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圆圆的狗狗眼,与右护法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一股黑气在此刻涌入任妄烛体内,暮流水手里的留影石碎裂。
任妄烛顿时痛得打滚。
“师兄,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它在抢我的身体。”
叶行舟的手,伸向半空不知落何处。
任妄烛喊痛的声音充斥耳鼓膜,一声又一声师兄,唤得头皮发麻。
冰雪侵蚀皮囊的严寒,远不及内心之痛楚。
要如何?
现在,叶行舟要如何做?
任妄烛像幼时那般,蜷缩起来,只是这次不是躺在温暖的襁褓,而是蜷缩在这片冰雪苦寒地。
红衣与雪混杂,眼泪大颗大颗洒落雪中,冷得浑身发颤,痛得五脏六腑欲破。
“师兄……”
任妄烛的泣音回荡耳畔。
“师兄,我好疼……”
“真的……好疼……”
叶行舟一直知道任妄烛怕疼,平日里几乎没让人受过伤。
而今这般喊疼,定是痛入了骨髓。
但,叶行舟什么都做不了,灵力入体,只会让右护法趁机逃出来。
任妄烛蜷缩着身体,双手环抱,试图将自己拥住,面上血色尽失。
他太冷了,太痛了。
手使不上力,一下又一下滑落,倒在雪地上。
一颗丹药塞入口中,任妄烛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唯有眼角泪珠不断落。
叶行舟抬手,指腹刚擦掉,湿润又席卷。
“我在这。”
叶行舟声音干涩,手挪动着将人扶起,刚抱在怀里,任妄烛身子软趴趴的,痛到失了气力,人又从双臂之中滑落,倒在地上。
叶行舟跪在地上,将他抱住。
“对不起。”
“对不起……”
叶行舟喃喃重复道歉,一遍又一遍,丹药一颗又一颗入口。
无用的道歉,驱不走痛楚,结界隔离开摇曳的风雪,却暖不起人来。
一把剑。
插入后背。
剑离,扬起一道血花。
“还是不长记性啊。”
撑伞的青衣人,黑气一涌,顷刻身量拔高,黑气散开刹那,面容变换。
红面哭笑面具落地。
右护法弯着眼,笑盈盈看着叶行舟,确切的说,是看着叶行舟怀里的人。
“我赢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却不掩上扬的声调。
叶行舟怔愣回头。
后背迟来的痛,让脑子开始运转起来。
方才那暮流水是右护法伪装的,而右护法手里的剑,幻化成了魔骨。
魔骨不是在柳归岸手里吗?
右护法又为什么,突然要说‘我赢了’这话?
拥住的人,因疼痛颤抖的人,迟迟没有反应。
紧拥的躯体,传来又一声刀捅肉体的沉闷声。
滚烫的血液溢出。
叶行舟瞳仁剧颤,仿若定格那般。
任妄烛睁开眼,与那双同样圆而单纯的眼睛对上眸。
复杂涌上的情绪,如潮水退却,直到归于平静。
“我早就说过,他把这里当真了。”右护法伸了个懒腰,抬脚走过来,“这场打赌,我一开始就赢了。”
走到两人身侧时,右护法撑地而坐,看着叶行舟眼底定格的震惊,扬起唇瓣。
“岳浅还真不是我杀的。”
“是他,是你亲爱的师弟杀的。”
“想知道他为什么杀吗?”
右护法抬起指尖,轻轻拂去悬挂在叶行舟眼睫的雪花,他轻笑。
“我不告诉你。”
离得这般近,叶行舟却感知不到呼吸的温度。
魔骨捅穿皮肉的刹那,属于风雨来的气息爬上骨髓,温热的体温在一点点淡去。
叶行舟定格了。
任妄烛维持着拥住他的姿势,两人相拥的地方,不停渗出血,染红身下的雪。
任妄烛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把你的脏手拿开。”
右护法微眯眼,“你现在能用这副身体,该感谢我。”
任妄烛抬眸,“谁能抢到,谁有本事。”
“你没抢到,是你没本事。”
右护法盯着任妄烛片刻,嗤了一声笑了。
他目光转移到叶行舟身上,声音慵懒,伴着藏不住的恶趣味。
“这场躲猫猫,我们赢了哦。”
他撑着脸,近距离看着叶行舟黑色的瞳仁。
“叶行舟,若你早些听左春回的话,今日也不会是这般惨状。”
“左春回已经提醒过你了。”(302章)
“让我想想他是怎么说的。”右护法歪头做思索状,忽而冲叶行舟一笑,“比起我想,此刻的你更清楚左春回说过什么。”
想要回去,那便只能成为旁观者。
你看到良善纯粹的,并非如你所见那般。
插手,会给你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
而今,叶行舟插手改变的过去,留下的恶果报应回旋。
右护法故作惋惜道,“十八年前,萧平该死在魔尊追杀路上的。”(314章)
“可是你插手了,救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同样。”
右护法尾音上挑,“也创造了我们。”
“你当初创造了我们,为何今日又要让我们去死?”
他语气里,是天真又不解的质问。
任妄烛敛下眼皮,沾血的手扶住叶行舟的腰没有动作,任由右护法恶趣味的倾吐。
右护法说出口的真相,唯有一个目的,让叶行舟后悔,后悔自己走错的路,后悔每一个错误的判断。
有些故意不说出来的,是想让叶行舟继续徘徊在浓雾之中。
右护法视线移落在指尖上,那里躺着一片雪花。
方才捻下的雪花还完好无损躺在指腹,雪花没有因为体温消融。
因为,右护法没有体温。
右护法轻轻掸去那片雪花,声音再次响起。
“若你好好查查,就会发现十八年前的昔水村在百年前,就被风雨来屠杀了。”
“复活的昔水村,里面生活的,都是不灭啊。”
“那时候,不灭很轻易就能杀死。”
“昔水村,南穗村……魔修屠的,都是不灭。”
“只是你们这群修士,总在以为魔修在屠杀百姓,拼尽全力保护我们。”
“你们正道修士,拼尽全力保护的,是不灭啊。”
“还得感谢你们的保护,让不灭成长到了今日。”
右护法弯眼,“听到这个份上,我便告诉你,北奠城的手脚,也是我做的。”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留住你,而你刚好也当真了。”
右护法的皮囊在拥有人类情绪的波动,然双眼却无半分人类情况。
“你当真了。”
“把这里,当真了。”
他指尖触碰着叶行舟温热的皮肉,口中发出轻声喟叹。
“在这个世界里。”
“你们玩家,一般称呼我们为——”
“NPC。”
“现在,你知道不灭是什么了吗?”
右护法每一句话,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叶行舟此刻都无比清晰听见。
叶行舟无法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却不得不信。
即便一开始,叶行舟就知道他是玩家。
即便叶行舟已经遇上前六个玩家的头颅。
然,这层最明显的身份,赋予叶行舟的,也仅限浮于表面的‘玩家’称呼二字。
叶行舟一开始就当真了。
把这里,把这个世界。
当成了真。
所以,已知的答案,在忽略之下,成了未知。
叶行舟盲目寻找的,于一开始就给出了回答。
是他,是他当了真……
此刻,恍若隔世。
是数据啊。
是电脑运转,组成每一个游戏角色,最基础的数据。
叶行舟该一开始,就清楚的。
他的眼睛,为什么能看到寄生人体的不灭。
是因为这里是游戏,这个鲜活的世界,在被入侵的数据同化成游戏。
死去的人,被寄生的人,都在被同化。
入侵的数据,会剥夺人类的情感。
无论喜乐,无论忧愁。
这个世界所有人,所有性格迥异的人,每一个有呼吸有温度有人类复杂情感的人,都被剥夺人格,逐渐演化成NPC。
固定的角色,固定的动作,固定的日常。
这个世界,从数据入侵同化天道开始。
就已经崩坏了。
这里,在一刻不止,被外来者入侵,同化成游戏。
叶行舟眼睛能看到的,都是已经被同化的人。
一开始,叶行舟就大错特错。
如今这个答案,要他如何接受。
他走了这么久的路,回首而看,却将答案丢在了路上。
一切,徒劳无功。
活人,变成了数据。
世界,成为了游戏。
而他,按照任务通关回家。
然,叶行舟在这个世界里见过的,每一幅鲜活的面孔。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性格,无法复制的生活。
却被数据同化。
同化成,无名无姓徘徊边缘的NPC。
如此,他要怎么回家?
怎么会是……游戏世界。
怎么会是游戏世界!!!
他们,明明都是活人!
一口鲜血贯喉而出。
一股磅礴之气,蓄积丹田汹涌,如浪潮澎湃。
最后一层修为结界,在破解。
右护法视若无睹,只是把玩着叶行舟的发丝。
叶行舟在试图挣脱静止。
此时此刻。
涌遍全身的无力感,让他更清晰感知到游戏操纵的可怕。
每一次静止,都是游戏的暂停键。
暂停键一按,所有人都卡在了那一刻。
只有主角再一次按下继续时,所有人才能重新操控身体。
所以,从至阳宗开始,哪怕受限于天,所有人仍然在为生拼搏厮杀。
尽管,一线生机。
只要压制不灭千年、百年。
于百姓,是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
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垂暮之年,是属于自己完整的一生。
这才是修仙世界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修道者的道心坚守。
生命尚在,生路就在。
可如今。
凡人之力薄如蝼蚁,要如何挣扎?
叶行舟近乎绝望。
他回家,有何用?
血液若连珠断线,嘀嗒滚落。
右护法仰起眸,无视强烈的光线,看着结界外的漫天风雪。
任妄烛脸色,越来越白了。
他们都一言不发,静静等待一个契机。
直到风云搅动。
云散,漩涡开。
漩涡的尽头,是车水马龙的现代。
在这条通道口,矗立着一颗森寒头骨。
第七个玩家,离回家只剩一步之遥。
任妄烛忽而暴起,他拔出插在腹部的匕首。
压着右护法,一下又一下挥落匕首。
腹部的鲜血,与右护法的血液混合。
鲜血喷涌。
右护法没有半分挣扎,他只是侧眸。
侧眸望着倒在地上的叶行舟,鲜血溅满脸,他眼角弯了弯。
任妄烛颤抖着手,压抑着哭声,一下又一下落刀。
他的手法很生疏,简直乱得毫无章法。
最后一下,捅穿右护法脖颈。
右护法就这般,望着叶行舟。
鲜血染红任妄烛的脸,任妄烛怔了一瞬,匕首脱手。
“我……杀人了。”
怔愣后,他急促喘息着,被冻得通红的手又开始在雪地中摸索。
直到冻僵的五指重新握住匕首。
他扭过头望着叶行舟,浑身剧颤。
两滴眼泪,滑落面庞。
“师兄,岳师姐不是我杀的。”
“是右护法用魔骨杀的,和他打赌的不是我。”
“师兄。”
任妄烛抽咽着,声音颤得不成样,腹部的痛苦让他紧紧缩着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
任妄烛泣出两滴血泪。
“师兄,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对不起……”
干裂的唇一动,溢出血丝。
他望着漩涡外的高楼大厦,声悲若绝。
“这个游戏是何由创造的。”
“游戏发行内测,我抽中了名额,是体验服测试的第一个玩家,用你的身体,死在了无尽深渊。”
所以叶行舟在见到右护法后,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是因为。
他们都来自同一个世界。
“我太害怕了……师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复活,我一醒来就和六个人用同一具身体。”
“他们时常打我,吞噬我的灵魂,我抢不到身体控制权,很多时候都在沉睡。”
任妄烛蜷缩着身体。
“我只知道醒来时他们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右护法和我。”
“他那时在沉睡,我就先用了身体。”
他的魂魄被吞噬得太淡,拥有身体后,失去了记忆,也不知道右护法的存在。
直到方才右护法的魔气冲入体内,任妄烛才断断续续想起了一切。
“师兄。”
任妄烛抹了一把眼泪。
“师兄,哥。”
“我想回家,真的想回家。”
“但我回不去了。”
“我杀了人……”
“我也被,同化了……”
任妄烛捂着腹部,唇瓣已经没有血色了。
“哥。”
“哥,我叫云轻凡,A大计算机系01级新生,家在b市落山小区七栋三单元五楼。”
他飞快说出一串地址,缓缓举起匕首,对准喉咙,深深看着叶行舟,声音一度哽咽。
“你代我回家好不好……”
“你代我回家。”
他闭紧眼,匕首插入喉。
【叮,宿主得到‘以心祝愿’,获得钥匙碎片×3】
从恢复记忆,喊出那声哥后。
他就不再是任妄烛,而是云轻凡,是A大计算机系01级新生云轻凡。
一个接受现代教育,活在和平年代的大一新生。
所以,他杀右护法时,才会那般无章法,漏洞百出,甚至杀完人后,浑身抖成了筛糠,几次拿不稳匕首。
自刎,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那般决绝,将匕首插入喉咙。
一个怕疼的人,一个不想死的人,最终选择了自刎。
云轻凡回不了家了。
叶行舟代他,回家。
叶行舟身若雪寒,脑子却无比清醒。
这一趟回宗,是生死诀别,是用云轻凡的死,点醒一直盲目的叶行舟,点醒一直忽略答案的叶行舟。
灭火藏于地,真正的语序是——灭,火藏于地。
不灭是黏虫,右护法每次现身都是遁地而来,而唯一有的火,是烛啊。
任妄烛的影子,是右护法的寄生体。
一句话,点了两个人。
叶行舟却反反复复居于怀疑与信任之中,摇摆不定。
直到所有已知的答案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叶行舟才后知后觉发现。
这里是游戏,游戏的规则,开局就告诉了他,叶行舟当真,忽略了最为明显的规则。
右护法是男主之一,是关键人物之一,他杀不死右护法是因为——
右护法没有送出以心祝愿。
得到以心祝愿,代表得到回家的钥匙碎片,也代表能真正杀死右护法了。
左护法一直反复提醒的,‘一开始就该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394章)
只是现在品味,已然过晚。
右护法已经被寄生主任妄烛杀死了。
两人本是一体,右护法死了,男主身份就落在了任妄烛身上。
所以任妄烛死前那句‘代我回家’,就是送出的以心祝愿。
云轻凡想回家,但云轻凡回不去了。
因为右护法死后,与男主身份一起转移的,还有不灭。
任妄烛若不死,迟早也会变成新一个影子不灭,寻找寄生主。
叶行舟从来没想过,任妄烛会是玩家。
从没想过,成为NPC的右护法,曾经也是玩家。
任妄烛死前的话,伴着一个个真相涌入脑海。
他说,这副躯体住了七个玩家,他是最弱的,也是死得最早的那个玩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之后还会复活,与六个人挤一副躯体。
叶行舟或许知道了。
问题落在风雨来身上。
叶行舟最初与风雨来会面时,那时失忆的风雨来叫何由。
何由,是游戏的开创者。
这也就解释了,作为风雨来的他为何有一身通天本事。
因为,这个世界,入侵的数据,都是他一手操持的。
这个世界,他可顺心而为。
即便玩家的魂魄已经被暮流水手中的玄玉剑炼化了,风雨来依旧有能力弄出来。
有游戏数据,复制简直不要太容易。
抓出玩家的魂魄做什么呢?是送他们回家吗?不,风雨来不会这么好心。
风雨来需要这七个玩家铺路,需要这七个玩家拖住暮流水,所以才将七魂塞入一副躯体。
一副躯体,七个人,抢来抢去,相互吞噬。
七个玩家,七个任务路上的头骨,能走到最后的玩家又怎么会是善茬。
所以最先被淘汰的,就是最弱的任妄烛。
右护法吞噬了剩下几个玩家的灵魂,真正拥有这副躯体。
然他吞噬消耗了太多能量,临门一脚晕倒了,身体被苏醒的任妄烛先一步占用。
右护法,是七个人中唯一的胜出者,而他却因最后一步错失机会。
最后右护法成了影子,失去记忆的云轻凡躺赢,成了任妄烛。
最后养出的影子不灭,就是风雨来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像养蛊虫那般,最厉害的蛊虫会被养蛊人留下。
因为风雨来需要这把刀,他太忌惮暮流水了。
外界系统,一开始是风雨来的。
而暮流水能把原本属于风雨来的系统抢走,还能杀了他的肉身,又挖出他的真名何由。
风雨来不得不想办法应付。
右护法就是这把刀,然而,魔尊手里有外界系统。
外界系统算操作台,刚好能够牵制数据。
风雨来又一次失算了。
但,叶行舟想不通,风雨来为何会有这般通天的本领,能连接两个世界,同化修真界。
风雨来一个人,差点团灭修真界。
风雨来,又或者说,何由想要做什么?
叶行舟缓缓睁开眼,眼睫已经覆了一层冰霜。
他的身体机能,在一点点恢复,逐渐能动了。
睁开看到的,就是右护法至死都弯着的眼角。
右护法一身黑衣覆了层白,眉眼结了霜。
这个曾经是玩家的人,一身不输于暮流水的本事,却轻飘飘死在一个连匕首都握不稳的人手里。
至死,连名字都未透露分毫。
叶行舟一时看不透他的想法。
这个人,太矛盾了。
右护法遁地而来找到他说,右护法说,他要消失了,那时叶行舟以为是右护法耍手段套他。
然,回到衍天宗后,见到任妄烛开始,右护法又直接幻化成了暮流水的模样。
暮流水一直隐藏的魔尊身份,就被右护法泄露了。
泄露之后,又开始在叶行舟耳边说些挑衅的话语。
算是恶趣味挑衅吗?
于当时的叶行舟而言,挑衅、提醒各自掺半。
因为叶行舟一直把这里当真了,忽略了已知的答案,所以右护法说了NPC,刚好提醒叶行舟。
魔骨穿透外层皮肉,风雨来的魔气入体之时,恰好破掉了最后一层修为限制。
入体的魔气刚好被强劲的至阳之气灼烧殆尽。
第488章 而他,每一次,都晚了
而右护法又言,岳浅是任妄烛杀的,他在误导,让叶行舟误会任妄烛。
杀岳浅,杀一个活人,只是为了误导叶行舟。
交代这些时,右护法看了眼漩涡后的高楼大厦。
右护法当时在想什么,叶行舟不知道。
叶行舟读不出数据在想什么。
但,叶行舟能根据右护法透露的线索推理。
右护法最先说的那些话,对任妄烛说‘打赌当真的事’,与任妄烛死前说的,‘和他打赌的不是我’矛盾。
或许,任妄烛的躯体里,还有第三个人。
任妄烛没有觉察到,右护法觉察到了。
右护法这一句话引出,刚好为任妄烛自证做了铺垫。
两句矛盾的话,让叶行舟知道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会是谁?
叶行舟转动眼珠,看向任妄烛。
任妄烛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入雪中,两只手抓住地上的雪,没有动分毫。
他死前用手抓住雪,试图抹灭因疼痛刺激而求生的本能。
他的生命,在清醒与痛苦之中消逝。
任妄烛年十八,刚上大一的云轻凡,也是——
年十八。
红衣与雪融合,喉咙的血倒流,染红面颊,他的发丝已然结了冰。
云轻凡死前,很痛苦。
在这里,在这个世界。
云轻凡杀的第一个人,是右护法。
第二个人是,他自己。
从踏入这片洁白地起,云轻凡就知道这不是游戏。
这里是另一个维度,玩家的闯入,破坏了这片安详地。
要,如何心安?
所以,云轻凡选择自刎赎罪,亲手了结又一个恶的诞生。
一根透明的丝线,从任妄烛的丹田溢出。
是傀儡丝线。
至此,叶行舟已然明白。
第三个人,是操纵任妄烛体内傀儡丝线的人。
和右护法打赌的,是操纵傀儡丝线的魔尊。
叶行舟转正眸子,看着天空的巨大漩涡。
漩涡外,高楼大厦矗立,马路上的红灯变成绿。
人来人往,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人,能给生活按下暂停键。
而这里的生活,却被强行按下暂停。
即便叶行舟修为升高再升高,外界力量的强悍,依旧压制着动弹不得。
睁眼久了,眼皮有些发酸,叶行舟眨了一下眼缓解。
时间静止,已经解开了。
此刻他却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之中。
偏过头,是两具失温的躯体。
右护法的身体,在一点点瓦解成绿色的荧光散开。
数据组成的他,消散了。
任妄烛的躯体,依旧以痛苦的姿势维持着。
叶行舟踉跄的爬起来,手脚冻得发麻,这么一动全身难受。
他走到任妄烛身边,缓缓蹲下身。
任妄烛脑袋倒垂着,喉咙插着一把匕首,满脸血迹。
腹部一道很深的伤口,已经结了冰霜。
叶行舟暖热手帕,一点一点将血迹擦除。
来时干干净净来,走时也干干净净走。
身后雪地,传来轻响。
有人来了。
他撑着伞,一身青色入这白雪地。
他的指尖,缠绕着一根傀儡悬丝,是从任妄烛身体里抽出来的傀儡悬丝。
“这副躯体,他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