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再亲一下,好不好?”
卿云没回答,低着头,脸上红晕一直飞到两颊。
秦少英双手捧了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又亲了他一下,卿云闭了眼睛,觉着身子有些轻飘飘的,他睁开眼,神色困惑地问了秦少英一个问题,“我从前真的不喜欢你吗?”
秦少英浑身一震,若非卿云身子有碍,他真想直接将他带走,无论将来功过成败,他都带着他。
“你乖乖的,”秦少英轻抚了下卿云的头发,“等我回来再给你带好玩的,你身子好些,便带你出去走走,外头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卿云对秦少英有几分好感,这些好感来自秦少英带来的新鲜玩意,和秦少英看他的眼神。
自从他醒来之后,秦少英是唯一一个用那般眼神看他的人。
只他虽然高兴,却并不满足,总觉得在期待另一双眼睛,至于是哪一双眼睛,他也不知道。
朝中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清洗,各部官员,千丝万缕,风声鹤唳。
归来的中书令休息了这段时日,早便按捺不住,心甘情愿做了新君手中弄权的一把利刃,在各部掀起腥风血雨。
“苏侍郎。”
在接见户部官员之后,颜归璞特意单独留下了苏兰贞,含笑道:“朝中上下常有传言你是我的学生。”
苏兰贞道:“学生久仰老师风采,今日便求请拜入老师门下。”
颜归璞大笑,对苏兰贞从前的借势而为和如今的顺势而下都极为满意,他的眼光一向毒辣,从未错过,“可惜啊,我此生已决意再不收徒了,”颜归璞轻抚胡须,“你是皇上看重的人,哪怕不是我的学生,也照样前程似锦。”
“学生惭愧,”苏兰贞垂首道,“愿为百姓谋福祉,为国尽忠。”
苏兰贞退出屋内,神色之间却是难掩愁绪。
张平远人虽和他不同部了,关系却一如既往地好,上前道:“如何?中书令大人可有斥责?”
苏兰贞摇头。
张平远见状,如何能不明白他为何发愁,“我也不知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刑部大牢传来死讯时,我真以为你死了,早知我便不那般说了。”
苏兰贞眉头深皱,他那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四十鞭几乎已经要了他半条命,牢中有人喂药时,他毫无反抗之力,以为必是投毒,未料醒来却是变了天地。
如今的皇帝,当时的齐王用假死药瞒天过海救了他一命。
宫中发生了什么,苏兰贞也不知,但他有股强烈的感觉,先皇暴毙和卿云脱不了干系。
那段时日,得了那东珠金饰后,苏兰贞便一直在调查卿云身世和他兄长之死,那日他去那院子本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引诱,是先皇派人所为?苏兰贞隐隐觉着有不对的地方,却无法将那些猜测浮出水面。
卿云的身世,苏兰贞已不能再查下去,新帝登基四月,朝中便迎来清洗,如此作风的新帝,卿云最好身世无异,也只能身世无异。
苏兰贞心中是有所怀疑的,那东珠金饰出现的时机与后头发生的事联结起来,便有些怪异了。
从前,他一直在地方与富绅豪商斗,与贪官污吏斗,自认已对世情了解了七八分,然而……臣子,在君王面前,实在太不堪一击了。
双手藏于袖中,苏兰贞神色如冰雪,对张平远道:“与你无关。”
颜归璞在朝中所为,自然也迎来了剧烈的反弹,雪片般参他的折子和支持他的折子全都送到了御案上,李崇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颜归璞会赢,因他是受他支持的,自然,等完成了清洗之后,颜归璞也会死,这一点,君臣二人皆心知肚明,只颜归璞实在受不了大权在握的诱惑,也心中始终留存一点侥幸,觉着自己最后能够如从前那般逃出生天。
在弄权一道上,颜归璞纵横官场数十载也比不得新帝,非是心计不能及,而是他所有的,本便是皇帝赋予,再聪明的蚍蜉如何能够撼树?
在夺得皇位之前,李崇每日担着心事,总是少眠,然而夺得皇位之后,他依旧是少眠,甚至比从前睡得更少,那些安神的药或者香,他从来不用,那般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对李崇而言,比少眠更令他难以接受。
又是深夜,李崇随手将申屠牙的密信扔在香炉之中,靠在龙椅上望着寂静而幽深的宫殿,他是如此清醒,没有半分睡意。
卿云被半夜叫醒,也不生气,只在榻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眯着眼睛道:“无量心,你又来啦……”
“你倒还是睡得那么香,秦少英走了,你便没有半点不舍?”李崇道,“你们不是互诉衷肠,缠缠绵绵,相公都叫了吗?”
卿云虽已习惯李崇常半夜过来把他叫醒同他说话,但困仍旧是困,况且李崇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他便随便“嗯嗯啊啊”的敷衍了几声,实则还是想睡。
李崇见状,捏了捏他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将卿云捏醒,又不至于让他疼得闹脾气,见卿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李崇才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敷衍朕了?”
“我……”卿云也不辩解,“我困啊,”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睫毛下都渗出了困倦的眼泪珠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朕睡不着。”
李崇如今已能确信,卿云的确是因中毒失了神智,一个人能装成什么样,他心中最清楚,故而在卿云这痴儿面前,他也没什么顾忌,反倒可以实话实说。
卿云听罢,觉着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不困吗?”
李崇笑了笑,“朕不困。”
“哦……”卿云心说你不困,你别睡,我困,你让我睡啊,但也知晓李崇不讲道理,便又打了个哈欠,双手摸了下肚皮,随遇而安道:“那咱们吃宵夜吧!”
御膳房里送来了几道宵夜点心,卿云吃起东西来便精神了,还是不放弃同李崇讲道理,一面大嚼点心,一面对李崇道:“你要是不困,便去找你的妃子玩吧。”
李崇失笑,余光瞥了一眼宫人,“你们谁教他的?”
宫人们连忙告罪,称他们谁也没教。
“朕没有妃子,”李崇微笑道,“也不需要妃子。”
卿云“咦”了一声,眉头轻皱,“可我怎么记着,你是有妃子的……”他脑袋有点疼,脑袋一疼,他便不愿去想了,便摇了摇头,“好吧,”又给李崇提建议,“你还是要两个妃子吧,你成日夜里来找我说话,我好困。”
李崇如今待他也算是有求必应,可未见他有半分感恩之心,对待秦少英倒还满口喜欢关心,对他,不过说两句都不耐烦。
“就这么不待见朕?”李崇含笑道,“只喜欢秦少英?”
卿云吃了点心,嘴里渴,便朝那一碗果子露下手,喝了两口,对李崇道:“没有啊。”他觉着他已经对李崇很好了,李崇夜里吵醒他,他还是认认真真地陪他说话,他方喝了玫瑰果子露,嘴唇上晶亮鲜润,一开一合地说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没法喜欢你的。”
李崇饶有兴致道:“你怎知朕不喜欢你?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卿云想了想,除了李崇夜里来找他说话之外,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他又没法说违心的话,于是反问李崇,“那你喜欢我吗?”
李崇自然也可随口敷衍他,只卿云满脸探究,眼里映出他的模样,仿佛他若骗他,他一定瞧得出来。
卿云见李崇哑口无言,心下得意,将果子露一气喝完,吃饱喝足便躺了下去,语重心长道:“你不欺负我,我便不讨厌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咱们便这样相安无事,挺好的。”
“这么说来,朕养着你,倒是一点用处也没了?”李崇道。
卿云又糊涂了,从前李崇说他养着他是为了欺负他,可如今李崇已经不欺负他了……然而卿云又不想李崇欺负他,他心下实则便是想要吃白食,倒没觉着吃白食有何不妥,只很敏锐地觉着李崇不是个任由他人吃白食的主。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卿云的答案是装睡,他毫不迟疑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只他装着装着,很快便真的又睡着了。
李崇见他一沾枕头闭眼就睡,心道难不成人痴傻了,便会如此?他这般,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清醒的痛苦和糊涂的幸福,若叫人选,这世上的人又会如何选?
李崇正思索着,却见榻上的卿云忽然抽搐了一下,眉头轻皱,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额头也渗出了汗,李崇凝视着他,知道他是在做噩梦,问宫人:“他经常如此吗?”
宫人也很吃惊,忙回道:“大人一向睡得沉,这还是头一回呢。”
李崇俯身探去,却见卿云猛地睁开眼睛,屋内烛火昏暗,他盯着床顶,眼中无知无觉地竟渗出两滴泪,这般睁着大眼睛出了会神,这才扭头看向李崇。
李崇正静静地看着他,卿云对李崇这张脸一向有股莫名的恐惧,只方才在噩梦之中,他仿佛看到一张比李崇还可怕千万倍的脸,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大,他从来没见过那般大的眼睛,没有白的,全是黑的。
卿云害怕了,心里慌得空空的,不假思索地抬手便扑到李崇身上,“我、我好怕……他、他看着我……眼睛好大好大……”
他说得语无伦次,身上凉浸浸地发抖,怕得实在太厉害了,抱着李崇的脖子,竟还喊起了娘,嘴里依旧是胡话,一会儿救救我,他来追我了,一会儿又是他来关我了,颠三倒四都是要娘来救救他。
“娘……”李崇低垂下眼,淡淡道,“你哪来的娘?你一生下来,便没有娘了。”
卿云没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害怕,又不知该如何缓解那害怕,便自顾自地只管把自己的恐惧说出来。
李崇却是捂住了他的嘴,卿云瞪大眼睛看着李崇,李崇道:“越是怕,越是要藏在心里头,说出来,叫人知晓了,便会利用你的弱点来对付你。”
卿云听不懂,他的眼神告诉李崇,他不明白,也不接受,他就要说,又叽里咕噜闷在李崇手心里说了一串。
李崇掌心被他的气息喷得痒痒的,“傻子。”
卿云说完了,心里也不怕了,他看着李崇的眼睛,却是慢慢松开了环着李崇脖子的手,他松手了,人倒也没掉下去,李崇正搂着他的背,他用手指轻轻从李崇的眼皮上掠过,笃定道:“无量心,你不开心。”
“你说什么?”
太后手掌微抖,将茶碗放下,眼眸轻轻地扫向宫人,“皇上昨夜真的在凝和殿过夜了?”
宫人战兢道:“是。”
皇帝今晨是在凝和殿更的衣,自然凝和殿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宫人们打听不出来,也不敢打听,除非他们想掉脑袋。
太后手掌慢慢握紧,上回去凝和殿的那一趟,皇帝得知后,和颜悦色地问她:“母后,你是不是想父皇了?”
将太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儿子,太后教养到十岁,便再也管不住了,如今皇帝登基,太后上回是拼着被皇帝训斥,才端着毒药去了凝和殿,然而皇帝的反应已超出了太后的预想。
看着那双眼睛,太后猛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的儿子,而是皇帝了。
太后不敢再去凝和殿,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步先皇后尘,命人送了些闺秀画像到皇帝宫里。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呈上,皇帝扫了一眼,便笑了,“朕今日去凝和殿用膳,将这些画像都带上。”
卿云正在等着用午膳,午膳没等到,先等来了李崇,他神色之中难免显出几分惊奇之色,因为现在还没到半夜,李崇就来了。
不过昨夜李崇就睡在了这儿,也是从前没有的事,故而卿云很是淡然,开口先打招呼,“无量心!”声音沙哑,声调却很干脆。
“嗯,”李崇道,“朕今儿在你这儿用膳。”
卿云“啊?”了一声,神色为难地瞥了李崇好几眼,李崇看他的脸色便知他想什么,“放心,朕不抢你的,还给你再添上几道菜,如何?”
卿云腼腆含蓄地笑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又道,“添哪几道菜呀?”
卿云这儿原本伙食便不错,只李崇一来,自然不同,看着桌上五六十道菜,卿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丝滑地沿着椅子挪到李崇身边,抓住李崇的袖子,“无量心,你以后每日都来这儿用膳,好不好?”
“朕很忙。”
“忙也可以来这儿用膳啊。”
李崇捏了下他的脸,“别得寸进尺。”
卿云撇了下嘴,又丝滑地挪到李崇对面,抱起碗就吃,他是嘴馋肚小,吃一会儿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吃一会儿,一顿饭吃得劳心劳力,头上汗都叫宫人帮忙擦了好几回。
李崇光看他用膳了,他还没见过吃个饭都吃得像演戏法的。
卿云自苏醒后头一回吃那么大一桌饭,吃完眼冒金星,扶着肚子就往软榻上走,一头栽倒下去便要睡个午觉。
李崇过去,捏了他的脸颊。
“嗯?”卿云迷迷糊糊道。
李崇道:“先别睡,今日太后送来几幅画像,你替朕瞧瞧。”
李崇说着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可卿云却觉着他有些不怀好意,脖子往后缩了缩,“不会又是春宫图吧,你又不要我侍寝,我不看了。”
李崇莞尔,“不是。”
于是,卿云坐起身,半眯着眼开始欣赏美人图,李崇问他喜欢哪个,卿云说他哪个都喜欢。
“好看。”
李崇觉着很诧异,因卿云总是说人丑,顶多也便是还可以。
李崇瞥眼看向卿云,卿云上回说让太后给李崇侍寝,把宫人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对卿云暗地里解释了一通。
卿云懂了太后和李崇的关系,他看着美人图,道:“是不是太后给你找的妃子?”
李崇笑了,“这些事上你倒不犯傻。”
卿云哼了一声,他觉着自己非但不傻,还很聪明,其实他根本分辨不出那些闺秀的美丑,只是李崇不纳妃子,常常半夜跑来找他说话,吵他睡觉,令他不胜其烦。
昨儿夜里李崇睡在这里,那倒也无妨,李崇睡在外头靠窗的软榻上,也不影响卿云什么,只早上李崇起得太早了,皇帝晨起上朝,那动静,是头猪都被吵醒了,今晨卿云拉长着脸躺在榻上,忍了又忍,才没冲不远处穿戴朝服的李崇翻白眼。
所以卿云觉着太后这个举措非常正确,他很支持,对所有画像上的女子都夸赞美美美,好好好,全都纳入后宫做妃子,别来烦他了。
李崇素来是玩弄心计的高手,卿云自认为的那点小心思,自然被李崇看得一清二楚,他淡笑道:“嫌弃朕?”
卿云望天,“没有啊。”
李崇收起画像,递给一旁的宫人,“可是朕一个都不喜欢,你说该怎么办呢?”
卿云已然被他扰得困意全无,盘腿坐好,明白今日若不给李崇解决这个麻烦,李崇是不会放他好好休息的。
“那你自己挑两个喜欢的?”
“朕都不喜欢。”
卿云听罢,看着李崇笑了笑,是有几分偷着乐的笑。
李崇淡淡道:“你笑什么呢?”
卿云抿着唇,睫毛上下翻飞,全是在忍笑,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后,又继续忍笑,如此笑了两三回后,他声音带着笑道:“原来你不只是不喜欢我,你谁都不喜欢。”
那便同他无关了,不是他的问题,是李崇自个有问题。
李崇见卿云乐成那般,又捏了捏他的脸,“想法子。”
李崇自然有法子应付,不,他根本不必应付,他早非年少,不必听那所谓母妃的教训和约束,只是明白太后为何有此举动,“解铃还须系铃人”,便让惹麻烦的来解决吧。
卿云想了半天,还真叫他想出了个法子,如此一番对李崇说完,李崇本是神色冷淡,待卿云说完后,却是放声大笑。
卿云见他大笑,自己也嘿嘿笑了笑。
李崇笑着,又捏了捏卿云的脸,“小疯子。”
卿云经常被他捏脸,都已习以为常了,只是李崇捏他脸时,面上的笑容和神情让他觉着有些别扭,还有些令他害怕,他什么都写在脸上,李崇便也看出来了。
原本殿内还挺松快的气息慢慢变凝滞了,失智后的卿云言行如同痴儿,心思却很敏锐,气氛凝滞之后,他便低下了头。
李崇起身离去,卿云这才抬头看他的背影,等他走了,才问宫人,“无量心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宫人自然没一个敢回答的。
傍晚,太后便收到了一堆青年才俊的画像,李崇让她随便挑。
“免得母后你闲来无事,过分操心,”李崇含笑道,“朕知道这么多年陪在父皇身边,也是苦了您了,您放心,您如今贵为太后,朕不会委屈您的。”
太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中攥着的佛珠几被扯烂,她按捺不住,道:“皇上昨夜留宿凝和殿,不怕……不怕……”
李崇淡笑道:“朕怕什么?”
太后面色铁青道:“他毕竟曾是先帝的人。”
“那又如何?”李崇微笑道,“您也一样,看开些吧,趁还年轻,及时行乐。”
李崇站起身,视线斜斜地看向气得快要晕过去的太后,将话挑明了,“母后,我给你尊荣,是让你给自己找乐子的,我劝你不要自寻烦恼。”
不管太后如何恼怒,李崇夜里仍是宿在了凝和殿。
宫人服侍李崇脱衣,卿云站在一旁愁眉苦脸,他比太后还发愁,很想将李崇赶走。
李崇道:“你很不希望朕宿在这儿吗?”
卿云点头。
李崇道:“为何?”
卿云道:“早上太吵了。”
李崇道:“忍着。”
卿云无话可说,只能噘着个嘴,他见李崇赤身裸体,不由盯着他瞧,李崇道:“瞧什么?”
“你同我……长得不一样。”
卿云画了许久的春宫图,心下一直觉着奇怪,为何他跟那些人长得不一样,李崇倒是同画上的人挺像的,不知怎么,卿云甚至觉着李崇的裸体有几分眼熟。
“过来。”
卿云不过去,不仅不过去,还直接退出了内殿,他一气跑到外头软榻上躺下,心下怦怦的,脑子里很乱,乱什么,不知道,只是觉着乱。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卿云听到身后李崇道:“想什么呢?”
卿云一激灵,竟是不敢回头,怕回头看到的是李崇的裸体。
李崇探身过去,见卿云脸上红红白白的,便道:“你怎么了?又病了?”
卿云扭扭捏捏地小声道:“没有。”
“没有?”
李崇手掌放在卿云额头,卿云又是一激灵,赶忙甩开了李崇的手,跳下软榻便跑。
宫人已抬来了新的水,卿云便拿着几个泥人下水沐浴,只在浴桶中怔怔的,脑海中仿佛掠过什么画面,抓不住,那种奇异的心慌感又爬上了心头,脸上止不住地发热,连泥人都不玩了。
等卿云穿着寝衣沐浴出来,叶回春人已经在外头等了。
卿云如今越来越明事理,倒也不讨厌叶回春了,知道叶回春是来给他瞧病的,“叶太医,你怎么来了?”
“是朕让他来的。”
卿云回头,却见穿着寝衣的李崇立在他身后,他连忙垂下了脸。
李崇道:“替他诊治。”
卿云躺在榻上,伸着手让叶回春诊治,叶回春诊脉后,道:“大人最近身子调养得不错,”还夸了卿云一句,“如今倒也不逃药喝了,真乖。”
卿云笑了笑,他一直听秦少英说从前,对所谓“从前”也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便开始认真喝药了。
叶回春退下,李崇站在榻前俯视着卿云微红的脸,头一回怀疑起了叶回春的医术,抬手又抚了下卿云的额头,卿云没躲过,李崇的手又大又热,还散发着淡淡好闻的香气,他心下怦怦跳得厉害,李崇见他面色越来越红,不由轻眯了眯眼,“去叫张阳平来。”
张阳平是太医院的院判,叶回春之前,他是国手。
卿云自清醒以来,一向都是由叶回春照料,见到陌生的张阳平,便有些害怕,抱着李崇的胳膊不放,脸色便也白了下去。
张阳平小心谨慎地出手诊治,他的医术逊于叶回春,对卿云所中之毒也不了解,倒是很懂如何做一个太医,诊断不出什么,便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开了些无功无过安神补气的药。
卿云莫名其妙大半夜喝药,气得想骂人,只李崇盯着他,他怕李崇会收拾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喝下有点酸但还好不是太苦的药。
李崇见他怨气冲天的,不知怎么,心情倒还不错,背在身后的手变戏法一般在卿云面前一晃。
“糖果子!”
卿云赶紧抢过来,一口啃了下去。
李崇道:“今儿你的法子可把太后气坏了。”
“啊?”卿云很诧异,“她为什么会气坏了?”
李崇笑了笑,“是啊,朕也不知道。”
卿云道:“我以为她会高兴呢。”
“你这是以己度人,”李崇道,“要不要朕将那些画像给你也挑一挑?”
李崇以为卿云会吓得大喊大叫地跳起来,他一提到侍寝便怕得团团转,未料今夜卿云不仅没被吓着,却是低着头,脸又红了起来。
李崇盯着他的侧脸,略一回想,这才明白卿云今日为何脸红耳热。
卿云将糖果子吃完了,手冲着李崇一伸,是要帕子擦手。
李崇拿了帕子,但没给他,而是自己帮他擦起了手上残留的糖渍,他一面替卿云擦手,一面余光看向卿云,果然见卿云面色越来越红。
李崇擦手的动作顿住,视线投向卿云,卿云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回身躺回榻上,一侧身,背对了李崇。
卿云正在恢复当中。
那恢复是方方面面的,捉摸不定的,心智、记忆、脾性……他原先所有的东西哪一样先恢复都是极有可能的,便是叶回春这般难得的神医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李崇回想起卿云昨夜脸红的模样,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卿云自己还不明白,翌日醒来,心慌气短的感觉一消失,便还同没事人一般,吃了早膳补眠,再一觉醒来,宫人便说让他出去,皇上预备了惊喜给他。
卿云一听便紧张起来,生怕李崇又反复无常欺负他,勉勉强强地被宫人簇拥到了殿外,瞧见殿外树下的马时,他便怔住了。
褐红色的马缰绳未系,温顺地立在桂花树下,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卿云,尽管她不能言语,卿云却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喜悦和温柔。
卿云像做梦一般慢慢上前,他定定地看着那匹同样宛若梦中才会出现的小马,他痴痴地看着,心里喜欢又酸楚,想抬手碰,却又不敢,怕碰一碰,这小马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