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闭目一瞬,重新睁眼,一字一顿道:“我族不分雌雄,我既然化形是男子,那就是男子。”
渡之沉思,最终道:“我明白了。”
辛禾雪再对他招招手,“不是要出去捉旱魃?过来背我。”
他怕渡之又像个人机一样问为什么要带上他,于是辛禾雪干脆抢先说话,他有意放轻声音,极其温和无害的模样,“若是大师你走了,万一有什么要对我不利,那可怎么办?”
渡之清楚眼前锦鲤妖的道行,着重福泽与灵气修炼的锦鲤,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抵抗其他妖鬼威胁的实力。
但他脑海中第一个猜测可能会对辛禾雪不利的,是隔壁卧房的那个穷书生。
他一想到或许趁他走后,任轲会过来提出和辛禾雪行亲吻那样的快活之事,渡之心中就涌起十分的不舒坦的情绪。
所以他依言带上辛禾雪一起。
渡之走到床铺边停下,正要背过身去屈膝蹲下让辛禾雪上来。
辛禾雪却才又想起什么,“你很着急吗?”
渡之说:“在日出之前,都可以,找到踪迹。”
他说话缺失了一些词语,不过辛禾雪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彻夜时间,那就是不急。
辛禾雪指了指旁边木桌上的铜镜,久未打磨,这铜镜已经不甚清晰了,不过仍旧能够映出他的轮廓。
“我发还未梳起,先为我束发吧。”
他垂落眼睫,温凉的一双手将木梳与玉簪交到渡之手上,就这样在床铺边端坐着等待渡之服侍。
留着满头青丝时,辛禾雪不大喜欢每日里梳头发的环节,他前世在宫里,自有人日日清早帮忙梳理,连繁复的衣衫也自有人帮他系带收拾齐整。
本来辛禾雪就不熟悉这样琐碎的事情,加之上个世界是现代,头发也不需要如何打理,结果换了这里,就对此事更加生疏了。
自他化形以来,乌发总是松松散散地用一个玉簪随意束起。
辛禾雪的字典里暂时还没有凌乱美这样的词汇,从他接受的教育来看,外在管理是十分必要的,毕竟这往往象征着小行星或是王朝的形象,他会在他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到达一丝不乱,纤尘不染。
不过,束发这样的事情,确实是他所不擅长的。
因此,他戴着帷帽,倒不完全是为了遮挡太灼热的日光,更多的原因是他仪容不整。
小猫必须时刻都是完美的,绒毛柔软雪白,顺滑润泽。
K看着小猫微微抬起下颌,镜中映出来的脸线条流畅优美,一双眼正在挑剔地看着为他梳发的两脚兽。
看来秃驴也不会束发,不过还是比小猫自己拾掇的好一些。
勉强算是满意,辛禾雪趴到渡之背上,“大师,出发吧。”
才发现这和尚额际沁出来一点汗,好像刚刚为他束发是什么比降妖除魔还要艰难的事情。
辛禾雪轻轻拍了拍渡之的左脸。
脱离了梦境,渡之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红印,辛禾雪静静道:“驾。”
他们出门的时候,隔壁卧房的任轲却像是睡死了,完全没有听见柴门打开和关上的吱嘎响动。
辛禾雪在渡之背上,抬眼望向月亮。
这正是临近本月十五的时候,月亮愈发明亮皎洁,趋向于饱满的形状。
多月未曾下雨,晚上本来应当燥热,飞沙走石。
现下却是阴风阵阵,令人无端遍体生凉。
不过渡之仍旧不受影响,人体的脖子与肩膀连接处好像更暖和,辛禾雪凑近了,静静地贴着,乌发蹭在渡之的下颌旁,令渡之略微侧过视线。
辛禾雪顺着他视线偏过去的方向看,月色朦胧不清,但是仍能够看见前方的岔路上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形,“那是……”
辛禾雪是妖,视力已经不同于凡人,所以他能够判断出来那是白日里曾经见过的面孔。
渡之冷静道:“李二虎。”
他们跟在李二虎身后不远处,维持着适当而不会被人发现的距离。
李二虎不知道为何,只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冷,他挽着手臂上下相互摩擦取暖。
都怪白日里那个高僧和戴帽的……
竟然戴着帷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丑八怪模样。
李二虎一想到白日里帮着任轲同他对峙的青年,虽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是那声音却是清凌凌的……
而一双手露出来,和沐浴着日光的温软玉一般。
他色心又起,但是一想到那个实力不俗的高僧,又熄灭了。
李二虎原本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夜晚偷偷去任轲家宅,纵下一把火烧了,反正月黑风高,不会有人发觉,再者那任轲本就是迁居过来的外乡人,当下举目无亲,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多此一举为他讨公道。
只是李二虎才走到这边,发觉任轲家两处卧房都亮着火烛,心想白日里见到的那两人定是落脚在此处。
李二虎忌惮那位高僧的实力,想着等这两人明日动身离开了,他明夜再过来动手也不迟。
这般盘算着,李二虎重新原路折返。
可是他走了这么久?
怎么像鬼打墙似的?
李二虎记得自己已经是第三次路过这条岔路口的竹林了。
他总不会连回自己家的道路也不记得!
一阵冷风吹过,那寒意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从脚底升起,侵入骨髓,令李二虎又是冒冷汗,又是打了个哆嗦。
那竹林背后,却是迎面转过来一个薄施脂粉的美人,莲步柳腰。
李二虎顿时痴愣愣的,什么也来不及顾忌,甚至没有发觉这美人出现的时机和场景多么渗人。
那女子巧笑倩兮,“李郎,这月黑风高的……可否送我归家?我家就在山坡上不远的地方。”
李二虎色心大起,“你认识我?”
女子柳眉弯弯道:“这李家庄谁人不识得你的威名?”
李二虎未曾觉得奇怪,甚至傲气地挺直了腰板,“那就走罢?妹妹,我送你归家。”
女子的脸在竹叶渗漏下来的月光里青白一片,李二虎全然无所察觉,像心神被蒙蔽了一般,陪同女子归家。
一路送到了那竹篱小舍,李二虎用手搓了搓裤腿,“妹妹不请我进你家喝一口茶?”
女子走在前方,已经打开了柴门的锁,“当然,李郎快些进来……”
她的声音回荡在屋舍里,虚无缥缈,凄清得可怖。
李二虎方才大梦初醒一般,觉得不对劲,只是前方的女子一转头,露出一张李二虎这辈子也不会忘却的脸。
“小凤……!”李二虎骇然大惊,“小凤妹妹……!”
他吓得两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双手撑着身体不断想要往后退远离,只是腿提不起一丝力气,连落荒而逃也做不到。
“我那夜不是有意害你落水!”死到临头了,李二虎终于道歉,“我错了,小凤妹妹!饶了我……”
他话音未落,青白的美人面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李二虎生前最后一眼只看到漆黑一片的口腔。
转眼之间,就落入了非人非鬼的女子腹中。
那女子扫了扫门前的灰尘,又是莲步柳腰的模样。
抬首看见有两人前来。
辛禾雪环视了这院落一圈,上前问道:“姑娘,今夜我们二人可否在此落脚?”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夜行赶路无意间走到此处,因为地处偏僻,周围没有旁的房屋,所以上前来询问可否借住。
女子先是久久地盯着辛禾雪看,又忌惮地瞥了一眼后方跟着辛禾雪的高僧。
她领着两人进屋,带辛禾雪到左侧第一间房,“公子请吧。”
好香……
好香的味道……
必定能饱餐一顿……
但是看在这么香的份上,她会细嚼慢咽的。
女子的视线时刻黏在辛禾雪身上。
渡之沉默地上前挡住,他和辛禾雪进了卧房,反手就要掩门,女子匆忙撑着门,面目无意间露出狰狞之色,咬牙道:“这位高僧,屋中尚有客房……”
渡之:“不必。我同他一间。”
女子的计谋不能得逞,目眦欲裂。
渡之仿佛没见到她的异状,面上平淡如水地关上了房门。
“你若早说还得在这房中呆上一夜,我也就不束发了。”
辛禾雪浅声抱怨道,他懒倚在床铺上,玉簪已经卸了,柔顺青丝如瀑散下。
渡之低头,解释:“唯有此法,才能在第二日旭日东升之时,找到此种旱魃的坟头。”
辛禾雪招招手,渡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顺意上前,“怎么了?”
辛禾雪反问:“你不觉得这屋中冷得很吗?”
如果是寻常的天气冷热变化,不会对锦鲤妖有影响。
只不过现在是妖鬼作怪,阴风阵阵,房屋四角都冒着阴恻恻的冷气,辛禾雪也不免感到不适。
卧房里空空荡荡,床铺上除却木板和垫着的褥和枕头,连被子也无。
辛禾雪拍了一拍身侧的位置,“上来。 ”
渡之十分听他的话,未发一言异议,平直的坐到辛禾雪拍过的位置上。
辛禾雪指挥道。
“袈裟脱了。”
“躺下。”
渡之的袈裟平日里常常清洗整理,干净整洁,除却皂角的气味,余下的就是沉香木的气息,倒也不扰人。
辛禾雪权当是被子,给自己掖好四角,又道:“抱我。”
渡之依言而做,虚虚地环住身侧同床共枕的人,随后一动不动像是木头。
辛禾雪自己找好了位置。
如同小猫盘好尾巴,轻轻巧巧地蜷起身,窝进去。
出家人身上维持不变的温热,倒是让辛禾雪四肢沾染的寒意散去不少。
他困倦得眼中蒙着一层水光,“天亮了再叫我。”
渡之应答:“嗯。”
辛禾雪入睡得很快,屋中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月光从没掩实的窗户照入,落在地上如同一层霜。
接近是满月了。
半面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彻底敞露出来,完完全全趋近于圆月的盘状。
渡之剑眉一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似的,甚至额际生出了冷汗,胸腔挤出沉闷的吭声。
渡之如同点漆的黑瞳,闪过一抹血色微光。
仿佛极远处传来的嘶哑声音,阴恻恻道:“秃驴,好艳福。”
“哦?不对。”声音的主人才留意到沉睡的青年身份不一般,兴味被挑起来,尾调微扬,“这是你特意为我寻的伴偶?”
“我瞧瞧……确实在适龄的繁衍期。”
渡之冷沉:“闭嘴。”
他闭眸,心中念经,直到后半夜重新睁眼时,眼中的血色才消失不见。
待任轲清早醒来,发觉不对,借着鱼肚白的天色出门寻找。
出乎他意料,任轲在一个荒草山坡上见到了高僧和青年,不远的另一旁就是一座孤坟。
朝霞满天,旭日从东方升起。
映得赤色袈裟火红,罩在青年身上,而青年正安然睡在坐禅的高僧怀中。
火红袈裟之上,玉面如雪。
任轲上前,正要喊“大师”。
渡之早已发现了他的身影,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辛禾雪看着眼前的孤坟,“这就是昨夜的那位……”
他回忆了一下李二虎葬身鬼腹前最后的喊声。
李二虎喊那女子叫……
“小凤?”
任轲惊讶道:“辛公子,你如何知道?”
既然任轲都已经找到了这里,辛禾雪和渡之一对视,渡之默默点头之后,辛禾雪便同任轲说了昨夜的事情。
包括李二虎夜行遇到一女子,之后又是如何被那女子张开血盆大口吞入腹中的。
“我和渡之……”
辛禾雪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向任轲糊弄的身份是渡之那带发修行的师弟,接着言笑自若,非常流畅地改了口。
“我和渡之师兄昨夜就是宿在那女子居住的竹篱小舍里。”
辛禾雪环视了一圈,周围再没有昨夜那样的竹篱小舍,只剩下杂草丛生的小土坡,和旁边的一捧黄土孤坟。
渡之听见辛禾雪口中的“师兄”二字,目光顿了顿,语气平缓地解释道:“昨夜的屋舍是旱魃构筑的幻象,日出之后幻象散去,脚下的位置就是此种旱魃的坟墓。”
任轲没接触这样怪力乱神的事物,一时间哑然失语,“可是……这里是小凤的坟头,她怎么会是旱魃呢?”
辛禾雪听他好像知道什么隐情的样子,直接问:“你认识她?”
任轲讷讷一会儿,最终点头。
“小凤是孤女,因为我家和她家离得还算近,我父母念她丧失双亲,就将她认作义女。”
“两年前,我父母夜里从外地才送布匹回来村子,路上听闻竹林后面传来小凤的呼救声,他们赶忙上前去,但是将小凤从竹林后面那条河里救上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我父母在河岸边捡到了男子的腰带,像是李二虎平日里穿戴的,认为小凤不是寻常的失足落水。随后我们就请里正为我们向县衙报案,又将证物呈了上去,结果那证物和案子一样不了了之……”
任轲垂着头,面色颓败,想必当初的事情对他的心态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影响。
“无奈,无处申冤,我和父母最后只好将小凤葬在此处。”
他垂落身侧的双手忽而用力蜷起成拳,声音饱含对无耻之人的怨恨,“如今看来,果真是李二虎无法无天,害得小凤落水!难怪还三番五次针对我家,不过是害怕我家再将此事宣扬出去!”
渡之静静地听完,面上和心中都毫无波澜,只是问道:“你家中可有铲子?”
任轲没想到他听完这来龙去脉,还想着掘坟,他为小凤申辩道:“大师,如果昨夜小凤已经将李二虎吞食入腹,那说明他们二人恩怨已了,小凤不会害人的,可否让她安息?”
辛禾雪不发一言,观察了渡之的反应,发现这个和尚好似是真真全无七情六欲,也缺乏同理心和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
辛禾雪转头看向任轲,先是对小凤的故事表达了惋惜,之后才劝任轲道:“任兄,恐怕坟中的已经不是小凤了,那只是借尸还魂的旱魃。”
渡之对辛禾雪表达了肯定,表现是向着辛禾雪一点头。
之后好像才想起来要解释,“旱魃乃山川精气所化,种类不同又稍有区别。此种旱魃又可以借尸行事,只要掘开坟墓,看看里面的是否是白毛僵尸即可。”
辛禾雪悠悠对任轲说:“昨夜僵尸只是恰巧遇见了李二虎,你便觉得这是小凤在报仇,但纵容它再继续下去,不知道之后的下一个会是谁。”
任轲看了看两人,想到昨日渡之实力不俗的表现,也不像是行走撞骗的江湖骗子,因此一咬牙,匆匆归家找回了农铲过来。
将孤坟掘开,里面果真是一具闭目的白色长毛僵尸,干瘦如骷髅,面色青白。
被日光照到的青色皮肤已经隐隐冒出白烟。
辛禾雪没看清渡之从袈裟中拿出的是什么宝物,有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一簇火苗投入坟中,也许是因为热风的作用,火苗一下子窜高了,熊熊燃烧。
只余下一滩青灰和类似硫磺的气味。
辛禾雪和渡之告别了任轲。
大江沿岸的旱魃已经除去,舒州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只在任轲家中避雨避了两三天,渡之就继续背着辛禾雪踏上道路。
不过这一次不再继续向东。
而是转向北上。
“臭和尚。”辛禾雪侧过头问他,“你当真要将我镇压安宁塔?”
渡之这次没有点头,他垂落视线,盯着脚下的黄土路。
方才下过了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足印,不过只有渡之一人的,毕竟辛禾雪在他背上。
那足印走过了一人,又会有另一个人的覆盖,等到晴日里风沙吹过来遮蔽住,或者是逢雨天又一场大水清洗干净。
就全然了无痕迹了。
再者就是……
辛禾雪抬眼,恰恰巧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到渡之的头顶,挡住那香火戒疤。
他捻住了那片枯叶,丢落到地上。
回首一望,沙路上已经落下了许多的黄叶,看不见来时的道路。
凉风四起,那些黄叶在空气中回旋,被风卷成一堆一堆。
秋天到了。
辛禾雪看见了驿道旁经过风水日晒变得水痕班班的路碑。
他们进入了许州地界。
过了许州,就进入京城了。
“渡之。”辛禾雪开声,“你舍得将我押入安宁塔?”
渡之的脚步停下来。
辛禾雪侧了侧视线,观察到渡之下颌紧绷,线条显得硬直,好似承担着什么难言的压力。
辛禾雪也不急。
反正除了当初刚刚捉到他的时候,在驿馆里渡之曾经说过,不能够就地杀灭的妖鬼要押入京城安宁塔之外,一路上没听对方再重新提起一次。
从舒州走到许州,由于见的妖鬼多了,渡之身负降妖除魔的职责,原本至多两个月的行程,两人走走停停,倒也耗去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辛禾雪中间失忆了许多次,他每逢七日一到,就要重新入水。
再次上岸时,每次都会被渡之捕获。
辛禾雪每次都要重复寻找红线、发觉红线在臭和尚身上、被捉起来的历程。
好在渡之对于他们之间的过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每次都会重新重复一遍路上的事情。
只不过每当辛禾雪问起穷书生的情报时,渡之虽然不能说谎,但都会选择缄默不言。
辛禾雪气闷了几次。
将渡之的爱意值刷到了七十五。
辛禾雪这次也没等到渡之回答有关安宁塔的问题,他决意等到了京城的地界,若是渡之不主动放了他,他就寻个方法逃走。
他已经盘算清楚了,按照渡之口中说的前情,他们是一路从江州走上来的,加之剧本上的信息,大旱放生……
而今年大旱的州域都在大江流域内,那么只要能够找到出身大江附近州域的乡贡……
至多至多也就十八个。
十八个穷书生而已,他可是锦鲤,还怕报恩不及吗?
辛禾雪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周围的山林,却捕捉到了这片山坡上的异状。
双目敏锐地微微眯起,辛禾雪掰着渡之的下颌转到那个方向,“你看……那边树上是不是吊着个人?”
渡之依言望向那里,高高的桂花树,不知道种了有多少年岁了,岔出来的枝桠都比成年男子手臂粗得多。
果真有个男子,穿着读书人常见的襕衫,三尺白绫挂着脖子,一双脚悬空在那。
秋风一吹过,晃了两晃。
面色已经是青白发乌,瞧着死去多时了。
辛禾雪只看了两眼,他有点忌讳生死,因此站在远处,主要还是渡之上前看清楚情况。
有樵夫背着柴经过,见状被悬着的尸体吓得一声大吼——
“死人了!又死人了!”
后续的事情自有当地的县衙接手。
辛禾雪和渡之只是等候到了官府的人来,过来验尸的县尉好像已经对此事习以为常,例行问了问周围当时的证人。
渡之同那县尉交谈了几句。
辛禾雪问那路过的樵夫,“当时你怎么说又死人了?”
樵夫瞧起来就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对辛禾雪解释:“上一次我路经那里也有个读书人自缢了。”
樵夫:“说起来,这两年自缢的人不在少数……”
樵夫:“但是我想不通,都是书生,都要跑来这棵桂树上吊,我就说不能念太多书,念书会念傻!”
樵夫:“像我这样,知足常乐就多好,至少有命留在世上……”
他摇摇头,背着柴慢慢地离开了。
辛禾雪若有所思,他转首,渡之已经重新走到他旁边,静静道:“走吧。”
辛禾雪看了一眼还在桂树下验尸的县尉。
县尉叹息一声,已经着手叫小吏给尸体盖上白布抬着要离开了。
辛禾雪问渡之:“方才你和县尉说什么?”
渡之道:“他说今年已经是第三起自缢在此处的命案了。”
辛禾雪道行不够,感悟妖物的本领又不如渡之的专业对口,“那桂树有妖气吗?”
他们一边向外走着,渡之一边道:“并无察觉。”
路上,辛禾雪还在疑惑:“为何都是书生自缢?”
渡之沉眸,摇首诚实道:“我亦不知。”
“不过当中确实大有可能是妖鬼作梗……”
“自缢者多为书生,而书生素来都是妖鬼中意的食物。”
渡之静静陈述着。
辛禾雪:“为何?”
他倒想知道他们太初寺如何作出这样的理论。
他们走着走着,已经进入了城里。
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拥挤着前去察看张贴的桂榜,忽而传出“中了!中了!”的激动人声。
渡之对辛禾雪道:“因为书生往往都是青壮年龄的男子,满腹经纶者头脑活泛,若加上元阳未失,那么血肉则至精至纯,妖鬼吃了对于修为大有长进。”
辛禾雪眨了眨眼,“你这般盯着我看做什么?”
他又不吃书生?
两人进入许州的时间,正好赶在了张贴桂榜前后的日子。
虽说本地发生的案件是由县尉负责,但是由于猜测背后有妖鬼作怪,基于职责所在,渡之停下了几天脚步,在许州地界进行调查。
辛禾雪除去能待在邸舍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也就帮着渡之问了问县里的百姓,确实让他们问出来一些东西。
前天吊死在东南山桂树上的读书人叫苏嘉,平时老实开朗,相熟的几户人家听闻他自缢的事情,相当吃惊。
这位苏嘉是城里苏屠户家的独子,苏屠户早些年死了发妻,就剩下这个儿子,儿子又唯独好读书,发誓要光耀门楣,苏屠户当然是砸锅卖铁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供出家里这么唯一一位读书人。
可惜苏屠户属于贩夫走卒之流,在大澄之内,祖上三代凡是有贩夫走卒、三姑六婆、鸡鸣狗盗、割猪煽狗等人,他们的后人是不被官府允许参加科举的。
既然科举的道路被堵死了,苏嘉想要光耀门楣,只剩下另外三条门路,一是从军,二是漫游,散播美名,献行卷自荐,三是在京城附近的山上隐居,效仿前人,走终南捷径。
后面的两条门路,道理是相通的,皆是借此提升知名度,等伯乐举荐。
苏嘉选了第二条路。
不过他家中没有这么多钱来支持他云游各地,苏嘉只能打探许州重要文官的喜好,希望借此献上合适的行卷。
所谓的行卷,就是将自己的诗赋作品编辑成一幅卷轴,献给那些在社会上、政治上和文坛上有地位的人,以希求他们能够将自己举荐给京城礼部的高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