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程俊逸忽地又慌乱起来,对着时飞摆着手:“啊,当然了,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我实在不太擅长掩饰,没有别的意思的,我会努力调整自己,其实我对谭庄主也是十分敬重佩服的,真的!这段时间相处,我更觉得他品格端方,襟怀开阔,真是个磊落君子!”
时飞愣了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了:“好啦,你在这吹捧他,他也听不见呀。”
程俊逸呆了呆,有点赧然地笑起来,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不是吹捧,是我的真心话。时飞,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我都没想到,说出来之后,心里竟觉得松快了许多,就像堆积了多少年的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就没了。”
时飞哈哈笑起来,手一抬,把之前程俊逸砸他的枕头丢回去:“俊逸啊,你真是个好人。”
程俊逸没有答话,脸颊有些泛红,把枕头重新摆好,又按着角正了正位置。
“你真的是个大好人,”时飞神色很认真地看着程俊逸道,“所以啊,以后你一定会遇到适合你的人的,毕竟天下好男儿还是很多的,你要有信心嘛!”
“……谢、谢谢,”程俊逸有些为难的回应,“其实……我对别的男子并没有在意过……”
“哎呀,那就更好办了嘛!”时飞一拍大腿,“好女孩儿就更多了,女孩子大都温柔又善良,又爱干净,身上香香的,你前途岂不是更光明了?”
程俊逸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早了,睡吧!”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那个,今晚的事,你不要说出去啊……”
“都跟你打过包票了,你还不放心什么!”时飞又一拍胸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要是说出去,叫我口舌生恶疮,变成个哑巴好啦!”
“也不至于起誓!我、我就是这么一说!”程俊逸慌忙道。
“你放心。”时飞扭头鼓起腮帮子把桌上的蜡烛吹灭了,往后一仰躺进被窝里,“睡吧睡吧。”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只能隐隐听到两道悠长沉稳的鼻息。
静默维持了好一会儿,忽然,时飞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骤然投进一根细枝:“你说,真心的喜欢一个人,真的能看到他过得幸福快乐就够了吗?”
程俊逸回应的声音带着些讶异和茫然:”我……我觉得是这样的,总不能盼着他过得不好啊!”
时飞顿时笑起来:“是啊,有道理。”
过了一刻,程俊逸有些疑惑的追问道:“时飞,难道,你也有喜欢的人?”
“我?”时飞哈哈笑起来,“没有没有,倒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呢!我刚就琢磨着吧,我该不会无意间也让哪个女孩子伤心过吧?”
程俊逸也乐了:“时飞,你这人可真是!”
“我怎么了?”虽然是在一片黑暗中,但光听声音,程俊逸都能想象得出时飞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我说的实话!就年前,彩云楼当红的一个胡姬小姐姐还看上我了,总拿火热的眼神盯着我,我吓得都没敢去了。”
程俊逸又笑了一阵,才慢慢道:“但你总有一天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的,遇到那个人,只一眼,你就会知道的,她跟别人不一样。”
时飞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程俊逸几乎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又开了口:“俊逸,我刚想告诉你一句话的,差点忘了,现在跟你说吧。做人吧,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那人生苦短,还是开开心心过比较划算,对不对?你啊,有点那什么的时候呢,就想想哥这话呗,就能多开心些。”
程俊逸愣了愣,道:“嗯,好,多谢你,这话有理。”
“那是自然,”时飞的声音又得意了起来,“这可是时小爷的人生感悟,拿你当兄弟,免费传授!”
两人又笑了一阵,程俊逸的困意渐渐涌上来,不知不觉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时飞却没有睡着。
他大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从窗纸透进来的一点朦胧月色。
今夜霜华皎然,想必也应当同样洒在衡都的宽阔大道与重重屋脊之上。
纵有千里之遥,却依然共沐一轮明月。
那个人……睡了吗?他总是睡得很晚,似乎有读不完的书,批不完的卷宗。
他这会儿还会在读书吗?还是伏案写字?他会偶然间推开窗,眺望天上的明月,让神思稍微放松一会儿吗?
他会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瞬间,倏然想到他吗?
大概不会吧。
他的生活满满当当的,哪怕他个子不高,身形并不伟岸,应该也塞不进去啦。
嗯,但是没关系。他能够无病无灾、顺遂圆满就够了。
程俊逸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世家公子,这话说得就是文绉绉的。不过现在,嘿嘿,归他用啦。
时飞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闭起了眼睛。
第46章
到了早上,时飞不敢耽搁,未及辰时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街上刚热闹点,就赶紧出了门,先跑了药铺,又跑了几家各类作坊,买齐了需要的东西,又匆匆回来。
众人就聚在一起看谭玄时飞师兄弟二人调配药剂。
最为关心的自然是孟红菱。她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睛底下泛着点淡淡青色,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时飞先把几种药材放在小罐里,加水熬煮,谭玄则把一块有些像盐块的白色固体仔细磨出一撮粉末,倒进了之前熬煮出的药汁里。
孟红菱瞧着他搅了许久,又等到那药汁放凉了,才用一支小刷子伸进去蘸了蘸,提出来后,又小心的在布上吸了一下多余的药液,随后落向画卷。
第一笔下去,画卷上留下一痕淡淡的透明褐色,孟红菱屏息注视着,除此之外却什么也没发现。
但谭玄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他耐心地、仔细地一点一点涂抹过去。
“啊!”孟红菱身畔的程俊逸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在画像扬起的手边,忽然浮现出了一根细细的墨线。随即,更多的墨线浮现出来,它们延伸出去,到了尾端,便浮现出蝇头大小的字,标注的正是一个个手上的穴位名称!
“果然,果然如此啊!”程俊逸惊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明显的兴奋,大约是抬头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脸端凝,他干咳了一声,又老老实实站好了。
谭玄并没有只局限在画像边上涂抹药液,他把所有空白处都涂了起来。当他涂到画的左下角的时候,又一行字慢慢显现了出来。
这一行字每一个足有荔枝大小,用隶书书写,写的是“朱鸾睒天”。
孟红菱睁大了眼睛去看谭玄,谭玄垂着眼,脸上却是一副尘埃已然落定的表情。
“这是焚玉神功中第二十八式的名称。”他看了孟红菱一眼。
孟红菱顿时又低头看向画面。
良久,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四个隶体字,来回慢慢摩挲,又渐次抚过那些蝇头小楷,那些依然鲜亮的色彩和灵动飞扬的线条。
“这些画,会给我的,对吗?”她再度看向谭玄。谭玄向她肯定地点点头。
孟红菱便也点点头,缩手退到了一旁,看着谭玄为保险起见,把剩下的每一幅画都用药液涂抹了一遍。
父亲精心设计,掩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么一点一点在淡褐色药液的浸润下,浮出于纸面了。
当年,爹爹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怎样的心情之下,一笔一笔,勾画出这一切的呢?那个时候,他的心中,装着怎样的过往?又期待着怎样的将来呢?
孟红菱望着那些堆叠在桌面上的画卷,似乎透过重重时间的帷幕,又一次看见了父亲悬腕提笔的模样。
他总是往前够着头,向左边微倾身子,右边肩膀明显耸起。他的手指粗壮、覆着厚茧,比起提笔,似乎更适合拿锄头。但那些长长短短的毛笔,到了他手里总是那么听话,笔落下去,准确、流畅、迅速,一个个清俊工整的字呈现在纸上……
她的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就好像蜡烛结的蜡花太多了,都快照不亮了。这时候爹爹就会和蔼的说:小红菱呀,快来给爹把灯花剪剪。
剪灯花也没有用了。
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非常冷静的想。
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待到所有的画卷都被处理完毕,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时飞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桌乱七八糟的东西,抬头一瞧,却正好看见孟红菱一脸淡然平静的神色。
这倒是跟以前很不一样了,甚至跟昨天晚上都很不一样了。
“红菱妹妹,一会儿我把画收拾好,给你送你屋去吧?”他主动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没事,我自己来收拾吧。”孟红菱语气非常平和地回答,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拿起一幅画开始卷。
这一下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你还好吧?”谢白城很温和而关切地问了一句。
孟红菱“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垂目看着手里一点一点被卷起的画,淡淡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怎么了,虽说也不能完全确定我爹真的练了这个什么神功,但想到他……居然真的谋划了这么多事,还在那些看不起他的厉害人物眼皮子底下把事情都做成了,我就觉得……觉得心里挺高兴的。我爹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只是……他只是……没能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她说到最后,声音终归是低下去了,但注视着手中画卷的目光却依然坚定。
谢白城看了谭玄一眼,却见他一脸平静无波,显然没有把孟远亭年轻时的遭际告诉孟红菱的意思,便也只在心里叹息一声,又把目光重新转回孟红菱身上,柔声道:“你替你爹走正确的路,便也是了。他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孟红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话间她手里的画卷已经整理好,抱在怀里四下张望。程俊逸看见慌忙过来,找到绳子先帮她捆扎起来。
一边系结,程俊逸一边就下意识道:“红菱妹妹,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咱们明日可有长路要走,休息不好可不成。要不我给你开个方子,抓几味药,泡水喝,有宁神养气的功效。不难喝的!”
孟红菱抬头瞟他一眼,淡淡道:“没事,主要是昨晚上你和时飞一直在聊天,叽里呱啦的。我给你们吵得睡不着。”
“咳咳咳!”程俊逸闻言差点脚下一软扑倒在桌子上,脸立刻涨红了,惊慌失措道,“你你你都听见了?”
孟红菱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他,摇摇头:“听不清你们聊什么,就听到声音断断续续响个不停。对了,好像大半都是你在说话。瞧不出,你话还挺多的。”
程俊逸这才略感放心,心有余悸地看了时飞一眼,时飞也正关注着这边的进展,接到他的目光便嘻嘻一笑,对孟红菱道:“嗨,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聊的那是男人的友谊!”
孟红菱闻言,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抱起画卷,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留下时飞和程俊逸带着尴尬的微笑僵立于桌旁。
“噗”,谢白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拍了拍时飞的肩膀,一脸同情地道:“你们俩几岁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
他说完了一边笑,一边摇着头也走了出去。
时飞不甘心地扭过头,就恰好对上了他师哥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呵,男人的友情。”
他师哥说完也迈开长腿出去了,只有他和程俊逸继续留在屋里。
“我叫你声音小一点!”程俊逸冲他瞪眼睛,龇牙咧嘴。
“搞搞清楚,主要是你在讲话,少爷!”时飞用手指指他。
程俊逸顿时一愣,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忽然一起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勾肩搭背,相互拍着对方的肩膀。
与此同时,屋外庭院。
“我说什么来着!”谢白城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脸上的眉飞色舞,看向谭玄,“你看俊逸那么慌张,肯定是在跟时飞聊他对红菱的好感!”
“嗯嗯!”谭玄一脸恭敬诚服的表情点着头,“谢公子火眼金睛,料事如神!”
“你找个机会问问时飞呗!”
“好好好。”谭玄口中应付着,“对了,天气渐热,你要不要去买两件单衣替换?”
“什么?”他这话题转换得太突然,谢白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谭玄推着往外走。
“我有衣服,不必买……”
“那就帮我选两件。”谭玄边说边回头,对着正房嚷,“时飞,我们出去一下。”
谢白城被谭玄连拉带推的给带到了街上,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谭玄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不由瞪他一眼:“别扯东扯西的,你能不能放在心上一点?”
谭玄无奈,叹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俊逸这么大一小伙子了,自己不会盘算吗?你看当年有人替我操过心,替我出过主意吗?我不也,啊?是吧?”
谢白城知道他在指什么,不禁瞪他一眼,冷笑道:“这能一样吗?俊逸那么老实巴交的。”
谭玄顿时笑了起来,眉毛一轩:“哦?你的意思我阴险狡诈?”
谢白城“呵”了一声,停了一下才道:“阴险倒不至于,狡诈么……我看挺贴切的。”
谭玄耸耸肩道:“狡诈就狡诈吧,反正你喜欢呀。”
谢白城顿时眯起眼睛,微微咬牙:“大街上呢,你说什么啊!”
“怎么,我说错了?”谭玄脸上笑嘻嘻的,“哎呀,难道我不讨你喜欢了?”
“闭嘴吧你!青天白日的!”
“一会儿青天白日不能说,一会儿大街上不能说,好吧,那就到黑灯瞎火的屋里说,行了不?”
谢白城猛地加快了步子,往前急走,明显是一副要跟他撇清关系,装不认识的架势。
谭玄笑了起来,也加快了些脚步往前赶他。
到了三月二十七日一早,他们一行人打点好行囊,再度告别了笒川县,往北出发。
出城不远还是一派田园风光,远山依依,桃红柳绿,已然萌出一片青苗的田间,许多农人正在弯腰忙碌。运货的牛车、富贵人家的车轿都在路上往来。但走了两个多时辰后,周围的景象就不一样了,人迹渐少,林木渐密,道路也变得狭窄,夹在两边的青山间,如一条土黄色的绸带,蜿蜒伸向远方。
四周褪去了尘俗间的种种嘈杂,能听到的只有林间清越的鸟鸣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孟红菱骑着一匹枣红马儿走在中间,她前面是谭玄和谢白城并辔而行,身后是时飞与程俊逸压阵断后,所以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便有了闲情四下打量。
她知道这座山,当地人唤做苦泉岭。穿过去再走上百十里,就会离开笒川县所在的京西路,进入陇右路。
这条路她在八年前曾和爹一起走过,但那时毕竟还小,记不大清楚了。现在她又走上了这条通向远方的路,爹爹却已在黄土之下,与她阴阳永隔。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她下意识的用右手转了一下左腕上的银镯,只盼着爹爹确实能在舒夜城留下些什么,引领着他们拨云见日才好。
她正心思起伏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急促如雨点,显然正纵马狂奔向他们这个方向。
孟红菱心中猛地一动,下意识地勒住缰绳,想要回头,但还没等她把脸转过去,就听到马蹄起落声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时飞!等一等!”
这声音醇和清朗,明明离得还很远,却能清清楚楚地送进他们耳中,竟是内力极深厚充沛的样子。
孟红菱停马回头,伸长了脖子去望。她身后的时飞和程俊逸自然也已经和她一样。
来的是三个人。
三个人,三匹马,一人当先,两人紧随。马蹄奔腾,扬起漫天尘土。而尘土飞扬之中,只见当先那匹马上坐着一个青衣人,俯身贴着马背,双目湛然,直望向他们。
时飞先是一愣,旋即惊喜地叫了起来:“齐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说话间那三匹疾驰的马已经到了近前。马上的三个人都控住缰绳,放慢速度,马儿低头喷着响鼻,呼哧呼哧直喘气,随从打扮的两个人也有些气喘,唯有当先那个青衫客面色平静,好整以暇,手中握着缰绳,对着时飞微微一笑,复抬起眼,越过孟红菱,直望向走在她前面的谭玄,很恭敬地一抱拳:“庄主。”随即又略微侧首看向谢白城,再施一礼,“谢公子。”
孟红菱睁大了眼睛瞧他,只见这人看起来比时飞要年长些,但显然比谭玄要年轻。肤色微深,身形挺拔,眉毛浓黑,双目精湛,鼻梁高挺,嘴唇微厚,神采不凡之余又显出一种朴实敦厚之感。整体形容虽不及时飞风流俊美,但也称得上是个英俊男子,在气质上更要比他端凝稳重不少。
“你怎么来了?”谭玄已然调转了马头,看向这人。
这人笑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怕信里说不清楚,和温大人商议后,决定还是由我跑一趟,当面说比较好。”
“哦?”谭玄脸上浮现出一缕疑惑神色,旋即笑道:“看来事情有点复杂啊。”
他说完便翻身下了马,对来的那三人随意的招了招手:“那就在这说吧。”
随着他的动作,谢白城、时飞等人也纷纷下马,那三人也不例外。但那个青衣人下了马后,牵着缰绳,却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程俊逸和孟红菱,似乎拿不准当着他们的面开口合不合适。
谭玄往他们这看了一眼,便道:“无妨,都是自己人,时飞,你给介绍一下。”
时飞立刻上前一步,先指向程俊逸:“这位是宁河程家的二少爷程俊逸,偶然遇上的,跟着我们也东奔西跑了一段日子了。庄主邀他此事了结后加入屿湖山庄,他已经答应啦。”随即又往孟红菱一比手,“这位,就是孟红菱孟姑娘了。”
他每介绍一人,那三人都抱拳行一礼,当先那青衣人口中还说着“幸会”。被他明澈的目光扫过,孟红菱不禁脸上微热。这人身上有一种非常开阔疏朗的气质,看着他,就仿佛看着北地长空下的一座巍巍青山,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至于这位呢,”时飞已经轻快地跳了一步,走近那个男子,“这是我们屿湖山庄四大掌事中的首席,齐雨峰,我齐哥。这两位是齐哥的左膀右臂,金世维金大哥,柏卓群柏大哥。”
程俊逸立刻抬起手来,抱拳行礼:“久仰齐兄大名!幸会幸会!金兄、柏兄!小弟有礼了!”
孟红菱赶紧也依葫芦画瓢,抱拳划了那么几下,但她毕竟涉世未深,叫她“久仰”啊“幸会”啊,她还张不开口。
这下彼此也算是认识了。此时地处山路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说话的地方。谭玄四下看看,见路边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杂木林,便示意众人过去。
情况特殊,也没人计较,大家都把马拴在树上,随它们休息吃草,各人捡一块空地坐了,就等着齐雨峰开口。
这到底还算是他们屿湖山庄的事,虽然谭玄说不必避忌,但谢白城、程俊逸和孟红菱三人还是自觉的往旁边坐了,跟他们几人稍微间隔些许。
程俊逸背靠一棵大树,满怀兴奋好奇神色,悄悄打量着齐雨峰。
此人大名他早就听过,都说他武艺高强,在屿湖山庄里,仅次于庄主谭玄和副庄主赵君虎,甚至也有人说他进步神速,这两年已和赵君虎难分伯仲了。
齐雨峰以一杆玄铁枪名动江湖。他方才已注意到,在他的马鞍下边,就挂着两支钩子,勾着一杆黑沉沉的铁枪。此人看起来也就比他年长个两三岁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有怎样的功夫身手。
齐雨峰却显然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撩起衣袍下摆席地而坐,双手交握,稍稍用力,骨节略微泛出白色。似乎心事重重。
谭玄先笑着问他:“雨峰,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齐雨峰一愣,随即也略笑了笑:“说来也是巧了,我也怕你们已经离开笒川,所以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之后就先去县衙询问,恰好碰到当地的捕头,姓凌,领着我们去了你们暂居的小院。结果去了一看你们已经走了。那凌捕头说不妨去之前你们住过的客栈打探打探。结果那客栈的掌柜还真的收着你们一封信,但说是留给一位姑娘的。凌捕头帮我打了包票,保证我这个人没问题。好说歹说,那个掌柜才将信将疑的把信拿出来。我一看,你们要北上去云州府的舒夜城,赶紧就往北追过来。好在就这么一条路,不怕走岔了。”
时飞便笑嘻嘻地插嘴道:“我们的信是留给娇雪姐的,倒便宜了你!你把信放回去了吗?娇雪姐可是说了要来寻我们的!”
齐雨峰脸上神色忽然一滞,原本明澈的眼眸倏的暗淡下来。
他停了一下,随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抬头直直地望向谭玄,出口的声音有些艰涩嘶哑:“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娇雪死了。”
“什么?!”一瞬间的寂静后,骤然响起的是时飞难以置信的声音。他满脸震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死死瞪着齐雨峰,“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前些天、前些天才见过她,才跟她分开!”
齐雨峰侧过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伤感:“你和娇雪是哪一天分开的?”
“初八!就这个月的初八!在兰邑!她在追那个神农寨的人,她亲口跟我说的不会有事的,神农寨另外有人帮她!”
“她是初十……出事的。”齐雨峰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神农寨那家伙?!他要有这个本事能伤了娇雪姐,还至于一路东躲西藏,狼狈逃窜吗?!”时飞语气急促,双拳紧握,眼圈都有些发红,似乎怎么都不能相信。
“不是神农寨那人干的。”齐雨峰说着,眉头已经不由自主的锁起,“神农寨助力的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赶到的时候,娇雪已经……当时是在郊野,又下着雨,连目击者都找不到。官府的人查问了半天,也只找到附近村里一个傻子,下雨了也在外面游逛,讲话颠三倒四的,只说什么‘小夫妻吵架’,根本无法判断真假。”
“她是怎么死的?致命伤是什么?”谭玄忽而开口,声音沉稳而冷静,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
“据传到庄里的消息,她上身多处骨头碎裂,受了很重的内伤……大约是被人当胸或是于后背遭受重击。致命的,是脖颈处,”齐雨峰一边说,一边抬手按在自己的颈窝,“被整个割开,当地仵作推测是铁钩之类的武器造成的。”
“铁钩?”谭玄不禁皱起了眉头。时飞靠在树下,抬起手臂匆匆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道:“娇雪姐身手不凡,寻常好手就算三五个一起上,也未必能奈她何。何况她还有用毒的本事,那么多各种毒虫……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