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我陪他去春猎,要么他自己亲自来说,要么就下旨,你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齐峰无奈铩羽而归,回到殿内,皇帝正在伏案批折子,齐峰一进来,他便道:“嗯?”
齐峰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而他如今便在装聋作哑,“云公公去内侍省忙了。”
皇帝抬眸。
齐峰盯着皇帝的视线,吞了下唾沫,“云公公说,您要是想让他陪您一块儿春猎,要么您自己去说,要么就下旨。”
他说完,立刻垂下脸,这话也只有卿云敢说,他连转述都胆战心惊的。
过了片刻,齐峰听上头的皇帝道:“他以为,朕真的就非他不可吗?”
齐峰心说:就这段时日来看,的确。
皇帝每天都冷着张脸,别说召妃子了,除了处理政事,便是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齐峰瞧着都觉着有些……可怜?
“不必理他。”皇帝冷冷道。
齐峰心说:您不理他,他也不理您啊。
皇帝又道:“谁让你去问的?”
齐峰抬脸看向皇帝,看到皇帝的下巴还是默默低下了头,他没卿云那个胆量。
“滚出去。”
齐峰滚了。
反正他如今的差事就是盯着小院里的那位小祖宗,他跟丁公公一块儿叫,觉着丁公公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这真是位祖宗,就是可惜这回春猎他去不了了,八成是要留在皇宫里看着那位。
齐峰无奈地跑到内侍省,内侍省的人对他也已是见怪不怪,如今好了,有个卿云,他们内侍省什么差事办不到的,但凡求助卿云,能将事情说明,卿云也觉得有理的,卿云便帮他们调停,简直快成了内侍省离不开的人物,自然齐峰也是被使唤个不停。
“齐峰,去一趟掖庭局——”
齐峰:“……”哎,多少也比在皇帝身边受皇帝的威压要强些。
如此,整个宫里头也很快便知道了皇帝要春猎的消息,合宫上下都在准备这事,卿云反而不出门,不插手了,一味只在自己的小院里,一副很自得其乐的模样,齐峰甚至怀疑,如果皇帝以后永远不召卿云,卿云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齐峰趴在院墙上,看着卿云在花树下画画,难得还画得挺认真,他眼力极强,立即就辨认出来了,呵,好一只精雕细琢的大王八!
卿云画画也画了算有一段时日了,齐峰难得见他认真画王八,这纹路,这脚,这尾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夜已深,皇帝独自躺在龙床之上,惯例还是看书,有没有卿云,他的日子也便是那般,近日处理了几桩事都不错,等到春猎时,再找个机会给那两个让他头疼的儿子说和一番,他心里便算是又完成一件事了。
皇帝手掌轻轻抚着身侧软枕,好似正在轻抚谁的肌肤,抚摸的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
罢了,两个儿子之间互相斗气,他尚且看不惯,又何必同个小内侍拌嘴?小内侍同他赌气,他便宽容些也就罢了。
皇帝想了想,坐起身,道:“齐峰——”
齐峰立即出现,“臣在。”
皇帝道:“笔墨。”
“是。”
齐峰见皇帝坐在床上,屈着一条腿,正在那写着旨意,不由抿嘴笑了,皇帝抬眼,齐峰仍笑着,皇帝眯了眯眼,淡淡道:“你如今跟着他,倒学得胆大了。”
齐峰直接笑得露出了牙,从怀里掏出张叠好的纸,“云公公说,若是皇上您真的肯下旨请他,便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皇帝神色如常,甚至还冷道:“你倒真成了他的人了。”
齐峰心下微紧,仍是笑着递了过去,“皇上,您先看看。”
皇帝抽出纸,面色仍极为冷淡,将那纸展开,只见那纸上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大王八,旁边写了一行字——“我也要去!”
什么是春风化雨,齐峰算是见识到了,皇帝还是那副无谓的神色,只齐峰一下便觉着轻松了,皇帝将那纸往手边一放,又将自己方才写好那满口官话的旨意给了齐峰,道:“这个不要,再拿张纸来。”
齐峰翻墙入院,脚踩到地上,和院子里正在逗池子里金鱼的卿云面对面打了个照面,齐峰脸上笑容一僵,糟了,翻习惯了,应当敲门的。
卿云倒是没生气,反正大家互相都知道,又何必假装不知道呢,他淡淡道:“何事?”
齐峰连忙将怀中纸拿出,卿云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头画了一朵飘浮的祥云,下头刚劲有力的一行字——准奏,回来睡觉。
卿云扑哧笑了,他笑起来眼波流转,齐峰都不敢瞧,便也只跟着笑,卿云托着脸回转看向他,“他这算是圣旨呢,还是什么?又没有玉玺盖印,应当不算圣旨吧?”
齐峰笑道:“这便是加盖了玉玺,云公公您不想听,不也照样抗旨吗?”
卿云笑道:“你知道就好,告诉他,春猎,我去,别的,我不理,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既然把我从他儿子手里抢了过去,就该好好待我,我又不是没人要,非巴着他不放吗?别以为他是皇帝就了不起,太子也差不到哪去,差的那点本事用年轻补了,我也认!”
卿云说完便抓着那纸回屋去了。
齐峰无奈,心说看来还是得到了猎场才能和好,只不过当年的事,恐怕卿云心里一直还没揭过去,谁知道到了猎场又要闹出什么乱子,他只能转身,这一回他知道走了院门,一打开院门,齐峰便被吓了一跳,连忙行礼,“皇上。”
皇帝穿着常服,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又将卿云的话听到了几句,齐峰倒是见怪不怪,只两人生疏起来似乎便是因为太子,齐峰忙忐忑地先捡好的说,“云公公说,他去春猎。”
皇帝没理他,径直进了院子,又大步流星地往屋子那走去,推开了屋子的门。
卿云正坐在床上,只穿了素色寝衣,披散着一头乌发,扭头看向皇帝,皇帝也不多话,将人抱起就走。
“李旻——”
卿云急了,在皇帝怀里扭身踢腿地挣扎起来。
皇帝道:“朕就知道齐峰没那本事把你叫回来。”
皇帝干脆把人直接扛在了肩上,制住他的腿,免得他一直乱动,卿云果然只剩下了手,拿拳头打皇帝的背,“我的鞋!”
“朕赔你一百双。”
“呸——我有多少只脚,要你一百双鞋……”
卿云语气带笑,皇帝也笑了,“朕便是赐你一百双,你也不知道穿着来找朕。”
卿云腿挣了一下,皇帝手向下放了放,干脆托了臂膀,让卿云改坐在他怀里,他一面走,宫人们一面往外撤,卿云搂着他的脖子,道:“你冲我发脾气,还让我来哄你,你怎么当皇帝的?”
皇帝笑了,“你如今还要教朕怎么当皇帝了?”
卿云坐在皇帝怀里玩自己的发梢,“古籍上从来只有皇帝哄妃子的,没见过妃子哄皇帝的。”
皇帝抱着卿云进了寝殿,鼻尖在卿云面上摩挲了一下,“你已自封为朕的妃子了?”
卿云昂头道:“我若说自封为皇后,皇上是不是又要给我脸色瞧了?”
皇帝嘴角微勾,“朕可不敢。”
殿里头人全都撤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是百十来个宫人都哪有如今躺在他床上的这一个来得生动?
皇帝搂了卿云,轻轻地舒了口气,又缓缓道:“你说自封为皇后,你倒不想想维摩?”
卿云道:“我真不知你是在乎还是不在乎,想提还是不想提,”他抬手摸了皇帝的嘴唇,轻轻盖上去,“无论如何,我如今是你的人,不就够了吗?还是……”卿云仰起脸,皇帝也垂下了脸,“你心里真的在意了?”
皇帝没有回答,只拿开了卿云的手,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卿云柔顺的乌发散了他满条手臂,他轻轻地抚摸着卿云的头发,道:“以后赌气归赌气,觉还是要回来睡的,明白了吗?”
卿云抓了头发便抽他的脸,“说来说去,就是想同我睡觉,呸,老王八——”
皇帝笑了笑,“你的画技也是有长进了。”
卿云道:“难得讨好皇上一次嘛。”
“原来这算是讨好朕?”皇帝挑眉道。
卿云道:“那是自然,”手抓着头发又拿发梢在皇帝脸上挠痒痒,“不许丢,要是丢了,我可不饶你。”
“嗯,朕好怕啊。”
“……李旻!”
两人抱在一处,又久违地做成了那桩事,小别胜新婚般的好一阵耳鬓厮磨,最后才又一起睡下了,皇帝搂着人,手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卿云光滑细腻的肩头,这才终于感觉对了,这段时日说是他在冷落卿云,他却觉着难熬的分明是他自己……罢了,皇帝低头又亲了亲卿云的额头,闭上了眼。
第108章
御辇之上,皇帝坐在里头,手里拿了卷书,道:“躺着便躺着,腿为何要翘到窗户上?”
卿云不以为意,“这样舒服。”
皇帝道:“四仰八叉,成何体统。”
卿云道:“又没旁人瞧见!”
皇帝拿书遮了下他的嘴,“小点声。”
卿云瞪眼,皇帝瞪了回去,卿云扑哧笑了,皇帝这才拿开书卷。
卿云方才上御辇时便瞧见秦少英骑着马近旁护卫,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现下的位置正是卿云抬脚的窗边,卿云脚后跟抵着窗户轻晃。
皇帝摇头,他如今是真管不住他了。
秦少英五感何其敏锐,尽管御辇外头什么也看不见,他也知道正在窗户边上一晃一晃的是什么。
真是嚣张啊。
秦少英微微一笑,策马跟随,不多时,便听里头道:“皇上渴了。”
外头内侍层层传递,最后由近身侍卫轻敲御辇,将东西再递给御辇内如今圣眷浓厚的内侍。
秦少英一手抓着马缰,一手举着托盘,等了许久,窗户才打开一半,里头伸出一双纤白如玉的小手,将托盘接了进去。
皇帝道:“你如今假传圣旨,假传得很熟练啊。”
卿云自倒了茶喝,笑嘻嘻道:“皇上别生气,给皇上也倒一杯。”
“朕不喝,”皇帝瞥了一眼御辇下头堆了一地的托盘,“朕倒要看你这一下午要折腾几回。”
卿云转着茶杯笑,“说不定少将军乐在其中呢。”
皇帝又瞥了一眼卿云,手里的书卷垂下,道:“过来。”
卿云没同他对着干,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阿含的心思很深,”皇帝抚摸了卿云的头发,“你不要总盯着他。”
卿云听皇帝这般说,心下又是一阵果然,“少将军瞧着行事莽撞,心思很深吗?”
皇帝道:“比你的深。”
卿云抬手就轻拍了下皇帝的肩膀。
皇帝笑了笑,“要多深沉的心思做什么,”皇帝低头亲了亲卿云的额头,他望着卿云的眼睛,“朕就喜欢你这般,心思简单的。”
卿云在他的眼神中心下一颤,他反问道:“皇上知道我什么心思?”他抬手搂住皇帝的脖子,“哪有主子去揣摩奴才心思的?岂不自降身份?”
皇帝道:“你的心思无需揣摩,”他抬手捏了下卿云的脸,“全写在脸上了。”
卿云摇了下皇帝的肩膀,“不理你了。”手一推就要走,皇帝一把将人拉回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掌在他小腹按了按,卿云立即呻吟了一声,一手捂住嘴,一手按住皇帝的手,“皇上——”他面露羞愤之色,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在御辇!”
皇帝揉着他的小腹,道:“你也知道是在御辇?朕看你的肚子都滚了,还喝得下吗?”
卿云面色潮红,“快到驿馆了。”
皇帝道:“嗯,快到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队伍停下,众人休整,卿云从御辇上下来,旁边宫人小心地搀扶着,秦少英余光扫过,只见他面若桃花眼若水,腰肢柔软,下御辇这几步走得简直如同妖精。
妖精一下午折腾了他十八次,要这要那,皇帝一句话也不管。
秦少英下马,和众侍卫一起进入驿站内,皇帝已经带着自己的内侍进了内院,秦少英远远护卫,瞥了一眼驿馆的结构,主院和两面次院接连在一块儿,李照和李崇就在皇帝的左右隔壁。
青天白日的,皇帝就叫了两次热水,秦少英在院外护卫,嘴角微微勾着。
好厉害的妖精。
如此行进几日后,队伍终于抵达,卿云下了御辇,望着面前与秋季猎场全然不同的翠绿风景,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一回,卿云全程都跟在皇帝的身边,跟着皇帝入了内殿,那只海东青一见到皇帝就高兴地拍翅膀,褐黄色的眼珠似乎还认识卿云,不停地打量着卿云。
“它记得你。”
皇帝抬手,海东青便跳上了他的胳膊,皇帝将手移到卿云面前,“要摸摸它吗?”
卿云看到这猛禽,心下已经厌恶了三分,又想到当初发生的事,更是反感,便神色冷淡道:“它会咬我吗?”
“有朕在,它不敢。”
“那我也不想碰它。”
海东青似乎是听出了卿云语气中的嫌弃,不满地拍了下翅膀。
卿云恶声恶气道:“你还不服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皇帝将海东青挪回架子上,“你可别胡来,这般品相的海东青,朕也只得了这一个。”
卿云听罢,冷笑一声,“原来我在皇上心里还不如一只鸟啊。”
皇帝回眸,“同一只鸟还要争风吃醋?出息。”
“呸——”卿云跺脚,“谁吃它的醋了,李旻,你少往自己面上贴金!”
皇帝笑了笑,“不是吃它的醋,那便是生朕的气了?”
当年的事,二人都心知肚明,也再未重提,不过也仅仅只是皇帝在他们头一回同床时提过一句,他便是在那时真正看上了卿云。
卿云撇过脸。
皇帝摘了手上护具,过去将他搂在怀里,“不生气了。”
卿云道:“我不生气,生气有什么用,反正自从到了你们父子身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是我倒霉,偏落到你们父子手里。”
皇帝手掌轻轻摩挲着卿云的后背。
卿云在东宫的事,皇帝也大抵知晓,年纪轻轻,才十五,便想出了那般毒计,令皇帝听闻时不由一笑,比起被触怒,他更觉着好笑。
难不成那便是天生做佞幸的料?
到后头真正见着了,才发觉那些事与这个人联合在一起是那般矛盾,你瞧着他,只觉他是天底下最可怜纯稚的人,哪会做出连环计、杀人这些事呢?
再之后,皇帝终于看得更清晰了,他便是一个可怜又纯稚的小内侍,他要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以他的出身,他竟孜孜不倦地渴求追寻着,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仍不敢放弃,让人忍不住想要成全。
二人静静地在殿内这般待着,直到外头有人通报,太子和齐王前来觐见,皇帝低头看向卿云,“在殿内待着,不许胡闹。”
卿云道:“皇上放心吧,我便是有心烤了那破鸟,它不是还会飞吗?”
皇帝笑了笑,捏了下他的脸,“朕看你也是能上天的。”
两人又调笑了几句,皇帝亲了亲卿云的侧脸,这才出去了。
卿云留在殿内,眼睛盯着那只海东青,海东青原本正在梳理翅膀,察觉到卿云的视线后抬起了头。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后,海东青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不好惹,拍拍翅膀跑了。
殿外,皇帝按照惯例接受两个儿子的跪拜,“都起来吧。”
“原是出来闲玩,便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了,”皇帝道,“朕记得你们幼时最爱的便是出来打猎。”
李照和李崇分坐对面,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儿时那些种种欢乐记忆早已在他们脑海中面目模糊,此时皇帝提起,他们也只能纷纷应和。
皇帝何尝不知兄弟二人是在敷衍,只不过敷衍便敷衍吧,能做好表面功夫即可,皇家实在谈不上什么父子兄弟之情。
皇帝同两个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只越说心中越觉着腻味,抬手便让他们下去了,宫人们适时地送上帕子,皇帝擦了擦手,道:“他呢?”
宫人连忙回道:“云公公在后院呢。”
皇帝转到后院,在回廊处停下。
卿云正举着一根柳枝逗弄海东青,平素里连切好的肉看都不看一眼的海东青,却被卿云手里一根小小的柳枝逗得上下翻飞。
卿云正在笑,他的笑声粗哑狂放,毫不顾忌,四周宫人也都嘴角含笑地瞧着这猛禽被逼得在院子里到处躲的模样。
海东青瞧见主人来了,便嘶鸣一声俯冲过去,皇帝没戴护具,抬手拂袖挡住,“去——”又将它赶了回去,海东青正好被卿云一柳条打在肩上,便冲上檐顶,不肯下来了。
卿云手上捏着柳枝叉腰,笑得前仰后合,“臭鸟,看你还神气。”
他正得意着,腰肢却被人揽了过去,皇帝压下来时,卿云都未曾反应过来,面上还在笑。
皇帝的手按着他的后颈,卿云手指紧紧地捏着柳枝,半闭着眼,在皇帝不算深,但极重的吻中微微仰起了脸。
四片唇分开时,目光交错而过,卿云瞧见皇帝那淡琥珀色的眼,颜色似也变深了。
卿云低下头闪开,面上浮现红晕,“这是在外头呢。”
宫人们早在皇帝向着卿云走过去时,便默契地退了出去,唯有海东青站在檐上,上下动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它的主人将人从背后揽入怀中。
“明日,朕带你去打猎,如何?”皇帝道。
卿云身上一颤,“不要。”
皇帝道:“别怕。”
卿云手放在皇帝环着他腰的胳膊上,淡淡道:“我不怕,我只是不想去。”
那年秋猎的事,说得小,便是皇帝在捉弄他,说得大,那是一次死亡威胁,他亲手下令,让他在林子里被万箭追袭,绝望哭嚎。
他不原谅他,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他也不原谅,他便是这般烈性又傲气,任谁也无法折断。
皇帝自然是会哄人的,不过是给他想要的,只是金银财宝,甚至内宦之权,皇帝已经给到了顶,再给,就该给别的了。
这一点,二人也都心知肚明。
皇帝若不愿给,卿云便就这么伴在他身边,只不提别的,假作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便如方才同他儿子一般,表面和谐,内里仍是隔了一层,不,比同他儿子还是要稍好些,至少他在他跟前,还是敢说敢闹的。
若他愿意给……皇帝垂下眼,目光从卿云白皙的额头看向他低垂的眼,小巧的鼻子和轻抿的红唇。
皇帝明白,他一直在诱惑他,诱惑他将他死去的某些东西掏出来给他,到时,他会献上比现在更美好的自己,那种诱惑比江山更甚,因他已经拥有了江山,却还未真正拥有他。
皇帝道:“朕明日教你射箭。”
卿云抬头,皇帝在他的眼眸中此刻是颠倒的。
皇帝道:“朕亲自教你。”
卿云抿了下唇,低头道:“皇上不怕我学会了,朝您射箭?”
皇帝笑了笑,“你若能射中朕,朕便将朕的那张轩辕弓给你。”
“呸,”卿云道,“那张轩辕弓恨不得比我还高,你给我,我有什么用,我才不稀罕。”
皇帝捏了捏他的脸,“那张轩辕弓,阿含向朕讨了好几回,朕都没舍得给。”
卿云扭过脸,眼睛亮了,“真的?”
皇帝道:“你就那么在意阿含?”
卿云道:“若讨厌便是在意的话,那我确实很在意少将军,在意死了。”
卿云丝毫不掩饰那双杏眼中的恶意,皇帝本想说出秦少英在寺庙中救了卿云之事,想了想,还是不提的好,搂了卿云往殿内走,“明日学射箭,学会了,朕让阿含亲自捧着轩辕弓送到你手上。”
第109章
便是不提,卿云也想学射箭,若是再碰上上一回秋猎时发生的事,他不要那般只是四处逃窜,坐以待毙,他要还击,哪怕杀一个垫背也好。
翌日,皇帝出去开猎结束之后,便早早返回,卿云已经在玩自己那张小弓了,齐峰不敢上手,只言语指点,卿云有些不得其法,便骂齐峰不会教,齐峰苦笑,马蹄声传来之时,齐峰立即大大松了口气,“皇上回来了!”
卿云也听到了动静,他懒得回头瞧,还在摆弄那张弓,那弓原是皇帝从宫里头带出来的,便是想好了要教卿云射箭。
这一回春猎,皇帝不仅是想让兄弟二人之间修复关系,也存了同卿云和好的意思。
那张小弓完全按照卿云的身量和力道特制,便连箭矢都比平常箭矢要轻、更精致一些,箭羽雪白,在日光下简直能发光似的。
皇帝骑着马停下,侍卫们立即散开。
皇帝下了马过去,齐峰连同周围侍卫悉数单膝行礼,唯独卿云假装不知道皇帝已经返回,还在背对着皇帝拉弓。
“你这拉弓的姿势全是错的。”
皇帝一面说一面抬起手,从卿云背后将手放到卿云手上后,又“嗯?”了一声,手指间互相摩擦,将自己手上的扳指褪下,戴到了卿云手上,“手腕别朝外翻。”
卿云随着皇帝的手势动了动手腕,“这样吗?”
皇帝的气息拂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真是聪慧。”
卿云斜斜地瞪他一眼,老不正经。
围场中,李照和李崇正在一处打猎,皇帝摆明了是来给他们说和,身边不知道多少明的暗的在盯着,他们也只能并肩而骑。
“父皇开完猎后就回去了。”李崇道。
李照单手握着缰,懒懒地骑着,他对打猎没太大的兴趣,这个猎场,带给他的那些美好记忆早在幼时便已经死了,之后卿云一事,却是又激起了他心底某些深藏的东西。
李照先前很会做表面功夫,这一回难得没回李崇的话,或许李崇不相信,其实李照心里对李崇始终保有那么一点兄弟之情,他对这位兄长怀着一种淡淡的同情,自然,这种同情亦是居高临下的,故而对李崇多番忍让。
只是李崇这次的手段实在太下作,莫说卿云是他心爱的人,便是不相干的内侍,李照也不喜,他幼时身边死过一大批内侍,那时的他实在还太弱小,明知其中有许多人是无辜的,却无可奈何。
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些,则更无法容忍身边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两人之间无论怎么斗都无事,牵扯到无辜之人,这令李照感到厌烦。
李崇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两人便这么默默地骑着马,不多时,身后马蹄声追来。
“两位殿下猎到了什么?”
听得秦少英爽朗的笑声,李照毫无反应,李崇则低了下头。
秦少英讨了个没趣,却丝毫不减兴致,“怎么都闷闷的不说话,不是出来玩吗?全都板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