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光by加霜

作者:加霜  录入:09-29

那怜悯一点点转为鄙夷、厌恶,像是要把他生生穿透。
洗手间逼仄的环境里,宿煜胸膛起伏不定,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水流声,感觉四周的光影都横七竖八地插进视线。
那是一种很抽象的痛苦。
他忽然很想逃离,不只逃离这里。
宿煜的眼睛慢慢垂下来,“不用说清楚了…”
他声音含糊不清,祁曜甚至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就见他恍恍惚惚地从自己身侧走了过去。
战队会议结束,祁曜一直心不在焉的,他回想起在卫生间的那一幕,想到宿煜的言行举止,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宿煜到底是怎么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曜崽!”
水哥忽然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带得他整个人一晃,祁曜被吓得不轻,皱着眉继续往前走,“干嘛啊,一惊一乍的。”
水哥四处张望了下,样子挺兴奋的,确定周围没人,才把祁曜拉到一边。
他压低声音道:“想问你个事儿,你跟哥说真心话。”
祁曜目光定了定,“你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有一个机会能让我们去魔J,你去吗?”
魔J,也就是MOJ战队,本土赛区众所周知的豪门战队,成绩一直稳定在联盟前三,冠军拿到手软,赞助商也数不胜数,选手待遇是一顶一的好。俱乐部在上海,五层的豪华玻璃建筑,就在东方明珠脚底下,风光无限。
“为什么这么问?”祁曜不解地看着他。
水哥笑着推他一把,“害,你这么严肃干嘛,我就是好奇,我就想魔J这么好的地方,假如有机会,人人都会想去吧?”
“怎么,你想去?”祁曜问。
“扯淡,人家哪能要我啊。”水哥干笑两声,继续道,“不过我听说魔J真的挺好的,他们那个老板很nb,资源人脉都是一流,之前的圣龙杯还有过一段时间的赤月杯就是他们赞助举办的。”
水哥滔滔不绝,“他们战队就连二队都有一堆比赛打不完,能参加的赛事多,上场比赛的机会也多,不像我们…”
“打住打住。”祁曜听得有些厌烦,他这人虽然平时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还是挺有集体荣誉心的,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家半个不字。
“我们JHG也不差啊,不如魔J,也只是暂时的。”祁曜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俱乐部的未来,都一直很有信心。
就像他被宿煜反反复复地虐,他也还是会觉得,这只是暂时的。
祁曜继续说:“明天T1组训练赛,咱们就能对上他们,如果宿煜的战术管用,那他们队应该还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你就这么相信Lu神?虽然他技术没得说,但是战术这东西,未必就说的准吧。”
“谁知道呢,我们尽力就好了。”祁曜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输了,也没关系,你放心,我到时候去找孙经理说,一定把你留下来。”
水哥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半天,没再说什么。
当天是二月的第一天,祁曜觉得心烦,睡也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开直播打单排。
直播合同规定,每月播满60个小时。按照他的习惯,通常会在上旬就把直播时长给播满了,之后完全不开播。
所以祁曜的粉丝很惨,每个月到了15号之后就只能蹲在俱乐部其他人的直播间里,捕捉祁曜说话的声音,或者路过摄像头时的身影。
就这么点边角余料的素材,还能被放在超话里花式创作一番。
今天是一号,祁曜打开直播的瞬间,直播间便火速上满了人,弹幕滚得飞快。
凌晨一点半的热闹,是只有在祁曜直播间才会有的盛况。
[啊啊啊!果然被我蹲到了!!]
[马上就要睡着了,你开播了!打乱我的节奏了你小子!!]
[时隔半个月呜呜呜呜!曜曜!!!]
[我老公还是这么帅!做梦素材有了]
[新教练怎么样啊?有没有欺负我的宝]
[刚刚独孤直播一直在带你的节奏!]
[带粉吧!魔J的阿宝昨天都带粉了耶!十三级老粉想上车]
祁曜看不清密密麻麻的弹幕,只是看着公屏画面感谢了一下礼物,“谢谢闪闪的曜送的流星,谢谢Rays的腿毛送出的美人鱼…”
俱乐部有规定,收到礼物面值超过三百块必须要念出名字感谢,祁曜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名字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登陆上游戏。
点击匹配的功夫,又来了一条礼物公屏,他刚要感谢,看着那个粉丝的名字,微微一愣。
“感谢…LumenRays天长地久的流星。”

祁曜亲口念出这个粉丝的ID,无异于在自己的直播间带了个大节奏。
[啊啊啊啊原来不只我一个人磕这对]
[听内部人说Lumen和曜崽不合,别改这种名字膈应人了]
[这俩人属性撞了啊,两个冰块怎么天长地久]
[有些人,别什么邪门cp都磕ok?]
[我家曜宝一看就是直男好吧]
[别登月碰瓷Lu神行吗]
[搞男男cp恶不恶心]
[黑子能不能滚,管理这都不禁言吗]
直播间一时间吵成了一团,祁曜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弹幕,看见争吵没有过多地波及宿煜,更多是他的粉丝在集体炮轰那几个说话不中听的黑粉,也就没太理会。
他今天兴致不高,粉丝刷礼物一直没停,他全程摆着张臭脸总感觉不太好,于是便把摄像头往下调了调。如此一来,画面只露出下颌和脖颈。
优越的下颌棱角分明,喉结慢慢地滚动,在凌晨时分带着股难以言说的禁欲感。又冷又蛊,这二者在他身上并存,丝毫不显得矛盾。
祁曜这个人总是充满反差,无论是在比赛还是采访中,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松散样子,不争不抢的,但是偏偏总是能打出亮眼的操作。
很多人迷祁曜,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帅,或者游戏打的有多好,只是爱他身上呈现出的巨大反差,爱他给观众带来的、超出预期的惊喜。
打法凶,敢操作,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从来不怂。
毕竟是宿煜手把手教出来的人,自然延续了前者激进且先发制人的风格。
就拿眼下这一局来说,是高分段的积分赛,代练主播多的是,祁曜仍然没有缩手缩脚地避战。他在队友的掩护下火力全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局下来输出拉满,轻轻松松拿了个第一。
直播间一片片的666,其中免不了有人开始阴阳怪气。
[积分赛打这么猛,怎么一到比赛就失误啊,呵呵]
[直播卖力,打比赛就摆烂,真的牛]
还不等祁曜看见,粉丝就已经开始替他说话。
[我要是曜崽,早就不在JHG这个破队待了]
[JHG完全就是Rays一个人撑起来的吧]
[那样的队友,输了凭什么怪曜崽?]
[看明天的公开训练赛吧,要是还输,说明连Lumen都救不了这队,趁早解散吧]
[春季赛之后就是转会期,魔J不是有钱么,能不能把Rays买了]
[对啊!国一治疗师配国一执刃者,那魔J的配置真的是完美了!]
[JHG一大家子都靠吸Rays的血,怎么可能挂牌往外卖]
[那个傻x老板好像tmd没见过钱,让战队接防脱洗发水的代言,脑袋是不是有泡?]
[因为人家钱给的多,就要送曜崽去参加综艺,在役选手诶!还好我宝拒绝了]
祁曜加入JHG前,JHG并没有受到这么大的关注,只是因为有了他,这支队伍才逐渐承载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对俱乐部而言,无疑是捡到了宝,但是对祁曜而言,作为如今的电竞圈“顶流”,俱乐部的营运方式完全阻碍了他的个人发展。
俱乐部的夜班运营进了直播室,提醒了一下,祁曜这才发现自己直播间里,全都是在声讨俱乐部的谩骂。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想了片刻,开口道:“有想上车的吗,我随机挑两个粉丝吧。”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转换节奏,直播间迅速炸开了锅。
[我我我!!]
[这里!看我看我]
[你说这我可就不困了!]
[选我老公啊啊啊]
祁曜被迫带粉,下直播时已经是三点多了,宿舍的人都睡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打开私密相册。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一小块亮光罩在他的脸上,随着他滑动的手指微微变幻颜色。
里面都是宿煜的照片,还有他们的合照。
一起去游乐场,去看灯光喷泉,去夜晚无人的海边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
过去的那一年,他们的悲喜和命运都好像无比契合地交织在一起。
宿煜的每一种样子,祁曜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一张一张看,心里酸酸的。
照片上的烟花定格在最炫目的那一瞬,人山人海中,宿煜把他拽到身前护住,用手臂帮他挡着后面汹涌的人潮,看着他按下快门…
祁曜愤愤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扯过被子蒙住头,烦躁地蹬了蹬腿。
哪哪都没劲!睡觉!
他带着股怨气入睡,果然梦里都是宿煜那副无情无义的死样子,站在他机位后面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太菜了,怎么半年不见,退步成这个b样子了。”
“就你还打执刃者?回家玩消消乐吧。”
“妈的,手速太慢了,你怎么这么慢…”
“你这么慢,怎么追上我?”
当然了,现实中的宿煜几乎不会说脏话,只是祁曜在潜意识里不由自主地将他妖魔化了,奇形怪状地出现在梦里,不是一般的惊悚骇人。
那时候的祁曜,虽然和宿煜的关系闹得很僵,不过他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宿煜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还能做JHG的教练,他们就能在这个俱乐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两个人,也许就像是破碎的镜子,虽然变成了两块不再完整,但是每天凑在一起,也总归有一丝重圆的希望。
祁曜只是没想到变数来的那么突然。
第二天的训练赛,他们惨败收场。
宿煜的战术判断,从第一步就错了,MOJ一反常态,没有按照他预估的那样在前期争夺资源点,而是满编队选择了JHG计划中的发育址。
两队相见,还没等拉开阵容打团,24k就送了一血,他暴跳如雷地锤了一把键盘,质问对面的水哥,“我切形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给我加盾!”
“你那个位置,我怎么给你加?”
“你怎么加不了?你刚刚明明有技能!”
江其凡皱着眉头,“吵什么吵!往我标点的地方撤退!”
撤退的途中,水哥也很快的G了。
枪炮师和医疗师开局就没了,两个执刃者在大环境掌握不好视野,打得万分憋屈。
而另一头的MOJ就好像是盯上了祁曜他们,满编队开着车沿着路线追,颇有一种要赶尽杀绝的气势。
祁曜的心态还算稳定,但是因为战术完全被打乱,一路上又非得要命,什么资源也没拾取到,进了第三个圈的时候还是一个中级防装。
他的心态受到了多方面的影响,发挥得也并不好,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很惨,别说前三,拼死拼活的,才拿了个第十名。
训练赛结束,大家的脸色都很差,亭看着宿煜整理的战术文件,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MOJ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打法,或者说,为什么他们会知道JHG战术中的发育选址,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亭感到十分奇怪。
宿煜没有逃避,他作为主教练,第一时间站出来给队伍道歉,“怪我。”
他说得尤为诚挚,看向水哥和祁曜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愧疚和歉意,“…是我高估了自己。”

祁曜敲都没敲,直接推开门进去。
宿煜正半跪在地上收拾着行李,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有些迟缓地抬起了头。他看着满身戾气的祁曜,微微怔住,随后垂下眼睛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手上的动作很慢,宿煜在祁曜愤怒的凝视下,极尽细致地抚平每一道褶皱,然后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到箱子里...
“宿煜,你什么意思?”
祁曜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一举一动,刚才克制了许久的情绪瞬间上头。他像个疯子,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宿煜面前,把他刚叠好放进去的衣服粗鲁地扯出来,一件一件丢到床上。
“他们说你要辞职?”
祁曜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急切和怒意,他死死地盯着宿煜的眼睛,没有从中看见丝毫的波澜起伏,心陡然间凉了半截,“是真的…”
他失笑,大声质问道:“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你居然真的要走!?”
“我走,不是正合你意吗。”宿煜声音很轻,唇边笑意淡薄,没脾气似的把祁曜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挨个捡回来,重新叠好,“说不服我,看不惯我,想把我从这里赶出去的人,不是你吗,小曜。”
他语气不带丁点儿的情绪,就像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字里行间和举手投足,全都带着无所谓的态度。
祁曜哑口无言,片刻后笑出了声,他吸了口气,“你真这么听我的话吗?宿煜。”
虚无的笑意在空气中无声地散开。
“那我发上百条消息,求你不要不理我,求你给我个说法让我死也死个明白的时候...你在哪?”
宿煜的眉短暂地皱了下,呼吸紧跟着一窒,他把叠到一半的衣服放下去,苍白的手指僵硬地缩了一缩。
祁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继续道:“那个答应会一直陪着我,会把我当亲弟弟照顾,承诺带我走向世界赛上拿冠军fmvp的人,不是你吗,嗯?”
他用宿煜讲话的方式一字一字地怼回去,眼看着后者的眼睛变红,变本加厉地露出残忍的面目。
祁曜挑衅地扬起声音,“说话啊!”
一阵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嗡嗡的耳鸣穿过宿煜的大脑,他恍恍惚惚地听着祁曜的声音,就像是被按在水里。
咕嘟咕嘟,冒出几个声嘶力竭的气泡。
“宿煜,你倒是说话啊!”
宿煜垂着头,发觉自己的眼睛湿了,如今的他,泪腺根本受不到控制,这副被动、病态的身体,早已经彻彻底底地让他感到厌倦了。
他忽然很想哭,却又不想在祁曜面前哭,只想尽快离开这,离开那道烧得滚烫的视线,然后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永远地结束痛苦。
宿煜站起来,行李也不要了,抬腿就要走。
祁曜看着他这副逃避的样子,打心底里忍无可忍,他怕宿煜又会像半年前那样,决绝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再见。也许是半年,也许这辈子都无从相遇。
想到这儿,祁曜顿时急了,他从背后追上去,一把握住宿煜纤细的手腕。腕带的触感冰冰凉凉的,被禁锢在火热的掌心。
祁曜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长这么大,他从未第如此珍视一个人,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人留在身边,“不许走!”
“嗯…”宿煜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疼。”
他呼吸紊乱起来,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却根本拗不过祁曜,“放开…”
“疼是吧,”祁曜狠狠地捏着他的手腕,“这是你应得的,你对人不长情,做事也任性是吗,当初挤走晨光教练,做了两天半,觉得没意思,不想做了,你又要走!”
祁曜的怒火在这一刻攀到了顶峰,他咄咄逼人,随着自己情绪加重的力道,几乎要把宿煜的手腕按碎,“训练赛你判断失误没人怪你,但是你对任何人都没有交待,对水哥也没有交代,一句对不起,什么都不做,你收拾东西就要走人?”
他一口气说完,松开宿煜的手,把他推向墙边,“宿煜,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自私啊?我真是看走了眼,才会对你这么差劲的人动真感情!我…”
祁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瞳孔猛缩,微张的嘴唇颤了颤,将剩下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见宿煜一拳砸在旁边的镜子上。
镜面四分五裂,哗啦啦地坍塌下来,散在脚边。
宿煜面无神色地喘着粗气,垂在身侧的手,黑红的血流顺着指尖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你他妈没病吧!?”
祁曜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立刻跑过去,弯下身捧起宿煜的手,上面全都是血。
不仅仅是被镜子划伤的地方在流血,宿煜的腕带下面,也在一圈圈地往外渗出深红色。
宿煜感到头晕目眩,两条腿有些发软,他转过身弓着背抵靠到墙壁上,一点点脱力般地滑落在地,“对不起…”
他苦笑着抬起湿润的眼眸,“吓着你了。”
“宿煜…”祁曜跟着他蹲下来,去扶他的胳膊,蹭了一手黏黏糊糊的血,“宿煜…”
浓浓的血腥味格外刺鼻,祁曜有些不知所措,他红着眼眶按住伤得比较深的地方,腾出另一只手打急救电话叫车。
“黄石路…2…27号JHG电竞俱乐部,有人受伤了,他…他手被玻璃…”他的嘴笨得要命,支支吾吾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就听见电话那边说,现在这个时间没有救护车了,而且俱乐部位置比较远,建议打车或者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就诊。
祁曜随手从地上敞开的行李箱里抓起一条毛巾,缠在宿煜的手上,“能站起来吗,我背你下楼,让江其凡开车送我们去医院。”
宿煜嘴唇都开始泛出白色,他平静地摇头,虚弱地倚靠着墙,一动也不想动,喉咙微动,“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不能!”祁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急得闪起泪光,“宿煜,你在流血,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宿煜有些失焦的眼睛始终落在祁曜身上,沉默地抽了一小口气,然后将手伸进裤兜里,缓缓地摸出什么东西后递到祁曜手上。
祁曜低头一看,是车钥匙。
“有驾照吗。”宿煜问他。
“有,去年刚考。”
宿煜点头,感觉胸闷得喘不过气,还有点儿冷,“你来开。”他说,“我不想…被人看见。”
祁曜扶着宿煜从侧门出去,来到停车场。
冬天的车里很冷,开了空调也需要烘许久才能上温度,宿煜身子斜倚在车门上,额侧抵着冰冷的窗,眼睛眨得越来越慢,脑子昏沉有点儿想睡觉。
祁曜娴熟地打火,调转车头开出停车场驶入主路。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牢牢地按着宿煜的左手,时不时看一眼,看着白毛巾一点点被血色浸透。
他车速飞快,连超数车,一直被导航提醒限速,索性关了声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苦,咬紧牙关也抑制不住心脏刀绞般的疼,祁曜强忍着眼泪,“对不起,哥…”
“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宿煜没带药,他手上的疼不算什么,心悸和追溯不到源头的焦虑才最难熬。他坐立难安,却没有丝毫力气调整姿势,虚脱无力地歪着身子靠在那儿,感觉自己的生命就跟手上流出的血一样,慢慢地消失殆尽。
宿煜四肢发冷,全身上下都开始出汗,他将头偏向窗外,感觉意识有些散,“不怪你,是我病了。”
说完这句话,宿煜就没有了意识。
他昏在祁曜的车上,被后者背着大吼大叫地往急诊跑,“医生,医生!!”
宿煜了无声息地伏在他的背上,两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祁曜几乎要被吓死,他看着几个工作人员把宿煜抬到急救担架床上,跟着床往里跑,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
那感觉实在太不真实。
比那更不真实的,是当祁曜看见医生摘下他手腕上几乎一年四季佩戴的腕带。
密密麻麻的伤痕交叠在一起,新的,旧的。旧的已经留疤,新的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正是被他捏得最狠的那一处。
祁曜像是被带着冰碴的水从天灵盖浇到脚底,他站在宿煜的床前,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呼吸都无法继续。
那一瞬间,宿煜所有微笑阳光的样子都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每一次重现,都让祁曜感到痛不欲生。

宿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楼顶,晦暗的天空压得越来越低,抬手就能插进浑浊黏腻的乌云里。他晕头转向地寻找着离开的路,发现唯一的出口,是一个悬在半空中、长满青苔的楼梯…
楼梯很危险,没有栏杆,窄得两只脚都无法并排放下。
宿煜踩上去,脚下猛然落空,浑身的肌肉都跟着剧烈地抽搐了一瞬,他从睡梦中惊醒,感受着过速的心跳仿佛要跃出胸腔。
嗅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宿煜有些艰难地掀开眼皮。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稀疏微亮的夜色,他看见祁曜趴在自己床边,抱着他受伤包扎过的左手,就那么睡着了。
宿煜的左手,从掌心到手腕,都被厚厚的纱布缠着,此时就贴在祁曜的脸侧。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此亲密无间的触碰,他曾无数次地渴望这一刻,却又抑制不住心底生出的畏惧,一时间竟是无所适从。
该说什么?做什么?会面临怎样的质问?又要如何表达自己的破烂不堪的心?
宿煜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他满身都是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逼得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猝然而上的气流,瞬间呛得他咳出了声。
“哥…”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唤。
祁曜睡得很浅,宿煜一动,便立刻醒了过来。他伸手按开床头的小灯,隔着昏黄的光线,眼眸亮得像是夜幕中的星子,对上宿煜狼狈脆弱的神色,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哥。”
他又叫了一声,低头看着宿煜的手,轻轻抚过那白色的纱布,不敢太用力,敛着长睫,喉结上下滚动好半天,才有些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你,还疼么?”
宿煜心脏抽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情绪低落的小孩,一头扎眼的黑色短发,平日里带有攻击性的眉眼,此时此刻,一点点染上哀伤,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不疼。”宿煜平静地望着他。
祁曜点头,沉默了许久,“为什么?”他眉头蹙得很紧,声音里都带着难过的颤音,“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缓解痛苦成本最低、也最有效的方式。当然,宿煜不能这么对他说。
他在祁曜审视的目光下备受煎熬,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压力大,有时候,确实会有点儿想不开吧。”他不忘安慰对方,故作轻松地一笑,“不过都是轻伤,我一直都有分寸的。”
“分、寸?”
祁曜心痛得难以呼吸,眼底带着悲伤的愠怒,他语气凌厉了几分,“宿煜,你有没有看过你的手腕,有没有数过你划了自己多少刀?医生说,你再这么下去,这只手就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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