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
我就知道哥哥不会丢下我不管!他兴奋地握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扑到兄长身边摇着尾巴请功。奈何布洛迪家族以及铁棘领都还需要他,波西也只能压下那些激荡的情绪,也顾不得之前还哭唧唧着生无可恋地觉得这疼那疼了,当即爬起来准备迅速处理后续事项,也好早日和哥哥团聚。
远在王城的教授同样得到了来自铁棘领的消息,他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波西那蠢小子优点是目前被他训练得足够听话,缺点是经验不足,还容易走极端,需要他额外花费心思盯着。不过将下属安置在适合发挥长处的位置,并促使对方不断成长,这才是合格的领导者该做的事,所以目前为止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国王觐见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正式会议。诺瓦和第三议会的议员们再一次来到鸢心宫的大殿。也许是知道这群混不吝的“乡巴佬”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保留不知道还有没有的“王室威仪”,这一次没有人故意阻拦他们,他们十分顺畅地进入了大殿,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离王座最远、最边缘角落的三排座椅上。
过了好一会儿,王庭议会的议员们才稍微提前了一点到达大殿,神圣议会的议员则是踩着点来的。教授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从中瞧见了女祭司阿帕特拉,也就是妮维娜公主的身影,上一次面见国王时对方可没有出现。
女祭司明显也瞧见他了,风情万种地冲他眨了眨眼,毫无顾忌地抛了个飞吻,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按照古老的惯例来说,绽放会议的议员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成年男性公民,不允许女性参选。但是自从爱欲女神信仰崛起,极乐访客遍布了全世界,爱欲神殿的女祭司成为了宗教领袖,女性的身影倒是阴差阳错地进入了绽放会议中——毕竟神权大于人权。
教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睛,仿佛没有瞧见她似的。
同样看见那个飞吻的菲娜吓了一跳,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却又想起来就算那位阁下在他们身边,她也觉查不到丝毫。
“您认识那位女祭司?”她忍不住小声问道:“能进入绽放会议,在爱欲神殿应该地位很高吧?”
“算是认识,和她有一些交易。”教授淡淡地说。他想起了女祭司那强烈的嫉妒之心和对于神明的占有欲,又同人警告道:“你离她远点,她的地位特殊,又精神不正常,如果被缠上了就搬出我的名头。”
毕竟阿娜勒妮很喜欢冲他身边的女性下手,而这份“交易”大概会令人收敛些。
菲娜郑重地应了,就算幽灵先生不提醒,她也不会贸然接触这种一看就很危险的女人——不信仰爱欲之神的普通女性对于这些“放浪”的女子总是观感复杂的,又是鄙夷,又是恐惧。但是经历过黎民党的教育,菲娜隐隐知道这并不是这些女人“不知廉耻”,也不是她们的错。爱欲神殿依靠着信仰的虚假外衣,底层女性信徒付出身体与财富,高层祭司从中敛财,巩固权力——简直令人作呕。爱欲神殿本身,包括妓女的存在,都是整个社会结构性的异化、压迫和剥削。
莫里斯港有许多妓女,也有爱欲神殿。前者被黎民党以雷霆之势“解放”了,关于后者,黎民党倒显得更加“循序渐进”。他们先是将人聚集起来,然后郑重地宣布,按照新法,卖淫是违法的,强迫他人卖淫更是重罪。愿意离开的女人可以立即当场离开,黎民党会帮她们医治身体,寻找工作,并且保证她们的安全。至于余下的“虔诚信徒”,只要来到爱欲神殿祈求“赐福”的客人提供了钱或物,那么交易双方包括牵线搭桥的中间人员都算有罪,需要视情节严重程度缴纳罚金或者蹲监狱。
这一招彻底切断了爱欲神殿的经济命脉。失去了维系祭司奢靡生活和神殿体系运转的根基,所谓的“信仰”也不过是一层轻飘飘、一吹就破的外皮。于是没有经济收入的爱欲神殿仅仅支撑了不到半年时间,明面上便彻底宣告了解散。
但是在巴塔利亚高地长大的菲娜也知道,只有黎民党会如此严厉地打击这种披着宗教外衣的“剥削行为”,外界只是将其作为“你情我愿”的交易,一段享受又鄙夷的风流韵事。此时压迫这些可怜女子、连带着全天下的可怜人的罪魁祸首正端坐于鸢心宫的大殿里,人模狗样的。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冷眼逐一扫过这些道貌岸然的贵族与教士。
教授尚不知道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只感到对方忽然变得越发精神起来,看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冲人挥拳头。
他坐在整座大殿的边缘,却像正处于暴风眼的中心。几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看着这位才二十来岁,在平均年龄四十多岁的议员中显得异常年轻的议会长。
“全体肃静!”伴随着号角声,侍从的声音尖利响了起来:“国王陛下、王后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着国王、王后行礼。卡西乌斯二世还是那副不耐烦至极的模样,教授微微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王后爱斯梅瑞的表情——对方正在毫无顾忌地盯着他,金色的兽瞳如同两朵跃动的烛火,其中神色深沉难辨。
按照时间来算,王后应该同样知道了王城军在铁棘领全军覆没的消息了。
第318章 十三
“开始吧。”国王疲惫地说,他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似是被谁逼来的,连场面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
教士和贵族早已知道卡西乌斯二世什么德行,平民们却不由面面相觑。上次觐见的真实见面时间过于短暂,虽说卡西乌斯二世表现得有些反复无常,但很多人还是愿意对这位“统领银鸢尾帝国的神眷者”抱有一定期待与敬畏的。
也许国王只是不清楚帝国底层发生了什么,总有人心怀侥幸地想,有人蒙蔽了国王,这才导致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在卡穆公爵微微瞥过来的眼神中,巴特曼侯爵率先推开桌上几乎半米高的报告站起身来,庄重地清了清嗓子。
“尊敬的国王陛下,王后陛下,”他向着两位陛下俯身示意:“作为财务署总领大臣,在此,我将向诸位汇报帝国去年以来的财政情况……”
好吧,先汇报财务情况,这似乎很合理。但是听着听着,不少第三议会议员的眼神从最初的专注迅速变得迷茫起来,继而沦为了呆滞。
“……参照四个季度的收支平衡表,结合海关总署、矿务部、农业署及各省督府呈报的原始数据,经过精算局采用加权平均法进行核算……去年总税收达到……较前年增长百分之四点二……”
对方滔滔不绝,偏偏那些被精心编制、晦涩难懂的术语没几个普通农民工人能听得懂的,简直如同一堵无形的厚墙,将不少第三议会的议员隔绝在外。好在在场还有部分学者,他们压低了声音,同身边年龄大些、文化水平低些的议员们迅速作解释。
帕瓦顿·米勒闭目听着,他对这些数据并不陌生,教士中的不少也曾参与过部分数据的核算工作。贵族们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有人漫不经心地用钢笔在精美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仿佛这些涉及帝国命运的数据仅仅只是一些无聊的背景音。卡穆公爵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水,目光偶尔扫过国王与王后,还有那些面露困窘的平民。
菲娜紧锁着眉头,试图将这些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的数据和她在巴塔利亚高地所看见的灾民惨状相对应——但是她失败了,那些宏大的、盘旋在每个人头顶的数据就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而地面上的每个人都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总额税收确实上涨了,但是由于天灾、战争、经济下行等多方原因,各类支出也随之大幅提升。菲娜理解了半天,发现这位财政大臣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便是帝国财政缺口越来越大,现在甚至连债务利息都要交不起了——总而言之,帝国上调税率很合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以及,部分地区存在严重的抗税及逃税现象。”说到这里时,巴特曼侯爵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第三议会席,尤其聚焦在某位带头在莫里斯港抗税、导致整个西境都有样学样的罪魁祸首身上。
结果幽灵的面部神情毫无变化,一位来自东境粮区的农民代表却是终于忍不住了。
“抗税?!”他站了起来,恼怒地涨红了脸:“侯爵大人!不是我们想抗税,是地里压根没东西可以收!不久前的寒灾饿死了多少人啊,我们拿什么交给税务官?拿婆娘和孩子的命吗?!”
因这粗鲁而无礼的发言,贵族席上顿时隐隐传来了几声嗤笑。巴特曼侯爵皱了皱眉,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将声音提得更高了些,试图将贱民的质疑压下去:“因此!财政署提议,为弥补财政缺口,保障帝国运转及必要开支,拟对所有可课税财产及收入,包括土地产出、工坊产出、商业流通、矿藏开采、特殊收入等,强制征收‘帝国十三税’,即课税对象价值或收入的十分之三!”
此话一出,第三议会席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连那原本红涨着脸站在原地的东境粮区农民代表都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十分之三”倒是很好理解,但是第三议会的行业代表和各区工农代表们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哪里是解决方案?简直是亲手推开了要将他们剥皮剜肉、抽骨吸髓的魔窟大门,又将他们一脚踹了进去!
“……税收征收由帝国税务署及其地方分支机构执行,以实物或等值钱币缴纳皆可。”巴特曼侯爵还在继续宣读,带了一点故作姿态的怜悯与宽容:“此外,为体现银鸢尾帝国对子民的关怀,对于因天灾、战乱、瘟疫等不可抗力导致当年产出严重受损,无力承担全额税负者,可由地方税务官核实后,酌情减免部分或申请延期缴纳。”
“但是!如果出现任何形式的抗税、逃税、瞒报行为,一经查实,除追缴税款外,将支付应缴税额五倍罚金!情节严重者,如煽动、组织抗税,危害税收官员人身安全等……”巴特曼严厉地提高了声音,此时又有人忍不住去看幽灵:“此等行为视为叛国,严惩不贷,其所属村镇、行会将承担连带责任!”
屡屡沦为全场焦点的教授面无表情听着这条简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严酷法令。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颈,黑发青年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下一秒便听见救世主的声音幽幽在他耳边响起:“原来当年您让我们刺杀的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他指的是前世暴君和他们三人之间的初次交易——这老东西死得真是不冤。
“不一定仅仅是他的本意,只是马尼·巴特曼被王庭议会推了出来。”教授冷漠地盯着前方,嘴唇微微蠕动着,他知道现在这些声音只有身边人能听见,便也讲得越发毫无顾忌:“换句话来说,在场诸位官员全杀了肯定有无辜之人,但若是隔一个杀一个必有漏网之鱼。”
阿祖卡低低笑了一声。足足三个小时里,巴特曼侯爵在上面说,他和教授在下面开了一路的小会,幽灵本人以极其辛辣冷峻的语言将帝国这帮人讽刺得体无完肤,很多观点怕是连第三议会甚至黎民党人都会觉得过于胆大妄为。
离他最近的菲娜好像发现了一些什么,但是女孩很快就聪明地明白了幽灵先生在和谁说话。也许是一些安排与密令,她严肃地想,殊不知这俩个家伙正在“当面”骂人。
直到巴特曼侯爵终于闭了嘴,疲惫地喘着气,原本快要睡过去的国王支在扶手上的手臂猛地一滑,他脑袋一重,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睛,看起来终于惊醒了。
“唔,总算说完了?”国王打着哈欠问道。
第三议会的不少议员期待地望着他们的国王——所谓的“十三税”究竟执行与否,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落在王室手中。换句话来说,此时国王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之前的觐见中,国王也允许他们在绽放会议中参与国事讨论——也许这位君主的吊儿郎当只是一种,呃,比较独特的性格,毕竟除了贪图享受之外,也没听说过卡西乌斯二世有什么横征暴敛的残暴名声。
“那不就得了,解决方法有了,那便照着做呗。”卡西乌斯二世不耐烦地说,仿佛讨论的不是帝国数百万人的生计,而是明天早上吃甜面包还是咸面包。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顿时熄灭了第三议会席上最后的一丝希望之火。
“陛下!”一位头发花白的代表直接颤颤巍巍地当众跪了下来,喉咙嘶哑,声声如同泣血:“十分之三的税收,加上摊派和损耗,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寒灾过后,新一茬作物还没长出来,我们将地里的草根都快挖空了,大家该拿什么去交税?!”
“是啊陛下!”
“求您开开恩吧!”
老人的一跪仿佛溅入沸腾油锅的水,第三议会席上顿时炸开了锅。隐忍了许久的愤怒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有的人站起来质问,有的人恸哭不止,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安静!安静!像什么样子!”机灵的国王近侍当即提高嗓门怒喝道,大殿周围的侍卫同样上前一步,腰间武器铮得一声出鞘,压得喧闹声不得不渐渐低了下来。
卡西乌斯二世揉着额角,被吵得头一阵阵发胀。也许是觉得场面有些难看了,他勉强出声安抚道:“刚才巴特曼卿不是提过了吗?你们遇到天灾交不起税,就去找,呃,税务官核实去,核实清楚不就完事了?”
这是屁话。谁不知道那群地方税务官是个什么德行,国王压根不明白,所谓的“酌情减免”对于平民来说该有多么遥不可及。
但卡西乌斯二世依旧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已经额外开了恩:“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今年的绽放会议就此结束……”
“国王陛下。”
一个冷漠、平静、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殿内残余的嘈杂。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自绽放会议开始以来,便始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的幽灵,终于缓缓站了起来,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如同一轮明亮的荒月,冰冷而清晰地俯瞰着人间。
第319章 质问
卡西乌斯二世一瞧见他张口就感到头疼。他和这个年轻人真正接触并不多,但是近两年来,在王后的口中,对方名字出现的概率简直越来越高。
“幽灵”这个名字意味着麻烦。
意味着一群胆大妄为的叛党分子,一片盘旋于王室头顶的冷峻浓雾,一支刺碎了帝国花团锦簇假象的利箭,一只意图将他从甜蜜奢靡的梦乡中揪出来扇耳光的手。
“你要说些什么?”国王不满地问。
“巴特曼阁下的汇报确实十分详尽,”年轻人的声音很平乏,缺少波动,但也因此显得更加可信:“我为他足足浪费了三个小时之久的口水这一壮举表以敬意,但与此同时,他却选择了避重就轻。”
被人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巴特曼侯爵对幽灵做怒目而视状,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巴特曼阁下声称帝国的财政缺口逐年扩大,若想解决此等难题,无非开源节流二种方式。”幽灵冷声道:“既然您提到了帝国的财务支出因天灾、战争、经济下行而大幅提升——那么姑且请问,为‘赈济’寒灾时向全国受灾区域拨出的款项,真正发放到灾民手中的究竟有几枚铜币?那些冻饿而死的尸体胃中,又究竟有几粒来自帝国的‘赈灾粮’?”
“这就不劳诺瓦阁下费心了,”巴特曼反唇相讥道:“赈灾一事相关重大,这又岂是您身边那几位乡野愚夫的唠叨抱怨便能一言蔽之的事?”
他向着国王与王后微微俯身,显得专业而优雅,自带了一种不屑与外行争辩的傲气:“帝国自有完善的应对章程,灾后安抚、钱粮发放皆需层层审核、按规行事,减少缺漏的发生。待到所有账目厘清,吾等自然会为两位尊敬的陛下呈上满意的答复。”
幽灵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理解。巴特曼阁下日理万机,财政署更是管辖范围辽阔,背负责任重大,效率稍慢倒也情有可原。”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巴特曼却是忽然觉得心里一紧。
“只可惜那些倒在路边的饿殍怕是等不及您的‘章程’了,”黑发青年平静地说:“所以第三议会斗胆越俎代庖,仅在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巴塔利亚高地,做了一些……‘微小’的调查。”
“菲娜。”幽灵不顾巴特曼难看的脸色,转而看向身旁的少女:“还请你为在座的诸位阁下简要介绍一下你所得到的信息。”
穿着裤装的少女顿时站了起来,她有些紧张,但在幽灵先生那双烟灰色眼瞳平静有力的注视下,又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等等,一个女人?”但是还没等她开口,立即有人提出了质疑:“诺瓦阁下,您也太过儿戏了些,怎可任由一介女流之辈在如此庄严肃穆的会议上大放厥词?!”
质疑声来自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贵族,用一种夹杂着惊奇、蔑视与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少女因羞恼与愤怒微微涨红的脸。菲娜握紧拳头瞪了回去——不能骂脏话,她在心里咬牙默念着,不能给幽灵先生丢脸。
“关你屁事。”教授冷冷地说。
当然是因为这姑娘是他费心培养起来、外加知根知底的班底。年轻人就是要多历练,难得的政治方面人才,他乐意带人出来多见见世面,谁要这该滚进棺材里的老东西多管闲事。
老贵族显然被他前所未有、言简意赅的粗暴惊呆了,瞪着眼睛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着幽灵你你你了半天,帕金森似的,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爱斯梅瑞的嘴角忍不住轻微上扬了一瞬,但又很快回归了严肃。
“不要废话。”她懒洋洋地插嘴道。
王后陛下都开口了,老贵族只好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荡妇,他无声地冲着菲娜做了个口型。瞥见这一幕的菲娜顿时火冒三丈,连带着最后的紧张都消失殆尽了。
“尊敬的国王陛下,王后陛下,诸位在座阁下,”少女取出一页页写满工整字迹的纸张,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回荡着:“根据黎民党及第三议会成员在巴塔利亚高地七个受灾最严重村庄的实地走访、幸存者口述记录,以及从当地粮仓管理员、运输队车夫和某些‘良心未泯’的低级官员处获得的部分原始凭据和私人账目副本,我们整理出以下初步情况——”
简直触目惊心。
从中央粮库运出来的赈灾粮,仅仅只是途径第一个教区便“折损”了将近两成。等到抵达灾区之后,竟已仅剩了原有的十分之一,而且多为陈年霉变谷物,甚至夹杂着大量沙石糠麸。赈济款的发放更是混乱不堪,仅走访地区,92%的灾民连一枚铜币都不曾瞧见,少数得到赈济款的,也仅仅只是地方官员的亲信或愿意行贿的人家。
随着少女的讲述,一些教士与祭司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一般来说,为了发展信仰,宗教势力也是要参与到赈灾当中的,有时甚至比地方官员还要靠谱许多。
“陛下,我这一路看见了太多的惨状。”少女的声音出现了些微的颤抖,甚至染上了悲怆的哭腔:“饿死的孩子的尸体肚子总是鼓鼓囊囊的,因为里面都是树皮、泥土和石块;刚生下来的婴儿会被绝望的家人亲手摔死,因为母亲没有奶水,也没有米汤用来喂养……”
狡猾的幽灵,原本还在悠闲品茶的卡穆公爵不知何时放下了茶杯,神情微冷。
妇孺、尤其是儿童总是最容易激起人类内心深处对于同类的同情的,有时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哭诉,甚至远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怒吼有力得多,也震撼得多。
在座的一些底层教士与小贵族已经隐隐浮现出怜悯的神色了。
巴特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位小姐,你又怎能证明你所说的一切不是故事与伪证?”
“如果您需要证据,我这里可以提供一些有名有姓的证词,来自当地的农户、村长、甚至一位前治安官,他们愿意用信誉与生命担保所言非虚。”菲娜反唇相讥道:“但是您又该如何证明我说得不是真话?”
“巴特曼阁下,诺瓦阁下,菲娜小姐,请恕我打断一下。”一个令巴特曼伯爵出乎意料的人忽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辉光教廷的枢机主教帕瓦顿·米勒缓缓站了起来。
“吾神的辉光普照众生,亦照见世间一切苦难与灾厄。教皇冕下对灾区的惨状早已深感痛心,日夜祈祷,并多次谕令诸多教区倾力相助。”枢机主教轻轻摇了摇头:“很遗憾,我们将不得不承认,这位勇敢的菲娜小姐所言非虚,今日她所揭露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贪渎与不公的规模之大之广、恶劣程度之深之严峻,绝非巴特曼阁下所谓的‘章程问题’所能轻易解释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于嘈杂的议论声中,巴特曼侯爵不可思议地瞪着枢机主教那张悲天悯人的俊美脸庞——这个“无尘之光”疯了吗?!辉光教廷刚和奥肯塞勒学会学会闹得不可开交,这人却在此刻公然支持学会的会长?!
反正他死都不信此人只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怜悯”。
“够了。”王后的声音打断了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她的声音不高,凡是那双金色兽瞳扫视过的地方,却令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绽放会议并非诸位互相攻讦的斗兽场。”爱斯梅瑞冷冷地说:“丑闻也好,功绩也罢,如有证据,还请相关人员会后直接提交到监察庭首席大法官手中。”
一句话敲打了三方。更重要的是,王后绝不允许第三议会或者教廷当众审判一位帝国的大臣。
一片寂静无声中,幽灵的声音却是再一次若无其事地响起:“当然,专人专职。”
他居然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准备放下这一话题,然后将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那么下一个议题,是关于北境战争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顿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甚至不由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注视着他——在座各位当然知道这场被报纸吹嘘得天花乱坠的“胜战”,其实是银鸢尾帝国战败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大败。签署割让领土协议的人还坐在王室之上呢,结果这家伙毫不客气,上去就开始拔呲牙低吼着的老虎的胡须。
“关于拨付给北境军团用于与费尔洛斯作战的军费,事关银鸢尾帝国近十年来规模最大、损失最为惨重的对外战争。”黑发青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那么我想问问巴特曼阁下,以及卡穆公爵阁下,帝国拨出的战争经费中,实际用于采购军用物资的比例是多少?又有多少流入了军需官和供应商的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