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少女?
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少女?
长袖一拂,少女在面前凭空变出一块通体墨黑的石碑,不大,及人腰高。沈樾之眯着眼睛去看,却见上头什么字都没有刻,根本不知墓主是谁。
只见少女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发髻,梳整了几下,又抚平衣角,这才慢慢蹲了下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石碑的旁边,身子微微蜷缩,让沈樾之无端想到了一只静坐的猫。
她用额角轻蹭了两下石碑,开始小声地讲话,是说给墓中人听的:“好久没回来看你了……别怪我啊,我可是在人间做好事呢!像你常给我讲的话本子那样,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做一个侠士。”
“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啊?如果看到了,怎么也不来夸夸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少女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艳丽至极的羽毛,献宝似地递上前去,带着点哭腔道:“你看,我终于找回了当年你送我的凤羽。你啊,怎么什么都不说,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手送人……害得我转手就典当了,这么多年才寻回来。”
“都是你的错……”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发带被风吹起又落下,“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却迟迟不教我什么是爱,是不肯,还是不敢呢?”
“算了,你不说,就让我来说吧。”
少女收好凤羽,吻了一下石碑,眼角拖出一道亮亮的湿痕,“……我爱你。”
自打少女拿出羽毛时,沈樾之的目光就一直凝在那上头,那是他们凤凰的尾羽。若按少女的说法,她是物主,那么她应该算是凤凰一族的遗孀了。
或许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浩劫,让有情人连告别都没能来得及。
不知何时,少女猛地站起身,一挥手,那墓碑便倏然消失了。待沈樾之回过神来,面前只余随风摆动的树丛,哪里还有那少女的身影?
他来来回回地找了几遍,都没能再找到那少女与墓碑,只好放弃。遇上了这样一件奇事,觅食的心情被搅没,他随便吃了两个果子便赶了回去。
回到小屋时,贺吟已经醒了,还用了清尘术将屋子里外打扫一新。
见沈樾之回来,贺吟先是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斟酌着问道:“樾之,昨日我吃多了酒,没有乱说些不该说的话吧?”
听了这话,沈樾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瞪着贺吟,质问道:“昨夜的事,你你你,你都不记得了?”
贺吟垂眸一叹,低低道:“我是真的记不清了。”
好啊,跑到他这里大闹一顿,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位神真是离谱得可以啊!
“你,昨夜说得可不少啊。”
沈樾之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故意道:“很重要哦——你若是能清醒着将这些话说了,我就答应你结契。”
贺吟一震,急急追问道:“什么……”
“自己想。”沈樾之唇角微勾,抬了抬下巴,“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昨日贺吟的那些酒后真言,也算是大致让他猜到了前世他死后是个什么光景……若真依贺吟所说,那他的死亡其实也给贺吟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怎么和人坦诚这件事,还有机会可以慢慢教贺吟,且先给贺吟一点时间吧。
而且,那个粉裙少女也令他在意极了……沈樾之话锋一转将方才所见之事都说给了贺吟听,贺吟问:“那女子是否鹅蛋脸,细眉圆眼,翘鼻小嘴?”
“嘿,真是神了,你怎么能连她的长相都猜得这么准?”
贺吟摇头道:“不是我猜得准,是我在人间便见过她,此妖自称妙妙。我是有意引她来蓬莱仙洲的,她果真来了,你要提防她些……而且若照你所说,她曾与凤族有情,那么她应当知道与凤族有关的旧事。”
虽说是为了找是谁在幕后布局,一心想要沈樾之的性命,但贺吟一直知道,当年凤族惨遭灭族的事情,一直都让沈樾之耿耿于怀。
这次来蓬莱仙洲,贺吟便有意一石二鸟,将凤凰被灭族之事也一并查清了,解开小凤凰的心结。
…………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白日那块无字墓碑的影响,当夜,沈樾之睡得极不安稳。
他开始做噩梦,一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噩梦。
梦里,漫天火海翻滚,巨大的凤凰浑身浴血,在烈焰中翻腾,转瞬就变成了一副副骨架。凤凰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听得人魂魄都随之震颤,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炙热的空气。
火焰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也一并焚尽。
“救我……救救我……”
沈樾之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心脏怦怦直跳。
“樾之,怎么了?”
“没事。”沈樾之勉强维持镇定,躺回了贺吟的怀抱,“你再……抱紧一点。”
次日清晨,蓬莱仙洲忽然地动山摇,古树拦腰断折,泉眼被毁干涸,一处没于山腹的古老石台自震裂的土地中浮现。
贺吟察觉异样,与沈樾之一同赶往,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是位褐色长袍的白发老者。
沈樾之一见到那个背影,一句“伯伯”便脱口而出。
白发老者立刻回身,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后他又打量起沈樾之身旁的男人,向沈樾之问道:“这位是?”
“伯伯,嗯,他是……”沈樾之一下卡了壳,双颊发烫,声音越说越小,“他是贺吟,是我喜欢的人。”
沈樾之又给贺吟介绍:“贺吟,这是从小养大我的伯伯,你叫他桐伯就好了。”
按身份来说,贺吟没必要给这样一个梧桐树化形的树精行礼,但老伯于沈樾之有养育的恩情,他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的礼,“见过桐伯。”
“不必如此多礼了,神君。”
桐伯不由擦了擦冷汗,好歹活了几百年,贺吟的名讳他还是听过的……这自家孩子出去玩了一圈,再回来时带着名震三界的神君回来说是相好,任谁听了都要吓得心脏一抽吧。
但又隐隐觉得自家的白菜被拱了……这心情实在是微妙得很。
“樾之,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樾之嘿嘿一笑,过去抱住了桐伯的手臂,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孩童般的娇憨:“我也是刚回来,先前给你传音了好多次,都联系不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桐伯宠溺地摸了摸沈樾之的后脑勺,“我常年在外漂泊,这次也是听到了响动才回蓬莱仙洲看看。这些年你我聚少离多,你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伯伯,你放心,我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
桐伯看着他,笑意渐渐淡去,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着道:“原来如此……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樾之一头雾水地问:“伯伯,你说什么呢?”
桐伯指着那刻满异族文字的石台说道:“这里,曾经是凤凰一族的祭祖之地,一百多年前便沉入土中。樾之,你老实说,你身上的封印是不是解开了?”
“……是。”
“正是因为你回来了,祭坛感应到了凤凰的气息,才会重现于世。”桐伯拍了拍沈樾之的手,“罢了,既然一切都成定数,那就由你去查探这祭坛吧。”
感受到一道担忧的目光投来,沈樾之朝贺吟一笑,示意不用担心,而后应道:“好。”
在他们的注视下,沈樾之向祭坛走去,他心如擂鼓,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召唤在引领他前行,步伐几乎不受控制。
然而,当沈樾之的脚尖刚踏入祭坛边界,他的脸色便骤然惨白,身子猛地一弓,如遭雷击,眼眸几乎瞬间失了焦距——
无数残破记忆片段,如潮水般自那祭坛深处涌入他的脑海:
烈火、鲜血、崖顶、人群、锋刃、凤凰哀鸣……凄厉的尖叫在脑海炸裂,尖锐得仿佛要将他的魂魄从头颅中生生剜出!
“啊……!!!”
沈樾之抱住快要裂开的脑袋,跪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喉咙中发出不受控的嚎叫,眼泪瞬间就流了一脸。
“樾之!”
贺吟脸色陡然大变,疾步上前,却在靠近祭坛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重当胸一撞,震得他生生后退数丈,剧痛传来,血沫涌上喉间。
他抬头失声喊道:“樾之,你——”
声音刚出口,一道苍凉悠远的声音便在天地间轰鸣响起:
“噤声。”
第64章 慈悲面 绝情心
石台上的文字炽光陡盛,灵息震荡,贺吟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祭坛中沈樾之痛得打滚,眼中顿时撑满血丝。
奇怪的是,这回同生共死咒并没有发挥效力,沈樾之所遭受的痛苦,他竟一丁点也感觉不到。
正是如此,贺吟也无从得知,沈樾之连挣扎都来不及,被拖进了一场血色旧梦中——
蓬莱仙洲,乃是凤凰掌管的仙境,玉山嵯峨,梧桐成林,美得不似三界所有,是当之无愧的世外桃源。
日升之时,凤凰引颈长歌,仙音引得百鸟共乐,日落之后,凤凰便互相梳理华羽,一族其乐融融,从不涉世。
然而,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巨大的阴影罩住了蓬莱仙洲,带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欢声笑语。
无数修士从四面八方而来,持各式武器登岛,个个眼中都泛着贪婪的绿光,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了蓬莱仙洲的入口。
人群中有人带头喊了一句“凤凰内丹,不容于世”,而后他们便打着正道的名义,以杀声淹没了这片乐土。
苍穹之下,一场屠杀开始了。
凤凰王扑翼而起,化出硕大的真身,如日当空,吐出凤火点燃古树,辟出一道火海防线,率族人拼死抵抗。
可空中没有任何掩体,修士们万箭齐发,施下封空阵法,一支支灵力化作的利箭破空而出,带出声声入肉闷响,一只、两只……无数的凤凰成了肉靶子,接连坠落,刚落地,就被利刃狠狠地钉死在了地上。
刀尖精准地自脐下三寸刺入,在血糊糊的丹田中翻找,接着,从一堆破碎的血肉中,剜出那颗传说能起死回生、逆转天命的凤凰内丹。
有人的双手被血浸得鲜红,却捧着那颗犹带热气的内丹,兴高采烈地欢呼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凤凰的痛呼穿透天穹,惊动万禽逃离此地,蓬莱仙洲瞬间就成了炼狱。
他们被一一捉住,在利刃寒光下,内丹被硬生生剖出,周围血水横流,伏尸千里。
就连尚未学会飞行的孩童也被捉住,刀剑直刺胸骨,攫出那尚未凝形的内丹,湿淋淋地丢进玉盘中,垒成一座座小山。
“不够,不够……再取!”
屠夫们兴奋的喊声,盖过了求饶和哭泣。
最后,凤凰王被几十重铁链捆住,万箭穿心,肚破肠流,丹田处空空如也,热血喷出丈许远,洇湿了一地梧桐碎叶。
他倒下之时,仍旧仰头朝天,像是要最后一次为族人而战。
火海之中,王后抱着一个昏睡的孩子,塞进了浑身浴血的侍卫长怀中,嘶哑地道:“带他走……我已在樾之身上设下了封印,别人只会当他是一只山雀,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的。答应我,哪怕永不回来,也要让他活下去!”
侍卫长僵了一下,最终还是半跪在地接住了孩子,沉默地转身离去。王后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人影消失在丛林的边际,她才化回凤凰的身形,冲向了战场。
她眼神透露着一种坚决的平静,从容地赴死,身影依旧优雅。她不舍得与孩子分离,但是在这一刻,她更想与丈夫和族人在一处。
然而,当王后看清丈夫的残躯时,眼中还是缓缓流下了一行血泪……这让她怎么能够不心碎呢?
下一刻,王后被乱刀所围,羽翅被生生斩断,颓然倒在了凤凰王的身侧。
岛上火光漫天,凤凰的血将清泉染得一片殷红,残存的凤鸣贯破九霄,凄厉得令人心胆俱碎。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被赤红之色所吞没……
眼前的惨烈景象倏忽消失,沈樾之却再没有力气承受这一切。他倒在地上,浑身火烧一般难受,脑子里嗡嗡作响。
随着回忆的结束,无形的禁锢也随之消失,贺吟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低喊道:“樾之!”
贺吟见沈樾之皱着眉,好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怕极了,不断地向沈樾之体内输送大量灵力,试图让沈樾之能好受一些。
沈樾之张了张口,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唯有眼神痛苦又茫然。
原来,是他忘记了……
那段记忆,被封印一起封存,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这本该刻骨铭心的一切。
原来,母亲亲手设下的封印,不是剥夺的禁制,而是一件庇护的礼物。
沈樾之还想要说些什么,可眼皮却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坠入了一片黑暗。
见贺吟已额头滴汗,桐伯上前阻拦:“神君也不必太担心了,樾之是被带入了此地怨魂的记忆,负担过度才致昏厥。你这样一味给他灵力也是徒劳之功,停下吧。”
贺吟抱着沈樾之,声音沉如寒冰:“可有法子缓解?”
“好好修养几日便是了。”桐伯一顿,“这几日,你就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再来这祭坛附近了……我怕他承受不住。”
“多谢。”贺吟将人打横抱起,身影一闪,消失在云端。
…………
沈樾之身上的热意久久不退,贺吟心中愈发焦灼,忽然想起九重天有一方灵池,可以助灵气流转,有温养疗愈的功效,干脆将人带来了这里。
灵池在阳光的照射下清可见底,水面飘着淡淡白雾,其上垂落着无数紫藤花,偶尔有花瓣掉落,随着波纹在水中缓缓浮沉。
贺吟将沈樾之轻轻抱至泉边,半跪着脱去他外袍,仅留下贴身的中衣,将人缓缓没入泉水中。
灵池之水一沾躯体,立时生出细碎金光,沿着沈樾之每一寸皮肤渗入,将他体内的灼热压了下去。
“嗯……”沈樾之发出一声轻哼,手脚并用地攀住了贺吟,如同溺水之人抱住唯一一根浮木,“好烫……”
贺吟吻了一下他的眉眼,轻声道:“乖,一会儿就好了。”
沈樾之的意识很不稳定,一开始的时候,情绪也不大稳定。这时候,贺吟就会抱着他轻摇,不断地告诉他“没事了”“别怕”“我在呢”,让沈樾之感到一种久违的、仿佛回到母亲羊水中的安定。
直到三天后,沈樾之才彻底从梦魇般的回忆中逃了出来。
一睁眼,他就发现自己几乎是坐进了贺吟的怀里,不由脸上一红,喏喏道:“……贺吟。”
见沈樾之彻底醒来,贺吟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沈樾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颤抖:“樾之,你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见贺吟眼尾泛红,沈樾之哪还顾得上什么难为情,连忙道:“我看到了好多凤凰被灭族的回忆,受了些影响……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让你担心了对不对?”一边说,一边侧头去亲贺吟的耳垂。
“我只是恨自己的无能——你在我面前痛苦,我却无能为力,这真的比杀了我还难受。”
沈樾之又何尝不懂贺吟的自责,他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你是神君,就真的无所不能了?这世上远超于你的人是寥寥无几,但超乎三界的力量还是存在的,这怪不得你。”
还不等贺吟接话,他继续说:“我在踏入祭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召唤,我想那或许就是族人与我产生的连接。祭坛中原本只有凤凰先祖的灵魂安息,但一百多年前那场屠杀使得许多怨灵无处可去,便涌入其中,导致祭坛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怨力。”
贺吟一眼就看出了沈樾之的意图,抢白道:“那地方对你的影响太大,还是不要再靠近了,如果有事,让我替你吧。”
“你,不行的。”
沈樾之趴在贺吟胸膛上,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我能感受到,逝去的族人特地给我看那段回忆,是在要求我为他们讨回公道……我本来就是凤凰一族的王子,但你去算是怎么回事?”
贺吟盯着沈樾之看了好半晌,哑着嗓子道:“樾之,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沈樾之捏了捏他的手,哄劝道:“就让我再去一次吧,这件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我此生必不得安宁。再说了,有神君在我身侧,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就是我底气……一直都是。”
最终,贺吟败下阵来,他算是明白了,他是拗不过沈樾之的。
但贺吟也约法三章:第一,他要陪同进入,第二,沈樾之不可太过勉强,第三,若他觉得不妥时,可以出手中断回忆。
沈樾之一一答应,终于得以回到了凤凰祭坛。
说实话,再回到这个地方,沈樾之心里也是有点发怵的,不得不说有了贺吟在身旁,他也安心了不少。
一踏入祭坛,那种要将魂魄都撕碎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沈樾之倒在贺吟的怀中,再次坠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一片火海之中,密密匝匝的人影从天而降,却与之前所见的各自为道的修士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金甲森严,有五彩云光托足,腰悬仙令,手持长戟,面容冷肃,整齐划一。
他们,都是仙界之人!
沈樾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些人踏着落在蓬莱仙洲的土地上,列阵如法,毫不迟疑地挥戈——向那些为了贪欲几乎屠光凤凰一族的修士们。
“奉天帝旨意——凤凰有违天道轮回,今灭族毁丹,以绝后患。”
号令响彻山谷,屠戮大阵伴随压下,修士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就死于金光之中,随即全身化为飞灰,连尸首都不曾留下,只余颗颗凤凰内丹在地上骨碌碌地滚。
“不要,不要!放过我们吧,仙人,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为首那人一身黑甲,脸上扣着玄铁面具,看不清真容。他负手而立,姿态倨傲,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那群修士,启唇嗤道:“一群贪得无厌的蠢猪,这是你们应得的。”
天帝既插手此事,便不能让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要为了这个秘密留命于此……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以杀阵解决了所有的修士后,仙将又下令搜山,将那些侥幸逃过的凤凰也一并杀了取丹。
“此丹是逆天的邪物,当以天雷焚其根源,否则日后若凤凰涅槃归来,祸患难平。”
一枚枚凤族内丹被收集起来,一齐被投进一口金鼎,随即众仙兵快速聚拢结阵,引入数道天雷。
鼎中猛然炸起刺眼的光,噼啪作响,凤凰内丹在雷光中尽数化成了齑粉。
高高在上的统帅落至鼎旁,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命人处理好后事,便潇洒离开了。
原来,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什么贪婪人族,而是仙界……这些仙界的伪君子在杀光了所有活物之后,为了以绝后患,还要用天火将蓬莱仙洲焚烧殆尽,实在是残酷至极。
原来,所谓仙人,不过披着一层慈悲面,皮肉之下,藏着这样一颗绝情心。
“樾之,樾之!”
沈樾之在一片焦急的呼喊声中醒来,他的视线中模糊一片,一抬头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樾之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贺吟感觉沈樾之浑身被汗洇透了,暗自懊悔着应该更早将沈樾之唤醒的。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沈樾之语带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是天帝……是他下令杀光了凤凰一族……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听了这话,贺吟亦是一惊,眉头紧蹙思索了一会才问道:“天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凤凰内丹有违天道,不容于世,所以要一并毁去。他派了好多人来,将岛上的所有活物都杀了,整个蓬莱仙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贺吟将话接了过去:“就是因为这样,当年的事才无人得知,成为了陈年密辛,对吗?”
回想此事发生之时,他离开蓬莱仙洲不久,刚刚入主九重天,肩负太多人的希望,整日穿梭于三界之中,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般下来,他旧疾发作,在九重天之中深居简出了一段时日,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查看外界的动向……如果天帝是有意为之,那么这确实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沈樾之脱力地在贺吟怀中无声痛哭,凤凰的过往太过沉痛,亲眼再看一遍,犹如切肤之痛。
“我在,樾之,我在呢。”贺吟轻拍着沈樾之的背,尽力安抚他崩溃的情绪,“我既然已经知晓了,就不会将此事轻轻放下。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查到底,给凤凰一族一个交代。”
贺吟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效用,沈樾之心里慢慢平复了下来,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地一直在流。
其实,他并不算是爱哭的鸟,可到了这一世,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说出来的委屈有人会听,也许是不论说什么都有人回应,又也许是知道流出来的眼泪有人心疼,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见沈樾之还是在抽噎,贺吟彻底慌了神,他捧着沈樾之的脸,不停地亲吻着咸苦的泪水,笨嘴拙舌地哄道:“樾之,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别哭了,告诉我好不好?”
沈樾之摇头,却不说话。他忽然很庆幸能和贺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否则,他就真的要与幸福失之交臂了。
见贺吟急得眼里都要喷火了,他终于闷闷笑了出来,撒娇一般道:“贺吟,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好。”
贺吟蹲在沈樾之面前,将沈樾之利落地背了起来,还故意向上抖了两下,惹得沈樾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前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沈樾之一下就知道贺吟是在故意使坏,气得他在肩头捶了好几下。
但也正是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沈樾之放松了下来,暂时忘却了那些噩梦般的回忆。
他伏在贺吟宽阔的肩膀上,微风徐来,将鼻间的红莲香气吹得更加馥郁,闭上眼,仿佛坐入一方莲池,清净怡人。
贺吟知道沈樾之心情不佳,特意背着人一路走着下山,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地颠弄着,不知不觉间,沈樾之渐渐合上了红肿的眼皮……这一趟,走了足有两个时辰。
但,沈樾之依旧睡得不好。
当夜,他又浑浑噩噩地烧了起来,并且持续地做着同一个噩梦。梦中有个声音一直催促他重回祭坛,去面见族人。
可是他的族人早在百年前就都死光了,如何还能见到呢?
沈樾之没有纠结太久,清醒时就将这事同贺吟说了,并寻求帮助——既然他想让贺吟能学着交心,就应该从自己做起,要给予最大程度的信任,事事都与对方商量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