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越过了他,将安静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抱了起来。他甚至看都不看波西一眼,就像他只是些许散落在角落里的尘埃。
是那个叫阿祖卡的家伙,波西茫然地看着来者的金发,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些什么,似乎只是俯身说了几句,那只安静下垂的手忽而轻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在波西惊喜万分的眼神下慢慢抬了起来,勉强抓住了另一人的衣领。
……他还活着。在这一瞬间,波西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哽咽地感谢诸神,或者感谢其他什么东西——太好了,他还活着,那个人还活着。
阿祖卡?他的兄长在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迷茫而柔软的腔调小声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简直就像用又细又软的绒毛摩擦耳膜。
那个金头发的家伙顿了顿,然后非常理所当然地低下头来,在兄长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亲昵地亲了一下——等等,亲了一下?!
趁人之危的混账!波西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轻浮的人渣!仗着哥哥刚醒的时候神志不清占他便宜……!
那阴沉愤恨、几乎要将人烧穿个洞的眼神着实存在感极为强烈,哪怕刚从幻境中苏醒,头疼得要命,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世,诺瓦还是本能看了过去,然后便撞见了蠢弟弟红肿的眼眶。
……对哦。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地想,差点忘了这小子。
温暖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额角,力度适中地按了按:“教授,还好吗?”
“……头疼。”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将重得要命的脑袋抵在救世主的肩窝里,半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将手指探入发丝间仔细按揉,缓解胀痛。后者则纵容而熟练地换了个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
波西:“……”
果然,兄长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了。
少年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里,那些锁链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刺耳的嗡嗡声,灵魂深处的剧痛几乎要撕碎他的神智。但他依旧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被人护在怀里的兄长,仿佛只要挪开视线一秒,那个人就会化为烟雾,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待到头痛稍加散去,思绪足以正常运转,教授从救世主怀里爬起来。他站在波西面前,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盯着少年这幅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由于他的灵魂成功回归本位,交易不成立,外加某人的神力加持,这小子的灵魂从而得以保全——当然也绝对不好受就是了,此时对方的脸色白得吓人,简直比撞鬼还难看。
他的眉头不由渐渐拧了起来:“你……”
“哥你杀了我吧!”结果那小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哪里还有帝国最年轻的主祷术士的高傲模样:“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要走捷径,是我自视甚高又分外愚蠢,都怪我,你打我,骂我,或者杀了我都行——”
就是这样,他绝望地想,看着他,将他那些最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全部剜出来,任由那双冰冷的烟灰色眼睛逐一翻检审阅,然后判他死刑——
“我现在杀你做什么?”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截至目前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波西的哭腔顿时一哽:“什、什么?”
他抽抽噎噎地,茫然地看着自家兄长。对方却不看他了,扭头看向阿祖卡的方向:“在他身上吗?”
“在。”金发青年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异常威严的金色,波西被他看得竟忍不住发起抖来,就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剖开了似的。但他总觉得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潜藏在他躯体深处的什么东西。
下一秒,波西惊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新神!你竟敢——”
“废话少说,泽菲尔。”在波西惊骇欲绝的瞪视下,那个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的金发年轻人冷嗤一声,往日里温柔平和的眉眼此刻却显露出令人移不开眼睛的狂妄肆意。他随手从他身上一抓,竟是抓出了个呲哇乱叫的东西来:“你竟愿意浪费神力保护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看来你的灵魂确实充沛到足以肆意浪费。”
“这都是泽菲尔的主意,我是被他逼迫的!”爱欲之神的灵魂在他的掌心里凄厉尖叫着:“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很多东西——”
“我要知道你们到底分裂了多少片灵魂碎片?”阿祖卡冷冰冰地说:“别试图撒谎,你知道教授的能耐。”
“亲爱的,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阿娜勒妮强笑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们,找你们麻烦……”
金发神明平静地捏紧了手指:“回答,或者死。”
“四片!每个神明最多只能分裂四片灵魂碎片!”爱欲之神惨叫起来:“若是分的再细小些,那些灵魂碎片便会彻底神智全无,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萨缪尔的灵魂是完整的。”教授在一旁挑起眉头插话道。
“那是因为那个老家伙神神叨叨的,满心想着如何解除‘超脱’枷锁,坚决不同意对自己的灵魂下手。”爱欲之神急切地解释道,深怕这看似脾气温和、实则异常心狠手辣的新神随手将她捏死:“那家伙性格古怪得要命,从不和我们交流,我真不知道更多了!”
“这样。”教授平静地点了点头:“阿祖卡,她没用了,杀了她。”
“不!这是我仅剩的灵魂碎片了!”阿娜勒妮绝望地尖叫着:“我会彻底消失的!”
“我只记得我搞死了两片。”诺瓦微微挑起眉来,他盯着那团扭曲的鬼魂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有一片被爱斯梅瑞毁了,所以你才这样恨她?”
爱欲之神的鬼魂剧烈哆嗦了起来。
“是因为……‘第一次实验失败’吗?”
眼见阿娜勒妮已经骇得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泽菲尔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新神?”他阴郁地问道:“阿娜勒妮还不能死,神明身死会导致其代表的理念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爆发,萨缪尔的死亡已经导致了十分严重的后果,你在试图毁掉这个世界!”
诺瓦和阿祖卡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死亡似乎确实间接导致了整个时间线的倒转。
但是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死到底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不知怎的,教授忽然想起了“疯掉的阿萨奇谷”。
就是现在!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灵魂忽而咆哮起来,以燃烧了一片灵魂为代价,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教授所在的位置,趁着阿祖卡皱眉阻挡时,爱欲之神同样从他手中挣脱,双方虚晃了一枪,转而冲进了波西的体内,令他痛苦地惨叫起来——神明的灵魂要借着神印逃离人间。
泽菲尔忽而暴怒喝道:“该死!你在做什么?!”
波西的口鼻中渗出大量的鲜血,但他依旧紧咬牙关,青筋暴起,拼尽全力试图用灵魂拖住对方:“我、我不允许,你们,伤害——”
但是人的灵魂比起神的灵魂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年轻人的拼尽全力只是拖延了数息功夫,两位神明依旧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人类可笑的束缚,离开了他们本不该存在的、活人的世界。
波西再次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死不了。”见教授皱着眉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探对方的鼻息,阿祖卡平静地说:“我一直在保护他的灵魂。”
黑发青年慢慢唔了一声。他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烟灰色的眼瞳深处清晰倒映着另一人的身影:“怎么样?”
“一切如您所愿,我已经在灵魂碎片上残留了部分神力。”阿祖卡微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样冰冷:“接下来,我们会找到那群神明究竟躲在哪里的。”
“——然后让他们迎接早该降临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他梦见在黑暗的长廊深处奔跑。
布洛迪家族的府邸总是泛着一股灰尘和烂木头的气味,褪色生霉的墙纸,暗沉抽丝的天鹅绒窗帘,还有那些掉了金漆的雕花柜脚……一切都闻起来糟透了,像是泡在旧日里的标本。波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对这样一座破房子咬牙切齿地穷尽渴望着——它将属于你,父亲掐着他的肩膀,那些低语如纠缠不休的蛇群,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你要让它属于你。
他跌跌撞撞,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一种奇异、刺鼻却十分新鲜的气味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深处,让他涕泗横流。一个纤瘦的、完全看不清脸的身影坐在高脚凳上,脚尖甚至无法触及地面,身边仿佛坠着无数只纷飞的灰蛾。他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锋锐冰冷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甚至不像是会在梦境里出现的神情。
哥哥,等等我。他试图靠近他,但是那道身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更加遥远的、呈现出朦胧光源的方向走去。长廊被无限拉长了,他跌跌撞撞地追在那人身后,拼尽全力地奔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越来越高,离他越来越远……
波西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还活着。
“为了令你成为主祷,你的灵魂被强行灌注了神力。”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波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勉强坐起身来,随即便瞧见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等等,波西呆滞地想,光明神是不是好像叫他……新神?!
“不久前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他的灵魂被硬生生撑爆了——至于你,”阿祖卡靠在窗边,冷淡而平静地说:“好消息,泽菲尔对你不算‘慷慨’,所以你不会死;坏消息,你的本源受损了,现在的你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什……”
波西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惊天噩耗砸得他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试图调动本源深处的力量——什么也没有。往日里那些亲近他的理念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呼唤如同石沉大海,
不知不觉中,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中。血流了出来,但是疼痛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冷汗混合着溃提的绝望顺着支离破碎的躯壳往外冒,他开始干呕起来。
阿祖卡冷眼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发了疯似的一次又一次尝试着与理念产生共鸣。有人走了进来,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了这是?”
教授有些莫名地看着忽然发疯似的波西。少年狼狈瘫软着跪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神情绝望地看着他,脸色煞白一片。
“哥哥……”
一股异常强烈的恨意忽然冒了出来,毫无道理可言地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恨欺骗他的光明神,恨那个冷眼看他笑话的金毛,更是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会跑来莫里斯港,参合到这桩事来,结果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想杀了那个人,他想将他一口一口活生生咬死,他、他……他简直恨死他自己了。
他的兄长明明曾数次警告他不要参与其中,他却仗着愚蠢可笑至极的傲慢,不甘心地一头撞进了他本不该涉足的领域。得知自己成为主祷时虚荣的窃喜此刻简直像是一记血淋淋的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黑发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哥……我成普通人了,我废了……”
教授:“……”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救世主的方向,之前对方同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旁阴暗地欣赏够了的阿祖卡又懒洋洋地开口道:“我话还没有说完。”
在波西泪眼朦胧的瞪视下,他慢悠悠地解释道:“由于你的本源受损,所以我暂时封存了你的共鸣回路,以免损伤扩大。”
“你是说……”另一人下意识喃喃道。
“换句话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某人无辜地微微一笑:“等你本源修复后,便能继续当你的术士了。”
修复本源确实十分艰难——但是巧在他是掌握“改变形态”的神明,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波西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了恼羞成怒,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是故意的!”
结果那人只是冲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波西立即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扑过去挠花那张漂亮的脸,一时之间都忘了这家伙似乎是个神。
“这完全是看在你最后试图阻拦神明的份上。”救世主平静地说,眼神却是冷得可怕,其中蕴含的森寒杀意令波西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允许一个试图伤害教授的人,居然还能活生生跪在这里和我说话?”
波西逼着自己无视那几乎要令他颤抖起来的恐惧,梗着脖子、大着胆子冲人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伤害哥哥!”
“不,那只是因为你的兄长足够聪明。”阿祖卡冷笑一声。
他的宿敌不介意,他总认为他的存在会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无妄之灾”,所以会更大限度地容忍对方。阿祖卡却没有这份甚至显露出几分神性的理智,他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而且对待在乎的人极其护短。
一旁的教授忽然面无表情地打岔道:“先签订灵魂契约,确保你不会说出去之前看到的事。”
波西愣了一下,不由露出了分外委屈的神情:“我又不会到处乱说……”
说了也没人信,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瞧见的东西。
“别废话。”教授不耐地啧了一声:“签完之后,在你实力恢复之前,留在莫里斯港。”
否则以对方现在这个状态回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绝对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撕成碎片。
波西也很迅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看起来又要哭了:“哥……”
教授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他着实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好在救世主非常熟练地接手了后续事项,签订契约疗伤一条龙,于是他先自行逃离了这莫名压抑、让他有点喘不上气的房间。
“……你是神,对吗?”
阿祖卡握上门把手的手指一顿,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那低垂着脑袋的少年。
“就算你是神,我也会一直盯着你的。”波西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果你胆敢对哥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绝不允许……”
结果另一人压根懒得维持在教授面前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暂且不提你口中‘不好的事’到底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或能力来‘允许’,亦或者‘不允许’?”
“你——!”波西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暴跳如雷:“我至少可以不赞同,还可以提醒哥哥。”
“你是神明,他是普通人类,你们之间的实力是完全不对等的,这段关系全部依赖于你的心情。”他阴郁地说:“万一哪天你腻了,不喜欢了,甚至厌烦他了,哥哥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普通的分手倒还好,怕的是俩人吵架吵得恨透了另一人,恨不得杀了对方——历史上佳侣终成怨偶、最终互相残杀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他可以杀了我。”金发神明干脆利落、甚至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只能……呃?”
波西渐渐露出了呆滞的眼神。
“你的兄长远比你想象中强大。”阿祖卡垂下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如果他想杀我,除非我一击得手,否则我不认为后续我可以躲得掉。”
而且说实在的,他倒是更担心哪天他的宿敌对他腻了,厌烦了,讨厌他老是管束他的咖啡摄入大计,或者是在性生活方面不和谐,被他在床上欺负得气急败坏——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放手吗?
金发青年微微垂下眼睛,浅金的睫毛遮住了忽而变得如深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正站在房门外等人的教授忽而浑身一阵恶寒。他皱起眉头,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无人时又低下头来卡着手腕数脉搏,确保自己状态正常。
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黑发青年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后恍然道:“搞定那小子了?”
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进怀里,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低声道:“嗯。”
“怎么了?”教授有些茫然地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发:“出什么问题了?”
“他不喜欢我。”救世主委屈巴巴地小声冲人告状:“明明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威胁我……”
诺瓦愣了一下,恍然道:“没事,他应该也不喜欢我。”
阿祖卡:“……”
此时此刻,他竟对人不由心生了某种……微妙的同情。
那边教授还在十分自信地开导他,觉得自己活学活用简直棒极了:“就像你所说的,血缘亲情不讲逻辑也不讲道理,如果他和我只是两个陌生人,那么我们肯定是陌路人,甚至是敌对双方——但是谁让他和我有一定亲缘关系,利益、血缘外加阴差阳错的命运将我们被迫绑在了一起。”
“所以喜欢不喜欢都是次要的。”他冷静地做出如下总结:“只要那小子不犯蠢,或者说我不允许他犯蠢,其他也就随他去了。”
第271章 朋友
大海,海神欧德莱斯的疆域。玛希琳熟练地将主桅缆绳拉紧打结,本该两三个船员协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她一个人就能做得又快又好。在船上呆久了,捆绑在手上的绷带会析出细密的盐粒来,将布条搓成一缕一缕的,露出手背上的波浪状神印。
天气越来越热,泌出的汗水浸得手心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反正现在船上只有她和奥雷,玛希琳靠在船舷上,干脆将那被海水腐蚀得发黄的绑带解下来,丢进海里,任由它瞬息间被浪花无声吞没。
向海神欧德莱斯祷告是渔民出海前的必备流程,为了满载鱼获,为了平安归来。但也时常听说谁家的丈夫消失在风浪里,谁家的小儿被饿死在餐桌前——毕竟海神欧德莱斯总是变化无常的,慷慨而残酷,若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恶面,那该向幸运之神阿兰贝祈祷,好像没谁会想起去怪罪海神。
“别担心,马上回莫里斯港了,我们会解决的。”见她盯着手背上的神印发愣,从瞭望台上跳下来的奥雷轻咳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安慰她:“你是武者,灵魂上比我更加自由,我都没事,你更不会有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玛希琳摇了摇头,沉默地注视着深沉如墨色般起伏的海水。
“爸爸吓唬我们时,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是要是在几百年前,海边的渔民家家户户都得将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子养到十五岁,然后献出去给海神祭司当奴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新船下海啦,遭遇风暴啦,或者哪位大贵族大祭司的血脉死在海上啦——理由多种多样,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活生生剥了皮,丢进海里祭祀海神。”
“当时听完这个故事,我就很生气。”玛希琳的手指忍不住用了些力气,结果直接将船舷边缘的木头攥得爆裂开来。她如梦初醒地松了手,默默将手放了下来。
“我问爸爸,海神殿的祭司这样残忍,为什么还要将孩子们送过去?”红发姑娘轻声说道:“他告诉我只有这样海神殿才能安抚海神不要发怒——而且那些祭司也有好的一面,年满三十岁的奴隶都能得到一枚金币,然后回家去。”
“我不认同他。十五岁到三十岁,又有多少奴隶幸运到能活够十五年?”玛希琳垂下眼睛:“所以以后去海神殿祷告的时候,我一直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奥雷默默看着她,她一向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甚至早年曾为了自己的“正义”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就是玛希琳,女武神玛希琳,像她的名字“小战士”一样,永远热烈真诚地战斗下去。
“……可是那位陛下告诉我,神是人。”玛希琳终于忍不住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向好友逐一吐露:“既然他是人,那么他一定知道那些祭司所做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却选择放任了这一切。现在还借着神印藏在我的身体里,说不定哪天这个残暴的家伙就会占据我的身体伤害你们,万一——”
她越说越激动,忽而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猛地朝着海面轰了一拳——不远处的海水顿时炸裂开来,激起了数米多高的浪花,甚至几只倒霉的海鱼都被一起炸上了天,摔在海面上露了肚皮。
奥雷熟练地用法术为二人隔开了劈头盖脸浇下来的海水,转而按住了红发姑娘的肩膀:“听着,姑娘。”
“我们谁都不会有事。”他盯着那双发抖的绿眼睛,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
“莫里斯港的奴隶获得了自由,黑夜与死亡之神死了,梅尔达一家活得好好的,卡萨海峡的船员将海军全部揍趴下了——重生以来,你都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呀。”他严肃地冲红发姑娘点了点头:“向您致敬,女士。”
玛希琳愣了片刻,忽然嘴巴一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奥雷,直接将他双脚离地着举了起来。
“奥雷!”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将重生以来一切的不安、悲伤、自责与迷茫全部化为了滚烫的泪水:“你这蠢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情体贴了呜啊啊……”
被她抱得肋骨一阵阵生疼、甚至怀疑已经断了几根的奥雷无声地呲牙咧嘴:“……”
“哭吧,哭吧。”他叹了口气,勉强抽出一只手来,慈爱地拍了拍红发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哭完了就好了,别学阿祖卡那家伙那样,什么也不往外说,最后把自己憋成了精神变态……”
“其实他也说的。”玛希琳抽抽噎噎地纠正他:“虽然他每一次讲些‘掏心窝子话’,最后证实都是别有目的的……”
“……听起来简直更差劲了。”
趁着人不在,主角团其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某人吐槽了个爽,话题最终还是不可逆地转到了某位暴君身上。
“……所以那位陛下真得答应了?!”被人八卦了一脸的玛希琳忍不住瞪大眼睛。
“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奥雷幽幽地说:“很不幸,是的,并且得到了双方的亲口验证。”
红发姑娘忍不住面露纠结:“……这话我就不和阿祖卡说了,但是你知道的,前世我对那位陛下的最大印象就是‘恐怖’,其次印象是‘无所不能’。”
“哪怕我曾亲眼看见他的脑袋掉了下来,但我就是一直觉得他没死,至少在我的噩梦里他还没死。”说着说着,玛希琳不由打了个寒颤:“特别是他刚死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夜里都会惊醒,梦到他又出现了,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设下的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