
段叙潮一声不吭,绕过车头,径直走向副驾驶,伸手就要拉开车门。
谁想到,那只手比他更快,啪地一声扒拉上了车门。聂迅鸣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在他前面,一屁股坐了进去。
聂迅鸣还特意探出头,对着段叙潮露出一口大白牙,热情洋溢地说:“哥们儿,后面位置更干净更宽敞,你坐了一早上车肯定累了,赶紧坐后面休息一会儿吧。”
段叙潮:“……”
俞骁:“……”
完蛋了。
你快闭嘴吧鸣哥,别再火上浇油了求你了!
段叙潮一动不动,眼神冷得像冰,就那么盯着挡在他面前的聂迅鸣。他明白了,聂迅鸣是知道了什么,这是在故意阻止他接近俞骁。
聂迅鸣也不怕他,挺直了腰板,气势十足地与他对峙。
俞骁站在车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头疼。
空气里全是噼里啪啦的火花。
俞骁小声说:“喂,你们……你们别吵架啊!”
没人理他。
这是场事关男人尊严的战斗。
段叙潮冷冷地盯着聂迅鸣,语气里不带一丝一毫的客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开。”
聂迅鸣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前面不好坐,你就坐后面吧。”
呵,你休想打我兄弟屁股的主意!我兄弟的屁股由我来守护,你一步都别想靠近!聂迅鸣心说。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在车站门口干起来时,俞骁终于受不了了。
“你……你们……”
“两个傻叉,我受不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俞骁把手里的车钥匙往仪表盘上用力一丢,“你们既然这么想坐前面就都坐前面去,我坐后面行了吧!你们开车!”
说罢,他气冲冲地绕到后排,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再重重把门关上。
爱谁开谁开吧,烦死了!他一点都不想掺和两人的破事儿。
段叙潮和聂迅鸣:“……”
俞骁生气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聂迅鸣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从副驾驶爬到了主驾驶位上,心里嘀咕:这样也行吧,反正把他俩隔开了。
段叙潮面无表情地上了副驾驶座,全程没再看聂迅鸣一眼。
车子发动,车厢里的气氛沉默得能冻死人。
“唉……”
俞骁坐在后排,瞅着前面那俩僵硬的背影,轻轻“嘶”了一声,心里不祥的预感更甚。
他心说,接下来这几天,恐怕会很难过了……
一路上的气氛都很紧张。
好不容易熬到了家门口,车子才刚停稳,俞骁便跟逃命似的拉开车门蹿了出去。
段叙潮拎着行李紧随其后,眼神自始至终没分给聂迅鸣一星半点,仿佛他并不存在。
聂迅鸣不在乎,他像个尽忠职守的保镖,趾高气昂地跟在两人身后,每一步都踩得极重,生怕段叙潮不知道他的存在。
俞骁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刚侧身让段叙潮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关门声。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段叙潮回身关门的动作,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越过他的肩膀,冷冷地扫向门外的聂迅鸣,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门合拢,反手落了锁。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俞骁和门外的聂迅鸣都来不及反应。
“喂喂喂!我还没进去呢。”聂迅鸣愣在原地,高大的身躯愣在走廊里,他下意识地抬手,就要敲门。
“迅鸣,”俞骁怕两人又较上劲,连忙打开门露了个脑袋出来打圆场,“你起这么早也累了吧?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哈哈哈,段叙潮他困了,我也打算再睡一会儿。”
聂迅鸣更不放心了。
他心说小卷毛你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身后的是只大灰狼?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你可是会被吃干抹净的!
可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俞骁自己家,他爸妈还在楼下呢,谅段叙潮也不敢真把俞骁怎么样。
聂迅鸣也确实困了,便说:“那好吧,那你们睡吧。”
他暗示俞骁:“有什么事放心喊我哈,兄弟马上来。”
说完,他打着哈欠回到了房间睡觉。
聂迅鸣终于走了。
房间里,两人大眼瞪小眼,门锁落下的声音仿佛一个开关,顷刻间改变了房间里的气氛。
“你干嘛锁门啊……”俞骁转过身,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怀里。
段叙潮一言不发,双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环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胸前。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冷香和清晨寒气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俞骁的全部感官。
“段……”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尽数吞没。
段叙潮抱着他,脚步丝毫不停地向后退去,俞骁被他带着踉跄了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呼着向后倒去。
天旋地转间,他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床垫上,而始作俑者则顺势压了下来,将他牢牢地困在身下。
“好想你。”段叙潮闷闷的说。
多日以来的渴望与眷念在此刻彻底决堤,段叙潮的体重沉甸甸地压着他,温热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的腿强势地挤入俞骁的双腿之间,姿势亲密得让俞骁浑身发烫。
一只手掌扣住了他的后脑,修长的手指陷进他柔软微卷的发丝里,另一只手则落在他腰侧,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带起一阵阵战栗。
俞骁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段叙潮的眼眸深邃得像一汪寒潭,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俞骁的眉骨,顺着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微微张开的唇瓣上,细细描摹着那里的轮廓。
那触感轻柔得如同羽毛,却在俞骁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有想我吗?”
段叙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一把淬了蜜的钩子,挠得俞骁的心尖又麻又痒。
“没……才没有。”俞骁喉咙滚了滚,嘴硬道。
俞骁被他那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蛊惑了,几乎是本能地别过头,不敢再看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喉咙。
他害怕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段叙潮的态度正在发生一种不可逆转的转变。
这太不对劲了,直男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对段叙潮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但可笑的是,他连推开身上这个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地背叛着他最后的理智。
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带着点苏意的笑声。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小尾巴。”段叙潮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如果你敢不想我,那我就要惩罚你……”
俞骁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像只被揪住了后颈肉的小狗,哼哼唧唧地问:“那……那你要怎么惩罚我?”
他看见段叙潮的脸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自己。
那双漂亮的眼睛半垂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专注而深情。俞骁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跳几乎停摆。
……他想吻我吗?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
不行。俞骁,你得推开他——你必须要推开他。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不能继续沉沦,现在的话还来得及,现在还不至于覆水难收。
他的理智在疯狂叫嚣着。
可他的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甚至他可耻的意识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许真的存在一丝隐秘的,让他不敢承认的期待。
就在俞骁纠结是否要推开段叙潮时,那温热的唇瓣却擦着他的嘴角,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他脆弱的颈侧。
俞骁浑身一颤,感觉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啃咬,带着点惩罚的意味,牙齿轻轻地研磨着他的皮肤,留下一个暧昧的印记。
段叙潮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脖颈。
“这就是惩罚。”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俞骁。他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情绪,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就连他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俞骁?这不是你正期待的吗,你不想让他亲你……你们最好回到朋友的关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为什么,你现在又这么的失落呢。
“聂迅鸣在的时候……你可别这样。”俞骁浑身上下酥酥麻麻,软趴趴的,他任由段叙潮抱着,小声嘀咕着。
段叙潮撑起上半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意问:“别哪样?”
“就……就这样啊!”俞骁被他气得脸颊通红,又羞又恼,“你又明知故问!”
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段叙潮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俞骁的鼻尖,语气宠溺又无奈:“谁让你可爱,让我忍不住想要欺负你。”
“你……”俞骁真是拿他没办法。
段叙潮眼中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再次收紧了手臂,将俞骁整个圈进怀里。
“小尾巴,”他轻声唤着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昵称,“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俞骁的身体僵住了。
这个问题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剖开了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现实。
他和段叙潮现在,是什么关系?
俞骁心乱如麻。他和段叙潮现在不上不下的,他当然明白,两个直男,是不会像他们这样的。
不会在同一张床上拥抱,不会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亲密的举动而提心吊胆,更不会对彼此整日牵肠挂肚。
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俞骁不想去思考这些,他太迷茫了,太害怕了,他只想当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不清不楚地跟段叙潮过下去。
可段叙潮偏偏不让他逃避。
他抬起俞骁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慌乱无措的脸。
“如果我们问心无愧,”段叙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俞骁的心上,“你又为什么会害怕被聂迅鸣发现呢?”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在害怕,对吗?”
“——”
俞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是啊。
他在害怕,他害怕的不得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男孩儿,哪怕分开几天都觉得那么的难熬,时刻挂念着他今天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可他也是个男孩儿呀?男孩是不能喜欢男孩的,如果他喜欢了,那他的爸爸妈妈该怎么呢?别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他们?他真的能和段叙潮在一起吗?
他们是异类,是不一样的。一旦他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边缘群体,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段叙潮都不公平。他们不可能有结果的,他们最后连朋友都会做不成。
他做过异类。
知道成为异类的感受是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你。
所有人都会厌弃你、无视你、憎恨你。
只有加入他们。
只有成为世俗的一份子,随波逐流,才能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可他为什么现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呢?
为什么他不推开段叙潮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说。
“……对。”
为什么,会这么眷恋他的怀抱呢。
俞骁闭上了双眼,想。
他或许,的确,问心有愧吧。
时至今日俞骁仍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那时遭受的冷言恶语。
他是从县城升学到市里读书的孩子,他所就读的宁南初级中学是宁南市最好的学校。
因为难考,加上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宁初内的学生基本都是本地生源。
青春期的孩子大多虚荣,一旦来到新地方,他们最先做的总是寻找熟悉的老朋友,或是交一些有人气的、长得高长得壮的新朋友。
而无论是哪一点,俞骁都并不符合。
他瘦弱、矮小、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是从乡下来的野孩子。
他第一天就把从乡下带来的地瓜送给自己的同桌,笑容还脏兮兮的。
“这是我奶奶自己种的地瓜,特别甜的!”小小的俞骁咧着嘴说,“送给你!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同桌是城里长大的孩子,没吃过地瓜,更没见过这样不体面的小孩。
他的衣服特别破旧,缝了好几回,他长得又小又矮,灰扑扑的泥孩子,要是跟他在一起玩,自己肯定会被排挤。
同桌说:“不要。”他说完便扭过了头,暗自下定决心要跟班主任提换座位的事情。
小小的俞骁眨了眨眼,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第二十次失败了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吃地瓜,明明很好吃呀,这可是他奶奶亲自种的,他最爱吃了。
俞骁还记得他出门前奶奶特地给他装了一袋,让他进城里分给大家吃,让他学会分享。
“难道城里的小孩都不爱分享吗……”小俞骁不解的嘀咕着。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其实并不是大家不喜欢吃地瓜,而是大家不喜欢他。
没有人想做他的同桌,就连老师也很头疼,为什么大家都不想做他的同桌呢?前面几个学生不愿意跟这个孩子一起做,那么后面几个就更不会愿意了。
班主任头疼,只能把他单独划到自己讲桌旁边,一个人坐。
地瓜战略没用,那就换一个好了,只要再想想办法大家肯定会喜欢我的!小俞骁想,他想方设法讨同学们开心,嬉笑着想插足他们的话题,问他们可不可以和自己玩游戏……
同学们说:“那你玩不玩联盟啊?”
小俞骁说:“什么是联盟呀?”
“额。”同学们沉默了一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就是PC游戏。”
“什么是PC游戏?”
“就是电脑游戏。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我们没办法和你一起玩。”
回宿舍的时候俞骁想,哦,原来PC游戏就是电脑游戏啊。
可是他没有电脑。
晚上的时候俞骁跟宿管老师借了电话,打电话问奶奶电脑要多少钱,可以给他买一个吗。几天后奶奶托人问完什么是电脑后,告诉了俞骁一个惊天的价格。
俞骁目瞪口呆,心说这就算是把他卖了也买不起呀。
从此以后俞骁就打消了买电脑的念头,他觉得跟大家玩真难呀,难怪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他真笨,就连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
初中的生活并不好过,在这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俞骁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月底可以回家,只有在家里,他才能寻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大概这样稀里糊涂过了一个学期。
步入青春期的俞骁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个异类,他和这个城市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土里土气,长得又矮又小,天生就是被人瞧不上的命运。
起初只是一个人嫌弃他,但渐渐的嫌弃他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就连跟他说话都会成为一件丢脸的事情。
“嘘。别理他,大家都不跟他说话,我们跟他说话那不是会显得很奇怪吗?”
“他啊,就是个异类。”
“啊,你问为什么?嗯……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你只要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就好了。”
异类……
难道异类就活该被大家讨厌吗。
难道异类就活该被大家无视吗?
难道异类……难道异类就连想交个朋友都是奢望吗?
那他不想要做那个异类!
“老弟啊,试试女装怎么样?你长这么好看,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俞情说。
其实俞骁知道他姐只是想看他笑话,想看他穿女装的样子。
但俞骁不在乎,只要能够被大家喜欢,只要能够融入到“正常人”的群体里,那么他什么都愿意做的。
于是他穿上女装。
梳妆镜前的少年在姐姐的粉饰下焕然一新,他穿上裙子,戴上了漂亮柔顺的假发,失去了原本的样貌。
少年说:“姐,只要这样我就能被大家喜欢吗?”
“也许吧。”俞情说,“但是老弟啊,交朋友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知道吗?”
如果他偏要强求呢?
少年穿上了女装,夹起了伪音,他用爸爸换下来的老手机登上了QQ,在空间里发了自己的女装照。
同学们没见过这么新奇的家伙,纷纷评论。
回学校后他扮丑,用女装这个噱头引起大家的注意。
愿意跟他说话的人变多了。
“哎,俞骁,你怎么想到要去女装的啊?你不是男的吗,哈哈哈哈。”
“你这是不是娘炮啊?但是还挺好看的诶。”
还不够。
“我就是自己喜欢而已啦,哈哈哈。”
其实不是因为喜欢。
“那你会不会伪音呀?你可不可以夹一个给我们听听呀?”
“当然可以啊,咳咳,这样吗——”
“好哥哥~~”
还不够幽默。
“哈哈哈哈,你们快看,俞骁真的会伪音啊,好像女孩子啊!”
还不够有趣。
再有趣一点。再让大家喜欢一点。再引起更多的注意吧。
——再正常一点吧。
他假装幽默,假装风趣,假装逗比,渐渐的愿意跟他玩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玩,跟他在一起玩又有趣、又有面子。
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人群之中的“正常人”。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