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扑簌簌掉落,何金玉眼底酸红未褪,回头瞥向茶几的甜点。
“这也是补偿吗?”何金玉笑了笑,苦涩地回过头继续独自抽烟。
树影曳动,风,刮过参差的高楼,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贴着地皮再次掠过斑驳的庭院,他又听到了穿过岁月的荒凉的、悲伤的乐曲。
还听到了医院里痛苦的悲泣;宿凤在半路回头那一眼的失落;何奕看向餐桌缺失一角的叹息;郎庄撑着窗棂弹奏儿时的回忆曲。
通通被风裹挟着挡在玻璃外面,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寡淡灰败的苍凉。
何金玉扔了烟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有人爱而求不得;就有人弃之如敝履,其实老天爷折磨人的手段都一个样。
第75章
从医院离开之后,何金玉果然没再收到过周霆琛的任何消息,宿凤和何奕倒是来过几次,双方也都以尴尬离开收场。
他的世界倏地安静下来。
何光上季度效益不错,何金玉给全体员工放了一天的假,他也难得的跟着休息了一天。
遵循医嘱,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戒了酒,正好借这天假期去医院又检查了一趟,结果显示各项指标都挺健康。
何金玉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小调进电梯。
他对着电梯门的反光撸两把头发,新做的扎染有点淡了,等周末再让造型师给他固色一下。
门开了,他跟何不凡来了个四目相对。
“诶?刚好你也在诶。”何不凡侧身让路,看了眼他手里的单子,“来做检查吗,怎么样?”
“嗯,说我能再多活几年。”他停下来,闲聊了几句,“你也来给你妹妹复查啊?”
何不凡:“不是,最近天热有点中暑,来看看要不要紧,实在不行就法院不去了先把盐水挂了。你的检查做完了吗,医院的流程你不太熟悉,我们一起吧!”
“这就回去了。你注意身体。”
何金玉关心了一句,何不凡立马挺着身体,郑重地点头。
他一脸傻样,跟接到什么军方命令的新兵蛋子似的,何金玉被他逗乐了,心情不错就多问了两句:“去法院干什么,你又惹什么事了?”
“不是……”何不凡有点尴尬地挠挠脸,“是李明霄和郎庄的事,今天一审开庭,爸爸说这件事还是不告诉你为好,所以让我代替何家出庭旁听。”
“他俩?”何金玉没急着问,左右观察一圈,带着人进了电梯。
何不凡摁楼层,站在了一边,“李明霄把郎庄告了,我刚听到也挺震惊,没想到他俩还挺有渊源,是……很多年前的一件事了,李明霄18岁那年风头正盛,以低于省状元三分的成绩考入高校,恰巧服役的车队马上总决赛争夺世界冠亚军,这事在国内关注度非常高涨,当时李家董事会有近一半都举荐他这个长子继位,那会李家还没有走下坡路,在圈内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当李明霄的名气非常响亮。”
“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总决赛的前一夜。”何不凡有些记不太清了,“具体发生了什么被人压下来了,只知道李明霄突然无故缺席比赛,在开赛前也联系不上,顶替他的替补心态不稳输给了国外,俱乐部一气之下将他解雇,国内骂声一片,学校也顶不住舆论压力跟着劝退了他,之后他去了国外读书,就此消失在大众视野。”
而这次的庭审,就是为当年的匆匆落幕的污点落下一个全新的结局。
李明霄常年用袖口或手套遮掩的伤疤是被挑断手筋留下的,而始作俑者就是李韩扬母子!
伤口过深且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而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导致无法长时间握力,李明霄终身再无法踏入赛场。
因为李韩扬背靠郎庄好乘凉,这件事被郎家压得一丝风声也没走漏,导致李明霄不得已背负骂名躲到国外。
天之骄子陨落,罪魁祸首却过得风生水起,怪不得李明霄一定要置李韩扬于死地。
何金玉当时在医院之后隐隐有这方面的猜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与郎庄会扯上关系。
“不过想来也挺合理,李韩扬对郎庄马首是瞻,他惹了事,郎庄也会酌情考虑替他解决,况且对他而言只是这种小事。”
进了偌大的庭审厅,他们找了个前排边角的位置落座。
何金玉嗤笑:“你知道的也不少。”
何不凡:“从前他可没少欺负我,所以我还是比较理解李大少的。”
何金玉笑笑。
现场来的人不多,圈子里的中坚力量全到了,不少人用惊恐的眼神在挨着的何家兄弟之间来回打量,即便隔着老远,也忍不住频繁用余光偷瞄。
这种偷.窥的视线在庭审正式开始时消失。
李明霄穿戴整齐,平日蓬乱松散的头发抹了抹了发蜡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高挺的眉骨,穿着正装走向公诉人席。
似乎是男人之间微妙的攀比心理,郎庄穿得比他还要正式几分,波澜不惊地落座于被告席。
而仅一瞬间,他触电似的循着余光望向旁听区。
在和底下坐着的何金玉视线对上的一刹那,郎庄的脸瞬间白了,他一拍桌子,咣地起身!
“被告人,你要干什么!”
法官出声警告,法警反应迅速,双双在离席前把他摁回去。
郎庄撑着扶手,声音虚弱道:“我认罪!不用再审了,对于李明霄的一切指控我全认!”
全场一片寂静。
何不凡眼神懵懵的,何金玉则慢慢沉下脸。
郎庄想甩开法警的桎梏,眼神直勾勾盯着某人,“什么罪我都认,但让我和旁听区的人说几句话!我就要两分钟!”
李明霄掏录音笔的动作一顿,第一个不乐意了,“我申请驳回,法官大人,我还没开始指认他凭什么认罪?那等会我说他烧杀抢掠逼良为娼无恶不作也认吗?”
说到后半句,法官在他眼中竟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
法官落锤:“肃静!”
“……”何金玉腾地起身,从旁听席中间离开。
“别走,别走!”郎庄被死死摁在被告席,干涩的眼珠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拼了命的开始挣扎。
因为激荡的情绪,郎庄羸弱的病体更加脆弱,法警不太敢使劲,只能控制好力度不让他离开席位。
何金玉在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干吼后顿步,冷冷转过脸。
“何金玉!”
郎庄撑在冰凉的桌面,无望地凝望着他,声音发抖:“金玉……”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掷地有声。
与众人的视线一同涌向何金玉。
郎庄眼中含泪,轻声道:“这一切,你不要怪我。”
“……”
不管平时的郎庄多么善于伪装与无底线的疯狂,此刻,他就宛若做了错事无助的孩提,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又像即将踏上刑场的死刑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希冀得到他的原谅。
哪怕是欺骗,在这一刻都会变成善意的谎言。
何金玉缄默少时,最终抬起手,干脆利落地冲他竖起个中指。
一字一句道:“我去你大爷的!”
说完,何金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嘈杂混乱的庭审现场远远甩到身后。
他前脚刚走出大门,急救车后脚急停门口,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乌泱泱冲进去,没过多久,何不凡和李明霄一齐出来。
其中一个昂首扩胸,连翘起的头发丝都洋溢着得意。
何不凡左右看看,很识相的找借口走了。
何金玉警告似的侧眼,李明霄立马收敛了,道:“这都忙着救人呢,刚才郎庄都吐血了,哇可吓人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他不会有事的。”
毕竟他死的那天郎庄都还活着好好的。
李明霄疑惑地皱了皱眉,也没多想,继而抬头望向明媚的天空,心情大好:“虽然赢了一审,但可惜录音笔的内容没放出去,等判决书下来了就找两家媒体在热搜大肆宣扬一波,万一被郎庄看见了再气抽过去,那可就真成了双喜临门了。”
何金玉咬着烟尾点燃,和他一同站在凉亭下:“你哪来的录音笔?”
“……”李明霄侧他一眼,摸了摸鼻尖,“咳、跟周霆琛做了点交易。”
“哼、”他冷哼一声。
李明霄敢走法律途径必然得到了足以对郎庄一击毙命的证据,而这个证据是从哪来的呢?
时间跨度极大,甚至要准确追溯到数年前那个几乎不为人知的夜晚。说明这个人对情报类工作掌控精准且实力够硬的同时还得对郎庄抱有一定的恨意。
是谁呢?
周霆琛的爷爷周老局长在部门的这些年对通向国外各个国家的情报侦查网了如指掌,更遑论只是国内的一件有迹可循的恩怨过往。
郎庄除了他极少得罪人,能恨到这种地步的,除了李明霄也就剩周霆琛了。
“交换条件是什么?”
李明霄抬头,眯起眼睛眺望远方,语重心长:“我和周少交情匪浅,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朋友间的往来罢了。”
“……”何金玉咬着烟,没说什么,扭头就走,李明霄最怕他这样,忙不迭追上去。
“不是,小何总,这是我跟周霆琛的事不好告诉你嘛。”
何金玉掏车钥匙:“你可以不说。”
“不是,我跟你说了有能怎么样呢?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你难不成还想改变什么吗?”李明霄一摊手。
何金玉陡然停下,他见有松动,立马乘胜追击:“还是说因为跟我做交易的人是周霆琛,所以你才这么想知道来龙去脉?”
何金玉白皙的脸庞有片刻的怔松,继而闪过不易察觉的困惑。
过了会,他动动脖子:“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
李明霄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他让你不准接近我?”
“刚开始是……”
李明霄撇嘴,不情不愿的说了实话:“后来他又变了,莫名其妙的让我发誓说以后不准欺骗你。”
他一拍手:“这不扯淡吗?我要是想骗你他也管不着嘛~”
何金玉听了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还是会守信的。”李明霄认真道。
何金玉转头,见李明霄卷起几截袖口,露出右手数道刀口留下的粗浅的伤疤。
举到鼻尖的高度,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眼中。
李明霄:“一开始,我确实是抱有目的接近你,李家与郎家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所以我想利用你和郎庄这层关系做掉李韩扬。你骂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好,总之机车是我一辈子要追求的梦想,对于毁了它的李韩扬母子和郎庄我恨之入骨,绝对不会放过!即便付出生命我也要报仇。现在我做到了,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你的帮助,所以非常感谢你,金玉。”
何金玉犹疑地垂下眼睫:“我没想过帮你,阴差阳错而已。”
“不,论迹不论心,你确实帮了我非常多。我呢,本来就喜欢你,现在好了,更喜欢你了。”
他放下手,俊朗的五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呈前所未有的轻松状态:“我听说周霆琛在山海岛遇难,送到医院抢救了七个小时,最近一直没听到他的动静应该是只剩一口气了吧?”
何金玉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诚恳道:“那等他死了,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呢?我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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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哦~[眼镜]
没写到想要的地方,所以明天还有更新哈![撒花]
“……”何金玉由衷评价他一句:“你还真是死缠烂打啊。”
李明霄对此倒不在意,无所谓地耸肩:“毕竟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何金玉白了他一眼,倒也习惯了,伸手拉开车门。
听庭审耽搁了会时间正好赶上中午,他准备做完头发再逛会街,卡着点赶上晚饭时间再吃个海鲜餐什么的……
他想着,顺手接了个小桃的电话,说周老爷子要见他。
他眉头微蹙,心想最近他可没的罪过这尊大佛,好端端来找他干什么?
转念一想,周老爷子严肃古板,对待儿女几乎是严厉苛责,唯独对周霆琛这颗独苗疼爱有加,几乎是千依百顺,就跟他家老爷子一个样,隔代亲,这回极大可能是给他大孙子报仇的!
医院那天,他前脚走,周霆琛后脚进抢救室,以周老爷子溺爱到不分是非的程度,绝对是把这笔账算他头上来了!今天铁定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何金玉“啧”了一声。
他决定在见老爷子前先吃顿饭,挨骂前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就这么一折腾下来,等待他进了包厢已经是下午了,周老爷子看见他下意识转过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何金玉先问好,也不管老爷子同没同意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侍者很有眼力迅速换了他近期钟爱的奶茶。刚喝一口,何金玉黑着脸让他撤走。
“这个茶味太重,我不喜欢。”
“……可我们这是茶社。”
何金玉摆摆手让他下去,顺便安抚老爷子的情绪,让他也赶紧坐下。
于是,老爷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小琛,你应该能明白吧?”
果然是这个,何金玉却摇头,故意和他反着来:“我跟他可没什么深仇大恨,能惊动您劳驾。”
老爷子觑他一眼:“从上一年的暑假后,他从国外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嘴里不停念叨你的名字。我用尽了方法也没查到在他出国之后你们有任何方式的联系,我们就当是他单相思了暂且不论!喜欢什么的倒是小事,可他对你的痴迷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为了你,他竟能狠心到连整个周家也不要了!你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何金玉脸色凝重,他实在不是道“重生”这种充满玄学的事情,要如何为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解释,他刚要说什么,下一秒被老爷子抬手打断。
老爷子继续道:“我疼爱他,所以很多事情都是顺着他来,但我低估了小琛的偏执。他为了你回国,说什么也要当宫山交接负责人,最后浑身是血的回到了首都,为了多让你看他两眼,是药也不吃针也不打,来来回回的折腾!我一气之下回到周宅闭门不出,等再见到我的孙子,就是在监狱里了!他连杀人的罪都敢背!我不懂这小子跟郎庄有什么恩怨,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又是因为你!”
他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上了年纪眼底浑浊,渐渐红了:“我年纪大了,这辈子看小琛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是指望不上了,只求他平安。我用了很多方式劝他,可这个混小子没一句话听到心里,竟然闯出来山海岛这种祸害事!我虽然没机会上战场,但除此之外大风大浪的我什么没见过?可唯独……唯独放心不了我的孩子们!”
为担忧子孙的安危,竟能在何金玉面前悄悄落泪,他确实是说到了伤心处,念着他一把年纪,何金玉有些于心不忍了。
“您别伤心了,我以后躲着他点走。”
“没用的,做什么都没用了……”老爷子阖眼,“我实在看不到你哪里值得小琛如此,一直以来我从未看你顺眼过,不过现在……我向你道歉。”
“什么?”
在何金玉震惊茫然的视线下,老爷子拄着拐杖从主位缓缓走到他面前,摁下他跟着起来的动作,退后两步,深深地、郑重朝他鞠下一躬。
“算我老头子今天求你。求求你……帮帮周家,帮帮我的孩子们,也帮帮小琛吧。”
何金玉这下真得起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将老爷子扶起来。
若是今天老爷子真劈头盖脸的把他一顿臭骂他倒也不在乎,说明纯粹宣泄情绪来了,他还能有底气跟着顶上两句,但偏偏这种低首下心的姿态,是最让他没办法的。
老爷子被他扶回去,摇着头哽咽道:“你离开医院那天,他被送到急救室抢救了一天一夜,命都快没了!我是真的怕了,我害怕得把他关起来不准他再见你,刚开始他闹着不吃不喝我没在意,直到前天,他差点从顶楼跳下去……”
老爷子实在说不下去,忍者哭泣低下了头。
“跳楼?”何金玉也没好到哪去,心口汹涌的后怕腾地上窜,攀着脊椎上爬,让大脑空白了足足十几秒!
他连忙追问:“他为什么要跳楼!”
老爷子老泪纵横:“没人知道,他现在不说话不吃东西,全凭营养液吊着一口气,医生说他已经失去了求生意志,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会出事……我们真的没法子了,现在除了你谁也劝不了他了……”
什么意思?
周霆琛不想活了,要寻死?
为了他,周霆琛要自.杀?!
消息入耳的那一刹那如惊雷般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头劈到尾,心中猛地一沉,何金玉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只觉得胸腔被攫取干净空气,他连呼吸都是疼的。
耳畔还断断续续传来老爷子压抑不止的哭泣,与窗外投来的苍白一齐让何金玉眼前一黑!
他迅速做出反应,拔腿扭身就朝外走,大步流星冲到楼下上车就走!
这回他比上次还要毛躁,紧紧攥着方向盘,里程表显示的数字不断攀升!何金玉目视前方,面若寒霜朝医院疾驰。
车库都没进,黑车霸道地斜停门口,何金玉甩上车门猛头冲到病房。
为了防止周霆琛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的病房被重新加固过,窗户被从外撞上了钢制防盗窗,上了密密麻麻的保险链。
何金玉刚进来,反手“咔哒”关了门,进来的一瞬间他率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浓厚的药水味。
视线看向堆满仪器的病床。仅半个多月没见,周霆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褪去往日的帅气的容貌毫无生气地躺在床铺里。
面颊与眼窝瘦损凹陷,皮肤呈现非常不健康的灰败,眉眼间依稀能分辨出英俊的影子,整个人几乎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
何金玉慢慢靠近,摸向他骨肉如柴的手背。
床上的男人有了动静,颤抖着睁开眼皮,看到他时肉眼可见有了生气,而仅一秒,又快速黯淡回去,艰难地翻过身,背对着他。
明显不想跟他产生任何交流。
何金玉气头立马上来了:“你究竟想干什么?寻死觅活的还是个大男人吗?什么坎什么难过不去非得在医院闹着要自.杀?你不嫌丢脸我都替你觉得害臊!”
那人仍是一动不动。
何金玉的火气上来了是谁也不惯着的!他抬脚就要走,可周霆琛的两声嘶哑的咳嗽生生让他停下了动作。
周霆琛摁着床垫,动作艰难地起身,虚弱地依靠在床头的墙壁。
那双浓黑的眼眸映着他的虚影,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感情,似留恋、似不舍、似告别,总之,在隔着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尘埃凝望过去时,何金玉的心尖跟着狠狠一颤。
他原以为,自己对周霆琛的爱被消磨殆尽后只剩释然与无奈,这个人蹉跎了他太多的时光,他已经太疲惫了,可在看到他油尽灯枯时,竟一点解脱的快.感也没有。
他的脸色逐渐凝重。
“金玉,见到法院对郎庄的审判了吗?”周霆琛朝他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何金玉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今天不该来的。”
“那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对。”周霆琛并未表露出对生命逝去的恐惧,反而非常淡然:“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何金玉刹那间攥紧了拳头,呼吸急促,“就为了我跟你分手这事你就不活了?你他妈有病吧,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吗!你也不好好想想,这次跟上一世不一样,你有家庭有事业以后前途一片大好,放着这些都不要就非得跟我谈恋爱,不谈就死?你疯了是不是!”
“小事?”
因面色苍白而显眼珠泼墨似的黝黑的眼珠停滞了几秒钟,周霆琛缓慢抬眼,透支了力气的身体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如果是小事,当初我也不会冲进火海跟着你来了。或许你死的那天,我就已经疯了吧。”
因火海在心底刻下一道伤疤的人又何止何金玉一个,每每周霆琛闭上眼,脑海浮现的都是那晚吞噬了他爱的人的画面。
他被这道灼伤折磨得痛不欲生,唯有何金玉能作解药,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没资格再谈“解脱”。
“所以,你不要再拦着我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对你彻底放手。”周霆琛眼眶湿润,竭力忍耐心口传来的穿痛,缓缓闭上双眼:“……对不起,我忘不了你,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放你自由,我什么都不逼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在我死之后你能彻底忘了我。”
他鼻翼翕动,紧闭的眼睑不断落下滚烫的泪水。
滑过泪沟与鼻侧,落在何金玉的眼底,激起一点水滴,荡出圈圈轻浅的涟漪。
“我们之间,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我退一步,以后我们当朋友行不行?”
“……别再折磨我了,你走吧。”
“……”
何金玉沉默地站在床头,心里也没好受多少,忍着肝胆俱裂的痛苦,感觉一股热意涌上眼眶从眼角汩汩倒流落下。
他连忙低下头,从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周霆琛强撑着抬起手。
那双手因为营养不良已经只剩一层皮包骨,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每个骨节都明显突出。
病弱的手轻轻为他拂去了眼泪,那力道却控制得刚好,不轻不重,刚好擦去眼泪,也没有留下过重的痕迹。
周霆琛收回指尖,决绝地别开脸:“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何金玉低吼:“你把我何金玉当什么人了!啊?你凭什么觉得这么做了我就能相安无事的过好下半辈子?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不会难过!如果结束这段关系的方式是牺牲你,那当初在看守所里我直接帮郎庄坐实你的罪名就好了,还大费周章帮你平反干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看到床铺的人的肩膀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脸,语气迟疑:“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何金玉难受道:“说恨我的不是你吗,那你继续恨我啊,我何金玉缺你这一个仇人吗?谁让你喜欢我的?谁让你亏欠我的?一直以来不都是你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吗?你个王八蛋,竟然敢让我为你难过、为你伤心,掉两滴眼泪就对你心软了,你凭什么让我这样!”
何金玉心如刀绞,痛苦地弯下腰,死死揪着床单,竭力忍耐心中某处不断涌来的痛楚,像是被水濡湿的药片,苦涩顺着血液蔓延;又像裹着岩浆的刀片,每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充斥着蚀骨钻心的疼。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明明我都原谅你喜欢何不凡了,你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害我,你个混蛋,你居然跟他们那群混蛋一块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