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吟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汗,一边说道:“其实今日我同你去凤凰祭坛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我试着探查过了,发现是在祭坛的下方。”
“你是说,祭坛是中空的?”
“不。”
贺吟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因为他不知道将这件事告诉沈樾之到底是对是错,踌躇着道:“比那还要深……应该是在海底。”
蓬莱仙洲原本就是一个仙岛,土地之下,自然是深海。
贺吟一把按住了要坐起来的沈樾之,抢在前面道:“你先别急。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一起过去,不然你的身体是受不住的……你的族人等了几百年了,不急于这几日的光景,好吗?”
这话是有道理的,沈樾之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
三日后,两人来到了离祭坛最近的一处海边。
先前在去寂落海之前,沈樾之曾服下过一颗避水珠,是以他水性平平,如今也可在海中自如来去。
他们一路向下潜,一开始还有阳光的照射,水中还算是清澈明朗。但越往下潜去,周遭就越冷,水色也越来越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渐渐远去了。
海底一片昏沉,黑蓝的水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暗礁森森,缠绕的藻类像死人手臂一般,在水流中无力摇曳。靠近那片祭坛下的深渊的海水,更是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阴寒气息。
在这冰冷的水中,沈樾之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烧了起来,他感受到一种久远的召唤,像一缕细微的线,将他牵引着,一直探入深深暗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一点光都十分显眼,岩壁裂缝里闪着的微弱红光,此刻成为了唯一的去处。
沈樾之靠近时,忽地听到一阵破碎的吟唱,刚出口就被暗流卷走大半,只能勉强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音:
“凤火未冷……魂灵不息……羽落成灰,仍候君归……”
贺吟一掌拦住沈樾之,一道神力挥出,石破天惊,海中激流轰然翻荡,面前的岩壁轰然碎裂开来。
在被卷走的上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揽住了沈樾之的腰,将他拖入一个用灵力撑起的圆泡泡里。
“瘦了。”那人微微使力一箍,“回去要多喂点才好。”
沈樾之看了一眼贺吟,正要说话,余光忽地瞥见红光大盛,一扭头,呼吸一滞。
作为掩体的岩壁被外力强行击碎,被阵法困在此处的魂魄便一一现了形。红光之中,逐渐显出了数十个人形,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蜷缩在一处,大多骨瘦如柴,眼神呆滞,似乎是已被折磨到了麻木。
但那种灵魂的震颤,让沈樾之不需要开口就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亲族。
沈樾之挣脱了贺吟的怀抱,不顾乱流碎石,冲出了灵力泡,颤声道:“我回来了……”
就在看清来者的刹那,那些死寂的目光猛地亮了,仿佛一滴水地滴入了滚烫的热油,炸开无数声响。
“是,是王子殿下——他回来了!”惊呼之声在水底回荡起来。
压抑了近两百年的气息被撕裂,凤凰亡魂们挣扎着靠拢,拼尽全力使羽翼散发出点点光辉,映亮了一整片水域,为沈樾之照亮了前方的路。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真的是殿下,殿下来救我们了……”
沈樾之心口一紧,如鲠在喉。
他看见那些族人残破的羽毛、凝固的泪光,即便无人诉苦,他也能感受到他们在这里受尽屈辱,以至于被耗成了怨魂,生出诸多怨力。
“……是我来得太晚了。”沈樾之抿了抿唇,“你们死后为何没有散魂?是谁把你们关在这里的?”
亡魂顿时吵了起来,在这群嘈杂的声音里,沈樾之勉强听出了一点头绪:魂魄离体也分快慢,凤凰死后,大部分凤凰便逐个消亡了,但在数年后,有一蒙面人来到了蓬莱仙洲,将余下的几十个凤凰亡魂搜集了起来,关押在深海之中,以一种古怪的法术留到了今日。
那仙人倒不是什么热心肠,他的目的,是为了询问世上最后一只凤凰的去向。
凤凰是一种与“灵”极为相关的神兽,彼此之间能大致感受到彼此的方位和状况……每当有凤凰死去,哪怕天涯海角,族人都会将他带回蓬莱仙洲下葬。
一位长者走了出来,眼中闪着泪花,“近百年来,那人时不时就会来折磨我们,逼问您的下落。可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我们谁都没有说……殿下,我们可算是护住您了!”
沈樾之唇瓣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这一百多年以来的自由自在,竟是族人们忍受着魂魄被折磨的痛苦换来的。
“我一定会……”
“樾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耳畔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我尚不知道此处禁制如何解开,还是先不要轻易许下承诺。”
沈樾之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贺吟一眼——贺吟在他沉重的愧疚中撕出了一道缝隙,唤回了他的理智。
这时候,数条亡魂也看到了这位白衣人,他长身玉立,气质高雅,即便在这污浊的海水中也显得熠熠生辉,惹人注目。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人的眼神,为什么一直黏在他们小殿下身上?!
“他是谁,殿下?”
亡魂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八卦的气息冲淡了久别重逢的悲伤——对他们来说,近两百年来,头一回有开心的事值得谈论。
在沈樾之回答之前,贺吟淡淡点头,揽过沈樾之的肩,神色自若地抛出平地一声雷:“我是他的夫君。”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沈樾之觉得自己好像快被烧死了。
亡魂们先是愣了愣,随后哗然一片。凤凰一族原本就子嗣艰难,唯一的小殿下竟找了个“夫君”,他们纷纷瞪大了眼,围拢上来,目光从沈樾之头顶一直看到脚尖。
“咱们殿下竟找了个男子做道侣?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
“喂,你这老顽固混说什么呢!殿下找谁都成,只要合他心意、待他好就是了……这人看着还是勉强配得上殿下的!”
“左右这世间没有凤族女子了,殿下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何必强求他延续子嗣?”
“唉,但话又说回来……”
一群亡魂窃窃私语,既好奇又欣慰,仿佛这一桩婚事也让他们心里的遗憾轻了几分。
而话题的当事人胸如揣兔,一张薄面被浸得红透了,被族人一双双眼睛盯着,沈樾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缩了缩脖子,瞪了贺吟一眼,嗫嚅道:“你……你胡说什么啊……”
“不过,我还在追求他……”贺吟一顿,轻叹一声,“小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实在是太难追上了。”
第66章 你敢动他?
亡魂们一瞧小殿下那截细长的、红透了的脖颈,再瞧他虽羞涩但却未说一字反驳之词,就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了,便都心照不宣地夸起两人般配至极,简直是天作之合云云。
沈樾之从前是真的不知道,贺吟居然还能这么放得开……他的前道侣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好了。”贺吟见沈樾之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便示意大家静一静,引开了话题,“我知道大家被关押在此数年,你们受苦了,待我和殿下找出办法,就会回来救大家出来。”
他方才探了一探,发现此处的禁制竟是一个上古法术,就连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靠外力击碎,强行突破很可能会连亡魂们一同玉石俱焚。
这也印证了一点,在此设下禁制之人,修为并不在他之下……天下此等大能寥寥无几,若真是天帝,倒也是说得通的。
听贺吟这般说,沈樾之心领神会,附和道:“各位,且再等……”
他还没说完,一个状似疯癫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浑浊的招子一见了沈樾之,如残烛再续般,立刻迸射出狂热的明光来。
其他族人见了他,个个面色惊慌,抢着上去要按住他拖走,却还是晚了一步——“殿下,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真正地救回凤凰一族!我们凤凰乃是天地孕育的灵兽,自古便有涅槃之说,只要将凤火沉入丹田,使其灼烧内丹,便有机会回溯时光……”
“你胡说什么!”有亡灵尖叫了一声,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殿下,你千万不要听他的,他脑子不正常好多年了,就是一个疯子!”
被称作疯子的亡灵瘦得跟竹竿一样,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数个亡灵,大叫道: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们难道就不恨吗?凤凰世代隐居,从不问事,却仍被心怀贪念的人找上门来,最后还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们身上,以正道之名灭族……我们从没做错过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怀璧其罪。”
他又看向沈樾之,目光好似一把利剑,“殿下,我不信他,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你——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只有你才能回到过去,救下全族。你明明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却要这样自私地放弃吗?”
沈樾之一时也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我们尊称你一声‘殿下’,不仅因为你是王族的血脉,更因为你是凤凰一族最后的火种。我恳求你,不要放弃希望……”
“够了!”老者从后一把制住了男人,“不要再疯言疯语了。”
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亡灵竟不受控制地昏睡了过去。失去了这吵闹的人,海底一时间变得格外寂静。
沈樾之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意味深长的沉默:“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有机会回到过去,救下凤凰一族?”
那老者叹了口气,沉声道:“回溯确实是凤凰守护上千年的秘密,但这也只是一个传说,并没人实践过,毕竟改变过去未免太蔑视天道,其中到底有多凶险无人知道。殿下,我们不想你以身涉险。”
这话一出,许多亡灵都跟着附和起来。
他们已死了数百年,若不是有人以法术强留,早该消亡于天地之间了,再加上凤凰一族对死亡的看法向来通透,绝大部分的亡灵其实对复生并没有太多的执念。
“此事……容我想想吧。”
沈樾之跟着贺吟游回岸上,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贺吟知道沈樾之心里已乱成一团,但他同样也感到了害怕——回溯时光太过疯狂,也太过危险,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愿让沈樾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其实他也知道,他并没有太多干预的立场,这是沈樾之与族人之间的私事,他不该插手太多的。
当夜,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件事,贺吟借口要出去散步,独自来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向天帝传音询问当年凤凰灭族的事。
“这件事确是我亲自下令所为。”天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古怪的模糊,“神君,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贺吟避而不答,反而再次问道:“为何要下令将凤凰灭族?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件事……我也是不得不做。凤凰内丹有违天道,若置之不理,便如猛虎在榻侧,无一日安稳。”天帝话锋一转,“另外,派往人间的仙将回来时,已将沈樾之真实身份是凤凰之事上告……神君,他断不可再留!”
“你敢动他?”贺吟的声音骤冷,“若你对沈樾之下手,我不介意仙界换一个识相的人来管。”
这场谈话以极其不快的方式收尾,贺吟心中生出一丝烦躁,对未知的前路第一次生出了些许担忧。
隔日,沈樾之找到贺吟的时候,贺吟正在一处瀑布下打坐。
“怎么来这里了?”
贺吟循声抬头,一双眸子布满寒意,见到来人愣了一下,逐渐回了温,如冬雪初融。
“事有些乱,我来清清思绪。”
沈樾之歪着头笑了一下,问:“有用吗?有用我也要学来试试。”
贺吟看了他一眼就笑了,那笑多少带了点调侃的意思,“你还是算了,待会再给你这小身板淋病了,最后还是我受累。”
沈樾之作势要去打他,却被贺吟捉住了腕子,往身前一带,顺势就在沈樾之颊侧亲了一下,“嘘,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来找我,是不是要说,你还是决定回溯到过去?”
昨日那疯疯癫癫的男子的话,显然沈樾之是听进去了——他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有机会能救回族人,便不能再装聋作哑,那对死去的族人来说太不公平。
这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也是他摆脱不掉的宿命。
沈樾之把玩着贺吟的一缕湿发,良久开口道:“……且让我试一试吧。”
“樾之,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无权置喙。”贺吟喉结滚了滚,湿漉漉的目光映进沈樾之的双眸,“但是,可不可以也考虑一下我?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怕是真的活不下去的。”
沈樾之一噎,忽然有些惭愧。
他这决定做得仓促,考虑到了族人,却真的没想过回不来的话,贺吟该何去何从。
贺吟见他沉默不语,便乘胜追击道:“我知道你不走这一趟,是绝对无法安心的,我不会多加阻拦。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怕有心人会前来阻挠,此事还需多加小心才好。”
“你的意思是……”
“回溯时光时,恐怕光有我在你身侧是不行的,稳妥起见,还需再叫一个大能来护法。”贺吟眸色沉沉,沉吟了片刻,“我已想好了,不如就叫裴渊过来吧。”
沈樾之有些迟疑地开口:“好歹裴渊仙君也是天上的仙将,这点事就把人叫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贺吟挑眉道:“交给我,我会让他乐意帮这个忙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樾之忽然想起在人间的时候,贺吟硬是靠诈的让裴渊说出了他与灵钟的关系,再看向贺吟的目光就非常复杂了。
什么纯洁白莲花……贺吟这家伙明明就是黑心到家了。
两人讨论一番,最后将回溯之法定在五日后。
最后一日,裴渊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一见沈樾之就面如菜色地跑了过来,痛心疾首地控诉道:“樾之,你管管你家那位啊,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沈樾之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
“上回,不是在人间花了你一点钱嘛,你家神君倒好,非说那钱是他的,追着我讨账……”裴渊委屈极了,“我最近囊中羞涩,还不上,就被抓到这里以劳抵债了。”
沈樾之:……
好啊,原来是这么“请”人家过来帮忙的啊???
沈樾之有些汗颜,连忙摆手划清界限:“这是神君的个人行为,与我无关。”
裴渊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又在背后说起贺吟小话来:“要我说,神君是不是太过紧张你了?不就是要试个新法术么,又不是要渡劫飞升,还要人护法?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沈樾之干笑两声,还没接上话,裴渊又问道:“我听有人在传,说你的真身是凤凰,这事儿是真的吗?”
“嗯。”
“难怪了,神君这么宝贝着……这三界里,想要你肚子里那颗内丹的人可不少啊。”
“说什么呢?”贺吟的声音从后凉凉传来。
裴渊立刻回头堆起笑容,泰然应道:“没有没有,刚刚我正跟樾之夸神君真是玉树临风、霞姿月韵呢,是吧樾之?”
沈樾之:…………
贺吟没理会裴渊,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溶洞,对沈樾之道:“都准备好了,我同你一起进去吧。”
待进了溶洞,沈樾之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洞口狭仄,然入内豁然开朗,石壁嶙峋,垂落的钟乳若剑刃般森寒。洞中有一水潭,缕缕水雾氤氲,灵光流转,也不知贺吟是如何找到这一处秘境的。
更奇的是,四周壁石上,隐隐闪烁着符文的光泽,是有人提前镌下,字字银钩铁画,散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贺吟抿着唇,神情肃然地道:“开始吧。”
沈樾之点头,运气凝出一团纯粹凤火送入口中,忍着灼烧的痛楚将其下引。凤火在体内一路向下,直至被灵力逼入丹田,与藏匿其中的内丹相遇。
这个过程旁人看着简单,其实不然。沈樾之额上早就沁出一层薄薄冷汗,秀丽的眉眼被揉皱,乌黑的眼里浸着隐忍的痛苦。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开来,好似一副泼了水的画作,沈樾之感受到下腹处的内丹在熊熊烈焰中扭转,牵扯着魂魄一同在躯壳中摇晃,最后,魂魄一点点抽离了躯体……
黑暗,一片沉寂的、静默的黑暗。
失败了吗?
沈樾之觉得身体很轻,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过是一缕游魂。摇摇晃晃间,他忽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他不能失败,族人在等他,贺吟也还在等他。
他拼命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身体猛地向下一坠。
再睁眼,一片天光大亮。
沈樾之动了动麻木的四肢,发现自己居然四肢都短短的,一抬手,才发现竟是一只羽翅。
“醒了?”
他抬头,对上一对寒凉如水的黛蓝眸子。
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对了。
他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在四周环视一圈,发现周遭绿意盎然,高山流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乡……
蓬莱仙洲被大火烧毁后,一度破败不堪,过了好多年才新芽复生,即便是贺吟后来想办法修复,也未能使蓬莱仙洲真正恢复到以前那般仙景。
是以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还未遭那场浩劫的蓬莱仙洲。
在凤凰灭族前,沈樾之曾与来此处养伤的贺吟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那时他甚至还没学会化人形。
贺吟曾对他戒备心很重,直到在离别才将姓名告知,若他真的成功回到了数百年前的躯壳之中,该如何在此时解释“贺吟”这个名字的由来?
沈樾之顿感头皮发麻,缩了缩脑袋,装成一只在说梦话的鸟。
然而,意想之中的责问并没到来,一只干燥又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小脑壳,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用紧张……你再看看我。”
沈樾之歪着脑袋瞧了瞧,发出了“咦?”的声音。
贺吟不再卖关子,开口道:“不知是怎么回事……樾之,我好像随着你一起回来了。”
一起……什么?!
红毛球抬起脑袋,瞪圆了一双黑豆小眼,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没听错,是真的。”贺吟无奈一笑,“樾之,你想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
原本沈樾之还在为回溯一次就成功了而雀跃,经贺吟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自己和贺吟初次相遇时,离凤凰被屠族还有好几年……显然这次是回得太早了些。
这就意味着,要么两人就在这里干等几年,要么就只能结束这一次的回溯。
红毛球垂头丧气地坐下,嘟囔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先看看你的父母再回去,如何?”贺吟狡黠一笑,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正好,我要亲口问问凤凰王和王后,觉得我配不配做他们的子婿。”
听了这话,沈樾之“啾”的一下就跳起来了,淡红色的小爪紧紧踩住了贺吟的嘴,用略显稚嫩的嗓音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乱来啊!”
贺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恳请夫人脚下留情。
两人决定好了,就向着蓬莱仙洲的中心走去,那里是凤凰一族聚居的地方,凤凰王所居住的巢穴就建在最高大的梧桐树上。
在岁月和封印的影响下,父母的容颜已在记忆中被风化,变得模糊不清。时隔多年,要再见到他们,沈樾之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贺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他腹部软羽处挠了挠,故意玩笑道:“樾之,待会你要怎么向二老介绍我啊?”
沈樾之沉默了,真要说实话,他怕是难逃一顿竹笋炒肉的——毕竟他这时候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就开始谈情说爱了,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贺吟见他真的纠结起来,忍俊不禁道:“就说我是你从路边捡来的小侍从好了……少爷,跟着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沈樾之:……
在回家的路上,沈樾之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片草丛中,蹲着个黑衣男子,身形精壮而颀长,脑后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他出神地低头看着什么,甚至连靠近的沈樾之都没能发现。
难得,他们的侍卫长居然也有这么毫不设防的时候。
飞得近了,沈樾之才看清侍卫长端着碗羊奶泡碎糜,正在喂一只小狸花猫。狸花猫毛色偏灰,一双眼碧绿如玉,由于身形太小,在草丛的掩映下显得像只大灰耗子。
沈樾之飞得低了些,正想出声打个招呼,忽见那狸花猫抬起头,瞳孔收缩成两条细针,张嘴用牙碰出哒哒的轻响。
下一刻,它肌肉紧绷如弦,尾巴轻轻一摆,整只猫腾身而起,动作快得几乎化作残影,爪尖凌厉如勾,直朝着沈樾之扑来!
沈樾之被吓得猛地向上一窜,情急之下用爪子猛蹬了一下猫头,扑棱着翅膀飞了数丈。
他们凤凰一族在成年后称得上体型庞大的猛兽,幼年体却非常弱小,很多时候常常被错认成山雀。而猫捕鸟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就算是一只猫崽,看到飞来飞去的小鸟也会尝试去扑,此刻无疑成了沈樾之的天敌。
“喂,这家伙要干什么!”
侍卫长一把将跃跃欲试的狸花猫按进怀里,讪讪地道:“殿下,对不住,她不是故意的。”
沈樾之就差跳起来问他,你哪只眼睛看到这臭猫不是故意的了?
“殿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替她向你道歉。”侍卫长还真弯下身去,行了一个大礼,弄得沈樾之十分难为情。
沈樾之看了一眼在侍卫长怀里扭成麻花的猫,哼哼两声道:“看好你的猫!对了,你可知道父王和母后现在在何处?”
“陛下和王后前日已去往人间。”
沈樾之心道糟糕,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在这时候去了呢?
“殿下可有急事?我听陛下说,他要带着王后去人间取一样宝物,好像是上京城西某地。”
“知道了。”沈樾之长叹一声,终究是差了些缘分。
沈樾之蔫蔫地飞了回去,三言两语将此事说给贺吟听,本以为贺吟会提议先终止这次回溯,谁料贺吟竟道:“来都来了,不如去人间找找看。就算我们真的找不到你的父母,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番话说得沈樾之也有些意动,于是埋进贺吟的衣领里,随着他一同前往人间。
这一年,人间还是大齐的天下,但,这也是大齐王朝的最后一年。
这一趟来得赶巧,正遇上了一年一度的万春礼——这是大齐自开国以来便延续下来的古礼。每逢万物复苏之春,皇帝与百姓同祭,先以香火礼天,再设鼓乐游神,最后以繁花供奉诸仙,祈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