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玉终于知道微鹤知之前的那些话,是什么意图。
——他是明明白白告诉斛玉,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会活着。
只有斛玉想起来,或者,微鹤知死。
浑身冰凉,斛玉咬牙,眼眶慢慢变红:“你在逼我?”
摩挲着斛玉眼下的红润,微鹤知淡声说:“是。”
微鹤知:“所以你一定要想起来,然后回到我身边。”
斛玉一把推开微鹤知,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
“……”
伸手的动作还停在那里,如今手心的人走了,微鹤知也未改变动作。
斛玉走了,没了结界,身后的风雪便趁机钻进了室内。
几个雪片落到了微鹤知的发间,像是让他多了几缕白发。
微鹤知垂眸,斛玉走后没多久,一滴血便落在手边。
两滴,三滴……
直到没血了,微鹤知才擦了擦嘴角,将铁锈的味道尽数吞了回去。
这世间最不想逼斛玉的就是微鹤知,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因为他舍不得。
如果时间允许,微鹤知会慢慢守着他捧在手心的小弟子变得强大,直到神格在漫长的时间里消失。
……但微鹤知的时间不多了。
天灵根就像压制身体内迅速增加的灵力的门,如今这门开了,体内的灵力充盈又无法得到运转,只能在四肢百骸碰撞。
微鹤知的灵力正在飞速流逝。
重续还没有死,微鹤知不放心他的小弟子,所以他只能用自己来做筹码,来赌一场只有一次机会的局——他要赌斛玉能压过神格,清醒过来。
之前鬼界幻境前,微鹤知便从不怀疑斛玉能醒过来,这次亦然。
有东西进入了太初结界,微鹤知起身,一道符纸从天边飞速传来。
微鹤知随手点开。
他听到辞丹月低低的声音:“……师尊,真的要启用聚灵阵吗?”
“聚灵阵的位置叠加起来,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太初之前想做什么。”
知道这只是二弟子要掩盖真实想法的一个借口,微鹤知没有回答,果然,下一刻,辞丹月慢吞吞说:“……你的灵根也会尽断的。”
微鹤知:“……”
看了一眼白玉宫外,没有斛玉丝毫的痕迹,微鹤知回头,他垂下眼,答复二弟子:“启用,你们只要准备好祭天台。”
符纸燃烧殆尽,微鹤知将小弟子的毯子叠好。
没有告知,他独自出了太初宗,向山下走去。
而彼时夺门而出的斛玉,此刻在山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其实斛玉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心里也没有之前的生气。
斛玉承认,他只是不想和让自己心绪起起伏伏的人待在一个地方罢了。
因为他再也不想听的微鹤知一个关于“死”的字眼。
好像一听到这个字,斛玉就会剜心得痛。
边走边克制着,斛玉一路来到了太初宗山顶。
这是太初宗最高的山,入目便是一片断崖,和一棵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树。
那树似乎很老了。
长得歪歪扭扭,叶子和树干,都是斛玉没见过的样子。
这让斛玉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树,才能经得起太初峰顶连年的暴雪?
他走上前,围着树四面转着,这一转,还真让斛玉找到了点东西。
是一张被石头压在树下的红布。
扫掉积雪,抖落枯叶,因为时间久远,斛玉只能仔细辨认着红布上的字。
【小弟子斛玉……七年前得此树枝,不忍抛弃……遂植于太初,今日移至太初新址,望小弟子…见此树……得以归家…师尊……微鹤知。】
读到最后一句,斛玉攥紧手中的红布,本来停下波动的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师尊。”
下意识喊出微鹤知的那一刻,几个碎片的记忆像沙子一样忽然将斛玉的识海搅动,他的眼前闪过曾经太初平凡一天的某一段记忆。
【辞丹月:“小师弟,你拿这么个破树枝回来,是想要告诉师姐,再穷也不能忘记捡破烂?”
斛玉说不是的师姐,是我觉得咱们宗就跟这树枝一样半死不活,我想救救试试。
辞丹月:“……”
看到辞丹月无语凝噎的表情,斛玉就笑了,他摸摸小树枝,解释:“……其实是我父母坟前的树枝。昨日和师尊回去看他们,发现它兀自从我父母亲的坟前长了出来,我左看右看它没人照顾可怜,就想着,带回来养养。”】
而斛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唯一替斛玉记着将这树枝养下去,直到真的成活的,竟然当时没有说一句话的微鹤知。
“……”
记忆中断,斛玉捂住脑袋,跌坐在峰顶的暴雪堆中,他用力呼吸着,痛着,识海和体内的神格不停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触碰隔空落在斛玉的神格上。
祂如水流,慢慢安抚着躁动的神格,像安抚自己调皮的孩子,不厌其烦。
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斛玉猛然睁眼。
像是难以置信,斛玉手颤抖着,轻轻用手指尖触摸着那段细弱的树枝,感受树枝里的灵力流动。
一块树皮随着他的动作啪嗒掉落。
“……”
像是一个信号,斛玉愣愣抬头。
只见,透过繁茂的树叶,久违的阳光跳动着落在了斛玉的发顶,也落在了已经完全褪去一层皮的歪树上。
生机盎然,金光落下,恍如春日。
斛玉望着那棵树根都被掩埋在雪下的古树,喃喃:
“是你吗……扶桑?”
少年仰头,出神望着稀疏的枝丫,眼角周围的皮肤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红。
……天地初生,扶桑为先。
昼夜二神诞于扶桑树下。扶桑赤阳烈焰,阳面即为昼,阴面即为夜。
昼夜界限,就在扶桑树中。
看似平常,但这条黑白分明的界限却好像是一切的平衡,只要这条界限还在,天地的运行法则就可以畅通。
所以在这条界限混在一起的那天……
万星陨落,天塌地陷。
所有飞升的神官在烈阳中化为飞灰,而天地孕育而生的星官,则身体块块碎裂,落在天地间各处,怨气久久不能散,化为吞吃天地的虚境,将一切裹挟其中。
——虚境里梭子长型、若眼睛一般的水潭,枯树下血褐色的泥土,黑色连起来如发丝的尸牙织梦……以及歧奴对斛玉天然的敬畏。
而扶桑,当黑白界限一消失,扶桑的根部转瞬就被天地吞噬,失去了所有的灵力。
斛玉咬牙,他紧紧握住扶桑的树干。
雪又开始下了。
斛玉体内的神格逐渐被扶桑拔走,随之而来的,是昼神在扶桑里残留的一缕灵忆。
重续拉住斛玉的手,额头青筋跳动,他的神色隐忍,仿佛压抑着什么:
“你不能去。”
“……”
因为将白昼拉长一个时辰,斛玉的身体已经开始受到天地法则的反噬。
世间万物,大抵只有时间是拖不住的,若强行更改,必定要付出代价。
斛玉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神魂,脊骨和眼睛。
随着维持白昼的时间延长,斛玉的脊骨已经逐渐开裂,眼睛也日益模糊,渐渐泛白。无论重续再怎么替他修补,也赶不上天地法则的速度。
想到斛玉背后已经露出骨头的划痕,重续声音重重落下:“今天我不会让你出门。除非我死。”
斛玉:“……”
斛玉叹了口气。
回头,斛玉脸色苍白,他抬手,拍拍重续的头发,因为要和身后的痛作斗争,斛玉能用的力气不可避免小了一些。
落在重续头顶,像是飘落一片云朵下来。
重续:“……”
重续倔强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抹微光,不想让斛玉看到,他立刻低下头,闷声道:
“我不管他的死活,我只要你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一定……”
一定重新变回魔气,吞吃掉天地间的一切。
但后面的话,重续没有说出口。
只要斛玉还在这里,他就不会将自己魔性的一面展现出来。
但养了重续这么多年,斛玉怎么会不知他的未尽之言。
轻轻弹了一下重续的额头,斛玉淡淡说:“胆子大了,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重续扭头,一言不发。
他的手还牢牢抓着斛玉的手,一副说什么也不会放开的样子。
斛玉无奈:“那我去找星官也不行?”
重续抿唇,保持沉默。
……不行。
他此刻去找星官,要说什么不言而喻。
斛玉想要救夜神一把,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白昼压缩到黑夜的边缘,献祭斛玉昼神之躯,以稳定乱动的星辰。
昼夜二神皆清楚知道,星辰乱动,其实只是天地不仁的一个开始。
昼夜之神执掌黑白数万年,自天地孕育,将天界和下界治理得繁荣昌盛,使得无数凡人飞升。
这也就使得天地间灵力为凡人所用居多,而其他生灵可用的越来越少——
但天地间大多数的生灵,并不是人。
于是这次乱动,就是天地对于生灵平衡的维护,和占据绝大多数灵力一方的清洗。
天地要重回伊始的平衡。
夜神逝去后,就是昼神。
所以无论如何,斛玉都无法活太久。
……斛玉想,既然如此,为何不用他的命,换夜神活下来。
而夜神亦是如此想的。
故夜神并未告诉斛玉星辰乱动之事,甚至不让星官往来通报。
如果不是斛玉这次只身前往夜神的领域,他或许会在无知无觉中,失去心底那个埋的最深的人。
那一定很痛。
痛不欲生。
斛玉静静望着重续,叮嘱:“我走了,你记得维护好扶桑,祂其实并不讨厌你,你知道的……”
重续一把紧紧抱住斛玉,他咬牙,打断了斛玉托孤一样的话:“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摸了摸重续的后脑勺,斛玉仰头,看着掉了许多枝丫的扶桑,他笑了一声,没有说不信,只是道:“……这么厉害啊?”
重续几乎是瞬间落下泪来。
他哽咽祈求:“……别走,至少今天,陪陪我,可不可以?”
斛玉没回答。
重续闭上眼,压下心底的暴戾。
如果斛玉依旧要去拉长白昼,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了那个夜神,然后带着斛玉进入自己的魔气。
天地间唯一不受法则制约的,或许只有他的魔气。
他会杀很多人来维持魔境,让斛玉活下来。等到最后一个人都死光了,他就去杀天地的生灵。
既然天地不仁,重续不介意和天地较量。
只要斛玉还活着,重续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无论是以什么形态。
知道这样斛玉不会愿意,但此刻重续想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斛玉的神魂性命,才是头一位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重续一动不动的身体太僵硬,斛玉终于答应下来:
“……好。那就陪陪你。”
于是这一天,重续重新获得了斛玉完整一日。
他给斛玉修复脊骨,修复眼睛,牵着斛玉的手去看扶桑。
他们躺在扶桑上看阳光落在树叶上的光斑,一如斛玉曾经带着他做的每件事。
趴在斛玉的腿边,重续望着斛玉昏昏欲睡的侧颜,很久很久,他才做了一个决定,重续对斛玉说:
“等我半个时辰好不好?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斛玉轻哼一声。
重续独自来到扶桑树里。
他知道扶桑不喜欢自己,但是没关系。重续想,扶桑一定也是不想斛玉死的。
走到黑白界限边,凝望着已经开始互相渗透的昼夜,重续莫名嗤笑一声:“……算你命好。”
可以和昼神一起诞生,久久相伴。
这世间最没道理的就是先来后到,先来的人永远比后面的人多一段不可复制不可取代的经历,以后的人再好,也不会有之前人的回忆和时间。
只有经历过的时间和回忆无法倒退。
所以先来的人才无可取代。
深吸一口气,重续扬声:“扶桑,你在吗?”
扶桑树内空荡荡,什么声音也没,重续却知道,扶桑一定是在的。
祂不喜欢自己,所以不和他说话。
重续自顾自说:“我生于天地恶念,整个世间的恶念都由我掌控。所有恶念都包含着不同的灵力……我代替昼神死了,是不是能回馈天地灵力?”
扶桑依旧没出声,只是掉落一片树叶。
重续心里忽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眉抬头。
只见树叶晃晃悠悠,从扶桑树里落下,最终落到了他的身旁。
重续伸手,接住那片叶,看清叶子的那一刻,不好的预感全部成真,重续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叶上只写了两个字——
万事已晚。
瞬间变了脸色,重续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扶桑,但扶桑说他已晚,所以待重续来到斛玉躺着的位置,发现斛玉已经睡了过去。
“……”
重续轻轻呼唤昼神:“……昼?”
死寂,回答他的,只有斛玉微弱的呼吸。
重续抖着手,发现金色的灵力开始从斛玉的四肢百骸渗出,逐渐融入了扶桑。
想也没想,重续立刻抱起斛玉,回到了扶桑内部。
他的脸色黑沉可怖。
黑白界限正在互相溃散,重续一把抓住这条看得见摸不着的光柱,咬牙,生生将这条界限扯了出来!
既然天地要平衡,留着这条界限又有什么用?
只要这界限消失,他辅助昼,压过夜域不是问题。
这样至少可以让斛玉恢复很长一段时间。
果然,如重续所想,沉睡着的斛玉猛吸一口气,瞬间清醒过来。
属于昼神的神力逐渐回到他的身体,重续手中鲜血淋漓,他望着睁开眼的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将黑白界限扯出来下一刻,他们身后的夜竟然完全消失了。
重续一愣。
……怎么会?
……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什么,重续身体一僵。他颤抖着眼睛去看怀里的斛玉,发现刚才还清醒一瞬的斛玉,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呼吸。
“……昼?”
没有任何回答,连清浅的呼吸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耀眼的白昼,殊不知太阳已经陨落。
……白昼占据天地一切时光,天地平衡本慢慢在消磨平衡,如今一方独大,整个世间的灵力都集中在了斛玉这一处。
斛玉此刻就是那个天地之间唯一的活靶子。
天塌地陷,世间万物重组。
待扶桑树开始坠落时,重续恍惚想:夜为何会消失?
难道是夜神在献祭自己的途中,因为黑白界限消失了,而消散于天地间?
可为什么斛玉也要死?
……天地法则,还是天地法则。
所有的克制化为飞灰。
重续抱着斛玉冰冷又即将溃散的身体,目眦欲裂,眼眶好像要盛不住他的恨意。
而随着魔神神思的崩塌,重续身上的魔气几乎是眨眼间荡开,魔气化作铺天盖地的大雾,在天地法则之前,将天地法则平衡的一切都笼罩保护其中。
坠落的星官,消散的飞升修士……
掺杂着黑雾的虚境降临在了世间。
而死去的一切天界生灵,都被黑雾化作往生石上的名字,归于往生石。
鬼界往生石。
浑身浴血,神色癫狂,作为如今天界唯一的活人,重续不眠不休,在往生石里找了三天三夜。
终于,第四天清晨,他双手捧出一抹微弱跳动的神魂。
……是他。
终于找到了。
神魂虽然只有一缕,但也够了。
眼里都是血的重续用脸颊蹭了蹭那抹温热,好像当年趴在斛玉的腿边:“我说过……我会带你回来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好像被人开了个大洞,如今也不知道用什么填才好了。
斛玉睁开眼,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一行血泪。
朱红落在雪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手边多了一截散发着金光的枝条。
捡起那枝条,斛玉起身,踉踉跄跄朝着山下走去。
神格消散,他都想起来了。
需要立马告诉所有人……不能,绝不能攻打天界。
天界如今真正的掌控者,根本不是重续,而是吸收恶念平衡天地灵力的恶天道!
祂无声地,俯视着,在背后看着,操纵着一切。
……直到天地所有灵力聚集在一起的那一天。
等到凡界攻上天界的那一刻,祂就会将一切灵力都夺走,将一切生灵都湮灭,然后……
重开天地,回到天地初生伊始。
……所有人,都会死。
和辞丹月一样,暮归躲在阴影下,他默默望着祭天台上的微鹤知,神色飘忽不明。
只有春浮寒站在微鹤知身后。
如同当年天雷落在太初宗那晚,亲眼见着微鹤知掌控数万聚灵阵,只是后来斛玉回来了,春浮寒便以为那些聚灵阵会就此沉寂,不会再有重启的机会。
却没预料到如今的境地。
世事无常难测,春浮寒拾阶而上。
他面色毫无波澜,仿佛面前不是惊涛骇浪,而不过是从前太初宗最平常的一天。
其后很远的地方,谢怀瑜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捏着椅子的手用力到泛白。
待到微鹤知身后,春浮寒方仰头,他淡声说:“师尊,我可启用聚灵阵。只要五个时辰便足矣。”
闻言,靠着墙偷听的辞丹月瞬间直起身。
暮归也轻眨眼,似乎要上前一步。
却听微鹤知说:“我一人足矣。”
“……”
许久,春浮寒沉默退后。辞丹月也靠回墙边。
望着台上的微鹤知,她问一旁的暮归:“……连大师兄都没办法接手。你说,那些聚灵阵到底布置了多少?”
暮归摇了摇头。
只有春浮寒知道微鹤知聚灵阵的事,他们都不知道。
或许是春浮寒修无情道,所以最不会对微鹤知的行为有任何阻拦。也或许是春浮寒的无情道不受心魔的影响,微鹤知才允许他参与一二。
凝望着春浮寒退下来的背影,辞丹月心中莫名空了一下。
——她亲眼看到了微鹤知将天灵根剖出,那日以后微鹤知的身体必定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如果此时重启海量的聚灵阵,微鹤知……还能活下来吗?
即便活下来,他身体里的魔气怎么办?
但在场的太初弟子都知道,这个问题,他们不能问——唯一能问的、能劝阻的。
只有斛玉。
从前就是这样,只要是微鹤知决定好的事,除了斛玉,谁都没办法动摇。
但偏偏斛玉如今……没有记忆。
以祭天台聚灵开天路直会天道,对整个修真都是最好的选择,但唯独对太初是死局。
春浮寒扶住身侧的长剑,站在祭天台下,替微鹤知守住最后一道结界。
而台上正中心,面对烈阳,微鹤知抬起手,乌云逐渐聚集,隐隐有雷声从天边滚来。
四周寂静。
如今三洲祭天台和鬼界的往生石附近,都聚集着有头有脸的修者,其中数听昀洲最多,无他,只是微鹤知下令,要其一人独启灵台。
从前开启祭天台,大都需要三洲洲主同在,如今微鹤知一人便可聚起三界灵力,谁都想看看,璇霄仙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于是在微鹤知抬手的瞬间,周围瞬间沉寂下来。
三界的修者皆屏息。
只见微鹤知放下手的那一刻,数万个巨大的聚灵阵,忽然从三洲三界的各处地底浮现!
“!!!”
地面震颤,所有修者都低下头,震惊望着脚下,只见光芒足够将整个三界颠覆的金光缓缓升起,下一刻,三界灵力尽入祭天台!
而看到听昀洲下聚灵阵的那一刻,止淈几乎是瞬间从离祭天台不远的位置上坐起来,他鲛纱下的眼睛睁开,空无一物黑漆漆的眼眶直直对着辞丹月的方向。
发现对方也是一脸震惊,止淈一顿,他缓缓回头,望着祭天台上那道仿佛顶天立地的黑衣身影。
修真第一,璇霄仙尊。
这些聚灵阵……都是微鹤知的。
他在悄无声息时,将三界灵力握在了手中。
……可这么多年,他布下如此多聚灵阵不用,直到今日才拿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如此修为,难道依旧需要天地的灵力来做什么?
还是飞升?成神?
没人想得通。
但没有异议的是,微鹤知这样的行为,勾起的因果是已经定下的——无论要做什么,微鹤知的行为,都是代表着想要将三界灵力化为己用。
三界哗然。
而一旁,不远处,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辞丹月只是抬眼,眼神中轻轻晃过波动。
别人不知,太初却懂。
……如此多的灵力,当然是有用的。
比如可以用来落下如果被人知道会立刻列为禁术的大阵,收集起什么人魂飞魄散曾四散开的灵力,然后……
将时间拖回十年前,去救下那个千万次回溯都想要救下的人。
聚灵阵,就是微鹤知这十年做的最多,也最难熬的一件事。
微鹤知的脚步遍布三界,他曾经过三界每一处山川湖海风花雪月。
他也曾见过那么多人和滚滚红尘。
却只有在夜深人静、亲手布下一个聚灵阵时,才敢在心里念一声斛玉的名字。
“……”
而如今得偿所愿,怎么又会是这样的局面呢?
辞丹月失神地想,天道果然本就不公。
三洲正中,黑沉的天幕缓缓拉开,有站不稳的修士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天空,低声喃喃:“天路,天路……”
斛玉回到白玉宫,发现白玉宫已经空无一人。
神格降临在灵根的这段时间,斛玉的记忆很模糊,他不知道微鹤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那个在白玉连廊的吻。
气息和温度都那么让人留恋,就好像微鹤知知道,经此一别,再见就是另一番局面。
斛玉扶住白玉宫的门框,手心紧紧攥着扶桑留给他的树枝。
微鹤知的灵根还在他的体内维护着他丹田的运转。
神格消失,修为并没有消失,斛玉闭眼,几乎是一瞬间就洞察了三界百态。
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修真界奔去,曾经和微鹤知住过一段时间的草屋被莫名的大雨冲垮,在虚境苦苦支撑的歧奴……
唯独哪里都没有微鹤知。
哪里都感知不到微鹤知。
好像有什么东西拦在他面前。
那东西将他和微鹤知完全隔开,一如当年直到最后也无法见面的昼夜二神。
斛玉睁开眼,面前是一片虚无的白。
成群的仙鹤从头顶掠过,最后飞向了看不到的光明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