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一半,宋北川说他再看看。
既然想看,迟书誉笑了笑,食指卸了力道:“那就好好看。”
看看你那个新夫人是怎么欺负你的孩子的,看看你自己有多么冷血无情。
宋北川却并不看,他当着宋时衍和迟书誉的面,将照片尽数撕掉了。
碎纸屑如同撒盐,从空中慢腾腾飘散下来,落了一地凌乱,一如宋时衍曾经千疮百孔的心。
宋北川很早很早的时候出轨了周琼,在与陈雅如离婚之后迅速和周琼同居。
宋时衍一开始是不恨周琼的,他觉得周琼也是个可怜人,被迫成为感情中的第三者,一切都是宋北川的错。
哪怕后来知道周琼对自己下手,宋时衍也认为周琼和陈雅如是一样的。
她们不过是在宋北川的不同年纪认识了他,彼此都是可怜人。
而今,从来动辄武力打骂的中年男人居然为了新妻,将证明其罪行的证据全都销毁。
原来他们是真心相爱,原来他的死只不过轻飘飘一句“死去的人”就可以概括了。
宋时衍的手指微微发紧,一股灼烧的烫意忽然燎起了他的手指。
宋时衍后退一步,握紧迟书誉的袖子,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笑了起来:“证据是有很多备份的。”
他奢望偏爱,畏惧偏爱,抗拒偏爱,终究为不被偏爱而难过。
不对,他是不被爱着。
宋北川甚至从来没将他当做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来对待。
活着便随随便便的活,死了也就死了。
这么多年都是。
宋时衍忽然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他漂亮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北川,心里毫无情绪地想:
我要让你失去一切。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自己,凭什么这么欺负自己。
宋时衍握着迟书誉的手微微收紧,迟书誉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用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
不知为什么,偏凉的手指蹭到他手背的时候,宋时衍的情绪蓦然淡了,他的不甘心还堵在胸口,却没那么愤怒了。
迟书誉的手腕宋时衍是了解的,宋北川更是了解,他明面上想救周琼一定救不了,今日闹得不欢而散,估计会采取别的手段。
若说今天以前,宋时衍对重生的态度是且活且珍惜,并不愿意过多在意什么。甚至想要的一切都是随波逐流,顺着迟书誉,顺着所有爱他的人的心意来。
而今天以后,他将会把周琼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让宋时林付出应有的代价,把宋北川从公司赶出去。
他几乎可以说是拉着迟书誉走出了宋宅,外头的天色还早,炽热的夏风吹过人的脑门,吹得本就不平静的情绪更加躁郁。
宋时衍摇了摇头,问迟书誉去没去过游乐园。
迟书誉也摇头,然后又点头。
迟兰川对迟书誉的要求挺严格,但迟书誉总是超额完成任务,每当这时迟兰川和谢织都想带他出门玩。
迟书誉从三岁就对那些滑滑梯不感兴趣,每次去游乐园都放不开。
别人坐过山车都失声尖叫,迟书誉360度翻转也不见露怯。
后来迟兰川和谢织发现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游乐设施,每到周末就把孩子丢进图书馆看图画。
宋时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点头又摇头。
迟书誉反问:“你去过吗?”
宋时衍:“我没去过。”
于是迟书誉笑了一声,他笑得真的很好听,听得宋时衍耳朵微酥:“那我也没去过,我要把第一次都留给你。”
这是什么脑回路,宋时衍无奈,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迟书誉便连着卫衣帽子带着人薅上了车,也不管周琼的事,油门一踩往南郊跑。
南城南北郊的位置正好隔了一个南城市中心,迟书誉的跑车快,大路上他也不露怯,但还是足足开了一个小时。
宋时衍穷且抠搜,到游乐场的时候才下午一点半,硬生生拉着迟书誉等到两点,非买了下午场的六折票才肯进去。
省了四十块钱,刚好是进游乐场的第一杯奶茶钱。
宋时衍喝一口奶茶,心疼自己的钱,直接把迟书誉手里的奶茶也抢了过来。
迟书誉无奈,跟在人后面。
宋时衍没去过游乐场,最开始连检票都不会,照着指示牌看了半天,才“噌”得一下冲了进去。
然后被检票员拦下来要看学生证。
这人早就不是学生了,下意识买了学生票,尴尬地脸都红了。
但这事无可厚非,也并不罕见,迟书誉替他补了全票,揽着人的腰往里挤。
说是挤,真的不夸张,节假日的游乐园都是家长孩子,每个项目后面都排上了特别特别长的队伍。宋时衍躲在迟书誉身后偷偷喝奶茶,一口跟着一口,猫儿似的。
于是两人之间就出现了极为神奇的对话。
“碰碰车坐不坐?”
“人太多了。”
“过山车坐不坐?”
“要排好久。”
迟书誉忍无可忍:“vip通道只需要加三十块钱。”
大少爷这辈子还没为了省三十块钱拼过命。
“你看那vip通道vip吗?”宋时衍扯他的袖子往前指,vip通道人满为患,也不vip了。
迟书誉:“……”
宋时衍边看边摇头:“没来过确实是对的,这太挤了,一个项目我也不想排。”
别人成人之后来游乐园是为了圆梦,宋时衍来是为了自我说服。
两人顺着游乐园转了一圈,宋时衍一个想排队的都没有,迟书誉不想让他白来,提溜着人往旁边队伍一站。
用手刮人家的鼻子:“就排这个。”
宋时衍顺着队伍往前看,人群隐逸在地上隔间里,出去的队伍慢慢升高,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摩天轮里坐满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低点升至最高点,有的情侣拥抱,有的朋友尖叫。
一点一点,一幕一幕,都浓缩于一个小而舒适的蜂房里。
从地底往上腾起。
宋时衍的视线晃了片刻,接着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摩天轮:“好漂亮。”
迟书誉也没想到,随手一拉竟来排摩天轮了。
他和宋时衍做事没什么计划——至少他在谈恋爱这方面确实没有计划。
既然排到了摩天轮,那就排下去吧。
然而一进那个地上隔间,宋时衍就排不下去了。
外头的摩天轮看着人多,进去了更多,宋时衍已经排了半个小时,他的旁边是此位置预计排队时间三个小时的提示词。
宋时衍想故技重施,拉着迟书誉溜走,却被这人薅回了怀里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宋时衍的脖颈,趁着灯光暗淡。
“据说在摩天轮登顶的那一刻亲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这么有仪式感,往后挪的脚步顿住了。
反正他这辈子也就来一次了,人太多了排不起。
如果能在这唯一的一次,在摩天轮的最顶端拥吻,想想就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幸福之前,却要排三个小时的长队。
宋时衍顺着人潮往前走,快要站土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打扮极漂亮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一身金属质感的皮靴皮裤,脖子上带着一根细银链子,在幽暗的灯下微微晃着光。
她的指甲留的很长,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糖画,随意地往后一转身,看到宋时衍的一瞬间,她的神色微微变了。
她却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嚼着嘴里的口香糖,拍了拍前面男孩的肩膀,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正好是宋时衍前面的那个车厢,宋时衍目睹他们上车,那女孩最后又深深看了宋时衍一眼,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宋时衍不明所以,跟着迟书誉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升起,下方风景一片衔一片,水田天一碧万顷,四海青秀。
一切都尽收眼底。
宋时衍透过窗户往下看,看着看着,自己的头默默晕了起来。
有点高。
不不不不不,不对,不是有点高……怎么,这么高?!
宋时衍的眉头收紧,摩天轮约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时,宋时衍脸色惨白地扑进了迟书誉怀里。
他也管不了什么好景好人了,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没怎么去过高处,上的最高的地方是学校的六层楼,也不喜欢爬山登高,此时在巨大的直径上百米的摩天轮上,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死。
这种时候,什么古老的誓言和传说都成了狗屁,迟书誉摸着宋时衍的脸,低声安慰他没事。
摩天轮慢慢升到最高,迟书誉的心里涌起一阵些微的失落来。
他终究还是想在最高处,吻一吻他的阿衍,吻一吻他的信仰与一生。
一双手突然扣紧了他的肩膀,迟书誉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苍白但倔强的眸。
车厢即将运行到最高的顶点,怀里的人忽然用了一把力,将自己往上一送。
唇齿相依。
他们在摩天轮登顶的时候拥吻。
第62章
迟书誉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扣紧了宋时衍的肩膀,几乎要将这苍白单薄的青年揉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看向宋时衍的面庞,能看到上面清晰的绒毛,和赛雪欺霜一般的白皙皮肤。
宋时衍是没有这么白的,他从猫变回人以后,肤色白了很多,只是平日里不细看,并不会注意到。
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食指微微触碰宋时衍皱起的眉毛,抚平了他的眉。
宋时衍的眉也好看,细长两条,浓淡适宜,如同他的眼一般精雕玉琢。他或许不是最好看的,或许只是千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可在迟书誉眼里,他比肩晨光,有如晚霞。
朝暮不抵相思。
摩天轮一点点从最高处滑下来,外头远山衔碧水,紧紧相依的两唇分开,还带着一点缠绵的银丝。
宋时衍的眼睛看向远方,那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南城的北郊,是已经变成公安局的北郊小学。
他的手紧紧握着迟书誉的,同迟书誉十指相扣。
在半空中,在这个让他畏惧的渺茫的高度,这个没有其他人的狭小空间里,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幸福。
他所在意的,不在意的,此刻都像是一场空茫的梦,散尽了也没有了意义。
“迟书誉,我跟你好一辈子。”
宋时衍眼里落满晶莹,分不清是远景的水还是流淌的泪意。
他于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是自我说服,又像是更加坚定。
“我跟你好一辈子,好不好。”
迟书誉收紧了手指。
“求之不得。”
他们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什么样的话都肯往外说,什么样的情话都藏不住。
摩天轮落到了地上,工作人员上前打开了门,迟书誉牵着宋时衍的手下了地。
脚一触碰到地,宋时衍才方有实感。
迟书誉的手机恰时响起,宋时衍看了过去,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这串数字很熟悉,宋时衍记得这串数字。
这是宋北川的手机号码。
他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主动来找迟书誉了?
好不容易和男朋友来一次游乐场,迟书誉手机一按,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宋时衍刚一闹腾,头发都乱了,下地被风一吹,原地成了只炸毛猫,头发根根分明四散,刘海挡住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理发,头发也已经长得很长,慢慢到了肩。
迟书誉抚摩着他的头发,细软的发根温热,一如摸小鱼时那样。
迟书誉想到了什么,道:“你还想当宋时衍吗?”
宋时衍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不过是一个名头,以宋时衍的性格,很难说他到底愿不愿意恢复这个身份。
他没有试探,反而直接开门见山,没有给宋时衍犹豫彷徨的机会。
“我当然要当。”宋时衍知道迟书誉在想什么。
他被忽视被虐待了很多年,一直到抑郁深重,也从未有人关注。
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充斥着矛盾,痛苦的身份,其实也挺不堪的。
可是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或者说是不堪的让人心疼的经历,他就不是他了。
宋时衍看着迟书誉总是为他担忧的模样,也觉出几分快意,他想逗迟书誉,又觉得这人不经逗,就住了口。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新鲜的问题,一个他从来没想过也没在意过的问题。
宋时衍对上迟书誉的眼睛:“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承认,自己确实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可是迟书誉也如此啊。
他这么优秀的人,为何会独喜欢上他呢,还一喜欢喜欢了这么多年。
宋时衍握着他的手,眼睫微眨:“为什么只喜欢我啊。”
迟书誉对宋时衍,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也可以说是日久生情。
他第一次见宋时衍的时候还小,就记得那两块糖,还有小孩苍白又瘦削的手腕。
上头疤痕交错,而再往上看,是一张漂亮的脸。
后来他很久没见宋时衍,宋时衍就像一个降临的天使,赐了场福,便消失于人的记忆之中。
迟书誉回握住宋时衍的手,低头对他笑:“我第一次见你,是上高一的时候。
“你背了一书包的书,我想这人真爱学习。结果你一拆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本《花草养殖手册》,在那看了半天。”
宋时衍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动物,也喜欢画画,他喜欢世界上所有浪漫的人或者事情。
“我就上去跟你打招呼。”
回忆永远是幸福的,迟书誉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宋时衍。
他压制住情绪,罕见而主动地上前打招呼,问宋时衍叫什么。
天使不会记得凡人的模样,也只是微笑,那会只有十六岁的宋时衍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露出了一个腼腆又意外的笑容。
他合上书,将《花草养殖手册》放回桌洞,才略有些紧张地说:“我是宋时衍。”
“那个,我不是……啊我,我不是在看课外书。”
他把迟书誉当成了检查的同学,迟书誉那会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点头,眉眼无奈:“我是迟书誉。”
宋时衍也不知道听清没,囫囵地应了一声,迟书誉那会以为他们算是认识了。
直到后来有天。
“后来有一天,”宋时衍接过迟书誉的话茬,他回忆起来就觉得好笑。
“我们俩一起上台发言,”他遮不住笑容,手指悄悄蹭着迟书誉的手心,力道很轻,像鹅毛,又像小猫的爪子。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被一班包揽,两个同学一起上台发言,年级主任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认识,结果宋时衍认错了人,临开场还在一班门外往里找迟书誉。
迟书誉在后台找不到宋时衍,只能赶鸭子上架唱自己的独角戏。
所幸他从小家庭原因,主持这些事情都是小意思,才没出什么大扯子。
等宋时衍匆匆跟着班集体赶过去的时候,他们班由于动作太磨蹭,仪式已经开始了。
宋时衍往台上看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迟书誉无奈的眼睛。
他们坐了两个月的前后位,宋时衍居然不认识迟书誉。
没人相信宋时衍的说辞,校领导把宋时衍骂了一顿,以为他任性捣乱。
宋时衍从小到大挨的骂也不少,笑眯眯地赔罪,并不觉得这是个大事。
他这会才真正认识迟书誉,却不知道迟书誉已经关注了他两个月。
“我那时候真以为,你是查纪律的,我真怕你给我书没收了。”
他没钱,书全都是借的,不务正业到了极点,看了一堆学校所不容的“杂书”。
两人扯着扯着,仿佛也忘记了最开始的问题,忘记了宋时衍问迟书誉为什么喜欢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迟书誉就该喜欢宋时衍,而宋时衍的的确确回了头。
“那你呢?”于是迟书誉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宋时衍的眸光略微意外了些,他没想到迟书誉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仔细想,最初他也的的确确不知道自己的感情,逃避,依恋,喜欢,一切一切都掺杂着太多太多。
宋时衍低下头,后背将将靠上墙,却靠在了一只温热的手上。
“很脏,别靠着。”迟书誉的手放在宋时衍的背后,他向来有洁癖,总是爱干净。
可这洁癖遇上宋时衍,却像是自己长了脚,悄摸摸溜走了。
比起他干净与否,他好像更希望宋时衍干干净净,快快乐乐。
宋时衍的左手背到身后,将迟书誉的手拿下来。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
可是,喜欢也没什么理由,就像迟书誉说的,想亲他,想和他待在一起。
迟书誉爱护他,在意他,愿意给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宋时衍也如此。
虽然他一无所有。
哦,他一无所有。宋时衍木着脸,左手手指挤进迟书誉的指缝:“等我努力赚钱了,我也给你花钱。”
他的脑回路向来如此,很多时候迟书誉都很难对上,他笑着抚摸宋时衍的头发,手机恰时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迟书誉分明方才按的静音,他垂眸一看,手机铃声却不是自己的手机发出来的。
宋时衍这手机新买的,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号码?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号码很熟悉,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宋北川的号码。
这人阴魂不散,打不通迟书誉的电话,竟然不知怎么查到了他的手机号!
宋时衍只犹豫了不到十秒,就接听了手机。
“您好。”
他并不怵宋北川,迟书誉不放心地看了过来,宋时衍悠闲地摆了摆手。
他们同样年纪,迟书誉总是把他当小孩。
他无奈弯眸,语气都好了很多,浓睫鸦黑,在脸上打下一片温和的阴影。
或许是隔着手机,声音被虚化了,他的声音反倒同23岁的自己更像了些。
宋北川再怎么无情无义,冷血暴戾,总是能听出宋时衍的声音。
那头安静了一瞬。
宋时衍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宋北川开口。他对这个父亲已经太过失望,以至于连交谈都有些勉强了。
宋北川整整一分钟没说话,宋时衍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对方说话。
终于,一片令人诧异的寂静过后,男人开了口:
“你回来了吗,阿衍。”
迟书誉和宋时衍叫阿衍,无论何时都很好听,他总是亲昵又温柔。
可是宋北川嘴里的“阿衍”,难听到宋时衍想当场挂掉电话。
那里头没有任何亲昵或者是慰问,宋时衍只能听出紧张和畏惧。
怕什么呢?宋时衍一无所有,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只不过宋北川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宋时衍怎么样都不会原谅。
宋北川怕他报复,怕他借着迟书誉的东风,让宋家支离破碎。
“好久不见。”
他不想和宋北川有任何瓜葛,可是此时此刻,他又忍不住露出藏了很久的爪牙,明明语气很温和,宋北川却脊背发凉。
一个从地底爬出来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善心呢,能干什么样的善事呢?
“你居然没死?”万分诧异之下,宋北川说不出话,只能问出这五个字。
他亲眼见到宋时衍浑身僵直手腕淋血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废物又草包的儿子,早就死了。
“你真的没死……”他忘记了自己千辛万苦动用不少人脉查到电话的目的,整个人都哑火了。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愧疚,宋时衍能听到他缓缓收紧的声线,和逐渐压抑的喘息声:“阿衍,我对不起你。”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有多么恶心,听到他这声对不起,宋时衍还是安静了一瞬间。
察觉到宋时衍状态的不对劲,迟书誉反握住他的手,安静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表情探究。
宋时衍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对不起吗?”
他又不是傻,宋北川这个时候和他打电话,什么目的彼此心里也都清楚。
很久以前周琼对宋时衍那么不好,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表露刻薄,宋北川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到现在,发现自己死了那么久的儿子复活了,反倒开始感到愧疚了,这不笑话吗。
宋时衍要是信了,真白死这一遭了。
果不其然,他的态度触怒了宋北川,宋北川向来不喜欢这个软弱无能,空有长相的儿子,他停顿了一分钟,音色沉郁:“那毕竟是你妈妈。”
宋时衍想过宋北川的说辞,想过很多遍,却真没想过他会用“妈妈”这个词。
宋时衍的妈妈只有一个,现在看来也确实没什么用,至于那个谋杀他的继母:“那是杀人犯,我妈早改嫁了。”
宋时衍为人最是好说话,又重情义,从来都听宋北川的话。
若说宋北川打电话的时候还不确定结果,可听到宋时衍声音的时候,他就笃定多了。
他没想过宋时衍会这么跟他说话,再也忍不住恶念,声音都低了好几度:“我养你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也知道感恩吧。”
宋时衍听到他这话,总觉得熟悉,电视或者小说里不总是这么写这么说。
养了你这么多年。
你别管怎么养的,既然你活着,那就是我的功劳。
“滚蛋,”宋时衍毫不客气,“你倒不如一出生就掐死我。”
也好过现在拿那狗屁的生养之恩要挟他。
“你要是真对我还有一点感情,就别包庇这个杀人犯。”
宋时衍明知故问一般,刚说完就将手机递给了迟书誉。
这事他没兴趣,迟家的律师很厉害,迟书誉的手段他也略有耳闻,宋时衍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他不想跟宋北川再掰扯什么,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健康的笑容,全盘将这事交给了迟书誉。
这事其实很简单,宋北川最后让出了他手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用此来保周琼,希望迟书誉撤诉。
宋时衍听到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周琼对他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能用六十的股份来换她自由,重要到宋时衍的死都一点不在乎。
“我说不行。”迟书誉懒散地笑了开来,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属于资本家的笑容,带着阴险与深藏的恶劣,“他手里本来就有50是你的,我要了90。”
百分之九十的股份。
宋北川这个嗜钱如命的人,也会愿意掏出来吗?
“当然。”迟书誉转变了语气,道,“如果让我用迟家90的股份换你,我也是愿意的。”
宋时衍受不了他随时随地的表白,手腕压着人的胸膛把人推开,苦恼地揉了揉昨晚又长出来的耳朵:“这身体真不稳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