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在裴度过去的经历里,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赤诚热烈的爱过他。
大祭司是在睡觉的时候被装进麻袋打包来裴府的。
最开始她甚至是被直接关进房间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后来裴府的那位笑面虎管家来了,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绑了。
即使是晚上,但驿站外围好歹有官兵把手,里面更是有西域的猛士护卫在她的房间周围,然而她这个西域大祭司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绑了出来。
大祭司坐在房间里冷静了很久,脑海里将自己和裴度做的交易从头到尾顺了个遍,没想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她被侍女引着去了花厅,遇见了同样走进来的谢惊棠。
谢惊棠的面相变了。
大祭司的眸光闪烁,不着痕迹地盯着谢惊棠看了几眼,袖中的手指掐成神印,没一会儿,便应验了她的想法。
失而复得,财官双美。
这和之前谢惊棠财官过旺不堪重负,深陷泥潭而不出的命运截然不同。
难道只是因为认识了一个裴度,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不对……
还差一点什么。
大祭司在桌子下面努力掐算,然后就听花厅外面传来脚步声。
“娘亲~”
清越的少年嗓音让大祭司猛地抬头,第一眼先看到了少年那明明白白写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命格,第二眼就是少年和同样走进来的裴度之间若隐若现的“红鸾星动”。
大祭司:“……”
之前她当热闹听的,毕竟裴度是无妻无子不得善终的命,结果这两个来真的?
等到两人坐下之后,大祭司对着两人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完全看不到两人的命格了。
上一个出现这个情况的还是吴王世子郑闵。
她本以为那位才是气运之争的胜者,对方此时势弱,正合适暗地接洽相助一二,来日月氏定能占得气运好处。
结果……
大祭司深深呼吸。
没关系,她现在坐在这里。
就还有机会。
沈溪年和裴度一个自幼敏感一个看破人心,自然注意到了大祭司起起伏伏的情绪,但他们都没怎么在意。
见裴度不说话,一旁的谢惊棠也只是低声和沈溪年交流袖口的绣花,大祭司咬咬牙,先一步开口,笑着道:“恭喜沈公子重获人身,想来这段时间裴大人定然是十分用心了。”
沈溪年眨眨眼,看向裴度。
裴度故作镇定地端杯喝水。
裴大人用心吗?
先不说小鸟百分百灵验的许愿,就说裴度敢生出“啾啾想要什么都给他”的心思,把主动权全部交给沈溪年——即使是在梦里——对裴度而言,也已经是独一份的放纵包容了。
两人就这么在谢惊棠和大祭司的注视下眉来眼去,谢惊棠倒是看的脸颊含笑,大祭司就有点扛不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接洽吴王世子的事,裴度已经知道了。
不然上一次见面时裴度至少对她礼貌三分,这次却很是不假辞色。
在大祭司坐立不安的煎熬里,外表看上去很是乖巧无辜,没有丝毫锋芒的沈溪年开口了。
“之前匆匆一面,溪年尚未谢过大祭司阁下对家母的照拂之恩。”
沈溪年倒了杯茶水,以茶代酒,隔着桌子敬大祭司。
“此番冒昧邀阁下前来,实因我前日化形仓促,心中尚有几分懵懂不解,还望大祭司阁下不吝赐教,解惑一二。”
大祭司心里盘算着交好裴度,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结果她还没说话,沈溪年又慢吞吞软绵绵地冒出一句——
“阁下放心,溪年受恩公教导,自会将这份善缘回报西域月氏,定不会做忘恩负义两面三刀之事。”
大祭司端着茶杯的手当即就是一抖。
她对上那少年的眼睛,十分确认自己从墨色中看到了了然与警告。
她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人。
裴度正垂眸端详手中茶盏,谢惊棠则是一脸“啾啾真棒真可爱”的表情。
大祭司有些艰难地笑了下,应和道:“西域自然也是想与中原交好的。”
沈溪年满眼真诚:“那就好,不然孔雀台所处之地险峻异常,一旦天神发怒雪崩千里,那可真的是太令人唏嘘遗憾了。”
原著里没提到西域和裴度的交易,反而明确提到过西域大祭司相助龙傲天男主郑闵弄死了他的父亲吴王,能够看人预知的西域大祭司,成了龙傲天男主的又一大金手指。
然后被龙傲天男主吸干了气运,在男主登基的当天,孔雀台所在的雪山骤然崩塌,埋葬了在西域伫立多年的孔雀圣地,大祭司猝然亡故,断了传承。
自此,西域两国内乱。
五年后,被龙傲天男主发兵攻破,为原著贡献了长达一万字的爽点番外。
西域的大祭司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她不仅没有将沈溪年的话当做耳旁风,甚至还因此窥探到了一些关于未来的画面。
这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几乎不能自主呼吸。
安静调整过呼吸,大祭司不再时不时看向裴度,而是认真对着沈溪年,抬手敬了一杯。
沈溪年也笑吟吟地回礼。
沈溪年问了几个关于自己情况的问题,大祭司也尽可能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和解答。
和沈溪年想的大差不差,他的饥饿的确是因为作为小鸟时的摄入太少,无法维持人类的身体机能,有点亏空,适当多吃些便好。
聊了几个来回,大祭司忽然道:“沈公子的死而复生在中原的确过于玄异,中原人想必多会心生疑窦,言语中伤,不如便以我西域孔雀神教圣子之名在外行走,或许会方便许多。”
沈溪年挑眉。
这一瞬间的表情,竟和裴度相似了三分。
谢惊棠当然也担忧过沈溪年的身份问题,而她也最了解孔雀神教在西域的地位,那可真的是大祭司说什么西域两族人就信什么,倒是的确很适合溪年做一个新的身份。
她本来要开口,沈溪年却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一直置身事外一言不发的裴度忽然出声:“镇国侯还未曾册立世子。”
沈溪年露出笑容:“恩公懂我!”
谢惊棠戳戳儿子的胳膊:“翻译一下?”
沈溪年的语气自然又真诚:“大祭司阁下的好意当然是妥当的,但之后的各种利益纠葛肯定很麻烦。”
“我就是我啊,反正当初镇国侯府也没给沈溪年出殡下葬,当初知道我的人并不多,只要镇国侯府认了我是沈溪年,那作为镇国侯嫡子,我就该继承镇国侯府。”
“当初的事儿我可没忘记。”
沈啾啾的小鸟脑容量不大,能把这件事揭过去,但沈溪年不行。
从外部绊倒镇国侯府多麻烦,还浪费。
他自己就姓沈,镇国侯府不就是现成的权势地位?
不要白不要。
当然了,这里面多少也有一点裴度的小心眼发作。
沈溪年本来就姓沈,恢复身份地位理所应当,莫名其妙被打上一个西域的戳,地盘意识极强的裴大人当然不乐意。
谢惊棠咋舌:“沈明谦和周氏能认?沈原那小子不得气死了……”
沈溪年撇嘴:“一家子精打细算的软骨头怂包。”
他给了谢惊棠一个自信的小眼神。
“娘亲到时候看我的!保管收拾得他们不敢吱声~”
裴大人再次很满意地勾起唇角。
遇事不退,有锋芒了。
大祭司本就想的是和裴度沈溪年搭上关系,现在提议被否决,她的心思又转到谢惊棠身上,打算迂回图谋。
毕竟谢惊棠的赚钱能力也实在是……
“大祭司阁下。”沈溪年收起脸上的笑意,静静看过去,“从前的交易归交易,您要是再欺负我娘亲,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顿午膳,吃的欢快的只有沈溪年和谢惊棠。
谢惊棠一个劲给沈溪年夹菜,沈溪年也是来者不拒飞快往嘴里塞。
裴度因为之前沈溪年的表白还在微妙别扭,话说得少,饭吃的也少。
真正味同嚼蜡的只有大祭司。
午膳过后,大祭司匆匆离开。
离开前还被沈溪年拽到角落里嘀嘀咕咕问了些别的问题。
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下午隋子明从校场回来,看到府里冷不丁多出一个沈溪年,只是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就大步流星走过来给了沈溪年一个熊抱。
“好小子,真不错!”隋子明捏了下沈溪年的肩膀,被沈溪年没好气地打掉爪子也不生气,笑嘻嘻道,“瞧瞧你这小身板,明儿开始跟着我锻炼身体得了。”
沈溪年心思一动,真觉得还行。
就是这个一起锻炼的人选得变一变。
他觉得恩公就很不错~
“对了,之前你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大概有了一个完整可行的章程,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沈溪年把凑过来的隋子明推远了点,“你有门路能买到马吗?要那种耐力好的,能长途运输的。”
之前沈啾啾做了好几个方案,都被他自己给否了,主要是隋子明那边的伤兵实在是数量有点过多,安插进铺子里其实并不稳妥,怎么看都有些可惜。
直到那天看见了那匹顺拐马,沈啾啾脑子里才突然有了想法,之后慢慢捋了捋,觉得真挺可行的。
隋子明:“马?骡子倒是还行,马有点不太好办。”
大周朝本就缺马,在骑兵上更是弱势,民间想要买卖马匹便更不可能。
沈溪年挠挠脸颊,拽着隋子明就往谢惊棠的院子跑。
隋子明总算是在府里遇到一个比他还莽的了,要不是下盘功夫稳,险些被沈溪年拽一个趔趄。
他新奇嘶了一声:“你力气还挺大啊。”
沈溪年没理他,探头进去瞅自家娘亲。
谢惊棠一见他就笑了,调侃道:“怎么没去书房,又来我这了?”
沈溪年假装没听懂娘亲的意有所指:“娘亲娘亲,我想买些马做一桩生意,娘亲有办法吗!”
谢惊棠揉揉自家儿子的脸蛋:“咱们乖宝想要,没办法也要有办法。”
“不过马的话,你们得说说想做什么生意。”谢惊棠示意沈溪年和跟在后面的隋子明进来,“我本来是想过段时间去太原做马场的生意,如果合适,合作的事儿好说。”
把之前遗留的事情一件一件解决,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沈溪年忙了一天,也就把裴大人晾了一天。
刚刚被直球表白,就一整天没见到人,裴大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裴大人的嘴是很硬的。
沈溪年不来,他也就忍着不去找人。
就这么听暗卫说少年满府上下的跑,就连后花园养着的麻雀都不忘用新身份去打个招呼,一边看公文一边闷在心里无声低哼。
灯亮影斜,院笼夜凉。
裴度从书房出来往内院走,一个人走进寝室,裴度这才意识到,今晚他没有小鸟了。
迟疑片刻,裴度还是没有叫人来点安神香。
在没有小鸟啾啾声围绕的安静洗漱过后,裴度换好里衣,正准备安寝,窗户就被从外面轻轻叩响。
裴度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他打开窗户的反应,比方才洗漱换衣的动作快了不少。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黑发的少年从窗口冒出脑袋。
“恩公,我想了一下,不睡觉对身体不好,你白天又要上朝又要处理公务,这样绝对不行的。”
“我问了大祭司,她说我变人的契机来源于恩公,如果想要变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能在小鸟和人形之间来回切换,那真的就皆大欢喜啦!”
“所以……要不然,恩公努努力,想想看能不能把我晚上变回小鸟?”
“作为一只单纯的治病小鸟,我会很矜持很乖巧很敬业的,绝对不会趁机轻薄恩公。”
沈溪年双指并拢,抬手抵在耳边,表情郑重其事。
“我发誓!”
过了好一阵,裴度后退两步:“你把我教你的法子,反过来用在我身上?”
该如何观察对方底线,与人谈判,拿捏对方,这些都是曾经裴度教给沈啾啾的东西。
彼时的裴度带着小鸟在府中看人,一个猜对方的性格和当下的烦恼,一个给出答案不吝夸奖与指正。
现在,裴度知道了,沈溪年的确学的很好。
甚至都已经能用在他的身上。
“学以致用呀。”沈溪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语气带着点笃定,“恩公不高兴吗?”
裴度是那种就算闷骚被说破也不会回应的性子,从窗边走开了。
沈溪年反手帮裴度把窗户关好,然后特别顺溜地小跑到房门口站定,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包袱。
裴度刚一打开门,沈溪年一个低头就从裴度胳膊下面钻进去了。
沈溪年:“快关门!晚上风凉着呢,你穿的少。”
裴度站在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最后迟疑了片刻,然后才关门转身。
他看向沈溪年胳膊上的小包袱:“这是什么?”
沈溪年把小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一件一件向裴度介绍:“这是娘亲做的小鸟被子,这是娘亲做的小鸟枕头,这是娘亲做的小鸟玩偶,这是娘亲做的小鸟……”
裴度听了一脑袋的小鸟,看着桌子上整整齐齐一字摆开的小鸟用品,眼神有些迷茫。
沈溪年坐在桌边,身前是娘亲出品的小鸟周边,满脸期待的看着裴度:“恩公看着这些小鸟,有什么什么特别清晰明确的,想要把我变回小鸟的想法?”
裴度:“……”
说实话,裴度并不是很想。
但也不是完全不想。
最主要是不太敢想。
也觉得自己不该想。
总而言之……
裴度在桌边坐下,表情挣扎:“溪年……”
沈溪年把小鸟枕头放在小鸟被子上:“恩公你看!我自带了小鸟枕头,睡觉绝对只用翅膀尖尖碰你。”
唉,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前小鸟还有胸肌腹肌枕头,吃的那叫一个好,偶尔还能挑挑食,现在一时半会恐怕是吃不到了。
没事,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溪年戳了下小鸟枕头,偷偷在心里发誓。
会有的!
总有一天,都会有的。
裴度也想到小鸟平日里睡着睡着就往他里衣里钻的情境,呼吸一顿:“不,我的意思是……”
“你看,我还有自己的被子。”沈溪年拎着自己小鸟被子,“睡着了也不会因为冷了或者没有安全感,而往恩公的被子或者衣服里面钻。”
第二条路被堵死的裴度神情狼狈。
忽然觉得自己放进房间里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只鸟。
本质是求偶色禽的沈溪年最后拿起自己的小鸟玩偶,走过来硬塞进裴度手里。
白净的少年郎蹲在裴度身前,抱着膝盖眼巴巴道:“恩公看看这只小鸟,难道不会想念啾啾?恩公就这么喜新厌旧,看到了沈溪年就不想要沈啾啾了吗?”
黑的白的有的没的全都被说了,所有的道理好像都在沈溪年那边。
裴度:“……”
沈溪年的长相天然带着让人心软的资本,而当他知道自己的这份优势,甚至主动运用的时候,对某些特定的人——比如裴度或是谢惊棠——简直就是翻倍的攻击性。
沈溪年看出裴度脸上的挣扎,又加了一把火,故意表情失落道:“你救过我的命,又帮我重新变人,如果我连治病这样的小事都没办法帮你做,我留在你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我吃的很多的,我下午的时候吃了一锅的炖大鹅,还加了一盘翠翠的小油菜,这些都很贵吧?”
沈溪年长长长长地叹气。
“府里的麻雀吃粮食都要站岗,我可是小鸟们的老大,怎么好意思在家吃白饭呢。”
现在不仅是黑的白的全被说完了,甚至都已经上升到,裴度如果不答应,沈溪年就在裴府没有落脚之地了。
裴度幽幽开口:“你还挺适合礼部。”
嘴巴能说会道的。
“真的?”
沈溪年的眸子亮晶晶,像是池塘里的含了月亮的水,漾开细碎的光。
“那我以后去礼部。”
裴度又改口:“礼部不行。”
别看礼部好像听起来像是清闲部门,实际上各种礼仪庆典安排,科举考试等都隶属礼部职责,忙起来没个头,突出的政绩却并不好做。
“哦~”沈溪年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小小的梨涡,“那我去翰林?”
若是不走爵位封荫,那便是去科举。
而翰林院一贯是科举前三甲的首选,虽然并非实权部门,但与六部尚书皆有往来,人脉广,晋升快,被誉为 “储相之地”。
当年的裴度便是从翰林院起步,之后晋升的内阁。
最主要的是……翰林院是距离皇帝和内阁最近的部门,公务接触常有往来。
裴度颔首:“嗯,翰林院很适合你。”
“嗯嗯,好!”
沈溪年也不挑破恩公的小心思,趁着裴度稍微放松的时候,又是一记凶猛直球。
“正事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现在来变小鸟睡觉吧!”
裴度:“……”
要不还是变小鸟吧。
总比直面少年要容易的多。
裴度有些心烦意乱,脑中也少有的无法集中注意力。
忽然,他听沈溪年轻声道:“恩公,你能接受我有一天娶妻生子吗?”
裴度掀起眼皮,眸子一瞬间沉下来。
他的内心并不纯粹,他知道。
若是他心纯粹,在梦里就不会放纵自己靠近,在梦外就不会止步不前。
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溪年。
如果他当真将溪年视为学生,即使溪年做出越矩的行为,他也应当严词拒绝教育其尊师重道,再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与溪年议亲——
甚至,如若溪年只偏爱蓝颜,他也可以出面为溪年求娶世家高门中,出身好相貌学问都不错的庶子。
他裴度的学生,哪怕是王孙公子也照样娶的。
以他的权势,即使溪年只结了契兄弟,膝下无子,他也能庇护溪年与其伴侣安稳一世。
即使是他死了,也会安排给溪年最好的退路,让溪年能够长岁长安,无忧一生。
……但你真的这样设想过吗?
裴扶光,你当真能接受这样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小鸟,赤诚热忱说喜欢你的少年,转而去和另一个人执手余生,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你能忍吗?
你敢看吗?
你接受吗?
裴度的心头骤然炸开深如墨色的沉郁。
他微垂下眼眸,喉结缓缓上下滚动,强行压下涌上来的血腥气,面上却越发冷静沉稳。
沈溪年见自己一剂狠药下去,恩公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心中纳闷嘀咕了一下,然后准备继续煽风点火:“恩公,我——”
话还没说完,沈溪年便觉得脑袋一晕,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被闷在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下面,险些喘不过气来。
“……啾?”
沈啾啾耷拉着翅膀,鸟脸懵圈的反应了一下,然后立刻开始在衣服里面用力扑腾。
“啾啾啾!啾啾啾啾!”
闷死了!恩公救鸟!
裴度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看着在一堆衣服里顶出一个又一个圆坨坨的小鼓包,手掌按着身边的桌面,轻声喃喃:“啾啾听话,再等一等,好不好?”
这句话说的太轻,还在衣服里面奋力扑腾攥着找出口的沈啾啾并没有听到。
裴度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那片刻的失控已经被尽数收敛,又变回了平日温柔和熙的文臣模样。
他从散落一地的衣物里翻找出小小的鸟团子,在将沈啾啾捧出来的时候,眸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化为笑意。
“溪年。”
“啾!”
沈啾啾的眼前终于摆脱了一片黑,好心情地扑棱翅膀,甩甩尾羽,极其熟练地侧头蹭过裴度的手掌。
裴度温声道:“你被染色了。”
小鸟的脑袋一歪,小黑豆眼眨巴了一下。
意识到什么,沈啾啾猛地飞起来,让自己和裴度的双眼齐平,身体整个凑过去,在裴度的眼睛倒影里看到了黑不溜秋的自己。
何止是被染色了。
小鸟简直是掉进墨缸里被涮透了。
沈啾啾不死心地抬起翅膀,发现自己翅膀根部的小绒毛居然也没有死角地被染成了黑色。
沈啾啾拎起自己的肚皮毛。
很好,浑身上下只有原本就是深褐色的鸟爪不是黑的。
他最后用力扭头,毫不意外地确认,就连身后打开像是小扇子一样的尾巴毛都被染的很均匀。
好消息,娘亲的染发手艺特别好。
坏消息,鸟黑了。
乌漆嘛黑的。
晚上吹了蜡烛都找不着的那种黑。
沈啾啾用爪子勾着裴度的里衣衣襟,自己凑上去用力蹭了下。
还好,至少不掉色。
黑的很结实。
这床还能继续暖。
沈啾啾用翅膀托着自己的小鸟脑袋,期期艾艾地注视着恩公。
小鸟黑了,恩公还喜欢吗?
其实黑黑的也很可爱的,对吧?
“乌乃祥瑞,好看的。”
裴度摸了摸小鸟的脑袋,又顺手帮小鸟揉了翅膀根,然后将沈啾啾放在肩膀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旁边。
沈啾啾用鸟喙轻轻啄吻裴度的耳垂。
裴度动作一顿。
沈啾啾立刻:“啾啾啾啾!”
这是感谢!
裴度这次没听懂啾语。
他将手指伸到肩膀前。
沈啾啾跳到裴度的手指上,仰着脑袋欣赏来自心上人的近距离美颜暴击。
裴度捧着乌漆嘛黑的小鸟,仔细观察,沉吟片刻,开口建议:“下次染头发……不若试试没那么黑的颜色?”
这个颜色的小鸟有点太黑了。
黑到连表情都没了。
裴度说完,还没等沈啾啾想明白之后恼羞成怒,就揣着小鸟转身走进内间。
沈啾啾趴在裴度的手心,扭过脑袋,翅膀尖尖奋力朝着朝着外间的桌子伸长,高声鸣叫:“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鸟的枕头!鸟的被褥!鸟的玩偶抱枕!
这动作明显的不用看表情就能知道啾意。
已经走到床榻前的裴度驻足,垂眸看小黑鸟:“当真想要?”
刚刚还在随地大小演的沈啾啾立刻闭嘴收翅,乖巧躺在裴度手心里,两边翅膀拢到身前,支棱着鸟爪,朝着裴度比了一个乌漆嘛黑的心。
小鸟也不是真的想要。
小鸟就是贯彻一下不主动占恩公便宜的誓言。
既然恩公主动,那小鸟当然也不会坚持啦。
小鸟爱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