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
你在电视上,你被采访的时候,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有一个儿子。
你冷漠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当年没带走我的时候。
可没觉得我是你的儿子。
宋时衍的手放了下来,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总是这样,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要心软。
而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却像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见。
陈雅如动作流利,将纸箱子分开,却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宋时衍的东西。
“怎么会,”陈雅如不太敢相信,“宋北川怎么能把阿衍的东西全都丢掉呢?”
对啊……宋时衍反应过来了,以宋北川和周琼的尿性,怎么可能还留着他的东西,他们对迟书誉说的所谓遗物,完全可能就是编的!
反正宋时衍已经死了,东西到底是不是宋时衍的,还不是宋北川一句话的事!
原来是这样。
他得跟迟书誉说一声。
“阿姨,既然没有的话,我们先走吧。”宋时衍对陈雅如说。女人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对着宋时衍道:“我当年离开,也没带走几件阿衍的东西。”
她愧疚什么,宋时衍心里头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时过境迁,事到如今,宋时衍早就不在乎宋北川和陈雅如怎么样待自己了。
他朝着陈雅如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还有一两分钟就要到三个半小时了。
宋时衍道了声别,不想在陈雅如面前长出耳朵,从一旁的书架上摸了个帽子,就快步离开了。
好巧不巧,在他出门的一瞬间,楼梯道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宋时衍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怎么可能这么巧,宋北川应该还在忙婚礼呢,怎么会这么巧上楼?
陈雅如却没有帮他打掩护的意思,脸色苍白:“对不起小鱼,我想留住你,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陈雅如。
陈雅如在给宋北川通风报信。
宋时衍总算知道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是什么了,陈雅如看似在帮他,其实是在看着他,掌握他的动向。
他的心底冰凉一片,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楼梯道一方有人,另一方,只要宋北川不傻,一定会安排人堵着。
宋时衍来不及纠结,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窝进去,上好锁,死死抵着门等着变回猫。
房间里黑沉一片,安静地落针可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却连耳朵都没长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变不回猫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时衍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宋北川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来,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该怎么办?
正当宋时衍惊慌失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敲门声。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敲门的人就低声说:“是我。”
是迟书誉。
宋时衍握在门把上的手松了松,有些犹豫。
迟书誉像是贴上了门,声音离得很近,嗓音微微发哑:“别怕。”
宋时衍心里的弦断了,他慢慢地将手放开,打开门锁,紧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时衍惊呼了一声,四周都是迟书誉身上的甘草味道,清淡却无处不在。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他偏头,埋头在他的肩窝,低声问道。
“宋北川接了个电话就要上楼,我担心你。”迟书誉搂紧了他,“就从另一边上来了。”
宋时衍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门把手晃动的声音。
“怎么办啊。”宋时衍有些六神无主,他不愿给宋北川开门,他从口袋里摸出糖拆开,放进了嘴里。
他摸不清这糖的功效还有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变不回猫了,只好再找补一颗,省得在众人面前变回去。
他一边吃糖,一边含混道:“宋家应该没有我的东西。”
迟书誉从他的手里摸过糖纸,食指和拇指随手捻了捻:“你还在吃这个牌子的糖吗?”
宋时衍没听明白,刚要问,宋北川的声音就透过门传了进来:“里面有人吗?”
明知故问,宋时衍有些慌张,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妄图想出解决方法:“我们能拖多久啊。”
他话音未落,迟书誉就拧开了门把手,撤出了位置。
他将宋时衍整个人护在怀里,用手挡住他的脸,朝门口直直看过去。
门外站着很多人,宋北川,周琼,宋时林,陈雅如。
周琼和陈雅如待在一起,鲜少不拌嘴的,今儿倒是头一遭。
两人脸上神色各异,正朝着宋时衍的方向看过来。宋时衍能感受到几道视线投掷在自己的背上。
他微微发起了抖。
“您当宋家是什么地方?”宋北川抢先发难,语气很不友好,“您怀里抱着的是哪位?”
“新婚燕尔,我和夫人调个情,宋先生不会介意的吧。”迟书誉一边说,一边在宋时衍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这四个人的脸齐刷刷绿了。
宋时衍却和他们画风不一样,他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宋北川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刺激,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调情,你们调情可以去客房啊,来杂物间干什么?”
周琼穿着红色的旗袍,显然也被这小年轻气到了,扶着宋北川的手臂都微微发抖。
以迟书誉的性格和地位,根本不会跟这群人解释什么,可他似乎来了兴趣,低低笑了一声:“这不是宋时衍的房间吗,怎么成杂物间了?”
这话说的。
“我有些怀疑,你们真的能拿出阿衍的遗物吗?”
宋时衍离开家十多年,宋家早已没有了宋时衍的东西。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之后,宋北川的脸色变了变。
“当,当然有的。”宋北川脸上带了谄媚,“小衍的东西,我们可都很好地保存着呢。”
开什么玩笑……宋时衍从来没见过宋北川这么谄媚的模样,他将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把迟书誉的手拿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茶色的,清透又温柔,看向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倔强。
宋北川脊背一凉,突然有些没由来的害怕。
“小宋哥哥的东西,陈阿姨应该能认出来吧。”宋时衍从迟书誉的怀里挣脱开来。
有迟书誉护着,他无需惧怕任何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目光从宋北川身上转到陈雅如身上,嗓音很低,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嘲弄:“是吗,陈阿姨?”
陈雅如不敢看他的目光,这孩子给了她一点信任,她却全数败光了。
可是她不能,她难以接受。
迟书誉之前跟她说,宋时衍是十八岁开始吃药的。
她想知道,宋时衍的抑郁,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陈雅如难以接受。
她点了点头:“我能认出来。”
宋北川的目光朝她看过去,陈雅如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朝后退了两步,那并不高挑的漂亮女人身上,是多年还未散尽的陈伤。
宋时衍的心该死的又软了,他微微叹出一口气,不敢赌陈雅如是否站在他们这边。
他的眸光带上失望和抑制不住的难过,不愿意再看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母亲。
陈雅如如今,光风霁月,嫁入了南城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在宋北川面前,居然都直不起腰。
“既然能拿出来。”迟书誉点点头,不置可否,“那我们就坐下好好聊聊。”
“嘿,你们好好聊聊,我就不用了吧。”宋时衍不想掺和这些事,反正宋家也没有他的东西,他在这待着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还得赶紧跑,万一长耳朵,那就好笑了。
迟书誉一把将小青年捞回来,咳嗽一声:“你不是惦记小宋哥哥吗?”
他那声哥哥压的很低,仿佛是凑在宋时衍耳边叫出来的。
宋时衍好不容易消散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耳根红了透顶,红意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耳尖。
然后晕晕乎乎地被人半搂半抱地扯下了楼。
宋北川的书房在二楼,一行人走过去,里头有个可以容纳六七个人分座位,迟书誉先一步替宋时衍拉开了座位。
这位置挺好,主座。
他敢拉,宋时衍也不敢坐啊。
他试探地看了一眼迟书誉,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是我能坐的吗?”
“怎么不能?”迟书誉扯开唇,朝着宋北川微微笑,“这个位置可以坐吗,宋先生?”
“当然可以,随便坐。”宋北川有求于迟书誉,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点头哈腰,还不忘从书架上摸下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是小衍小时候的画。”
迟书誉抬手要接,宋北川一收手收回了盒子。
“先谈合同吧。”他说。
他怕迟书誉反悔。
迟书誉并不很在意对方的表现,单手抵着下巴撑在桌上:“你觉得迟家会贪你一个亿的合作,是您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了。”
虽说南城几大家族,宋家也能排上名号,但迟家的产业遍布Z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宋家能够碰瓷的。
“您如果不想谈的话。”迟书誉的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他站起身,拉着宋时衍的手腕,就势要离开,“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迟家的地位宋北川心里有数,迟书誉是什么人他更清楚。
他这么心虚,估计陈雅如一来,他心里没了底。
见迟书誉不吃他那套,他将盒子放到桌子上,道:“那您先看。”
宋时衍顺势接过来,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确实有几幅画,画得很漂亮,甚至不是宋时衍小时候的画,约摸是他高中时候画出来的。
画的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这确实是宋时衍的画,但很明显,是劣质的模仿品。
这画用的彩铅是一个很好的牌子,哪怕从来没接触过艺术的人都能察觉到颜色的鲜艳漂亮。
可宋时衍那会没钱,根本买不起昂贵的彩铅,他用的彩铅是门口卖的最便宜的那种,十块钱能买二十多种颜色。
但也仅仅是二十多种颜色了。
这画面上有很多稀有的颜色,绝不是宋时衍高中的水平能调出来的。
他看完了第一张,没兴趣再看接下来的画,将盒子往前一推,陈雅如等的着急,将盒子拽回了自己的方向。
陈雅如没见过他这些画,宋时衍叹口气,宋北川铁了心要骗迟书誉。
当着宋北川的面,他又不能说什么,还好陈雅如在,还能斡旋一下。
陈雅如仔细地看了看画,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不说话。
宋北川忍不住了,他拍了拍陈雅如的肩膀:“这是不是小衍的画,你倒是说啊。”
陈雅如看向宋时衍的目光突然变得怜悯,宋时衍意识到不好。
这女人错开视线,笑道:“这确实是阿衍的东西。”
宋时衍的眼睛睁大了。
你见都没见过,还帮着宋北川骗迟书誉的钱。
他受不了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
“小宋哥哥根本买不起这个牌子的彩铅,这是哪门子他的画?”
这人三番五次捣乱,宋北川早已对他忍无可忍,他冷冷道:“先前你去三楼,我并未追究。”
他转头看向迟书誉:“我不明白,带着个和小衍长得如此相像的替身来宋家,您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小衍呢。”
他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迟书誉懒得和他计较。
但这画确实是宋时衍的,他认得出。
“这画是阿衍的,但我记得……”迟书誉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
这是宋时衍放在锦绣万里的画。
“锦绣万里那房子,再怎么说也在我名下,我想进,倒也不算违法吧。”
宋北川知道他想问什么,心气忽然高了起来,对着一旁的宋时林训了一通:“小林,还不快去给迟总倒杯茶。”
从他上次说,宋时衍就想问了,陈雅如名下的房子,为何会过户给了宋北川。
他再也忍不住,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拿着一双茶色的眸盯着宋北川看:“这房子为何会到你的名下?”
他的声音太冷了,连自己都冻得发抖。
这是陈雅如留给宋时衍的唯一栖身之所,是他在南城最后留恋的地方。
他好像是盯着宋北川,但分明是在问陈雅如。
宋北川不会高价买下宋时衍的东西——他连个葬礼都不肯替宋时衍办。
一套房子而已,陈雅如一部戏的片酬够买十套这样的老破小。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的安稳都不肯留给他,连一点点念想都要剥夺。
陈雅如的脸色煞白。
“……”他忽然身体没了力气,不想再计较这些。
宋时衍的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迟书誉回握住他的手:“东西到时候我会找人拿,合同联系我的助理吧。”
怎么还是要订合同吗?
“可是这根本不是小宋哥哥的东西。”宋时衍不想平白给宋家送钱,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迟书誉拽着手腕拉出了书房。
“你干什么?”哪有人上赶着被人骗钱的,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干啊,宋时衍瞪一眼迟书誉,转身想往回走。
迟书誉想拿回他的东西,这可以理解,可是那完全不是他的画啊。
迟书誉知道宋时衍在想什么。
他攥紧了宋时衍的胳膊,不让他回去,不忘解释道:“那确实是你的画。”
宋时衍讶异偏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逐渐信任起了迟书誉。
迟书誉说什么,他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惊讶。
“那画褪色了,我,”迟书誉握住宋时衍的手,趁他不注意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之间,与人十指相扣。
“我自己买了彩铅补的色。”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真闷骚啊。
宋时衍有些牙疼。
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占了便宜。
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指,想要挣脱开来。
迟书誉握的并不紧,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抽开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了力气。
宋时衍就那么认命一般地靠在迟书誉身边,两人很快走出宋宅。
他偏头抬眸,低声对迟书誉说,话里几乎带上了警告:
“宋家没有我的东西,他们不能再威胁你了,你可别总是给他们送钱。”
“我还活着,你不要总是受宋家威胁。”
宋时衍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劝迟书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讷讷。
“我没有受他们威胁,也不会白白给他们送钱。”
迟书誉看向宋时衍的神情带上了柔软,他用另一只手抚摩了青年的发顶,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会把宋家抢过来,送到你手上,该是你的,宋时林一点都拿不走。”
他的阿衍,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从来不去争抢什么。
可是这么乖,那群人总把他当做假想敌,非得逼死他才肯善罢甘休。
阿衍不争不抢,可不代表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宋家从迟书誉手里谋走的一切,他们欠阿衍的一切,都会一分不少,甚至加倍地还回来。
宋时衍根本没想过这些。
他不想和宋时林争,也不想要什么。
那个宋时衍已经死了,宋家又不是真的小门小户,迟书誉想帮他争,无疑会十分困难。
他身子一僵,眼眶涌起热意。
宋时衍将手从迟书誉手里抽出来,声音放轻:“我不需要。”
宋北川不想好好待他,陈雅如从来不要他,这么多年,宋时衍从来也不觉得委屈。
他活的很轻松,一根棒棒糖就能让他开心很久。
他以为自己不会委屈的。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什么人无条件地偏爱他。
宋时衍的手指慢慢蜷曲,他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看迟书誉的脸。
也不愿意被看到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
“我不需要啊迟书誉,我真的不需要。”他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不需要宋家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多钱,更不需要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
他声音几乎算得上哽咽了,等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宋时衍倔强地后退一步。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脆弱,只是迟书誉的一句话,都能让他控制不住情绪。
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宋时衍,想给他擦眼泪。
角落绣着一只打瞌睡的橘色小猫。
很旧,却被洗的很干净。
宋时衍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拍掉了手帕,用袖子擦干眼泪,抬头冷冰冰地盯着迟书誉看:
“迟书誉,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我不可能喜欢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洁白的手帕染上了尘土,好像急着否定什么:“你这么喜欢我,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除了感动你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我……”迟书誉刚要说什么,宋时衍就推开他,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走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宋时衍说:“我讨厌你。”
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样过分的话。
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居然是对一个这样喜欢自己的人,也太过分了吧。
可是不行,糖要吃光了,他快要消失了,无论是宋时衍还是迟小鱼,都要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个糖画老人的“魂去身在,命不久矣”,何尝不是一语成谶。
宋时衍从来没这么强烈地在乎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可此时,他太怕太怕了。
他怕自己再离开,迟书誉要再一次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
他不再看迟书誉的动作,缓缓地蹲下身,周围安静了。
他说了好难听好难听的话,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吧。
走了好啊,宋时衍抬头,大街上一片寂寞,行人三三两两,车辆形单影只。
他的面前再也没了迟书誉的身影,宋时衍心下一片失落,又却是了然。
他干脆坐在了地上,抬头看星星。
星星真的好难看见,南城的夜晚总是亮如白昼,霓虹灯闪烁,挡住了星子,挡住了那默默无闻的一点点微光。
此刻却不知为何,那霓虹灯慢慢黯淡,星子绕着半月,夜空一片温柔墨色。
宋时衍扶着膝盖,没由来的难过慢慢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悲伤起来。
陈雅如那样待他,他都没感受过这样的悲伤,仿佛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落泪。
鼻子好酸。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不要我了啊迟书誉。
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在乎迟书誉。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迟书誉追着他跑,哄着他供着他,直到迟书誉走了,迟书誉不要他了。
宋时衍才恍然意识到,不但迟书誉离不开他,他更离不开迟书誉。
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路灯都暗沉,宋时衍终于站起了身,他的腿微微发麻,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他最后回了一下头,看了眼宋宅灯火缭乱,微微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宋宅离锦绣万里很远,他要走一个钟头才能走到。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再走一次,再走最后一次。
宋时衍顺着路灯往前走,眼眶微微发酸。
他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泪。
钢笔,被洗的发白的手帕,那一个房间的照片,宋家的一切,迟书誉口中长达十年的喜欢。
刻在书桌上反反复复被写了无数次,深深刻下去的“宋时衍”“我爱你”。
宋时衍忽而想到,捡三花那天,迟书誉那么巧出现在了他身边,那么巧递上了一个针脚错乱的围巾。
那难看的围巾怎么可能能卖出去,所以其实是,迟书誉织给他的礼物啊。
迟书誉这种自负的,骄傲的,天才一般的人物,也会照着教程一点点,为心上人织围巾吗?
可笑他太笨拙,竟然拿那围巾当了三花的小窝。
这炽热的感情,分明如千斤般沉重,却被宋时衍一次又一次轻飘飘地躲过了。
他又想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分明迟书誉已经认出了他,后来却一次也没有逼问过他。
他只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宋时衍自己承认,等着宋时衍回头。
他甚至连宋时衍为何死而复生,都没有问过。
宋时衍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一点都没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回应迟书誉。
想抱他,哪怕一秒也好。
原来世界上所有倔强的,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孤独的人。
都是因为没有人依靠。
一但有了停泊的港湾,就会难以抑制地纠缠。
宋时衍忽然转过身,快速地跑起来。
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自私自利地抓住什么。
一段短暂的爱情,或是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可以。
他跑得好快好快,简直要喘不上气了。
风吹过他的耳朵,带来了初夏的告白,温柔的热意拂过人心,他的心里好像生了一点没由来的幻想。
分明是寂寞的夜,眼前却天光乍现。
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迟书誉一直都没走。
他远远跟在宋时衍的身后,跟了他半个小时。
一如他喜欢宋时衍的十年,含蓄安静,却一成不变,十年如一日。
宋时衍莽撞,笨拙,二十三年来没谈过感情,摸不透自己的性取向,更不知道何为恋爱。
他紧紧扣住迟书誉的腰,将眼泪蹭到他的身上,鼻音好重好重:“你怎么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迟书誉抱着他,含着笑,想哄猫儿一样地摸他的头发,“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才没有。”宋时衍吸了吸鼻子,拿脑袋蹭他的衣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只会喜欢我一个,对吗?”
反正糖还有两颗,能用糖变成人,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变成人。
大不了去找那个老头就是了。
况且,况且,迟书誉这么在意他,一直让他等着才是最残忍的吧……
宋时衍自我说服了一大堆,见迟书誉没说话,又急慌慌找补:“你现在只喜欢我一个也行。”
迟书誉眼里的笑简直盛不住了,他将头埋进宋时衍的肩胛,止不住笑意:“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就算我随时随地会离开,也会吗?”
宋时衍闷声道。
迟书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眼里的笑意收敛了些:“嗯。”
“我有点想试着,喜欢你。”
宋时衍忽而不管不顾地说道。
迟书誉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