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明白他这几日所做的伪装也全叫他看破,他心下也实在疲倦,这么挣命似的活了二十几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早知如此,又何必那么累?
卿云一言不发,随便李崇怎么处置了,最多也便是个死,何苦求饶。
“好,现下还学会装死了。”
李崇按着卿云的后颈,几乎是将人拖到了马车上。
马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卿云腰带被拉扯开时还没什么反应,等李崇将他的衣襟也拉开时,他也只握拳忍耐,他要他,那他便当一具死尸,让他奸尸去好了,只要等李崇玩腻了……
卿云拳头慢慢握紧,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起身奋力反抗。
凭什么!凭什么他便要躺着任人玩!
卿云发了疯似的乱踢乱打,他抓到李崇的手便深深咬了下去,直咬得深可见骨,李崇一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松手,便将他的脸按在了车壁上。
卿云听到身后解玉带之声,大吼道:“别碰我!你别碰我!”
身上被破开的瞬间,卿云尖叫了一声,眼中泪水喷涌而出,李崇一手控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颈,“你可以试试再叫一声无量心,看朕会不会心软放过你。”
马车剧烈摇晃,卿云不住摇头,“不要……”
他那一声哀婉痛苦的呼唤几是让李崇瞬间便起了更强烈的兴致,李崇扭了他的脸,果然看到一张可怜到了极点的脸庞,面上泪水一滴滴地落下,这些眼泪全是因他而流。
李崇低头用力吻了下他的眼睛,一面动作一面道:“朕早说过,你痴了傻了,朕玩你,你醒了,朕照样玩你,不错,也算是给朕换换新花样了。”
卿云已经无力呼救,声气都被暴怒之下的李崇弄得微弱,他用力摇头,却是无济于事。
待李崇事毕,卿云浑身衣裳都已被扯得破破烂烂,身上亦是绯红湿润,一片狼藉,李崇却是只解了腰带,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放了我……”
卿云仍在低声呢喃。
李崇提了他人起来,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也回了他三个字,“你做梦。”
李崇自登基以后,在朝中作风强硬,对宫人倒一向还好,这回卿云跑了出去,虽一切都在李崇的掌控之中,他依旧是大发雷霆,他发怒的方式很简单,一干人等,除了叶回春,一律处死。
太后听闻此事,不由咬牙切齿,手中珠串扯断,“祸水!祸水!”
冬至祭祀,历年来皇帝从未缺席,今年皇帝却是让中书令来代行此事,对外说辞是皇帝病了,然而真正到底为何,太后焉能不知?
如今朝中上下,谁还能牵制住皇帝?向皇帝进言?太后鼓起勇气,这是她自皇帝登基以后第三次劝皇帝,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皇上,就当是母后求您,”太后情真意切,姿态极低,“你若喜欢,自可以寻千个百个入宫,那个,便放了吧。”
李崇坐在御座上,淡淡道:“今日之事,你也有份?”
皇帝的语气如此冷漠,太后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她嘴唇颤抖,轻声唤了皇帝的小名,“无量心……”
李崇看着这个自诩是他母后的女人,打断道:“滚回你的蓬莱殿。”
那般冰冷的眼神,太后多年前曾见过一回,那时是在先皇眼中。
太后慢慢站起身,宫人扶着她出了殿,她望着天边越来越沉的晚霞,为何她终于得偿所愿,却仍没有一丝安乐?
打发走了太后,李崇在原地又冷静了许久,这才召来了叶回春。
叶回春跪在地上,面色惨白,他做这事是冒了杀头的风险,他心中极为明白,如今便等着皇帝问罪了,至于他的那些为皇帝着想,叶回春知道皇帝是不会听的。
李崇手上拿着一块盘龙玉佩慢慢抚摸,“朕不杀你。”
叶回春浑身一颤,“微臣多谢皇上。”
李崇道:“没有下次。”
叶回春抬头,他看向李崇,眼中流露出恳求之意,“皇上……”
“下去。”
李崇直接打断了叶回春,他知道叶回春要说什么,他不想听。
等到天色全然黑了,李崇才起身进入内殿。
殿内炭盆燃得如同春日,柑橘的香气也随之飘散浓郁,李崇一步步走到榻前,榻上的人不着寸缕,听得动静慢慢回眸,一双漆黑的眼赤红一片,回望过来,眼中满是憎恶。
“喜欢吗?”李崇道,“朕预备了很久,朕也希望你用不上,可惜,你还是用上了。”
卿云低头看了一眼困住他左手和左脚的金环,哑声道:“你早看出来了。”
李崇道:“错了,”他俯身过去拽了下连着卿云手的金环,锁链叮当清脆,他道,“原在你昏迷前便打好了,朕说过,本想将你扔进大牢。”
卿云轻轻地呼出口气,望着前头的床幔,“你现在依然可以将我关进大牢。”
话音才落,后颈便被按住扭了过来,李崇逼他看他,“朕不会将你关进大牢,你是朕的人,这里便是你的大牢。”
卿云定定地看着李崇,他忽而一笑,“李崇,你真的很可怜。”
“你父皇看不上你,母妃将你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你生在皇家,贵为皇子,却从来没人真正关心过你。”
“但是你知道你最可怜的是什么吗?”卿云微微仰头,嘴唇靠在他唇下,低低道,“你最可怜的是你真的比不上李照。”
卿云脸向后退了一点,媚眼笑弯,红唇慢启,“无论是做皇子,还是做男人,你都比不上他。”
李崇淡笑道:“是啊,李照这么好,他人在哪呢?”手掌用力地拂过卿云的红唇,他语带戏谑,“你在朕的身下哭求时,他怎么不来救你?”
卿云胸膛起伏,缓声道:“若非你使了卑鄙的手段,如今在皇位上的便该是李照。”
“朕承认朕使了手段,”李崇大拇指揩过卿云的侧脸,一点点描摹他的轮廓,“不过你才是朕登基最大的功臣。”
卿云眸光闪动,猛地扭头,牙齿落空,李崇已将手挪开了。
“滚——”
卿云大吼道:“畜生!滚!”
他挣扎起来,身上金链响动,却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李崇站在榻边,看他徒劳挣扎,眼中泪水滴滴落在榻上,心下那股暴怒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他真想杀了他。
背在身后的手指一根根弯曲伸直,李崇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发披散满身的人,上去便将人按倒在床。
“别碰我——”
卿云大叫,便如同方才的挣扎一般,纵使徒劳,他也依旧大喊着抗拒。
“李崇,我操你娘!你去死吧你这死贱种!”
“李照!李照!李照!”
卿云大喊着李照的名字,脸很快便被手掌捂住,一面摇头一面发出“唔唔”之声。
“闭嘴,”李崇死死地扣住人,“李照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救你,你也不必指望秦少英。”
李崇猛地将人翻过身,卿云尖叫一声,便听李崇道:“你放心,他也快死了。”
卿云不住摇头,金链叮当作响,他像是被活活钉死在了床上。
“哦,你还有个指望,”李崇一面狠狠动作,一面道,“还有个苏兰贞,朕明日便让他进宫来陪你,如何?”
卿云受不了,声音闷在喉咙里,他浑身一颤,便死了过去。
李崇却不放过他,将瘫软的人扶起坐下,卿云身上只略微抖了抖,便带着金链无力地倒在李崇身上。
“你的弱点太多了,所以你注定一败涂地。”
卿云轻轻喘着,眼睫挂着泪珠,连摇头的力气也没了。
李崇扭头狠狠吻住了已半晕过去的人,这个时候倒总算乖了。
“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地待在朕身边,”李崇手托了卿云的后颈,咬住他脖子上小巧的喉结,“你要的不过是富贵权位,谁给的,不都一样?”
卿云喉咙里溢出一两声呻吟,也充满了拒绝的味道,他含含糊糊地还在说。
“不要……我……不要……”
他厌恶李崇,已厌恶到了连最想要的富贵权位也不肯要了。
待李崇抽身而下时,卿云人已全然晕了过去,如同一具失去知觉的艳尸般落在床榻之上。
李崇定定地看着昏迷过去的人,明白他只要一醒来,便又会惹得他暴怒。
金链锁得住他的手脚,锁不住他的嘴,更锁不住他的心。
“叶回春,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叶回春跪在下首,他心下发颤,却听皇帝道:“朕先前让你配的药,你配好了吗?”
“皇上!”
叶回春抬头,他便是为此才决定冒险送卿云离开,“这太伤阴鸷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只需告诉朕,”李崇打断了他,定定地看着叶回春,“这个药,你配,还是不配。”
“你若不肯,朕也并非只有你一个御医可用。”
叶回春浑身一颤,良久,深深垂下了脸,“微臣……遵旨。”
第181章
卿云醒了,身上不知何时被清理干净,榻上也都焕然一新,他依旧是没有衣物蔽体,只有一席朱红的薄毯遮盖。
“水……”
宫人连忙端了水来喂卿云。
“大人,用些膳食吧。”
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下,手里举着托盘,生怕卿云拒绝后他们会挨罚。
卿云哑声道:“喂我。”
他已经死过一回,再不想死了。
勉强吃下半碗燕窝粥,卿云便吃不动了,他对宫人道:“能不能帮我找两件衣裳?”
宫人面露不忍,“大人,这个奴才做不了主。”
卿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讽刺道:“也是苦了你们了,本该是有位英明君主的。”
宫人们吓得不敢说话,卿云却是滔滔不绝,说了一上午李照有多么宽厚仁德,博学多才,李崇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还是先皇有远见啊,一早便看出太子有帝王之才,而有些人披上龙袍也还是不像皇帝……渴了!”
宫人抖着手给卿云喂水,好让卿云润了嗓子,可以继续骂新帝德不配位,弑父杀弟,猪狗不如。
卿云躺床上骂了一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骂李崇,他自小是在冷宫长大的,惠妃嘴里的污言秽语学了个十成十,骂起来花样都不带重的。
李崇最避讳的无非便是他不如李照,爹不疼娘不爱,来位不正,哪戳心窝子,卿云便朝哪骂。他知道骂李崇,李崇也不会从皇位上跌下来,但他总得做点什么吧?哪怕伤不到李崇,他自己纾解心情,痛快一下嘴也好。
没人救得了他,他也不会让李崇那么称心如意!想让他曲意逢迎?休想!便是将苏兰贞的人头扔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不服,他便是不服,锁他一辈子,他也不服!
如此三日,卿云竟都未曾见到李崇,他心下不敢放松,不知李崇会耍什么招数对付他。
能如何?他便只有一副臭皮囊,一颗心,横竖折腾来折腾去,便是如此了。
卿云无力地嗤笑一声,活了二十几年,最大的本事竟还是熬日子,那又如何?熬日子也不是谁都能熬的!这种日子,换个人,怕是早熬不下去了!
既然知晓自己逃不脱,卿云反而想开了,没有希望便没有痛苦,若注定要同李崇纠缠一生,那他也要好好过!
卿云在床上赤红了眼,自拿手抹了下眼角渗出的泪。
见到叶回春时,卿云心绪还是生出了几分波动,“叶太医!”
无论叶回春是出于什么缘由想将他送出京城,他都算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了他。
“你没事吧?叶太医。”
卿云打量叶回春,只觉他面色奇差无比。
叶回春一言不发,只伸手替卿云把脉。
卿云盯着叶回春,叶回春收回手后,仍旧是沉默地退下。
卿云心下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很快便又放松下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再痛苦,也不能改变什么,那他便尽力不痛。
卿云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李崇还能想出什么新鲜的招式折磨他。
如此又过了两日,李崇终于现身了,叶回春也跟随其后,李崇坐在离榻前不远的椅子上,道:“开始吧。”
卿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开口,只将目光投向朝他逼近的宫人,宫人们爬上榻,按住卿云的四肢。
卿云笑了笑,“就对付我一个,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宫人们深深垂下脸,叶回春打开药箱,上前施针,卿云看到闪着寒芒的银针不由还是闭上了眼。
银针刺穴,只微微刺痛过后,便没了感觉。
卿云不懂,实则叶回春是封了他的各处大穴,以免毒入肺腑,出了什么岔子,他已够作孽的了,助李崇弑父尚且可以说是成王败寇,为了登临大位,不得已而为之,况且这父皇对李崇一向有多恶劣,叶回春是知晓的。
只卿云实在太无辜,如此伤害作践一个无辜之人,叶回春心下难忍,他明白这么做,实则李崇也是病入膏肓,心魔作祟,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成功送走卿云。
被封住大穴后,卿云便不能再动弹,宫人们依旧按照吩咐死死地压住卿云,叶回春拿出一粒他精心调制的药丸,他瞥了一眼药丸,又瞥了一眼卿云,心下长叹一声。
“等等。”
叶回春立即停了动作,惊喜地回头看向李崇,却见李崇站起身,走到榻前。
卿云已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见到李崇过来,他想闭眼睛,却连眼皮都动不了,只能那般看着李崇,双眼之中仍然不改厌恶愤恨。
“知道叶回春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叶回春低垂着脸,指间颤抖。
卿云眼珠移动,他想那应当不会是毒药,要杀他,不用费那么大阵仗。
“那颗药,是朕命他精心调配的。”
叶回春将头更深地低了下去。
“只要服下,从此以后,你便会变成真正的傻子。”
卿云瞳孔猛地一缩。
李崇俯下身,凑近观察卿云的神情,尽管他此刻已是不能做出任何表情了,只有那一双大眼睛散发着意味难明的光芒。
“如何?”李崇语调温和,“朕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彻底变成无知无觉的傻子,还是乖乖地陪在朕身边?”
卿云定定地看着李崇,他忽然笑了,他的嘴角虽牵扯不动,可李崇便是觉着卿云在笑,那双眼睛闪着动人的光。
倘若卿云能开口,他会对他说:他哪个都不选。
这不叫选择,一切都只是李崇一厢情愿的逼迫。
哪怕他真的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傻子,那也仍旧不是他的选择,他真敢给他选择,他知道的,他会逃开他,哪怕去世上任何一个角落过最清苦的日子,也强过待在他这个疯子身边,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叫他选。
卿云用眼神对李崇道:你真可怜。
李崇静静地凝视着卿云的眼眸,说来也真是可笑,他竟看得懂卿云眼瞳中的字字句句。
他在骂他,骂他是个懦夫。
我永远变成了傻子,你也永远得不到我。
卿云笑着,真正陷入囹圄的人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自以为尊贵无匹的皇帝。
他不害怕,他什么都不怕!
倘若能够发声,卿云定会大笑,李崇,你怕我!你输给我了!
李崇微微颔首,“叶回春。”
叶回春浑身一震,颤颤巍巍地抬头,他看向李崇,声调之中仍在做出最后的挽回,“皇上……”
李崇盯着卿云的笑眼,负在身后的手掌慢慢收紧,“喂。”
李崇坐在椅子上等着。
他这一生,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等待,等他那位好父皇的注意力从太子身上转移,等他的母妃什么时候能够将她对太子之位的关心落到他身上,等秦氏同他父皇产生嫌隙,等他那位父皇露出致命的破绽……
等他登上皇位。
一直以来,李崇都用登位这一个目标来安慰、麻痹自己接受他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只要登上皇位,他所有的痛苦便会迎刃而解,此生再无需等待,这世上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如今他已登上皇位,却仍在这里等一个人醒来。
叶回春的药,会给他带回来怎样的一个人,叶回春说他没有把握,皇帝实在太强求。
“皇上,大人先前的失智并非全然是药物之故,”叶回春恳求道,“这只是偶然之症,你若要臣配下夺去心智之药,极有可能真的会得到一个无知无觉的痴儿,皇上,您要三思啊!”
无知无觉的痴儿不好吗?
李崇觉着很好,便如他幼时养的那条拂林犬一般,不需要多思多想,只需要满眼都是他,看着他便好。
卿云沉睡的时间比李崇想象得要长,李崇命叶回春又察看了几回,叶回春都只是满脸无奈,“皇上,微臣早说过,这药物作用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同一种药物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呈现不同的效用,微臣只能保证大人性命无虞。”
“他若有事……”
李崇话音顿住,叶回春瞥见他的脸色,心下又是一阵大叹。
在对待卿云之事上,叶回春的态度大抵与太后相同,皇帝既已登位,喜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在后宫纳上千百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皇帝高兴。
唯独这一个,是万万不能的。
从皇帝利用卿云登上皇位这一刻起,便注定皇帝这辈子都不能得到此人。
哪怕他是君王,皇帝的权力能不能让昏迷的人低头,如今的李崇,利用卿云杀死先帝的李崇心下应当是最明白的啊!
缘木求鱼,不过如此。
叶回春旁观者清,却是劝不了身处其中的李崇,李崇的性子决计不会听进旁人的劝告,他最厌恶的事情之一便是受人摆布,所以他不择手段地登临皇位,便是为了自己不受摆布,反去摆布他人。
屋内香炉之中青烟袅袅,李崇在这儿守了卿云三个时辰,这一回,他要卿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床上昏睡的人在傍晚终于第一次颤动了睫毛。
李崇身子微微前倾,双目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
为免出现意外,卿云手脚金环未除,他无遮无掩,盖着朱红薄毯,肌肤雪白细腻,真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
他醒了,睫毛慢慢打开,昏睡了如此之久,他眼中充满着浓浓的困倦,身子按照习惯想伸个长长的懒腰,伸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个金环束住了,便停下,转头看向那束缚自己的金环。
卿云正看着那金环,额头便被轻轻抚了一下,卿云顺着那力道扭转过眼,李崇对上了一双纯净剔透的眼睛,那双眼睛略有几分定定的,像是不认识李崇,里头再没有憎恶厌弃,单只是直直地看着李崇。
李崇低声道:“还认识我吗?”
卿云仍只是那般定定地看着李崇。
李崇手掌从他的额头抚摸到他的脸颊,睡得久了,卿云面上微热泛红。
对于李崇的抚摸,卿云也是毫无反应。
李崇没多在意,捏了卿云的脸,亲了下他的嘴唇,卿云也依旧是没什么反应,眼睛如流水一般流过李崇的脸,又转向束着他的金环,比起李崇,他似乎对这金环更感兴趣。
李崇笑了笑,“好玩吗?解开来给你玩,好不好?”
卿云充耳不闻,手指轻轻地拨弄金环,金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崇同卿云说了好一会儿话,卿云一直没什么反应,这才宣叶回春进来,命叶回春察看卿云的情况。
叶回春察看时,卿云亦是随人摆布,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大人无碍,”叶回春低声道,“尽可长命百岁。”
李崇撑着脸道:“他为何一直不说话?”
叶回春道:“大人的喉舌未受损伤。”
那便是不想说话了?
李崇俯身上前,捏了捏卿云的脸,“傻子,说话。”
卿云没有像先前未醒时那般听到“傻子”便噘嘴不高兴,嘴里叽里咕噜地要无量心别欺负他,而只是定定地看着手上的金环。
李崇忽然感到一种异样,他盯着卿云无瑕的侧脸,忽然道:“他是不是听不懂朕在说什么?”
身后没有回应。
李崇猛地扭头,却见叶回春神色悲悯地望着他,在李崇目光的逼迫下,叶回春颤声道:“皇上,您要的是痴儿,痴儿便是如此。”
卿云醒来后的一个月,仍是一字不发。
他的喉舌没有任何问题,李崇用力捏了他的脸,疼了,他也会“啊”一声,只那“啊”的声调也是无波澜的。
卿云长久地发呆,盯着一样寻常物件能一盯便是一下午,他不哭不闹不吵,该吃便吃该睡便睡。
无论李崇同他说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是那副神思空洞的模样。
叶回春用高明的医术精准地杀死了卿云的神志,没有伤到他的肉身一分一毫,给李崇留下了个完美的空壳。
“也好,”李崇手指掠过卿云的鼻梁,“朕再从头教起便是,这般最好。”
李崇自以为卿云的神志如同流水一般流出了这具壳子,他再灌新的便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新的卿云。然而无论他如何同卿云说话摆弄,卿云这副躯壳却像是被钻了个洞一般,灌进去多少,仍是自动流了出去。
这一个月来,除了上朝,李崇几乎是将卿云拴在了身边,然而卿云对待他的态度和刚醒时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憎恶愤恨,也没有陌生恐惧,他的眼睛掠过他,便像掠过一株花,一根草,掠过这满宫的桌椅器具一般,他的眼里再不进任何人与物。
“你以为朕这便会放弃吗?”
李崇捏着卿云的胳膊,“你休想。”
卿云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他的指甲长长了。
卿云其实不是听不见李崇的声音,他听见了,只是记不住,脑海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抹去痕迹,他上一刻勉强记住了李崇的模样,下一刻便又忘了。
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遗忘便是那个破了的洞,令卿云看上去好似对外界诸事全然没有反应一般。
卿云有反应,只是下一刻便忘了自己本想作出的反应。
他的魂魄如同站在一条永不停歇地河流当中,河流一刻不停地冲刷着他的魂魄,使他的魂魄也永远如初生般纯净。
宫里头的每一样物件对卿云而言都好像是第一次见,故而他随便盯了什么物件都能专注地瞧一下午。
李崇捏着他的脸让他看着他。
卿云看着李崇,神色之中仍是一片空洞,他同李崇枯坐了一下午,他没有感到厌倦,李崇却在他那般留不下任何东西的神色中背脊发凉。
“叶回春,”李崇召来人,声色俱厉,“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样的人。”
叶回春跪在地上苦笑,“皇上,微臣早已数次进言大人先前之症只是偶得,并非用药之故,您要臣将大人变成痴儿,臣也只能做到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