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里有了光。
因为裴度终于开始争,所以……泰安与吴王的争斗,只会耗尽各方势力,最终为这位无名皇子铺路。
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裴度,将成为辅佐新君的定策元勋。
如若没有这位皇子,只要郑闵死了,泰安未必不能有胜局,但……偏偏,裴度的运气就那么的好。
明明面前是一条绝路,偏偏,就让裴度寻到了一条通天路。
只要泰安与吴王斗到两败俱伤,那位血脉正统的小皇子不论性情资质如何,哪怕平庸不堪,有裴度在,大周仍旧能定三十年的安稳。
三十年……三十年啊。
若她还年轻……
可她已经老了。
不仅老了,还病了。
可见世上许多事,都不如人意。
郑瑛沉默良久,终于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入棋盒。
哪怕她知道了这些又如何呢?
吴王已经与泰安形成水火不容之势,这个时候,一方退缩,迎来的只会是追击而来的灭顶之灾,绝无苟且生还的可能。
所以即使知道结局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但吴王和泰安都已然停不下来,即使是为了背后支持的勋贵宗族,也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一个……生死。
争权夺位,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裴度已经从郑瑛的态度中推测出沈溪年那边的情况并不要紧。
只要不是鱼死网破的死局,有隋子明跟在沈溪年身边,再加上晞宁的聪颖,应当无碍。
他的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暮色正渐渐笼罩这座庞大的城。
这里发生过太多的故事,纠葛过太多的权势,也流淌着无数的利益。
对与错,哪里就那么重要?
裴度并不是雄心壮志想要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风雨彩虹,他不过是在缝缝补补,让大周这艘船能够在风雨中航行再久一些罢了。
“瑛姨。”
裴度开口。
“我可以答应,保泰安县主一命。”
郑瑛瞳孔微缩。
留虎为患,她都明白的道理,裴度未必不明白。
“泰安县主日后若有所出,可择选一人为我学生。”裴度的话说的坦然,“条件是,瑛姨能管控身后势力,不与扶光为敌,不对殿下不利。”
郑瑛缓缓深呼吸,不解问:“斩草不除根,这不是你的行事。”
裴度微微笑开:“野草遍野,春风吹生,倒也不是坏事。”
“裴度一生不过百年,倘若有朝一日这艘被拼好的船再度腐烂出缺口,若有野草迎风而生,能为这天下带来希望……又有何不可呢?”
泰安县主一派和郑闵最大的区别,是她们的眼里看的到天下,看得到百姓,她们只是想要一个公平,一份本该落在她们身上的权势。
裴度如今不能给,并不是她们错了,而是皇位权势之争,各有立场罢了。
所以裴度愿意留下这么一颗种子。
他也终于挣脱出从前孤绝孑然,自我束缚的牢笼,牵着晞宁的手,走在阳光下,不再抗拒将自己的生平所学,生平所思,生平所想传播而出。
期待着……日后或许还会出现的,更多扶光而起的星辰。
郑瑛的事儿裴度也没瞒着沈溪年,两人在被窝里搂着的时候顺便把对话大概通了个气。
沈溪年枕着触感完美的胸肌枕头,想了想,愉快决定:“那刺客就当是吴王派来的,回头让暗卫适当说几句给小皇子听。”
说实话,看似沈溪年将小皇子带在身边,尽心尽力培养教导,隋子明如今也开始每日早晨带着小皇子锻炼身体,裴度更是帮小皇子在扫清朝堂上的阻碍,但……
归根结底,沈溪年、裴度还有隋子明,都是因为利益栽培靠近小皇子的。
这其中自然有感情,但要说多么的视如己出真情实感,倒也是真的没有太多。
皇子,皇帝,这样的生物裴度和隋子明见过太多,并且要么是中年任性老年昏聩,要么是曾经手足长歪翻脸的,没一个好竹好笋。
小皇子郑明熙日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论日后事情会发展去怎样的方向,他们也都有应对之法就是了。
这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与天斗,与人斗,哪里就能事事尽在掌握呢?
若是真是那样,人生便显得太过无趣了些。
裴度吻上沈溪年的额头,低声道:“标行那边的货忙完了?”
沈溪年最近在忙的就是从江南运往北疆的那批兵器,以沈溪年在江南的势力和参狼军对北疆的掌控力,这批兵器在离开江南和进入北疆后,都不会有问题。
需要一直上下打点十分注意的,是中间这一段时间商船车队靠岸入城补给休息的路程。
“差不多了。”沈溪年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大概再有个五天,最后一批货就能交到参狼军手上。”
裴度轻轻:“嗯。”
沈溪年看着裴度的神情,忽然脑中的一根弦接上了,猛地坐起身:“等会儿,娘亲定的结契成亲的日子是哪天来着?!”
裴度的里衣衣襟凌乱散在一边,好心回答沈溪年的问题:“三日后。”
沈溪年脱口而出:“这么快?!”
裴度握着沈溪年的手腕,半点不提自己盯着日子看的焦躁。
沈溪年坐在床上,看着裴度,看着看着,忽然悟了。
“你最近老是和我贴着贴着就……”
裴度是一款自控力很强的小鸟恩公,但最近半个月里,他身上总是隐隐有种浮气在,而且时长刻意对沈溪年进行一些引诱。
沈溪年又是个对美色意志力薄弱的,每每被勾着就往床榻里钻。
……嗯,书桌也是有过几次的。
只不过裴度在发现沈溪年的身上被硌出几道红痕后,就不再按着人趴在算盘或是书桌上做了。
裴度做起来有种没完没了,越吃越上头的架势,根本不像是他说的吃习惯就有自制力了。
他总是热衷于做到沈溪年掉眼泪,可沈溪年真的掉眼泪了,他又更停不下来,想要看到更多。
这些其实还好,但沈溪年最受不了的是这人总爱在卡在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问一些问题,得不到答案就磨磨蹭蹭着折磨人,硬是要沈溪年在潮水中勉强找到理智,回答他的问题,他才肯最后送两人一起上去云端。
沈溪年盯着裴度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慢吞吞开口:“扶光,你不会是……紧张吧?”
婚前焦虑?
不会吧?
沈溪年挠挠脸颊。
“或许是罢。”裴度靠坐在床头,握着沈溪年手腕的手搭在被面上,嗓音温沉,“我总是害怕,若是一觉醒来,亦或是婚礼当日,你消失了……我该如何?”
沈溪年一听,顿时了然。
还真是婚前焦虑。
他的手撑在裴度身侧,前倾身体,靠过去亲了亲裴度的脸颊:“我一直在的呀,每天都在,每晚都在,以后也会一直在。”
裴度不说话,只是一点点摩挲沈溪年的手腕。
沈溪年欺身而上,整个人压在裴度的身上,脑袋拱着裴度的脸,让裴度抬头看他:“我这么大一个人在这呢!看我!”
“你呀,就是心思太深了,一天天乱七八糟地想太多。”
裴度温柔的眸光笼向身上的沈溪年:“我也想只看着晞宁,只想着晞宁。只是若有闲暇,总会想上许多。”
床帐昏暗,这人就这么靠在床头,里衣的半遮半掩比全脱了更显得活色生香。
左边胸肌上还留着前两天沈溪年留下的牙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秀色可餐。
沈溪年咽了咽口水,没忍住,凑过去啃上了裴度的眼角。
然后下一瞬,就被握着腰,拖进了一场抵死缠绵的欢愉。
沈溪年:“……!!!”
什么婚前焦虑。
什么患得患失。
这就是条大尾巴狐狸!!!
啊啊啊,明明上过这么多次当,他怎么就吃一堑吃一堑然后接着吃吃吃吃更多堑啊!!
当天晚上,吃爽了的沈溪年嘴里不服气地咬着红色的果子,一边呜呜咽咽地掉眼泪,一边嘴上啃的动作越发不留情。
沈溪年和裴度的结契礼,这是大周开国百年来,头一遭由内阁首辅举行的结契礼。
虽说律法早已准许男子成婚,但此事当真发生在掌印枢衡的当朝权臣身上,其规格与意义,已然震动了整座京城。
因为这并非藏匿,而是一场光明正大、备受瞩目的盛典。
裴度身上一直都有种不管不顾的反骨在,他才不管泰安县主和吴王郑闵斗到如火如荼,斗到京城局势紧绷,到了定下的吉日吉时,裴大人翘首以盼的结契礼便如约而至。
戌时正,钟鼓楼传来悠扬的报时声,吉时已到。
裴度自内堂缓步而出。
他并未穿着寻常婚庆的绯红,而是选了一身象征极高品秩的绛紫色云纹祭服,腰缠玉带,庄重更胜常朝。
他立于描金巨幅喜字之前,从容接过忠伯奉上的合卺酒,凤眸扫过满堂宾客,惯常凛冽的眉宇间凝着一抹温润而郑重的暖意。
“新人至——”
鸿胪寺官员清亮的唱礼声穿透喧哗,满堂目光瞬间齐聚门口。
沈溪年与母亲谢惊棠并肩而入。
他穿的也不是喜服,而是一身与裴度品级相若的正红贡缎麒麟补服,金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刻那瑞兽便要腾云而起。
墨发被尽数束进七梁进贤冠中,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这般完全符合其身份地位的隆重朝服制式,反将他眉眼间的漂亮秾丽化作了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雍容华贵。
这场结契礼,从一开始便定下了“并肩”的基调。
没有嫁娶,不分送迎,他们是各自告别旧日,共同走向一个新的开端。
谢惊棠今日亦是盛装。
一身绛红色十幅金线牡丹马面裙,外罩玄色缂丝霞帔,发髻高绾,插着整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华贵逼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穿得这般明艳端雅,但却完全没有撑不起来的怪异。
因为,从来都是华服衬她。
她一手轻轻搭在儿子的臂弯,姿态从容,步履稳健,面对满堂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她回以商海沉浮历练出的、无懈可击的雍容微笑。
仪式由德高望重的宗正寺卿亲自主持。
“盟誓伊始——”
裴度与沈溪年相视一眼,同步上前,于堂中并肩而立,面向宾客。
“一拜天地之鉴,四海清平!”
两人同时转身,面向厅外已繁星初现的苍穹,躬身长揖。
一拜,谢的是皇天后土,律法纲常给予他们这份结合的许可与见证。
“二拜高堂之恩,春晖寸草!”
礼官唱声刚落,便有侍从小心撤去廊下的明黄绸缎,露出里面供奉的裴氏双亲牌位。
与此同时,谢惊棠被恭敬地请至上首左侧的太师椅安坐。
本来这里该拜的应当是裴家先祖与沈家先祖,但裴度和沈溪年一致觉得,裴家和沈家的先祖未必会乐意看他们这两个给家族断子绝孙的孝子贤孙,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给双方添堵了。
至于裴父的牌位……
裴度当时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句:“我想让他看一看。”
裴度与沈溪年先一同走向裴氏双亲的牌位,裴度撩起祭服下摆,双膝跪于蒲团之上,端端正敬地叩下头去。
裴度看着父母的牌位,在心中轻声道:“母亲,孩儿成亲了,他叫晞宁。”
“孩儿……很欢喜他。”
“比世间所有加起来,都要欢喜。”
沈溪年在他身侧,同样毫不犹豫地撩袍跪拜。
随后,两人起身,转向右侧的谢惊棠,再次一同躬身,行了一个郑重的揖礼。
裴度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母亲。”
谢惊棠看着面前这对璧人,眼中终是泛起一丝水光,心情说不出是欣慰是失落还是怅惘,她轻轻点头,受了这一礼,声音稳而有力:“好。”
“新人对拜,琴瑟和鸣!”
最后一声响起,裴度与沈溪年相对而立。
烛火在他们眼中跳跃,映出彼此清晰的身影。
这一拜,他们动作缓慢而深长,弯腰时,裴度的绛紫祭服与沈溪年的正红补服衣袖轻轻交叠,贴缠在一起,久久不分。
人群外,身着宝蓝色织锦袍子的隋子明靠在门边,正摇着一把泥金折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飒收拢翅膀,远远看向宴席中央的两人。
隋子明的身边站着难得没有跟在裴度或是沈溪年身边的甲一,而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墙头之上,高低错落着停了一串串的麻雀脑袋。
暗卫混杂在侍女小厮中,偶尔路过时,还会投喂麻雀们一盘干果,或是塞给甲一和隋子明抢下来的几坛子好酒。
烛光摇曳,人影交错,隋子明远远看到忠伯。
忠伯笑呵呵地同身边人交谈着,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当沈溪年和裴度携手回去内院时,月已中天。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划破长街的喧嚣,紧接着,一簇金光自皇城方向冲天而起,在抵达至高点时,轰然绽开!
漫天流火如碎金泼天,织成一片辉煌夺目的光雨,将半个京城映照得亮如白昼。
烟花表演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最后一幕,是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如银河倾泻,在夜空中久久不散,宛若星辰。
沈溪年一愣,看向裴度。
这样的手笔,显然只有身边这人才有权势做得出,但裴度向来低调,全城烟花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裴度侧首,轻轻握住了沈溪年的手,低声道:“礼成了,沈相公。”
顿了下,裴度低声道:“晞宁,我不想克制。”
他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拥有了最璀璨的光华,最好的小鸟,最爱的身边人。
立誓相携,永以为好。
荣辱共担,绝不相负。
沈溪年闻言,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反手与他十指紧扣,同样低声回应,带着一丝戏谑,却无比认真:“同喜啊,裴大人。”
“烟花是很好看,不过,春宵一刻值~千~金~。”
沈溪年朝着裴度轻轻眨眼,手指勾了裴度的腰间佩环,轻晃着,微微用力。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牵引意味。
门扉在两人身后“咔哒”一声合拢,将最后一丝远处的宴饮喧嚣彻底隔绝。
檐外月皎凝如玉,屋内烛红曳照双。
第115章
在沈溪年的概念里,成亲是必须要有婚假的,虽然他和裴度目前都不好离开京城,但休假总得有吧。
——沈溪年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后面,他为了躲避休假在家的裴度,变成鸟从窗户飞走了。
甚至为了逃避某些人的嘬鸟自助餐,自告奋勇领了户部的陈年老烂账来看。
但这户部的账吧……哈哈。
沈啾啾的鸟爪抵在算盘珠子上,盯着太仓银库账上各种涂涂抹抹的痕迹,鸟喙咬得死紧。
这上面黑色的墨迹一块又一块的,搁这玩俄罗斯方块是吧?
要不怎么说王八还是铜币池子里多呢。
户部尚书这位置本来是卡国库钱袋子的重要关卡,结果硬生生被皇帝和前吴王当成了许愿池里爆金币的大王八。
户部尚书这假账甚至都做不下去了,反正也没人来查户部的账,直接开始闭着眼睛涂方块。
查账是简单,谁不知道户部的账现在乱七八糟就是个空壳子?
但问题是,查账容易理账难,想要用这种法子发难户部官员的人,一旦开了这个头,理账的事儿多半也要落在这势力中。
亏空了的银两当然是被花掉了,花出去的银子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当然不可能回来,只会从另一处地方拿了银子补上。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谁碰户部谁就是妥妥的冤大头。
——所以泰安县主和郑闵在没有分出胜负直指皇位前,谁都不可能去管户部的烂摊子,生怕是为对方做嫁衣。
道理沈溪年都知道,但真正看到账,直接是气的沈啾啾脑门三撮呆毛竖成了一把火。
兵部与户部的账单可以说是荒唐。
拨辽东军饷十二万两,实际运抵不足七万,差额以 “水毁损耗” 搪塞,完全没有损耗清单,推测至少有四万两白银流入吴王私库。
哦,还有赈灾的账。
河南大旱赈灾银五万两,府县报实用四万八千两,但却有一项代支一万两的记录,八千两不明去向;
山东蝗灾账册就更荒唐了……
圆滚滚毛嘟嘟的小鸟团子一脸想要刀人的表情,两边翅膀打开抵在桌面上,一双小鸟眼睛盯着账簿,小巧但尖锐的鸟喙寒光凛冽。
裴度走进书房时,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在桌面上,捏了一颗樱桃送到沈啾啾嘴边。
沈啾啾闻到味儿,很自然地歪头张嘴叨了一口樱桃,眼睛却并没有离开账簿,还在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沈啾啾一遍在心里记账,准备给某些官员一些小鞋穿穿,用鸟爪翻过一页,就看到这一页上,户部侍郎在页脚私注 “赈灾银可酌留,然需保七分实到”,并且盖了自己的私印。
沈溪年其实猜到了。
户部尚书如此,但大周至今没有出过大乱,甚至裴度掌权后,从前各地偶起的混乱起义也逐渐减少,直至这两年的平静,裴度在户部绝对是安插了人的。
户部的账目要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大的亏空,银两要补首先就是大问题,但也不能放着百姓和军队被剥削压榨苛待不管,不然内政再如何,江山也一定会乱。
扶光能在这一团乱麻的毛线球里找到平衡也是挺难得,这个户部侍郎是个人才啊……
沈啾啾站得有些累,翅膀放松,往桌面上一坐,长尾羽在身后支棱出去长长的一条。
脑袋边又靠过来樱桃的香气,沈啾啾扭头张嘴,正对上裴度笑吟吟的目光。
沈啾啾张开的嘴缓缓合上,挪动着小鸟屁股,朝着远离嘬鸟人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裴度用樱桃碰碰沈啾啾。
沈啾啾用翅膀把樱桃推开,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抵抗诱惑的决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有着钢铁般的不会动摇的意志。
他要,戒色!
裴度又从盘子里挑出一颗形状饱满,熟得刚刚好的枇杷。
这是刚熟的枇杷,沈啾啾之前就馋这一口,飞过府里的枇杷树时总会抬头看两眼还青涩的果子,前几天手软脚软睡过去的时候还梦到在吃枇杷。
……虽然睡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啃的枇杷另有其果,但这不重要。
裴度的小刀用的十分灵活,没有切开枇杷却将核戳出来剜到小碟子里。
坐在桌面上的沈啾啾蹬了两下爪子。
裴度轻轻朝着小鸟的方向扇风,幽幽的果香气朝着沈啾啾的方向一个劲儿地飘过去。
沈啾啾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噜的鸣笛。
诡计多端的嘬鸟人。
不对啊,嘬都嘬了,还被户部的烂账荼毒了一早上,他被伺候着吃几颗枇杷怎么啦?
这是鸟应得的!
沈啾啾一下子就想通了,想透彻了,唰得站起来,哒哒哒跑到裴度手边,对准枇杷就是恶狠狠地一口。
树熟的枇杷就是不一样,酸甜刚刚好!
裴度又递过来一颗红彤彤的樱桃。
沈啾啾抬爪接住,小巧的鸟爪抓着樱桃低头叨了一口细细品鉴。
嗯,樱桃也不错!
鸟喜欢。
沈啾啾一边吃一边留心裴度的动静。
在听到这人低低笑了一声后,小鸟的翅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索性装作没听见。
裴度当然知道说是要休婚假的沈啾啾今天忙了一早上在看什么,他温声道:“户部的账的确乱了些,但现在要理着实不好顺,不如再等等。”
沈啾啾举着樱桃一边吃,一边看他,语调上扬啾了一声。
这账放在那,什么时候算不是算?
还要挑日子?
裴度道:“现在算出来亏空也没钱,不如之后有钱了再算,多少也能补上一些。”
沈啾啾的鸟喙恰好怼到樱桃核,停顿了一下。
之后有钱?
啥时候能有这么大一笔钱?
抄家都来的没这么——
等等,这说的不会是……
沈啾啾瞅向裴度。
裴某人笑的温和端方。
也是,抄别人家是没这种效果,但要是抄的是吴王府,那可真的十分具有实用性了。
沈啾啾一边想一边啃樱桃,红彤彤的果子在小鸟爪里骨碌碌地转。
也不知道吴王势力这些年吞了这么多,最后能吐出来多少……唉,还有那些私兵,到时候怎么处理也是个麻烦事。
实在不行,专业的事儿丢给专业的人,让隋子明去头疼吧。
沈啾啾砸吧嘴咽下樱桃肉,把啃了一圈的樱桃核放到小碟子里,正想着找什么擦擦爪,裴度的手帕就已经吻了上来。
沈啾啾大大方方地伸着爪子让裴度擦。
反正鸟是不会变人的。
不管人怎么温柔小意,至少三天内,鸟是不会变人的。
裴度擦干净小鸟爪:“早上醒那么早,困了吗?”
不问还好,被这么一问,沈啾啾张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小鸟一下子就蔫吧了,感觉现在抬起翅膀挡住眼睛,就地就能直接昏过去。
裴度朝着沈啾啾伸出手。
沈啾啾跳上去,在裴度手心趴成暖呼呼毛嘟嘟的一团,眼皮子一耷拉,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裴大人,晞宁先生这几日是不是很忙?学生……学生许久没有看到先生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沈啾啾听到有人叫他。
睡觉的环境干燥柔软又温暖,还带着一下又一下稳定的心跳白噪音,沈啾啾谁的舒服极了,这会儿醒来也不太乐意睁眼睛,就地用力做了一个小鸟伸展。
踹踹鸟爪,动动翅膀,沈啾啾熟练地循着衣襟开口的方向往外钻,自裴度外袍衣领处冒出一颗绒毛凌乱的小鸟脑袋。
“啾?”
找我吗?
小皇子郑明熙平日的启蒙的确是由沈溪年负责,但裴度每隔七日会给小皇子简单梳理一番如今的朝廷局势,不管小皇子懂没懂,全当是给小皇子灌耳音,培养一下政治素养。
今日也是如此。
上完课,踌躇许久的小皇子还是没忍住问出最近怎么没见到沈溪年的问题。
裴度看向小皇子,倒也是真能看出来,比起他,小皇子的确更加亲近沈溪年。
他正要回答,就感觉胸口一直安安静静的鸟团子动了动,引得小皇子的眼神直勾勾朝着他衣领看过来。
刚睡醒的小鸟表情迷迷瞪瞪的,柔软的头毛被蹭得乱糟糟的,叫声也不似平日的清亮,听上去糯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