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子被施了定身术,变成不会动的石头,戳在榻边,一戳就是一骨碌。
“真没挨揍?”祁纠仔细端详,“惨成这样。”
大概是他来这本书以后,郁小督公最惨的一回——发髻歪了、衣服也半乱不乱,一边袖子被扯裂大半,歪歪斜斜挂在肩膀上。
祁纠问系统:“我是在毒发的时候把郁云凉揍了一顿吗?”
“应该不是。”系统的塑料布没挂在屋里,视角受限相当严重,只能搜索关键词,“郁云凉的袖子是被钉子刮破的。”
衣服扯乱了也是因为这个,发髻歪了、又散乱大半,是护着祁纠的时候撞在墙上,没顾得上整理。
祁纠确认了袖子不是自己撕的,就放心大半,把郁小公公轻声慢语地往怀里哄。
郁云凉浑然不知自己惨成什么样,爬进祁纠怀里,小心地替他按摩心口,顺脉理气。
祁纠被伺候得挺好受,把那一口气慢慢呼出来
郁云凉就又轻声问:“殿下……难受不难受?”
“不难受。”祁纠被他抱起来,换掉身后湿透的软枕、解下湿冷衣物,靠在郁云凉身上,“我昏了多久?”
那种坠落的感受大概是持续了一阵。
他不太清楚这段时间有多久,但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有只狼崽子……感觉不错。
所以就像是也没多久。
祁纠身上没力气,就偏了偏头,额头抵着郁小公公的脑门,轻轻碰了两下。
郁云凉紧紧抱着他,抿着唇角沉默半晌,手臂上移,环住祁纠的头颈。
“没多久。”郁云凉说,“殿下看,天还黑着。”
祁纠看了看,窗外的确夜色如水,月在树梢头,像是三更前后。
郁云凉取过新的中衣给他换,衣裳是微温的,很干爽,有淡淡的药香气。
祁纠伏在他身上,配合着抬手,套进袖筒:“是不是累坏了?”
郁云凉摇头,仔细替祁纠整理袖口、抹平衣襟,把带子系好。
他极力保持镇定,但祁纠就靠在他肩上,高烧呼出的气流柔软滚热,又这么温声低语地说话……的确难挨。
红通通的郁小督公跪在祁纠怀里,把脑袋埋在胸口,几乎是讷讷着说:“不累。”
“我没什么累的。”郁云凉哑声说,“殿下这一天……”
祁纠问:“一天?”
郁云凉心神不宁,一句话就露了馅,懊恼地咬嘴:“不是,是——”
祁纠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
郁云凉爬进他怀里,扯住他的袖子:“殿下。”
“怎么了?”祁纠回神,笑了笑,“好事,过一天少一天。”
每次毒发要熬七天,这就过去两天了,剩下的时间弹指即过。
祁纠稍微使了点力气,揽着狼崽子一块儿躺下,郁小公公很懂事,立刻扯上被子将两人裹住。
“我昏着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祁纠拢了拢手臂,“是不是说什么了?”
郁云凉的肩背在他臂间僵了僵,像是一动不动地凝定了半晌,才又开始呼吸。
祁纠猜着是这么回事:“说什么了,把小公公吓成这样?”
郁云凉看起来分明不想说,只是将脸埋在他怀里。
祁纠也就不再多问,打开内线联络,给系统发消息:“帮我买个护心丸。”
局里的护心丸很有效,局限性是只在古代世界能用,好处是阎王来了都能续命三刻,坏处是不便宜。
但还好,郁云凉相当能挣,那一排金灿灿都金手指植入进度,已经挣来相当丰厚的提成,买几十颗护心丸也不在话下。
系统在后台下单:“买好了,真贵,什么时候用?”
“现在。”祁纠说,“这颗心跳不动了。”
系统愣了下,立刻加快了速度,行云流水一串流程下来,购买成功的提醒和使用确认一并发到后台。
护心丸生效的时候,郁云凉也正倏地惊醒。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强烈的直觉,他几乎是慌乱地去摸祁纠的腕脉。
“挺好。”祁纠主动给他检查,“是不是?”
郁云凉的手指冰凉,在他腕间摸了半天,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局里的药效果不错,祁纠稍微有了点力气,就摘了郁云凉的发冠,帮他把头发慢慢打散。
祁纠发着高热,手上也有热意,不紧不慢地摩挲小公公头上穴位,帮他放松:“狼崽子。”
郁云凉被祁纠点了好几次腕间齿痕,慢慢知道了这是在叫他,心神恍惚着抬头。
“别管我说什么了。”祁纠说,“人难受昏了头,什么都说。”
郁云凉立刻问:“殿下难受?”
“……”祁纠头一回见这么刨根问底的,没忍住乐了,“不难受,就是打比方。”
他问郁云凉:“不是跟你说了?”
郁云凉就又不吭声,他记住了祁纠是怎么给自己按的,也抬手替祁纠按揉那些穴位。
“殿下……太难受的时候,就和我说。哪儿难受告诉我,撑不住也告诉我。”
郁云凉低声说:“就和我说,我陪着殿下……”
“嗯?”祁纠被他按得挺舒服,快睡着了,半醒不醒笑了笑,“不难受。”
他摸摸郁云凉的背,温声哄:“乖,不难受。”
郁云凉疼得脊背打哆嗦,团团转着不知道能咬什么,后背叫那只手拢了拢,就被祁纠护进怀里。
祁纠还发着高热,胸腔灼得烫人,呼吸断断续续,手上的力道却还是温柔平稳的。
祁纠没力气动,睁开眼睛低头看他,示意榻边。
狼崽子不敢咬人了,也不敢再咬自己,抿了热腾腾的甜酒汤,爬过去轻轻拱祁纠。
祁纠就笑了笑,自己慢慢撑起来,缓了缓,低头接了这口酒。
郁云凉抱住祁纠垂下来的肩膀。
他知道祁纠喝不进去,拿温水浸过的帕子一点一点将酒水擦拭干净,顺抚祁纠的胸口,重新喂进去一点清水。
清水也从唇角溢出来,郁云凉就继续喂。
这样反复十几次,终于稍微给高烧了一天一宿、嘴唇都已干裂的人哺进去丁点水分。
祁纠的喉咙慢慢动了下,把那一点清水咽下去了。
郁云凉松了口气,神情稍许放松。
他抱着祁纠,小心地叫祁纠安稳睡回去,自己爬下榻换衣服,盯着袖子里藏的那些殷红的血。
这一天一宿……祁纠吐了十二次血,挣断了七根布条,难受得最厉害的时候,睁着眼视线空茫,冷汗如浇。
毒发到最厉害的时候,祁纠对他说:“不太好受。”
郁云凉把能想的办法都用上了……他给祁纠喂药、抱着祁纠去温泉,把草药嚼碎了哺给祁纠。
他一刻不停地给祁纠按摩,用布条把祁纠和自己直接绑在一处,布条被震碎了,不得不换上锁链。
沉甸甸的锁链,里面层层叠叠垫着绝不会弄伤人的软布,锁着祁纠。
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祁纠不太好受,不好受到内力失控震碎了温泉的青石板,他们一块儿摔进水里。
他吓傻了,手忙脚乱抱着祁纠向上托,呛了几口水以后,祁纠就问:“拘魂还是索命……”
郁云凉又不是要淹死他,差点就叫这人的毒舌气哭,铆足了力气把祁纠向温泉外拖。
把祁纠拖出去,他才看见祁纠吐出来的血。
很多,多到和第一次拔毒那些血加起来……可能就是一个人能流出最多的血了。
祁纠没在损他,祁纠是真的在问:“到忘川河了没有?”
郁云凉失去力气。
他在这一刻开始思考,要不要真陪着祁纠过忘川。
太不好受了、太难熬了,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可以陪着他的殿下去忘川。
但祁纠不去,祁纠伏在温泉边上,懒洋洋说什么都不动,还拖他下水,非要回去。
郁云凉疼得什么都看不清:“殿下……不回了,我陪你,殿下,我们不难受了。”
他甚至不敢轻易去碰祁纠,这人千疮百孔地靠在淡红色的温泉水里,只剩下一口气,剩下一颗快要跳不动的心。
“回。”祁纠说,“来年柳叶还绿,杏花还会开。”
祁纠说:“我还有只狼崽子。”
郁云凉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祁纠挺多场哭——在遇到祁纠之前,他两辈子明明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遇到祁纠之后,就快丢人丢到无定桥了。
心狠手辣、叱咤风云的郁督公哭到喘不上气,哭到手脚发软,然后被说什么都不肯过忘川的废太子殿下慢吞吞踹了一脚。
祁纠手脚都捆缚着锁链,斜倚在碎裂的青石板旁,不上岸,不肯过忘川。
祁纠懒洋洋踹他,直到郁云凉恍惚着抬头,爬回祁纠身边,把这个人死死抱住。
“对。”祁纠教他,“抱紧了。”
郁云凉拼尽力气,解开那些锁链,把祁纠从忘川河边抱回家。
他重新忙成八条胳膊的哪吒,给祁纠擦干身上的水、换上新的中衣,重新用布条缚住手脚,抱着祁纠去挨新一轮的毒发。
漫长的、仿佛没有边际的煎熬结束后,郁云凉解开布条,小心地去查看祁纠的情形。
高烧毒发,榻上的人难受得不清醒了,昏沉着在烛火里看他……等看清了,眼睛里就有了点笑。
“……挺好。”他的殿下慢慢地说,“我有只狼崽子。”
这一宿没做什么梦。
郁云凉换好衣服, 就轻手轻脚回了榻边,将薄被绒裘掀开一个小口子,钻进祁纠怀里。
若是放在平时,这点风吹草动根本瞒不住祁纠。但一天一夜的毒发, 毕竟还是消耗太剧, 榻上的人依旧沉沉睡着。
郁云凉只盼着祁纠能多睡, 他担心的是祁纠的心脉。
老大夫说, 这毒最难处就难在心脉。
假如心脉养得好些,气血一足, 毒气自然汹涌转烈, 就要发作——可若是为了压制毒性,一味叫心脉耗弱, 性命就难保了。
这里头的如履薄冰,只能走一步探一步。郁云凉给老神医送了束脩、奉了拜师茶,学着给祁纠诊脉,接下来每旬都会抽时间过去学。
郁云凉蜷在祁纠怀里,握着那只瘦削了不少的手腕摸了半天, 又伏下去贴近听了半晌, 才稍稍放心,
想起那些被挣断的布条,郁云凉就放轻了力道,慢慢按摩祁纠的肩背手臂,只求能叫明日起来的酸痛少些。
他一下一下慢慢按揉, 听着虽耗弱无力、却终归仍均匀平缓的心跳, 劫后余生的睡意上涌, 终于淹没头顶。
郁云凉伏在祁纠怀中,不知不觉合上眼。
这一宿安稳, 春雨拂檐,更漏悠长,没做什么梦。
翌日一早,天光又亮。
祁纠还没睁开眼,就有混着雨气的清新晨风送进来,相当舒服:“下雨了?”
郁云凉正琢磨窗户,他在窗前罩了层香云纱,又能挡住多余雨水、又能叫风进来,给屋子里透透气。
他听见祁纠醒了,眼睛立刻就跟着亮,快步回了榻边:“殿下。”
祁纠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惯常的慵懒笑影,虽然仍难掩倦色,却十分清明。
郁云凉知道他不难受,就也忍不住高兴,脱去沾了些水汽的外衫,钻进祁纠怀里。
他醒得早,特地在窗口站了一个时辰,把身上吹凉。这会儿祁纠身上仍高热,抱着他会比敷冷帕子舒服些。
“下雨了,殿下。”郁云凉抱着他,抬头说,“很小的雨,过会儿我带你去门口看。”
这宅子修得十分精心,卧房门外有一条小小的回廊,叫屋檐遮着,雨丝半点落不进来,却又能吹吹风。
春雨已经到了不冷的时候,吹一吹风,就能叫人觉得身心爽利,精神也会转好。
“看。”祁纠也有兴致,给他出主意,“弄个小火炉,温点酒。”
郁云凉只知道点头,他看见祁纠有精神就高兴,哪还有昨晚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去弄,一会儿就能成。”
祁纠被狼崽子往怀里不停拱,笑了笑低头,将手落在郁云凉的背上,向怀里拢了拢。
天色阴晦、细雨绵绵,正是适合再睡个回笼觉的时候。
祁纠也不打算这就起,支使着郁小公公把被子再拉高些,舒舒服服高卧:“不急。”
他们没有要急着做的事,这场雨一时片刻还下不完,过了午后再看也来得及——那时候的雨下透了,风里混进去草木的清香气,吹着还要更舒服。
“累坏了没有?”祁纠问郁云凉,“困不困?”
郁云凉一味摇头,抱着他调整榻上被褥枕头,力求叫它们都舒服:“根本不累,殿下比我辛苦得多。”
他看得出,祁纠身上不剩下半点力气……拢在背后那只手是滑下来的,落在他背上,连手指也软垂。
郁云凉自己向他怀里挪进去,叫祁纠抱得更轻松,又慢慢替祁纠按摩手臂和胸口。
看见祁纠不仅醒了,还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郁云凉哪还有累的念头——他这会儿满脑子盘桓的,只剩下再去买些药材、弄只鸡回来。
还有补血的黑枣和桂圆,买些上好的当归、熟地,还有何首乌。
“干脆买筐鸡苗。”祁纠给他出主意,“再买点小米。”
郁云凉下意识就跟着点头,点了两下才骤然回神,脸上倏地烫起来:“……殿下。”
他怎么走神走到这个地步,躺在榻上、被祁纠抱着,居然去琢磨怎么喂鸡,怎么建个鸡舍。
但这种感受又十分新鲜,叫人十分不舍……郁云凉昨夜还难受到恨不得陪祁纠过忘川,今天就又一点也不想了。
他今天忍不住想的是,怎么把小火炉就放在檐下,每天都给他的殿下温一点药酒,热热的捧着边暖手边喝。
假如他养了一筐鸡苗,每天喂小米,就能在祁纠靠在檐下吹风赏雨的时候,把它们全捧来给祁纠解闷。
郁云凉见过刚破壳几天的鸡苗,很小的一团,暖和柔软,很亲人,摸起来很舒服。
这些念头全跟着祁纠走,今日他的殿下不难受、睡得也很好,还主动想要喝一点酒。
……郁云凉就也跟着活过来了。
祁纠叫凉意引得喉咙痒,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夸他:“小公公当家当得很好。”
郁云凉被他的咳嗽牵扯心神,立刻又问:“殿下冷?”
“不冷。”祁纠说,“吹吹风舒服。”
他身上高热未退,一味保暖反倒不好,不如这么叫凉风绕进来吹一吹,咳过了反而气息通畅。
郁云凉立刻爬起来,揽住祁纠的脊背,帮他稍坐,又跪在榻旁,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祁纠靠着行云流水的郁小公公,咳了一会儿,缓过来就笑了笑,平下翻涌血气:“长高了。”
郁云凉是真长高了,系统偷着量的,不过这些天就窜了半掌。
根据系统弄出来的科学预测,还分明有要接着拔节的趋势。
祁纠其实也正合计,叫郁云凉再出去的时候,买些大骨头回来炖成一锅,给正蹿个头的小公公把养分补上。
“我还能长。”郁云凉跪得更直了些,把他的殿下揽得极稳当,“今日我就去买大骨头,殿下,你也要喝一勺汤……半勺。”
祁纠眼里透出些笑,叫活过来冲他晃尾巴的狼崽子抱着,慢慢点了下头,就又闭上眼。
他叫微风吹得舒服,揽在郁云凉身后的手稍有力气,轻轻拍了拍。
郁云凉立刻扶着他躺回去。这次的药枕垫得高,祁纠半躺着呼吸顺畅,郁云凉也就这么扶着他,将手放在祁纠胸前,放轻力道小心推按。
阴雨连绵又安稳的天气,确实难免容易叫人犯困。
尤其不冷不热、微风舒服,淅淅细雨打在檐上,沙沙作响,叫人绷着的那一根弦也稍许放松。
“睡会儿。”祁纠气息转稳,就温声哄,“狼崽子,日子还长。”
郁云凉眼底一热,一动不动躺着,抱着祁纠的手遮在眼睛上。
他的殿下身上滚烫,气息也是烫的,掌心却凉,手指更是冷得像冰。
这要补血,要多吃滋补的东西,要身心放松,要多睡觉……少说也要经年累月。
要经年累月,日日精心调理,长久下来,方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够补足。
老大夫是这么说的。
郁云凉当时听着,面上不显,却只觉头重脚轻、背后冰冷,眼前几乎泛起黑雾。
那个时候他满心里想的,全是这要补多久、经年累月是多久,有没有什么立刻就能见效的办法,究竟怎么能让他的殿下快些好起来。
可祁纠这么一说,郁云凉居然也不那么慌了……甚至忍不住开始盼着那个长久的“经年累月”。
经年累月,日子还长。
长到没有什么太着急的事,陪他的殿下睡一觉,陪他的殿下醒过来,看见是个阴沉沉的雨天,那就倒回去再睡。
睡醒了,慢慢喝一点汤、吹一点风、晒一点太阳,在檐下捧着药酒放松啜饮,雨天就懒洋洋什么也不做的“日子还长”。
……哪来这么好的事。
要积几辈子的德,才能遇见这么好的事。
“好乖。”祁纠察觉到他跟着放松,稍有力气的手就遮着他的眼睛,轻轻摩挲,“闭眼。”
郁云凉跟着温顺地闭上眼睛。他眼睫又渗出湿气,被被掌心柔和的力道捻去,又被冰凉的手指抚上太阳穴。
祁纠慢慢揉着他的穴位,手上力道渐微,那只手滑落下来,就被郁云凉抱住。
狼崽子比什么时候都乖,不偷跑也不偷醒,听话地闭着眼睛,把那只手藏在怀里。
他们就这么又无所事事睡过一个早上。
睡到午后,果然雨还没停,天色晦暗柔和,像是时间不曾变过。
郁云凉被这一觉睡饱,茫然张开眼睛,撞进祁纠眼睛里那点琥珀色的光采里,几乎想要去给漫天神佛磕头。
祁纠正捏了片柳叶逗他,被狼崽子滚进怀里拦腰抱住,忍不住笑:“做了好梦?”
“没做梦。”郁云凉不眨眼地盯着他,“一醒了就高兴。”
祁纠这一觉也睡得舒服,他身上的高热退了,虽然力气没多少,但好歹手脚不至于再发软。
祁纠拍拍郁云凉的脑袋,主动挑位置:“门口那一块儿,往西两尺三寸,有片太阳光。”
狼崽子眼睛都是亮的,抿了嘴角用力点头,又紧紧抱了下祁纠,跳下床跑去搬椅子、铺裘皮。
这些天下来,郁云凉早就忙得得心应手,几乎用不着特地停下来思索,就已经弄好了个赏风观雨的好坐处。
郁云凉跑回房,仔细给祁纠穿好外衫、系上厚实披风,小心翼翼地扶着祁纠从榻上下来。
“扶稳了。”祁纠对自己大约有数,靠着狼崽子的肩膀,“别慌……”
他话音未落,眼前视野迅速叫黑雾吞噬,短暂失去知觉。
郁云凉抱着无声无息软倒的人,真的格外镇定,只是收紧手臂一动不动牢牢抱着,叫祁纠歇在自己肩上。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祁纠慢慢醒过来,呼吸心跳都慢慢平复。
他额间渗出些冷汗,被郁云凉攥着袖子,仔仔细细擦干净。
“殿下气血太弱了。”狼崽子跟他讨价还价,“要喝一勺汤,要喝半碗补血益气粥。”
祁纠相当豪气:“都喝,再给我弄半碗药。”
郁云凉紧紧抱着他,听见祁纠的话,就忍不住跟着露出一点笑容,抿了嘴角用力点头。
他把祁纠的手臂搭在肩上,扶着祁纠慢慢地走——郁云凉知道祁纠想自己走一走,所以把力道放得极小心,等着祁纠迈步。
短短一段路,走到门前那片阳光里,祁纠的力气刚好差不多用完。
郁云凉抱着他,扶祁纠靠进铺了厚裘皮的躺椅里,又揽住祁纠的背,仔细帮他顺气。
“不要紧。”祁纠咳了几声,精神很好,“我这不是健康多了?”
郁云凉被他引得微微笑了,又低头,把祁纠垂下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殿下一日比一日好。”
祁纠挺满意小公公的捧场,把那片柳叶拍进他手里。
郁云凉立刻仔细收好,又把祁纠的手放在膝上,取过薄毯,一直覆到祁纠的肩膀。
他没立刻出门,陪着祁纠看淅淅沥沥的雨,春雨把院子里洗得干净,柳叶青翠、春草茂盛,一片喜人的生机勃勃。
“殿下。”郁云凉忽然问,“你想不想看练箭?”
祁纠正看雨水从柳叶上淌下来,听见这个,就收回视线:“下雨也练?”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下雨也能练。”郁云凉说,“再说这雨很小。”
祁纠现在的身体,能打发时间的事不多,连看书也吃力……可只是看雨水浇叶子毕竟太无聊了。
郁云凉不知能找什么给祁纠看,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出练箭:“我穿件蓑衣,再戴斗篷,不会淋湿的。”
祁纠想了一会儿,笑了笑,朝他招了下手。
郁云凉立刻伏到躺椅旁,抱着祁纠的肩膀:“殿下。”
祁纠没力气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点了点头,示意郁云凉帮忙扶着自己的手臂,伸到檐外去接雨水。
这雨的确不大,但檐上还是积了涓涓细流,沿着瓦楞蜿蜒流淌,滴滴落下来。
下了半日的雨,瓦片上的薄尘早被洗干净了,落下来的雨水已经十分干净清澈,近于澄清。
祁纠接了半掌心的水,叫郁云凉盯着,手腕使了个不含内力的巧劲。
郁小公公盯得专心致志、眼睛一眨不眨,被水猝不及防浇了一脸:“……”
“……”郁云凉:“殿下。”
祁纠靠回椅子里,笑得咳嗽。
他现在虽然不发热,但高烧留下的症状没那么快消退,凉气进了喉咙还是会咳。
郁云凉立刻替他顺抚胸口,又攥着袖子抹脸,越抹越好笑,伏进祁纠怀里替他暖着胸口,闷声笑个不停。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没了,什么拔毒、什么生死……暂时都要先往后放放。
他在这场雨里被他的殿下浇了一脸水。
郁云凉笑得肚子痛、手脚都发软,深吸了几次气,好不容易才勉强忍住:“殿下,这也是暗器的手法?”
“这不是。”祁纠总算逗笑了狼崽子,眼里笑意多了点,剩下那几颗水珠拢进手指,重新以巧劲射出,“这个才是。”
这几颗水珠飞出去,恰好击中水线,竟叫檐下落的那一线流水飞溅,迸出几朵小小的水花。
郁云凉这次才真是睁圆了眼睛。
“没什么用。”祁纠说,“不动内力,靠巧劲,练着玩的。”
郁小公公最近越来越上道,立刻抱住他,握住他的袖子:“殿下教我。”
祁纠问:“交多少束脩?”
郁云凉抿了抿嘴角,把空荡荡的袖子翻给他看:“束脩是交不起了,我卖身给殿下罢。”
祁纠算了算账,觉得不错,翻过手掌,等狼崽子自己乖乖把爪子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