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跛又开始哆嗦,顾凛川视若无睹,在沈璧然再踢它一脚之前牵着绳子把它拽了过来,向沈璧然邀请道:“可以赏光一起吃个早餐吗?”
公寓楼下的宠物友好咖啡厅,小跛拘谨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新旧主人谈判。
沈璧然认真核对养狗checklist,顾凛川认真翻阅那份简陋的菜单,翻了几个来回后建议道:“要不还是我来找一家餐厅吧?”
沈璧然头也没抬,“我很困,快点交接完我就上楼了。”
顾凛川只好点头,又翻开菜单,“你只喝咖啡么,我还欠你一个三明治。”
“不用了,他家东西很难吃。”沈璧然立即拒绝,快速补充完最后两条备忘录,把文件投送给顾凛川,语气严肃:“顾总,Jeff的经济条件毋庸置疑,但我希望他是真的想养小跛,不会养两天就抛弃。”
“这是自然。”顾凛川点头,“作为他的上司,我可以为他的人品担保。”
沈璧然问:“他申请领养小跛,是不是你授意?”
“不完全算是。”顾凛川说,“他一直想领养一只狗,我随口建议他申请小跛试试,没想到真被选中了。”
沈璧然半信半疑,“真的只是这样?”
“顺便帮他写了领养申请书。”顾凛川道:“天底下头一号给助理打工的老板。”
“……”难怪当初唐杰的背景介绍每一条都直接切中沈璧然看重的特点。
“但Jeff确实很想要小跛。”顾凛川从手机里搜出一份文件推过来,“看看这个,或许你就会对他有点信心。”
那是一份孤儿资助材料。
“唐杰记事起就在孤儿院,是偷渡者弃婴。”顾凛川介绍道:“找回我的那一年,爷爷在世界各地资助了一百个和我同龄的孤儿,他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性格很阳光,爷爷让他跟在我身边,后来就一直跟下来了。”
沈璧然没想到会是这样,“说明他很优秀。”
顾凛川想了想,“工作能力还凑合吧,助理水平也能忍受。不过这些年来,我确实让他帮我做了很多重要且机密的事。”他说着停顿了下,“毕竟这种从小捡回来养在身边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
沈璧然轻轻抿了下唇,低头捧起马克杯。咖啡还有些烫,他小口小口专心致志地喝,仿佛压根没听顾凛川在说什么。
“对了。”顾凛川随手摸出一条手帕放在他手边,闲聊般地转了话题,“我昨天去你的发布会了,你看见我了吗?我们好像对视过几次。”
沈璧然面不改色,“没有。”
“好吧。”顾凛川轻叹口气,“那今天早上的投资新闻呢?”
“顾总。”沈璧然想起那通诡异的记者采访,“现在圈里已经知道我向沈从铎宣战了,而你一边要投浔声,一边又释放出对glance感兴趣的信号,我觉得你在搅混水,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凛川低头,用鞋尖轻轻戳着桌子底下小跛的屁股,像在沉思,许久方才抬起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璧然的问题,却道:“我在查沈从铎。”
沈璧然愣了下,“查什么?灰色交易?”
“不,我不关心那些,而且我想你一定早都查干净了。”顾凛川看着他,那双眸忽然深暗下去,沉声缓道:“沈从铎和我之间,或许有一笔陈年旧账要清算。”
没来由地,沈璧然心脏颤了一下,他下意识握紧了马克杯,“什么账?”
顾凛川没答,目光落在他手上,伸手从他僵硬的手里拿过那只杯子,又把自己点的热可可推给他,说道:“查清再说。但不管怎样,你做你想做的,别的不用管。”
他说着,语气又回归轻松,用那只被沈璧然喝空的马克杯轻轻碰了下刚刚推给他的可可,“昨天glance的表现很令人惊艳,恭喜。”
沈璧然意外道:“你听了技术演示?”
“那倒没有。”顾凛川说,“我是指那通日记朗诵,我在路上看了直播。”
“……”
“对了,我觉得glance模糊了一些关键信息。”顾凛川说,“比如它没提,你和宋听檀初遇的露营是九月几号。”
沈璧然心跳一顿。
顾凛川把玩着那只空杯子,“后来我让Jeff查了一下那年的天象,水星是在九月九号的日出前正式来到室女座。”
沈璧然说:“我不记得了。”
“九号是什么日子也不记得了?”顾凛川平静地注视他:“九号是我的生日,你花了好几年才查清这个日子,后来爷爷说就是九月九号没错。”
“那很好,大家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沈璧然面无表情地起身,“我要走了。”
“等一下。”顾凛川有些无奈,“怎么总想跑?”
沈璧然顿住,又坐回去,生硬道:“那次露营主题是观星,我抽中了水星,刚好那天水星会出现在一个有可能被观测到的位置,所以我很兴奋。”
顾凛川点头,没有纠结这通僵硬的理由,“后来你告诉宋听檀,那是你的人生低谷。”
沈璧然道:“毕竟是被陷害远走的,头一两年生活落差确实很大。”
“所以你低落时想起了我,是吗?”顾凛川绕开了他话语里的尖锐,只循着自己的思路,“你那晚躺在山坡上想到了我,就像上个月出车祸时一样。”
沈璧然肩膀紧绷,“你想说什么?”
其实无需回答,他清楚,以顾凛川的角度看他这番行径,恐怕全是在顺遂时一脚把人踢开,落魄时却又想起的荒唐事。
“对不起,沈璧然,我很抱歉。”顾凛川看着他的眼睛说。
沈璧然一怔,“什么?”
顾凛川摩挲着腕表,指腹隔着表盘在玉质的时标上轻轻打圈,低声道:“刚回德国时,我和爷爷的关系有点僵,再加上爷爷一直没查清那年要在我回家前害死我的仇人到底是谁,所以我被家族完全封闭式保护了三年。”顾凛川顿了下,“对不起,缺席了你最痛苦的时间。”
沈璧然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低头握紧那杯已经温热的可可。
顾凛川的语气平静随意,继续道:“后来家里逐渐放我出来做事,我问了爷爷,他说你在美国上学,我以为你是按照原本的人生规划在走,就没再多问。那年要害我的人还是没找到,而我也不想再容忍那些藏在暗处随时可能伤害我、伤害一切与我有交集的人的毒瘤,这两年一直在排查。有些人藏得很深,所以我用了点激进的手段。老爷子被我吓到了,给了很多支持,和我一起,把他们一家一家都挖出来清理干净。
“我以为遵守我们的约定,不去过问打扰你,是你最希望的,也是最能确保你一家安全的。但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没有照顾好你。”顾凛川轻声说。
“顾凛川。”沈璧然眼眶很热,盯着桌面上一粒莫须有的灰尘,许久,一字一字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该再照顾我,我也不该再需要你。”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我以为分手只是一段恋爱关系的暂停。”顾凛川摇头,“沈璧然,你是不是忘记了?即便抛开那段虎头蛇尾的恋爱,我们也不是陌生人。”
对面投来的目光灼热,沈璧然只能垂眸听着,几乎无法抬头与他对视。
“昨天听完你的发布会,很遗憾,分手时的约定,我大概是履行不下去了。”顾凛川起身牵起小跛,小跛这会儿很安静,顺从地贴着他的脚边。
“不过你放心,今天的我不会再给身边的人招来灾祸了。”
“沈璧然,抛开那四个月,我们还有十年,你的七岁到十七岁,我的八岁到十八岁,永远不会被更改、谁也不能代替的十年。我们可以不再见面,但一旦见面,就绝不可能做回陌生人。”
“你需要我很正常。”顾凛川伸过手,掌心试探地在沈璧然头上落下,见他没有反抗,便加了些力气揉了一把。
“你永远可以需要我,这是天经地义。”
“我永远应该照顾好你,不管你需不需要,这也是天经地义。”
“可你不嫌麻烦吗?”
十六岁的沈璧然泪眼迷蒙地坐在哥大交换生公寓的床上,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微微气喘的顾凛川。
高二下学期,他和顾凛川一起参加为期两周的常春藤高校体验营,他们抽选到了不同的学校,他在哥大,顾凛川在宾大。
春校日程充实有趣,沈璧然乐在其中,可一周后,他毫无缘由地做了噩梦。
梦里小山生病了,医生说是癌症,沈璧然跑遍所有医院,陪它接受痛苦的治疗,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它死在了怀里。
沈璧然凌晨两点惊醒,哪怕知道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但内心惊惧哀忡,哭得停不下来,他几乎本能地给顾凛川打了电话。顾凛川正在睡觉,安慰了他几句,而后让沈家佣人给他打视频,让他看看小山此刻正在家里活蹦乱跳。
沈璧然蜷在床上一遍遍看视频录屏,直到日出后才慢慢平静下来,合上眼睛要重新睡着。
公寓的密码锁就在这时被按响了。
顾凛川半夜在美国的大街上拦了一辆的士,三小时从费城赶来纽约。沈璧然刚震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被他拢在了怀里。
他裹着一身凉气,但那双手掌依旧温暖燥热,一下一下地顺着沈璧然的背,低声哄着他说没事了。
沈璧然茫然地从他怀里仰起头瞅他,“你就这么来了??”
顾凛川轻描淡写,“刚好拦到一个很想赚钱的的士大叔。”
“可我不是都已经和小山视频了吗?”
“你一开始不是给我打的电话吗?”顾凛川低头看着他,“我以为你是想要我来陪你。”
沈璧然愣了一下,“是啊,但……”他忽然意识到,因为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他的半夜是国内的下午,他其实可以直接给家里打视频,用不着折腾顾凛川一趟,但不知为何,他情绪崩溃时本能地只想找顾凛川。
“顾凛川。”沈璧然懵懂又悻悻,“可你不嫌麻烦吗?”
顾凛川似乎也被他问一愣,重复道:“但你需要我啊。”
“我都十六了。”沈璧然说:“再过三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那怎么了。”顾凛川很自然地说:“你七十岁也可以需要我,沈璧然永远可以需要顾凛川。”
顾凛川边说边继续安抚他,那只大手捋着他的后脑勺,顺着他的背,最后落在他后颈上,放轻了力气,一下一下揉捏着。
这样的触碰不是第一次,但沈璧然却仿佛头一回地真正感知到了顾凛川的那只手——皮肤炙热、骨骼微凸,他感知到那只手是如何捏起他脖颈的皮肉,感知到自己的汗毛如何颤栗,触碰时动脉如何搏动。
顾凛川指根的茧忽然不小心摩擦到他的颈侧,他大脑一下子空白,推开顾凛川,转头滚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坨蚕。
顾凛川愣了,“又怎么了?”
“别这么揉我。”沈璧然声音很闷,顿了几秒才说:“爸说颈椎不能随便给人碰。你没考过按摩师专业证,别揉我脖子。”
隔着一层被,沈璧然听见顾凛川被他逗笑的声,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
他卷在黑咕隆咚的被子里,近乎茫然地低头向下看——
什么也看不见。但,也不需要看见。他马上十七岁了,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顾凛川你快走吧。”沈璧然慌乱地赶他,“你无故翘课,宾大会和你记仇,以后你别想申请了。”
“你以为宾大是你?整个小破本,什么都要给我记上一笔。”顾凛川拒绝,“我已经给国际部老师发请假邮件了,今天就留在曼哈顿好好陪你。”
“那你替我去上哥大的课。”沈璧然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我一宿没睡,头好痛,我要补觉。”
他说头痛,顾凛川就妥协了,隔着被子搓了搓他的头,“别一觉睡到晚上啊,我中午打电话叫你起床。”
“不许!”沈璧然在被子里尖叫,“敢吵我睡觉你就死定了!”
手机铃声让沈璧然猛地惊醒。
梦中的画面迅速从脑中崩塌流走,身下变成了宽大松软的沙发,家里没开灯,窗内窗外一片漆黑,偌大的公寓寂静空荡。
沈璧然呆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梦。早上顾凛川走了之后,他回家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到天黑。
电话还在响,他从沙发缝里摸到手机,看着顾凛川的手机号,刚刚才分辨明晰的梦境再次和现实交织出了错乱感。
“这狗还行。”顾凛川听起来不像早上那么嫌弃了,“训过?”
沈璧然还没回神,“什么?”
他的嗓音软而哑,顾凛川问:“你在睡觉?”
沈璧然晃了晃昏沉的头,“刚醒。狗怎么了?”
“很有礼貌,你训得很好。”
沈璧然反应了一会儿,纳闷道:“它不是应该在Jeff家吗?”
“哦,Jeff早上烧昏过去了,要住院两天。”顾凛川的语气稀松平常,全是资本家对牛马生命的漠视。
沈璧然都替他良心不安,小声建议道:“你别不小心把他压榨死了。”
这句又哑了下去,声线带了丝颤,沈璧然清清嗓子,觉得喉咙发紧。
顾凛川顿了顿,“睡觉也不至于这副动静,做噩梦了?”
那段梦当然不能算噩梦,但沈璧然也不想再提过往。他敷衍地“嗯”了声,一边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一边用脚在地毯上摸拖鞋。
“我可以去陪你吗?”顾凛川忽然问。
沈璧然动作一顿,“什么?”
其实他听清了,只是觉得突然。
顾凛川又重复一遍:“我想去陪你,可以吗?”
“就一小会儿,我晚上还有一个会要开,陪你待一下就走。”他很快又说。
昏幽中,沈璧然眸光轻颤,许久才低声道:“别来了。”
顾凛川默然片刻,“是不想让我麻烦,还是不想见到我?”
沈璧然半天都没答,他把顾凛川放在地毯上,自己跪在地上去够沙发底下的拖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手机,“刚才没做噩梦,上周熬夜有点狠,嗓子哑了。我去找点东西吃,你和小跛好好相处。”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半天,才总算透过一口气。
沈璧然关掉空调,躺在沙发上翻外卖软件。想吃的店都要配送一小时,他嫌久,犹豫来犹豫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十分钟,又开始后悔刚才没有立即下单。
中途刷那些菜单刷得直迷糊,他又睡着了一小会儿,醒来发现竟然又过了四十分钟。
晚饭依旧没有着落,沈璧然开始和自己生气。
正要关闭外卖软件,顾凛川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一个半小时了,找到吃的了吗?”
沈璧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环顾了一下天花板的四角。
“我刚才放了一份海鲜粥在你的公寓门口,都是你爱吃的鱼。”顾凛川说,“要是还没找到吃的,刚好当晚餐,要是找到了,就当宵夜。”
沈璧然一愣:“啊?”
顾凛川提醒他:“最好趁热拿进去。”
沈璧然立刻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无奈道:“你下次要是来了就直接敲门吧,别搞留东西就走这一套……”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沈璧然叹气,他有点鼻塞,感觉气体一半从嘴里叹出来,一半堵在鼻腔里憋了回去,冲得脑袋发胀。
“没有,不至于。”他瓮声瓮气地说,推开房门。
“感冒了?”
“感冒了?”
手机里和走廊上先后响起两道相同的声音。
沈璧然一呆。
他又把房门往回拉了半截,站在黑黢黢的门缝里和顾凛川对视。
沈璧然皱眉,“你不是走了吗?”
顾凛川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晚饭,冲他无辜地勾了勾唇角。
“还没来得及走远。”
“还没来得及走远。”
家里的灯全被顾凛川打开了。
沈璧然披着毯子窝在沙发里,怀里搂着那只盛粥的小桶,用一只长柄勺子慢吞吞地捞着吃。
马鲛鱼炖出了胶质,龙趸鲜嫩,阿根廷红虾口感甜糯,还有一种很脆的不知名螺类,确实都是他喜欢的。刚才顾凛川拆食盒时,他原本在心里措辞准备婉拒,可盖子一揭开,随着那股香味钻进鼻子里,他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接过了勺子。
顾凛川坐在旁边看着他吃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昨天发布会后吃了吗?”
沈璧然反应有点钝,茫然地抬头,“嗯?”
顾凛川见状叹气,“看你吃这么慢就知道了。”
沈璧然小时候胃肠脆弱,有一次和朋友出去玩到很饿,回来饭吃急了,闹了很大一场胃病,苦着小脸啃了一周的馒头。后来,他就把越饿越要细嚼慢咽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只是如果顾凛川不提,他几乎都彻底忘了那段惨痛的童年经历。
顾凛川用一支体温枪在他脑门上滴了一声,“三十七度四,发烧了。”
“还好吧。”沈璧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体力透支,也或许是发布会成功后的亢奋导致。他现在喝了大半桶粥,鼻子已经通气了,见顾凛川掏出手机准备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立即道:“不要折腾了,我现在三十八度以下都可以自己退烧的。”
顾凛川闻言有些意外,“体质比小时候好这么多?有锻炼?”
沈璧然低头把毯子围严了一点,“嗯。”
人的身体很神奇,小时候他被娇生惯养,结果越养越娇。后来去美国的第一年,因为陪着父亲到处看病奔波,有几次累得发高烧但又实在没力气去医院,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胡乱挺着,竟然真的让他挺了过去,三番五次后,这具身体反而渐渐坚强了起来。
顾凛川静默了一会儿,“什么运动?”
“足球。”沈璧然随口胡编道。
他讨厌运动,唯一有点了解的就是足球,陪宋听檀看过几场球赛。
顾凛川没吭声,沉默地伫立在他面前。沈璧然低头揪小跛留在毯子上的几根狗毛,“今天麻烦你了,谢——”
话还没说完,顾凛川的手就放在了他头上,轻轻一压,“先躺下吧,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璧然想说不要麻烦,但顾凛川放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厨房。他只好裹着毯子缩回沙发里。
快十二点了,微信里堆积着一整天的消息,发布会后,投资方还在持续寒暄、询问,前合伙人Harrison也发来对glance打响第一枪的祝贺。沈璧然回完一圈,又收到赵钧的提醒。
上次他以准备发布会为由推掉了和赵钧外甥女的见面,昨天发布会结束,赵钧立即重新帮他们约了餐厅。到这个份上,沈璧然无路可退,只好向上翻找记录,仔细查看赵楚雯的资料。他打算和从前一样见面就说清楚,但也要提前了解双方的共同话题,这是基本的社交真诚,他不希望女孩子感到被敷衍。
头昏脑涨地看了一会儿,顾凛川拿着一只马克杯出来了。
虽然杯身是不透明的,但那种久违了的、独特的酸甜气味还是一下子冲开了回忆的阀门。
沈璧然下意识坐直身子,目光不受控地紧紧追随着那杯逐渐靠近的牛奶。
顾凛川递杯时动作自然地把它转了一个角度,掌心贴着杯壁,把隔热的把手朝着沈璧然。沈璧然也近乎本能地伸手去接,这一套动作仿佛肌肉记忆,等他反应过来时,这杯草莓牛奶已经和小时候一样被他稳当当地拿在手里了。
“没有果酱,我只带了冻干粉。”顾凛川说,“吹吹再喝。”
沈璧然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没停产?”
这个冻干莓粉是一家澳洲超市货架品牌,牌子很小,是沈璧然小时候去澳洲玩偶然喝到的。后来沈家的保姆就定期找人代购,直到全家移民美国,没有保姆阿姨了,他也没心思自己去寻觅购买途径,渐渐地也就不喝了。
他小时候一直坚信自己是这个牌子最大的客户,这种自信根深蒂固,因此这些年也想当然地觉得这牌子失去了自己肯定凉了。
顾凛川说:“他们生意做大了,现在欧洲能买到,国内电商也可以。”他停顿了下,“上次你来我办公室送表,我本想给你泡一杯。但那阵Jeff招了个没脑子的二助,擅作主张给扔了。”
沈璧然呆了两秒,才恍惚地想起那天顾凛川一进办公室就挨个抽屉翻找的样子。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感冒了,脑子又热又胀,思绪却开始泛空。
“沈璧然?”顾凛川叫他,“喝不喝?”
沈璧然“哦”了一声,捧起来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少了草莓酱,不像记忆里那么甜,入口的一瞬,甚至让人觉得胸腔鼻腔里都冲上一股酸。
他捧着杯子停滞片刻,才继续一口一口地咽,把那些翻涌上来的酸感慢慢压了下去。
顾凛川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淡了点?”
沈璧然没吭声,他把牛奶喝完,空杯子握在掌心,看着杯底留下的几道痕迹。
人体是最精妙的编程,很多东西仿佛真的刻在DNA里,即便远隔时间与空间,也能被精准地唤醒。小时候他第一次喝保姆阿姨泡的这种草莓牛奶就上了瘾,本以为这么多年没再喝过,他也长大了,该能戒掉了,不会再像童年时那么热衷。
但他好像还是很喜欢。
或许,这个味道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危险的。
顾凛川见他不吭声,“你困了就去屋里睡吧,我在沙发……”
“谢谢,顾总。”沈璧然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房间里一瞬间有些安静,沈璧然轻轻舔了下嘴唇,把残留的一点点味道舔进嘴里,“夜车不好开,你早一点回去吧。”
顾凛川沉默伫立在面前,沈璧然垂头摆弄着那只马克杯。
许久,顾凛川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好,我再给你测一次体温就走。”
他无事发生般地从沈璧然手里拿过那只空杯子,“回房间睡吗?”
“就在这睡吧。”沈璧然低声说。他一直没有抬头看顾凛川的表情,目光只是落在地上融着的两道影子上,慢慢躺回沙发里。
顾凛川又帮他掖了一下毯子,把灯都关掉,只留下沙发旁那盏昏黄的读书灯。
“睡得着么?”
沈璧然立刻“嗯”了一声。
他很怕顾凛川要给他读书。
顾凛川没有去拿那些书,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我让小跛的管家发了一段视频,你睡不着就看看它吧。”
沈璧然一愣,“小跛的什么?”
“管家,临时的。”顾凛川说:“我养了只猫,怕它们两个打架,就暂时把小跛关起来了。封闭环境可能加重了它对你的分离恐惧,管家说它似乎有点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