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延伸出去的半开放露台上,此时坐着两个人,背靠着的夕阳已经收揽最后一丝光,渐渐沉入海面底下。
与此同时,整个都市夜景顿时缀上灯光,露台适时亮起一盏盏地灯。
湛衾墨递了个文件给时渊序,“给你的礼物。”
时渊序此时浑身僵硬,那轮廓分明的脸甚至软化了几分,“……”
他莫名其妙地穿着一套少爷般的装束,还好端端地坐在湛衾墨的对面,活似和对方正在享用一餐佳肴。
前脚邹家的庄园被烧,他就在这豪华场所享用着佳肴——时渊序忍不住想到一些地狱笑话,甚至怀疑自己此时凭栏眺望的灯火当中还有邹家府邸久久未燃尽的火光。
偏偏这男人兴致倒是不错。
他就看着淡然自若的湛衾墨递来了一份文件。
“关于解除监护人关系和圣选参与的协议”,上面摁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印章,有着邹家长老们的签名,还摁了手印。
时渊序心一滞。
他拿着文件的手狠狠颤了一颤,那轻飘飘的几页纸文件,一字一句用着最言简意赅的语言就概括他的半辈子人生。
作为邹家的少爷,是邹家长子和重要候选人。
作为邹家的监护人,被寄予厚望,努力成为圣选候选人。
作为濒危族群系,医药治疗费被邹家承担。
“时渊序,于文件生效日期起,将不再属于邹文海家族的被监护对象,且邹文海家族无权干预时渊序本人参加圣选与否的意愿。”
他仿佛像是经历了很漫长的回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钟小姐从军区附中门口,牵起他的手来到了邹家,很大的庭院,很大的房子,很大的阳光花房,一个独在异乡的孩子只能用“很大”来形容这个庄园,很多珠光宝气的长辈们掐着他的小脸蛋,说这是邹家未来的“希望”。
小时渊序茫然而无措地被大人们包围在中间,他有那么一瞬竟然很老道地想,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吧。他的一切明里暗里会被庞大的家族所控制,但他从此不必再漂泊,不必再承担孤苦无依的代价。或许,这就是他的归途。
可就在他签署同意被邹家监护的协议之前——
他忽然想到湛先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小东西,只要你老老实实上贡,我完全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可是,他的愿望很早就变了。
不再是所谓的安然活到退役,更不是吃饱喝足吃饱穿暖。
而是……是永远和他在一起。
哪怕是这样的愿望也可以实现么?
可男人还是走了。
他掰着手指计算男人才和自己相处了1067天,甚至连第三年的新年都没到就匆匆离去了。离开后的每一天他都抓心挠肺般,想着自己再也不会在校门口看到那么一个高挺的影子等着自己,想着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孤零零地哭泣和过节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从窗外叫醒他,再也不会有人拉着他的小手去看这世上的一切事物……
小时渊序忽然铁骨铮铮地甩开了大人的手,“我要去找湛先生。”
“小不点,人家早就不搭理你了,乖乖签字,以后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就是你的家人了。”
“湛先生才是我的家人,不然我……不会想活下去。”
那双猫儿眼水汪汪的。
“我一定要找到他,否则,我不想被任何一家人收养……”
“行,叔叔阿姨直接找遍整个星系,迟早一天会找到他的,乖孩子,你先签字,别小看了邹家,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都肯定能找到。邹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小时渊序的小手就这么被摁上了印。
他巴巴地张望着,等待着那个记忆深处的男人某一天会毅然出在自己跟前,可过了七年,初中上学的小屁孩成了大人,对方仍然杳无音讯。
时渊序告诉自己,有些错误是要用一辈子来偿还的,而成年人更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那么,就硬着头皮接受吧,接受对方再也不会出现,自己再也不会逃脱这个协议的事实。
时至今日,却是这个男人亲自将他当初签下的协议,还给了他。
“湛衾墨,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时渊序看了协议许久,忽然开口,“你这是让邹家取消收养我的监护人协议?”
湛衾墨示意旁边的服务生给他倒酒,又给时渊序倒了果汁,他就这么轻轻地与他碰杯。
“事已至此还问我为什么?小傻子,当然为了还你自由身,以后你再也不属于邹家,也不必参加圣选了。”
时渊序定定地,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神色微妙地说了一句。
“谢谢,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警戒十足。
“解除这个协议这对于你来说并不划算,因为这不过是我和邹家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协议上并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信息,也没有任何承诺帮我找到监护人的条款……你没必要帮我。”
他甚至可以用他的一辈子……将这一切变成一个秘密。
如此以来,他还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有退路。
骗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对方。
“协议的违约金是天价,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时渊序说道,“现在还是协议冷静期,你还可以撤回一切代价。”
可男人的凤眼幽深了几分,随即叹了叹。
“嗯,条款上的确没有我的名字,但邹家长老直接告诉我了,说当初那个小鬼头威胁他们,不跑遍整个星系找到我,他就离家出走。”
时渊序此时呼吸都僵硬了,他垂下脸,带着一种被拆穿的难堪和不甘。
真丢人啊,时渊序,你要不要看自己多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气急败坏,佯装自己不过是当年犯了一个小小错误,如此便可以还伪装自己才不是一股脑全部都付出的傻子。
“五十年内必须得履行所有条约,不然就赔一千万违约金。宝贝,你有几个五十年?有几个一千万?”
此时,男人仍然不留情面地开口。
时渊序:……
他垂下头,紧绷着脸。
他恨自己当年那么在乎,甚至把自己卖了。说实话,时渊序宁愿自己欠下千万的债,都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被这男人赤裸地揭穿。
湛衾墨似乎对时渊序这副无地自容的神态很是受用,故意凑近他几分,然后直勾勾地觑着他。“不过话说回来,你说解除这协议对我并不划算,可我思来想去,拿你抵却恰到好处,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和朋友们,我敢保证后面的剧情不是为了反转而反转,但一定是你们预料不到的。
这本书要完结了你才会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它真的不是纯感情流,后面的情节炸裂程度是之前的十倍[玫瑰][让我康康]
当然,这对于观测者造成的压力和精神污染会很大(已阵亡)
男人竟然毫不避讳他的目的。
他更从来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轻佻且淡漠的男人会亲自跟邹家谈判,以此来解除这个该死的圣选协议。
蔺安然质问过他,死党周容戚逼问过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他就是当时一言不发就抛下你的人,就因为这多年他找回了你,你就甘心将一切一笔勾销么?”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是一个渴了倦了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地尝着那么一点点甜头,便一直咬牙切齿地明里暗里的与全世界抗争,是个一点就炸的炸药包。
可如今小孩的心就这么被抚平了,焦躁的心顿时被温柔的湖水浸透,沁入心田的充盈和幸福甚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要他?
他刚才还翻了文件最后一页,“‘时渊序的现任监护人’这一栏后面是空白的。”
仿佛听候发落似的,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点点头男人就随便将他的归属权拿走了,只是这个时候——文件被夺走了。
只见湛衾墨此时抬眉,“只是给你看看罢了。”
时渊序嘴角僵硬,他就知道。
男人不可能把掌控权完整地交给他。
他甚至毫不怀疑。
——男人只要轻勾手指就能把他的权属变更。
但是他竟然就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连以往那顶嘴的心思都没有。
时渊序,难不成你现在还是个等待大人解救的儿童?
这么一路装模作样成了个大人,如今这是又心甘情愿在自己脑门上挂了个“求收养”的小狗似的,被拎走了?
他寻思逃着这男人的那么多天都白混了。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你带我来过这里。”时渊序此时忽然开口,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们还在这吃了顿霸王餐,你直接骗过了前台的服务生,直接不付钱就带着我走了。我还记得当时过了好几年我都不敢靠近这栋大楼,深怕这里的叔叔阿姨认出了我。”
“嗯,你还记得。”湛衾墨缚起手,懒洋洋地看向时渊序背后的都市灯塔,却是为了更仔细地瞅着他,“那个时候我的确带你去过很多高级场所,但是都不会亲自付钱。”
“……”时渊序幽幽地抬起眼,“你还挺骄傲?”
湛衾墨又这么悠扬地与他碰了碰杯,“能让人有便宜可占的好景色才叫做好景色。”
很久以前,他们也在这个露台上看过夜景,没去过几次高档场所的小屁孩来到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总是掉头就跑,结果就被坏心的大人硬生生牵着手过来,那个时候露台还坐着许多西装革履,要不就是穿着垂坠长裙的漂亮阿姨,他们说着地道的帝国语,一边优雅地笑着说着当前的持仓和投资的情况。小时渊序手汗津津的,一双猫儿眼抬上去看着男人,“湛先生,我觉得这里好贵,还是去小餐厅吃吧。”
小餐厅是小屁孩的舒适区,在帝国军区附属中学的斜对面的巷子里,只要十二块星币就能吃到像样的儿童套餐。时渊序平时不吃食堂,最多也只舍得吃那些。
因为小时渊序认为自己是“外乡人”,他甚至还听说,帝国联盟的发达城区不会欢迎没有公民身份的市民,还歧视那些外星球来的人,说他们是“蛮子”“掠夺本地人的资源”“落后的可怜虫”之类的。
有很多时候,并不是发达星球就足够文明,相反,正是因为星球发达,五湖四海的人都想攫取这里优渥的资源,便使得本土人对外头的人更加诟病,恨不得在外星球的人跟前筑起万丈高楼抵住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不介意让外星球的流民认为“呼吸也有罪”。
哪怕小时渊序才通过少年营的考核,但是他不想看到被别人嫌弃的样子,他不想被挑剔他蹩脚的帝国语口音,所以哪怕大人们问起他怎么不跟叔叔阿姨去市中心看展览,他总是倔强地说,自己不爱出去玩。
“我们可以不用花钱的,乖。”却见男人狡黠一笑,这个时候小时渊序已经被塞进松软的太空舱沙发上,前面已经上了一叠黑松露薯球,巧克力熔岩蛋糕,鱼子酱和牛烤肉塔。
前菜中菜是温软的炖肉和牛排,最后的甜品还有白巧克力壳包裹跳跳糖冰淇淋,这个菜肴是这个餐厅的招牌,浇热酱汁后“行星”裂开,巧克力外壳之下暴露镶嵌着彩虹颗粒的雪糕球,配合干冰营造的袅袅雾气,就像是星群中看到的一个绿洲行星,动人得很。
然后小屁孩的猫儿眼就这么瞪直了,亮闪闪的,然后小脸蛋还怔忡地抬向湛衾墨,“这些都可以吃吗?”
湛衾墨淡笑,“不然呢?小笨蛋,最好吃得干干净净。”
时渊序回想起当时自己埋头吃饭就觉得羞耻至极。
因为他没想到男人的道德底线可以如此之低!——当小屁孩被男人用纸巾抹了抹嘴角,然后男人忽然问,“还跑得动么?”
“我们吃的是霸王餐。”
猫儿眼少年此时从菜肴上薅的小伞装饰直接坠了,然后男人邪笑,“露天现在正在开活动,趁他们不注意,我们走,啊,当然,你逃不掉的话,那我就留你在这了。”
此时小屁孩寒毛直竖,当场想到了自己被扣留在餐厅被罚洗碗的场景,然后男人还在背后说自己帮他守着,一边还在说,“再快点,刚才那个阿姨好像看到你了。”“不要回头,显得心虚。”“不要跑太急,显得像贼。”……
然后小屁孩气喘吁吁,怨气很重地怒喝,“买不起就别带我吃饭!我要吐了!”
此时男人顺理成章地将牵回他的手,“嗯,没事,我们安全了。”
实际上后面根本没人在追,也没人在看,从头到尾都是男人在逗着小屁孩罢了。
时渊序真觉得湛衾墨这样的人之所以能一肚子坏水还心安理得地做着翩翩公子,大概率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真的让男人忧心。
他回过神,看着这被称为“帝国云顶”的露台,几乎所有帝国联盟叫得出名字的大厦高楼和浮空建筑都能一览无余,不同的是隔壁都市大厦的巨幅海报上还是穿着欧根纱长裙的著名女影星。如今女影星已经成为了一家经纪公司的总裁,常年在维修的市政大厅如今总算修好了穹顶,缀满氛围灯的穹顶与其他大楼交相辉映。
时渊序扬了扬眉,忽而坏意地说,“这一次餐厅里就我们俩人,你还能赊账么?”
湛衾墨悠悠然,“故技重施对我来说不难。”
他就这么暗自打量着时渊序,吃了一口前菜便放下刀叉,好整以暇。
“当初那么做,不过是想让你知道,那些看上去门槛很高遥不可及的玩意,不过都贴着人为打造的标签,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无价地获得和那些所谓的高等人同等的待遇,代价是你的一点点小狼狈。”
“本来就不认可的棋局,认真玩耍就相当于服从规则,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作弊来得酣畅淋漓。”
当然,湛衾墨没有跟小屁孩说的是,当时他们那桌免了单,只不过他喜欢看小屁孩心急火燎的模样罢了。
时渊序怔愣,男人那从容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些很深奥的道理。
——认真玩耍就相当于服从规则,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作弊来得酣畅淋漓。
“这就是你总是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原因么?湛教授。”
男青年的如今的眼角末梢虽然带着年轻气盛的几分戾气,但面容却又温和了许多,那双下垂眼直视着他的时候,是含笑的。
以前是漂亮的面庞,如今带着凶悍和冷锐气息,每一寸漂亮便成了变成了更加锐利的帅气。
“话说回来,如今你没了邹家的束缚,倒是应该如释重负才对,怎么,你似乎看上去还没走出来似的?”湛衾墨忽然语气一扬。
时渊序见这男人无论他如何挑拨,都是一副自在从容的模样,反倒还试探起了他。
他顿时表现出一番索然无味的模样,往后靠着椅子,缚着手,忽然说。
“那当然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以后还是得以小绒球的形态生活半辈子,还得找人收养,有些头疼。”
深怕男人不清楚重点似的,他还强调“收养”两字。
他想知道这位喜欢空手套白狼,心思诡秘的湛教授,到底对他时渊序的监护人协议打着什么算盘?
当然,他只认钟孜楚,但是如果男人要询问他的监护权,他也毫不介意,没准还能再三协商,暂时忘掉男人当初不告而别那件事。
毛茸茸时渊序此时就差用爪子比出中指:大人时渊序,又是幻想时间!我还嫌弃我得以你的形态生活大半辈子!
大人时渊序:这里没你的份。
毛茸茸时渊序此时贱兮兮地:不就是想求湛先生收养自己嘛,有什么丢人的,像我一样撒泼打滚卖个萌不就好了?
时渊序此时被踩中死穴似的怒意横生,想骂人,但他只能装作不在意似的,看风景。
“啊,你说新的监护人么?我认识濒危族群系收容所的所长,你要是变身期不方便的话,可以提前联系他。”湛衾墨说道,“我也提前打好招呼了,他对你的情况表示理解,并且会进行充分保密。”
“……”时渊序心就这么顿了顿。
曾经多少次,这个男人不知疲倦地要他做自己的医学案例,他屡屡拒绝,可事到如今,湛衾墨的态度却截然不一样了。
图他,却不做他的监护人?
还是他只是把刚才男人那句玩笑话当了真?
他的眸光忽然暗了,但还是故意轻松地调侃道,“噢,收容所挺好的。”时渊序佯装不在意似的啃了一口前菜的三文鱼小面包,“算了,我还是让钟小姐做我的监护人。”
湛衾墨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想法,“嗯,目前而言,她是最合适的监护人了。”
时渊序心想自己不应该纠结,他明明下定了决心,不能拖累对方,也不能再跟对方有过深的联系。
可心里还是循环往复地有些自嘲——
果然,对方毫无考虑过这个选项,是他有点自作多情。
或许知道他义无反顾地要做那个了结变身期的手术,他已经让这个男人的最后一点耐心都消失殆尽了。
能帮他解除协议已经是仁至义尽。
那他还指望什么?指望做对方的小宠物,还是做对方的伴侣?
他不该指望。
他已经……太过于贪心了。
这个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了一道主菜,是迷迭香小羊排和黑松露土豆炖牛肉。
一向很能吃的时渊序此时却没啥胃口,他只是抿了一抿他的儿童果汁之后,就招呼服务生道。
“服务生过来,土豆炖牛肉旁为什么要放胡萝卜片。”
“时少……时先生,这是大厨特定为你订制的摆盘。”
“我知道这是摆盘,可为什么胡萝片要切成爱心型的?”时渊序继续说道,“切成小兔子或者是圆形都比这个看起来舒服。”
“还有,这个前菜为什么在盘子上放玫瑰花瓣,我对玫瑰过敏,麻烦撤了。”
他继续道,“对了,没必要重做,我没胃口。”
一个好端端还算沉稳持重的男青年突然一挑刺,旁边服务生都吓了个哆嗦,“时先生,这其实是——”
湛衾墨视线悠长地瞟了一眼服务生,服务生顿时噤了声,唯唯诺诺地将盘子撤走。
“怎么,有什么脾气要发泄就朝我,不必朝菜肴。”他就这么看似毫不在意地觑向时渊序。
“你帮我解除和邹家的关系,我感谢还来不及。”
“噢,这是感谢的态度么?”湛衾墨扬眉,“还是你有什么心事?”
“我想说——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时渊序忽然说。
湛衾墨微微一顿,一向自若的神态竟然也有些错愕。
“你说我很鲁莽,我确实很傻……可在签那些协议的时候,是我心甘情愿做好了所有准备。”
“因为我的目的是你。”此时时渊序的下垂眼一如既往的清亮且澄澈,“我之所以愿意被邹家收养,是因为我想好好活着……然后等到有一天,能重新遇到你。”
虽然他刚才吃瘪,但是如今已经无路可退,白纸黑字的霸王条款是他自己签的,他没法厚着脸皮不承认
更何况,时渊序忽然觉得破罐子破摔未尝不可——
因为男人做出的,已经是超出他预料之外的行为。
本来这一切他宁愿锁在紧闭的胸腔里溃烂也不会透露半分给外边的人,他宁愿被当成傻子、疯子、也不想让当年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知道半分这样的狼狈。
可是他没想到的——
男人竟然选择了为他解除协议。
那么,至少男人在意。
只要他在意——
他甚至就像是个好不容易得到甘霖的困兽,足以舔舐很久。
随即他有些难堪,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只是这么开口,就宛如一点点在对方面前剖解自己的内心。但这男人已经知道了,他再怎么遮掩也是浪费时间,不是么?
“至于答应圣选,虽然相当于和我最痛恨的势力同流合污,但比起有机会能见到你,我觉得一切都不算是什么。”
“……这样说感觉我挺可笑的,明明我才得知自己或许从头到尾是个试验品,甚至自己的家园都毁于一场阴谋,我竟然还要解释这种事情。我现在又能比以前好到哪里去?……无论如何,我只想跟你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过为你牺牲过那些我本应有的权利。”
话语一落,他自暴自弃地一口气将果汁喝到了底,甚至没有等待男人的回应,就这么倔强地偏头看向露台外的夜景。
他想他言尽于此,这是他最后一次允许自己丢这个人。
湛衾墨没有吭声,他的心里就这么浅浅地划过不可名状的感觉,先是无比的快意,可随即他微微蹙眉。
面对小东西毫无保留的坦诚,更加是真情的流露,他自是应该感觉甘之如饴。
可为什么……他的内心却是隐隐一痛。
几乎难以畅快,甚至将近沉郁的钝痛。
许久之前在帝国医学院和罪犯对峙的时候,大男孩义无反顾地让他撤退,说自己一个人留下对付那个杀人犯就行。
那是他第一次有这种疼痛的感觉。
就像是牵扯至记忆深处的一道道伤疤,竟然四肢百骸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痛意。
……这就是凡人眼中的心疼么?
“我知道了。”湛衾墨缓缓收回视线,他随即装作不在意似的,“小东西,你的确很在乎我,这是无需争论的事实。”
“所以——”时渊序深深地凝视着他,“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我么?”
他想过了,今天这么一番周折,湛衾墨指不定要自己偿还什么才罢休,可他迟迟没有等到对方贪图的是什么。
还是说——
时渊序一瞬之间甚至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以至于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男人做完了这一切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
湛衾墨狠狠一顿,他凤眼些许的愕然,半晌渐渐地竟然是哑然失笑,他忽然探身靠近了时渊序了几分。
时渊序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被狠狠地吻住了唇,一旦唇畔被贴上对方的温度,成熟男性特有的凛冽气息顺势浸透了时渊序,连带着唇舌之间的交缠难舍难分,男人狡猾地勾缠着他的舌不放开,他甚至呼吸都成了困难。
时渊序下意识地想从对方身边挣扎,可湛衾墨像是有意使坏似的,大掌轻抚他紧致的腰腹,再缓缓往下。
“够了——”
触到隐秘之处,一下让时渊序眼角发红,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庞,可男人的手指有力地拢上了他,以至于吻得更深了。舌像游蛇,撩拨着他的唇齿。
“你还是把我看得太慷慨,做完一切却抽身而去,这不是我的作风。”喘息间隙,唇舌拉开银丝,湛衾墨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