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到如今,斛玉第一次在心里察觉到微弱的慌乱。
一旁,谢怀瑜努力描述着他眼里的太初,并没有察觉到斛玉的神情的变化:“不过……”
斛玉抬眼:“……不过什么。”
谢怀瑜话语间不无遗憾:“不过太初宗除了璇霄仙尊几个亲传弟子,其他都算外门。想要当仙尊的亲传弟子,或许此生无望。”
斛玉眼神一动:“璇霄仙尊不收徒吗。”
谢怀瑜点头:“不过想来也是,仙尊的亲传弟子不是一般修为够得上的,能去太初做个外门弟子,已经难如登天了。”
坐在水边,斛玉和水中倒影的自己面面相觑。
离开前,谢怀瑜打着哈欠,眼角沁出几滴眼泪,他疑惑问斛玉:“对太初只有一个问题吗?”
斛玉没有回答,他让谢怀瑜回去休息,自己则走到水边坐下,发呆。
很久之前刚到太初时,他也喜欢坐在水边,将水中的自己搅散,再盯着水波的圆心,慢慢看水面变得平静,这时候他的心也往往会随之静下来。
斛玉伸出手,学着之前,搅散倒影,但这次直到倒影恢复如初,他的脑海依旧是一团乱麻。
烂柯人一梦百年,他仿佛也做了一场噩梦,但醒来后消失的或许不是太初,而是斛玉。
十年,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修士还能再长一些。临闭关前他是如今的样子,闭关之后依旧是,但师门却已全然变成另一幅光景。
对太初只有一个问题吗?其实不是。斛玉缓缓将脸埋在掌心,醒来后的镇静忽然有些崩盘。
他不是只有一个问题,而是只敢问一个问题。他怕知道的越多,越不敢踏上回去的台阶。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暂时逃避不久前听到的所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或许最接近的是近乡情怯。
没有问璇霄仙尊的弟子有谁。他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脑海闪烁着微鹤知离去前的浅淡神色。
【天道既命定于我,此去冰原或无归期。】
【同师兄师姐潜心修炼,其余的……莫要执念,溪云。】
【天道如此。】
斛玉闭上眼。
若此时有人来看,会惊恐发现,斛玉手上连同腿上的那一大块的伤痕,竟都已愈合,甚至包扎之下的皮肤都变得光滑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斛玉感觉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他放下手,回头。
只见,隔了不远的岸边,那名被他刺穿了手掌的修士正恶狠狠看着他。他支着岸边怪石起身,脸色布满了死气。
心情差得很,斛玉不加掩饰,冷冷回望,但紧接着,他面色就变了。
不知何时,那修士竟将受伤的手掌浸泡在了水中。不知道他泡了多久,那片水面都隐隐变成了粉色,血腥味蔓延在水岸,再深一步,是蔓延到了整个水潭。
斛玉脸色剧变,他立刻起身,大声叫醒所有人:“都醒醒!”
望初压根没睡,听到斛玉呼喊,他随即跑过来。顺着斛玉的目光,他看到了那修士浸泡在水中、已经发白的手掌。
“靠,不是吧……”
望初脑子“嗡”地一声,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看到他们如此慌乱,那修士简直又哭又笑,他眼中是和虚境雾气一样的灰沉:“我是剑修,你废了我的手,出去我也没机会再修炼,只能当个凡人……我要,你们都没活路……”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顺着血腥味千里迢迢赶到的歧奴应声钻出水面,一口咬掉了那修士半个肩膀!
“啊——!!”
异变陡生,凄厉的惨叫混着歧奴咀嚼骨头和人肉时的吱呀粘腻声响,回荡在溶洞。
在场的修士浑身像被钉在了地面,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是现实,只以为又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不是甩掉这些歧奴了吗?
“好痛…怎么这么痛……远之,救救我、救救我……”
之前维护那修士的同门弟子,看到自家宗门修士手脚并用,挪着被啃食得只剩了一半的身体哭号着朝自己爬行,蜿蜒一地内脏、脑浆流了出来都未察觉,整个人要被吓疯了。
地上的残躯嘴里叫着救命,那修士恍惚想,他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了。他不相信这是那个在宗内默默无闻,但十分努力、曾替他受过罚的同门。
为什么,绝境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可惜歧奴不会留时间给他哀悼。
余光中,平静的水潭慢慢慢慢,冒出了一个阴影、两个、三个……数不清的阴影逐渐浮出水面。这些数量明显比之前洞穴外的歧奴还要多。
是别的地方的歧奴也过来了!
死局,哪里都是死路。
在场的修士,大多数都有死在十年前歧奴之灾的师兄师姐,甚至师尊。他们还没有修炼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就前来参加大比。在凡间,这些年轻的修士顶多算读书明理的年纪。
于是此刻,他们近乎恳求地望向斛玉,眼神里全是对生的渴求。不论斛玉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来历,只要能获救,是鬼也无所谓。
“求,求求你,你一定有办法……”
“我不想死,求求你……”
谢怀瑜垂着头,神色不明。望初咬破了舌尖。他可耻地发现,自己也是心中呼喊着求救的一员。无论家族里怎么说他是这一代修士的佼佼者,他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不如一把剑的作用大。
歧奴逼近,后面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年轻修士。斛玉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又被他很快压下。他很快作出决定。
要活着,至少要亲眼看到微鹤知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别人说的都不算数。
他没那么无私,斛玉恶狠狠想,出去以后他必定挟恩图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溶洞无边无际,一眼根本看不到哪里有出口。本想在这里休整还算安全,却不想此刻成了一座天然的坟墓。
虚境来历不明,但万事万物皆生于天道。
电光石火间,斛玉想,既然虚境存在于天地间,那么……就没有天雷劈不开的道理!
想通这点,斛玉立刻回身,他身上的水坠连同银镯脱落,一并飞向了身后绝望的修士。
空中,银镯瞬息延展,眨眼间变成一个偌大的银笼,水坠化作白玉溪流般的灵力,将那笼子层层包裹。
“谢怀瑜!”
谢怀瑜立刻呼应他:“我要做什么?”
斛玉:“什么也不用想,带着结界跑,跑得越远越好。”
望初用力拍打着白玉结界:“你怎么办?”
手镯和水坠离开不久,斛玉就闷哼一声,似乎有什么极其痛苦的压迫在全身游走。瞬间脸色煞白一片,他咬牙低声道:“放心……我还要活着出去跟你们要债。”
结界带着谢怀瑜一行人迅速冲出了视线范围,斛玉回头,眼底的淡紫色流光再也遮掩不住,瞬间充盈到整个眼眸,然后至全身经脉。
明明没有任何灵力的虚境,此时竟产生了滔天的灵力乱流,嘶吼着冲过来的歧奴突然如雕塑般静止在原地,牠们缓缓仰头,肉泥望向天空。
虚境风云变幻。
感受到一股极具压迫的灵力,白玉结界中,不明所以的修士们仓皇回头。
只见黑雾中,一道占据半边天空的雷电在他们离开溶洞的后一刻呼啸而下,紫白色的闪电同灵力中心碰撞,瞬间将虚境空间撕裂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望初无力地跪在结界,眼中倒映着一道又一道天雷的光亮。巨大的时空裂缝将虚境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吸了进去,外面传来修真界熟悉的气息。
他们要出去了。
但比起活下来出虚境的喜悦,谢怀瑜心里涌起更多的,是对斛玉那份巨大的担忧。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天雷。
身后,有修士喃喃自语,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又夹杂着诡异的惊喜: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怕死…原来他是…天灵根……”
谢怀瑜眼底布满沉重。他抬眼,对上同样眼神的望初。他们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各自的心惊。
天灵根不死灵骨,生来就是众仙家争夺的中心。
近百年来,唯一活着的天灵根,是璇霄仙尊微鹤知。
除此之外,其余皆在年幼时就被围剿,然后……扒皮,抽骨,炼化,夺灵根。
……绝不能,绝不能让这消息传出虚境。
第10章
梦里是一只小小黑猫,蹲在他身上踩来踩去。他听到自己无奈的声音:“别伸爪子,衣服都被你勾坏了。”
小黑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说明我的爪子很快。”
斛玉瞥他一眼:“那便将你抛去扶桑树晒一天,我看你快还不快?”
小黑猫偃旗息鼓。过了会儿,他看到斛玉手里拿着的信,小猫转过身体,只给斛玉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小猫嘴里嘟嘟囔囔:“又要去找他了……他那里黑漆漆的,到底有什么好。”
斛玉拍拍小黑猫的头,淡声:“我喜欢,就哪里都好。”
“切……”
梦断在这里,斛玉睁开眼。
飘动的床纱,白玉的床顶,身下是柔软的布料,身上裹着不知道什么属性的灵绸,风拂过时,有一种淡淡的药材清香。
四周寂静无声,阳光从窗棂跳进房间,落在斛玉的一只眼睛旁。不清楚这是哪里,斛玉尝试着微动手指,背后脊柱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唔……”床纱后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并不是受伤折断的痛,而是仿佛皮开肉绽后又被人浇上了烈酒,仅仅动了下手指,斛玉感觉掉了半条命。
怎么回事?
天雷落下,斛玉不是没有意识。相反,每一道天雷劈在灵根上,他都感受到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逃出虚境,包括下坠时……
斛玉眼睛忽而颤动。
下落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微鹤知。
一道浑厚的灵力如水般贴上斛玉的后背。
斛玉一抖,感到那灵力透过灵绸,珍而重之地、轻轻地抚平了他身后灵根的苦痛。
“灵根受损,最近不要轻易动用灵力。”
眼瞳颤了两下,斛玉勉强侧过头。
黑色的发丝从上方垂落,带来的是太初宗常年落雪气息。那发丝和斛玉枕后的头发交叠在一起,斛玉抬眼,正对上微鹤知的眼睛。
斛玉手心猛攥紧。
“……师尊。”
半晌,他开口,声音还带着虚弱和刚醒来嘶哑。
静望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斛玉几乎能记起来这张脸上做过的每一分表情。
不知道为何,说完开头那句,微鹤知一直没有说话,斛玉慢慢移开视线,竟有一丝少年时的无措。
多年不见,微鹤知已经变成修真顶峰的人。这是斛玉曾经想了很多次的未来,却没想到这一天轻易就来到,以至于他依旧有数不清的不实之感。
原来这次拜天游是太初承办的,斛玉想,他骂了那么多次的宗门,竟然是太初。
他心里忽然闪过很多念头——不知道这次掉进虚境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对太初有影响,那些大宗弟子折损,又会不会来找太初麻烦。
越想,眉头越紧皱,直到轻轻的弹指,落在斛玉眉间那枚鲜红的朱砂痣上。
斛玉一愣,抬眼看向微鹤知。
“师尊?”
替他盖好被子,微鹤知起身,声音沉沉,却带着斛玉能察觉到的劝诫,他对斛玉道:“下次以身犯险,就要抄经十遍,此次事发突然,便算了。”
“……”
斛玉眨眨眼,微鹤知这句话好像一下消弭了那个十年未见、由斛玉擅自构想出的沟壑。
身上痛,斛玉踟蹰一会儿,低着声音:“师尊,我在虚境里碰到一个人……如果不是不坠护着我,我或许就见不到你……和师兄师姐。”
微鹤知垂眼,回应:“嗯,然后呢。”
斛玉眼皮发沉,不舍得闭眼,喃喃:“但他死了……我还遇到了一个挺有趣的朋友…如果有人找来,我可以……”
声音慢慢变低,话语也变得颠三倒四,最终都随着睡意消散在空中。
斛玉又睡着了。
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下,没有遮住眼底的青黑。醒来以后,斛玉很久没有睡过好觉,现在回到他最熟悉的人身边,陡然放松,疲倦就接踵而至。
一时间,室内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微鹤知目光落在睡着的小弟子身上,本来漆黑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雪白。
他伸手,轻轻抚平斛玉眉心的褶皱,没有看一眼斛玉身上缠绕着用来疗伤的灵绸。
天灵根出世,天道不容。此前微鹤知为斛玉炼化的银镯和水坠,就是为了瞒过天道的障眼法。
此次不得已两件灵器离身,天道便迅速察觉,斛玉以身承接九道天雷,几乎殒命。
但竟也意外打通了多年未解的根骨灵障。
根骨重铸,无异于凌迟抽筋,即使微鹤知再多的灵力承托,也会有无可避免的阵痛。
斛玉自己看不到,其实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光滑的皮肤。就连筋脉都在重新生长。
僵坐在床边许久,微鹤知起身,离开房间前,他布下层层符阵,又命令濯尘:“半步也不许离开。”
漆黑的长剑靠在床边,嗡鸣一声。那嗡鸣中隐含着重逢的喜悦,和他主人此刻的心情大相径庭。
风雨欲来,春浮寒仰头,看着白玉廊外的天空,这么想着。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春浮寒回头,微鹤知一身黑衣,朝着这边走来。随身携带的佩剑不见影踪,想必是守在小师弟身旁。
这十年,春浮寒见过微鹤知太多次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这是微鹤知要开杀戒的前兆。
春浮寒不得已躬身:“师尊,小师弟才回太初,此刻若同三洲各宗血战,于小师弟名声不利。”
微鹤知从他面前走过,脚步未停。
春浮寒叹了口气,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小师弟能回来已是石破天惊,太初宗能走到如今,本就不靠和各宗联合。
青衣修士走到白玉宫外的某扇窗户下,还未等靠近,就被淡金色的法阵隔绝在外。
春浮寒仰头,护山大阵都未有的规格,甚至天雷也劈不开这精心设计的阵法。即使现在二师妹亲自回来破解,想必也拿这阵法没招。
太初宗直系弟子,大弟子春浮寒潜心无情道,炼器为主,剑道为辅;二弟子辞丹月精通阵法,修真符阵第一;三弟子暮归,号令万鬼,与半个鬼界的势力分庭抗礼。
最后一名小弟子,修真界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闻小弟子箭术卓绝,是四位直系弟子里最有可能继承微鹤知衣钵的传人。但这么多年从未出现,修真界对其存在逐渐存疑。
春浮寒没什么意外地想,这存疑,不知道何时或许要被打破了。
太初宗另一边,“你说什么?”谢怀瑜手臂颤抖,他箍住谢九的胳膊,声音都差点劈叉:“没找到?!”
谢九叫苦连天:“洲主已经派人搜寻四次,哪里都没有找到那个谢一,少爷,这人真的存在吗……”
谢怀瑜打断他:“当然!这次若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出虚境?”他回头,视线扫过各宗弟子,“望初呢,他在哪?加派人手,再找一……”
一道声音打断他:“怀瑜。”
听到这,谢怀瑜一怔,立刻转身:“……父亲。”
身后,白玉宫廊檐下,高大的男人长身玉立,气质儒雅,他的长相平平和善,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或许是此刻面色严肃,眉尾下的皱纹为他增加了不少威严。身着的水纹锦衣低调华贵,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来于溯霭。
此刻,他站在谢怀瑜身后,手掌先抚上谢怀瑜的肩膀,询问:“身上可还有不适?”
谢怀瑜眼神软了一些:“……谢父亲关心,没有大碍。”
从虚境出来,修士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好一些的如谢怀瑜,只是修为有些受损,但养养就能回来。严重些的筋脉被虚境雾气腐蚀,在虚境不用灵力还未察觉,出来后便泛起钝痛,日后或许会有终身后遗。
十年前歧奴大举入侵修真界,许多宗门的精锐弟子便折损于此灾,好不容易缓过十年,却没想到拜天游里又差点折损。
但此次损失最大的,当属溯霭洲汐月宗。
宗主之子死于虚境,尸骨无存。其余同门弟子筋脉皆有腐蚀,或许几年内都无法动用灵力。匆匆赶来的宗主闻此噩耗,惊怒非常。
悲号的声音从行宫下传来:“我儿!”
谢怀瑜不禁探头,原来那差点害了全体修士的弟子,竟来自汐月宗。想必那宗主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竟在无端咒骂,谢怀瑜转身就要下去同那宗主理论。
“怀瑜,回来。”谢己冷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谢怀瑜转头,不解:“父亲?”
谢己:“怀瑜,你听好。”
男人慢慢走近自己的小儿子,第一次如此严肃同他讲话:“此刻开始,只要谢一一天没寻到,若有人问起谢一是谁,你需一概说不识、不知;若有人问起虚境之事,和谢一有关的,一概莫要提及。”
“不管曾经你和谢一有什么交情,是如何相识的。今日以后,都不要和他有半点关系。”
谢己的声音回荡在行宫连廊:“天灵根只会有无尽的杀祸,离他远些,是为保你的命。”
“听懂了吗。”
谢怀瑜脑子“嗡”得一声,有些耳鸣。
他听懂了,但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谁……是谁这么快就将天灵根之事告诉了父亲?
冥冥之中,他的目光越过男人身后,两名同样被斛玉所救、劫后余生的溯霭停云弟子心虚看了一眼谢怀瑜,又很快收回视线。
没来由的怒火,谢怀瑜忽然咬紧牙关,指着二人:“忘恩负义!是谁救了你们!这样陷他于不义,不怕遭天谴吗!”
谢己呵斥:“谢怀瑜!”
谢怀瑜粗喘,呼吸凌乱,他的怒气不仅仅是对这两人,他更多是替斛玉不值得。不用猜,此刻三洲各宗该知道的,想必都知道了。
除了他和望初,没有一个人替斛玉保守秘密。
谢怀瑜攥紧拳头,低头。
难怪他找不到斛玉,或许现在全修真都开始暗中加派人手找寻天灵根。深吸一口气,谢怀瑜捂住脸,此刻祈祷斛玉跑得远一些,再远一些,一定不要被抓到。
头顶之上,他没有看到谢己注视自己时幽深的眼神。
“我儿……”
行宫之下的大殿。
汐月宗宗主抱着一柄沾染了血迹的长剑,跪坐在地面。
男人神色癫狂,涕泪横流,抓住宗内从虚境出来的弟子,怒吼:“不是让你们护好麟儿吗?为什么你们活着出来,麟儿却葬身在虚境?”
四周退成一个圈,被抓住的汐月宗弟子白着张脸,嗫嚅:“他自找的……若不是他,或许我们都要死在虚境……”
“你说什么?!”
男人狰狞的面孔靠近,那小弟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抖着声音替自己辩解:“……宋麟本就被断了一手筋脉,他死之前,虚境雾气已经渗入,宗主,少主出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从虚境出来的大比修士,没有不恨宋麟的。即使是同宗,也不会因为情谊心软,他们都见过宋麟拖着所有人去死的那半张脸,将其佩剑带回已经是不易。
但汐月宗宗主痛失爱子,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抓住那小弟子的脚踝,追问:“是谁,是谁伤了我儿?”
小弟子踟蹰,在宗主杀人的目光中,小声回:“谢,谢一……”
又是谢一。
周遭聚集端坐的几方宗门暗中竖起了耳朵。
不仅仅是因无名小卒在虚境以一己之力护住百名修士而一举成名,也不仅仅是春浮寒曾经质问谢己谢一的来历,宗门注意此人,皆是因天灵根现世。
灵力式微的三界,谁都想得到天灵根。此刻,天灵根之事已迅速扩往三洲,三天之内,三界每一位修者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后知后觉羞愧的告密弟子皆一声不吭,假装不是自己供出谢一的天灵根。他们劝解自己,若天灵根能为宗门所用,总比他一人用来的好,是为了大局考虑。
殿内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大殿中央,只有神志不清的汐月宗宗主还在咒骂:“畜生……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为我儿报仇……”
有宗内无甚损失的宗主靠在椅背,嗤笑:“宋宗主,还好意思杀别人泄愤呢,你的好儿子若真活着出来,谢一不杀,我们也要杀。”
汐月宗宗主浑身颤抖,他不相信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宋麟是他最骄傲的儿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害了他,除了谢一,一定……
男人突然拔剑,发狂般砍向方才说风凉话的宗主:“是你,是你嫉妒我儿修为……!”
或许是暴怒加持,男人的速度竟空前得快,那宗主脸色一沉,躲不过,他一把拉过身后的一名弟子。
“嗤——!”
剑砍到那小修士之前,一道金色法阵凝结而成的长剑忽然飞来,将汐月宗宗主身后穿刺到身前,刹那间,男人就被钉在了白玉之上!
“咔嚓!”
白玉应声碎裂,殷红的血迹从瞪大双眼倒下的男人身下溢出,渐渐将那块白玉砖染成红色,他甚至看不到是谁杀了他,就死在了血泊。
大殿中逐渐弥漫起浓厚的血腥气。
是谁出手?
众人朝法阵方向望去。只见大殿门槛外,白发黑衣的修士手持金色法阵,静静注视着那血迹。片刻,他抬脚踏入大殿,身后出现了溯霭洲洲主谢己,以及听昀洲洲主止淈。
闹哄哄的大殿瞬间寂静无声。
三洲洲主竟同时到了。
第11章
听昀洲注重法度,洲主止淈端坐,他发髻整齐,鎏金火纹锦袍,全身上下连衣褶都一丝不苟。蒙着双眼,只露出半张脸,男人开口:“残害宗门修士,按法度,可杀之。”
谢己坐在另一端,他目光扫过从虚境出来的大比弟子,最终落在人群后的一名数风弟子身上。
“将虚境发生之事如实道来。”
被选中的望初身躯一震。
他左右环顾,反复确认这个位置只有自己,不禁苦笑。
望家慕强,师兄的名字是望风,旨在当年风止宗。望初的名字亦是后来改成望初,十年来的目标都在向太初靠拢,但这次,在自己最敬仰的宗门面前。
望初抬眼,视线一错不错地望着高台上气势冷绝的男人。
微鹤知站在高台正中间。他手中法阵还在沥血,冷峻的凤眼俯视台下众生相。大境界差异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天然的压迫。
同样是天灵根,望初眼前闪过斛玉从水中出来后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