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们想做什么?”他警惕地眯起眼睛,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即将被人算计的发毛。
暴君被阿祖卡赶去床上休息了。
那家伙过于温柔的态度简直让奥雷毛骨悚然,出于某种不堪回首的人生阴影,总有种对方随时都要露出狰狞的本真将人吞吃的错觉。
“以后非紧急情况,最好不要在深夜吵醒他,叫他做事。”好友略带责备意味地瞥了他一眼:“教授的睡眠状况很不好,被吵醒了就很难继续入睡,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跑去冲咖啡。”
刺客面无表情:“……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暴君的保姆或者老妈吗?”
“你当然不是。”对方轻飘飘地回答:“但是再有下次我就会揍你。”
奥雷:“……”
“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那家伙:“总感觉你的控制欲,呃,或者说保护欲,忽然呈现出一种格外高涨的态势。”
“……也许。”
对方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靠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窗外的雪光很亮,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一个疲惫而哀伤的人,将他投下的影子冻结成冰。
奥雷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某种危险的预兆叫嚣着,尽管对方身上那种平静的疯并非冲他而来。
虽然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那个人的底色依旧是冷的,像一片无法触底、难以捉摸的深海。无论是他,还是玛希琳,有时依旧会感到对方好像离他们很远——所以不管是谁刺激了这家伙,奥雷有些同情地想,为那不幸的可怜虫默哀。
“我在质疑自己。”良久,奥雷听见好友低声说。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同为吞没那伟大灵魂的罪孽洪流。
“……像你这种自大狂居然还会质疑自己?”奥雷颇为震撼地盯着他看:“黑夜神呐,我没听错吧?”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种熟悉的警告意味却令奥雷松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做你想做的事。”
“我认真的。”他严肃地凝望着好友:“我们的过去已经足够糟糕了,操蛋的狗屎人生——如果不能改变些什么,弥补些什么,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在奥雷的观察下,暴君的一天永远会从一杯咖啡开始。
这家伙起床后,会梦游似得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脸上一片空白,就像他的神智还游离在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虚无世界里——直到灌下去一杯咖啡,这具苍白的躯体才彻底重返令他疲惫不堪的现实。
随后是上课,答疑,批改作业,指导学生,看书,写论文,撰稿,回读者来信……在繁重至极的工作压力下,某人如果在的话还好,但是如果不在,对方的食物永远是凉透的,甚至时常想不起来吃,只有咖啡从不离手——简直就像一台半旧不旧、轰隆隆运转不停的机器,除了机油之外,并不在意自己吞咽下去的究竟是原料还是废弃物。
关于奥雷所熟知的那位暴君,手段狠辣诡谲,为人冷酷无常,偏偏本人比起帝国其他放荡奢靡的贵族甚至称得上艰苦朴素,没有感官享乐,没有个人爱好,私生活一片空白,以至于暴君的敌人在这方面甚至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弱点——而奥雷此刻竟在这位自律勤勉、研精极虑的学者身上清晰瞧见了未来暴君的部分影子,心情不得不说十足复杂。
就在教授下意识往桌角的咖啡杯伸手时,结果摸了个空——他有些莫名地抬头一看,便见那杯只剩了个底的咖啡杯出现在刺客手中。
“那家伙要我盯着你。”奥雷懒洋洋地说:“免得你把自己淹死在咖啡杯里。”
诺瓦:“……”
“帕斯的事您都处理完了?”他盯着人看,透过镜片的烟灰色眼珠冰一样冷,仿佛来自一柄手术刀,或者是一面银镜,总之能轻巧剖开另一人的灵魂,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映照清楚——但是奥雷才不怕他,他坚信自己可以在一秒之内将人揍晕在地板上。
他耸了耸肩:“逐影者会‘照顾’好他,直到你觉得他可以,呃,‘再一次发挥作用’。”
“多谢。”无视了另一人扭曲一瞬的表情,教授面无表情地道谢,随后又冷着脸挑剔道:“但是难道您就没有其他事可做?”
“爱欲神殿那边我和我的人也在查。”咖啡杯在刺客手里轻巧地转了个圈,他从暴君居然还会和他道谢的惊悚中回过神来,闻言冷笑道:“而这个该死的赌局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否则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
好友说得没错,那位主祷级别的银盔骑士的死亡惹怒了王室,一时间通缉令上的报价已飙升到一个天文数字,现在他们确实该暂时避其锋芒,蛰伏一段时间。
同样知道男主和男二之间赌局的诺瓦皱起眉来。能够多一个可随便使唤的免费劳动力,这一点他很满意——但这不代表他必须要容忍一个曾经毁掉他的宿舍、他的收藏和他的眼镜——甚至现在还要阻碍他的咖啡摄入大计的混蛋在眼前晃悠。
“据我所知,您得听从我的指令。”教授冷冷地说:“我现在的指令便是请您离开我的办公室。”
“然后为了让你有机会偷喝咖啡?”奥雷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说真的,你幼稚不幼稚?还是说你只是在通过虐待自己的身体这种愚蠢至极的方式,来博取他人的同情与关注?”
他冷笑一声:“阿祖卡那家伙会上当,还像惯小孩子似得惯着你,但我可不会。”
深感被人冒犯的教授慢慢眯起眼睛。
等阿祖卡回来时,恰好撞见好友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甚至忘了跳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傲慢狂妄、尖酸刻薄的人!”
另一人的声音从办公室里毫无波澜地传了出来:“你称其为傲慢,我称其为事实,随你怎么狡辩,这不重要。”
“因为无数论点证明我就是正确的,而我也不会将提供明确论据来支持个人观点的行为称之为尖酸刻薄。”对方的语速奇快,缺乏波动,因而显得格外令人火大:“比如事实证明,你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些情绪化的低级错误,我合理怀疑你无法掌控自我情绪,而这通常是学龄前儿童的课题。”
阿祖卡:“……”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友路过他的时候用鼻子哼气,顺便重重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等他回到教授身边时,便瞧见对方正坐在桌前照常伏案工作,只是依据他对人的熟悉,立即轻松分辨出对方的眉头拧紧的弧度分明多了几分。
“教授?”救世主叹了口气,冲人微俯下身来,声音像雾气一样轻柔:“您在生奥雷的气吗?”
“他骂我愚蠢。”对方冷硬地回答。
我讨厌他。年轻人苍白的脸绷得很紧,嘴角不满地紧抿着,这竟令他显得鲜活了许多,有了些符合年龄的活气来,也让另一人的眼神变得越发温柔。
“奥雷他就是个傻子,这是我和玛希琳的共识。”
哪怕用脚后跟思考,都知道这场争执必定是某人率先挑衅惹出来的祸,阿祖卡毫无愧意地损了好友一顿:“那家伙固执得要命,容易情绪上头,总是说话不经过大脑。”
正气冲冲离开白塔大学的奥雷半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立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你不用哄我,”诺瓦抬起眼来,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本身没有恶意,所以我没有生他的气。”
“……好吧,还是有一点。”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强调道:“但是我把他骂跑了,所以扯平了。”
看起来用不着他,他的教授已经成功把自己哄好了。
救世主的眼神越来越柔软,他干脆揉了揉自家宿敌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急促敲响,一打开门,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学生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神学教授办公室。
“教授!出大事了!”那名学生看起来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白塔青年会的三名会员、还有艾德里安他们被辉光教廷扣留了!副校长和拉伯雷院长都在往光明教堂那边赶!”
阿祖卡瞧见教授脸上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等他们赶到白塔镇当地的光明教堂时,副校长怀亚特和神学院院长拉伯雷已经在现场了。前者正和几名脸色阴沉的教士交谈些什么,胖脸上不复往日的笑容满面,后者瞧见诺瓦时顿时黑了脸,冲人压低声音骂道:“谁叫你来的?!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去!”
诺瓦神情严肃,毫不相让:“他们也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与义务保护他们——假如我身陷险境,难道您能在这种时候呆在白塔大学里坐视不理吗?”
老爷子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气得吹胡子瞪眼,隔空点了点他,但最终没有继续赶人。
透过交头接耳的人群,诺瓦瞧见艾德里安和其余三名年轻的学生被几个辉光骑士围在一处空地,四肢上都有光链捆绑。那些孩子神情仓惶,衣衫不整,艾德里安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其余三人已经惊恐而狼狈,在瞧见白塔大学的师长后,顿时露出要哭一般的神情。
“这是做什么?”教授上前一步,提高音量冷声质问道:“依据帝国法律,在没有得到搜捕令的前提下,哪怕是辉光教廷也没有权利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更何况这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
“很荣幸见到您,大名鼎鼎的诺瓦先生。”那么教士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意有所指地回答:“当然,辉光教廷同样需要遵循帝国的法律,但前提是抓捕的对象是公民,而非一群肮脏的异端!”
他直接将一沓宣传单拍进教授怀里,冷声呵斥道:“当街向众人宣讲污蔑吾神荣光的异端邪说,辉光教廷没有将人直接关押进异端裁决所,已经是看在这群年轻学生少不更事、涉世未深,很有可能是受谁煽动蛊惑的份上了!”
教授冷着脸与他对视——言下之意便是这群学生是受白塔大学、或者说是受他煽动了。
“我记得您是他们的神学教授?”对方不怀好意地厉声质问道:“那么您有看过他们写下的亵渎文字吗?您知道他们公然在大街上宣讲这些异端言论的计划吗?”
这话问得实在阴毒,要不咬牙认下自己知道此事,然后被判定为包庇异端,被异端裁决所一同带走——要不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和学生们分割,但也同样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资格用自己的那套理念去教导白塔大学的学生。
诺瓦迅速看了一遍手中的宣传单——这群年轻学生借着辉光教廷私吞矿产一事攻击了神圣议会,怒斥辉光教廷那些教士是“欲壑难填的叛国者”。更要命的是,他们在激动中写下了譬如“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令一群卑鄙之徒掌控了光明圣典的释经权”这种明显涉嫌渎神的话来。
这一次白塔青年会没有投稿《黎民报》,显然是上一次关于博莱克郡大罢工引发的争论让这些学生感到失望,转而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宣扬观点,谁知闯下大祸来。
辉光教廷的教士显得格外咄咄逼人:“光明无晦,光明无尘,请问贵校的学生公然宣称吾神有错是有何居心,这是在质疑光明、质疑吾神吗?!”
“我看不出我的学生哪里说错了。”诺瓦冷冷地说。
光明教堂的钟声恰好敲响了,在众人看疯子的眼神中,他干脆上前一步,直接跳到祷告用的桌子上,将全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众所周知,自末世纪之后,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便已陷入沉睡。”黑发青年随手将宣传单卷成喇叭状,提高了音量,钟声停歇,围观的白塔镇人也不由逐渐安静下来:“如今的辉光教廷除了尊敬的教皇冕下之外,皆为自诩神明意志的代行者,为什么诸位不去清除教廷内部的污秽与腐败,却打着神明的名号,干着罪恶的勾当,以至于令信众对光明的公正与博大产生疑虑——试问,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亵渎之人?”
“战争、饥荒、瘟疫、死亡、贫穷、腐败、偷盗、奸淫、折磨——明明光明厌恶此等灾厄。但是诸位教士,我眼前的诸位教士,你们可敢扪心自问,你们可曾真正行使来自光明的意志?”他的一字一句皆极为清晰有力,更多人围了过来。
“——白塔镇死于饥饿与贫穷的人可曾有所减少?银鸢尾帝国肆意贪腐与偷盗的人可曾有所收敛?世间的一切悲哀与痛苦可曾有所消散?!”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领头的教士脸色越发难看:“诺瓦先生!你身为神学家怎可违背以福公约,在光明教堂里公然亵渎神明!”
他冲其余教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那家伙从桌子上拽下来——但是对方扔掉了传单,敏捷得仿佛一只猫科动物,轻巧地避开所有试图抓住他的手,直到站在那群被捕的学生身前。
“是的,我曾向奥肯塞勒河起誓,我将秉承一个学者最高尚不过的公正与良心,我将向世人宣告我所知道的一切事实与真言,我将不得出于私欲在非学术场合谈论神明本身——”
神学家站在高处,摊开双臂,袒露胸膛,仿佛世界的一切罪恶与无罪都在他的双手之间延伸。天光撒过教堂的彩窗,那些明亮肃穆的色彩令他的影子格外高大,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我敢于再次向奥肯塞勒河起誓,我现在就可在此地发誓——我在此刻所谈论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于背叛国家的罪人的愤怒,就像每一个生着良心的人应有的愤怒一般无二。”他严肃地看向围观的白塔镇人,声音逐渐变得低沉:“我的同胞们,看看这场过于漫长的寒冬吧,贫苦人在冻饿而死,我们没有面包,我们没有炉火,而一群骗子却如蛆虫般啃噬着属于我们的祖国、属于我们每一个银鸢尾人的财富!”
人群轻微骚动起来,越来越多人看向教士们的眼神越发不善——王室近些天的推波助澜并非无效,博莱克郡发生的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神学家转而望向那些脸色铁青的教士,“但是你们可敢向奥肯塞勒河起誓,如今我在众人面前试图唾骂奸恶、维系光明的高尚是出于肮脏的私欲,而你们逮捕一群敢说真话、为卑鄙者的堕落痛心疾首的学生却是为了维系光明的尊严?难道你们没有辨别真相的双眼,也没有羞耻之心吗?!”
开始有人借着围观人群的遮掩高呼起来。
“放了他们!”
“放了那些学生!”
“光明平等地怜悯世人,必不会令任何一个无辜者含冤,一切皆由异端裁决所判决。”为首者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着,要不是围观的人太多,他们早就这该死的家伙按倒在地往嘴里塞麻布了:“倒是您在这里搬唇弄舌,蛊惑信众,究竟是想干什么?违抗整个教廷吗?!”
谁知那个混蛋压根不跟着他的思路走。
“哈,光明怜悯世人,而你们怜悯金币。”站在桌子上的黑发青年冷笑着耸了耸肩:“你们只想为可怜的金币找一个归宿,比如教堂门口温暖的捐献箱。”
围观的众人顿时忍不住想笑,但又碍于教廷的面子不敢大笑出声——那教士听见了一片压低的哼哧声,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此刻他忽然无比深刻地体会到,和一个靠笔杆和口才吃饭的神学教授辩经是多么可笑无用的选择。
只要拖延时间,教士咬牙想到,现在只能等到异端裁决所前来,便能以抓捕异端的理由直接驱散围观群众,到时候区区一个普通人,还不是任他们搓圆揉扁?
但是他们没有等来异端裁决所,率先登场的却是一只凶悍且护犊子的猛禽。
艾德里安和其余三名学生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光链断开了,他们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些看守的包围圈。副校长怀亚特立即上前,将那些闯下大祸来的年轻人拽到身后,拉伯雷则是趁机将还站在桌子上的自家学生拽了下来。
“死孩子!”他压低声音怒骂道:“真是能耐了你,不要命了!”
方才他瞧见对方在无数双伸向他的手中自如穿梭时,差点紧张得一口气上不来。
“老师您放心,谁要傻兮兮地和他们争出个对错。”诺瓦同样压低声音:“既然您俩已经通知了猫头鹰先生,我只需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迟疑不决,不敢当众冲学生动手就好。”
作为一个实力逼近圣者的强者,对方的存在便是最大的威慑。
果不其然,当带着猫头鹰头套、拄着手杖的男人出现在光明教堂,突然席卷全场的强大威压令在场教士不由神情巨变,没有人预料到奥肯塞勒学会那位神秘的会长居然会现身此地。
“……猫头鹰先生。”为首的教士咽了口唾沫,他的骨头已经在强者的怒意下嘎吱作响:“您别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
“让异端裁决所来白塔大学抓人。”猫头鹰沙哑尖刻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踏入白塔大学一步!”
“……教授。”
那边猫头鹰还在与人对峙,诺瓦忽地听见有人沙哑着嗓子低声叫他。只见白塔青年会的会长艾德里安悄悄凑了过来,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开朗活泼的年轻人此刻已经面无血色,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而他已是那些学生中最镇定的一个了。
“对不起。”年轻人苍白着脸,低低吐出一个单词。诺瓦顿了顿,强压下几近本能的紧绷,盯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分析了一会儿——愧疚、自责、痛苦、茫然……
艾德里安被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看得浑身僵直,心跳加速,冷汗立即冒了出来,紧张程度甚至不亚于方才被捕——他差点以为会当场挨骂,或者更糟,他只能得到对方冷漠的无视——但是最终他只听见了一句毫无情感的“回去再说。”
艾德里安怔怔地望着他。这位严厉冷漠、甚至被他私下里腹诽傲慢自大的师长将一切危险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年轻人忍不住再次回想起对方摊开双臂站在高处的模样。
移不开眼睛。没有人能够移开眼睛。
钟声是他的冠冕,不可被征服的人的灵魂在他身后永垂不朽,容不下丝毫的卑鄙与怯懦——他的名字一定是银色的,燃烧怒号着的星体的颜色。
异端裁决所的人来了,诺瓦清晰感知到那些如毒蛇的信舔舐过脸颊般的黏腻恶意。但是最终辉光教廷没有带走任何一个人——至少暂时没有。他们成功回到了白塔大学的校长办公室里。
白塔青年会的几名学生一路上已经被神学院院长训得蔫头耷脑,老爷子大发雷霆,那些辛辣绝妙的讥讽与怒斥不得不让人感叹原来大魔王也是有师承的——等到拉伯雷开始端着同样不省心的爱徒递过来的茶杯喘气,怀亚特连忙叮嘱了几句,便趁机让那些如释重负的年轻人溜出办公室。
猫头鹰拄着手杖看着他们,眼神着重在回程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的诺瓦身上转了一圈。
“你对此早有预料。”他用古怪沙哑的嗓音咕咕说道。
“迟早的事。”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被王室打压的教廷近来精神紧绷,绝不会容忍自身权威的衰落,而王庭渴望引起学会与教廷之间的争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而他只是有意无意地加速了这一过程。
“这种事怎么可以把学生牵扯进来?!”忽然领悟了猫头鹰的未尽之意,怀亚特猛地扭头,震惊地看向了黑发的年轻人:“那不过是些懵懵懂懂、对自己所做的事的真正含义一无所知的孩……”
他吞下了未尽的话,眼中忽然浮现出痛苦与悲哀——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而对方的实际年龄甚至没有比那些学生大上多少。
怀亚特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闭了闭眼睛,转而看向老友的方向:“怎么办?你去和教廷的那些老家伙聊一聊?”
没等猫头鹰开口,诺瓦直接打断了他:“没有作用。不论这是一场意外,还是刻意为之,在动手抓捕白塔大学的学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味着辉光教廷决定撕破脸皮了。”
他冷漠而严肃地注视着众人:“一切拖延时间的手段都无法阻遏屠刀的落下,这是一场战争的开端,学会退无可退。”
这话简直堪称危言耸听,谁能从一场暂时算是皆大欢喜的争端中瞧见日后的血雨腥风?但是猫头鹰没有反驳他,像是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
怀亚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怎会如此严重?”
——因为神史。
诺瓦平静地与猫头鹰头套上那双黄澄澄的宝石眼珠偏下些的位置对视,其余众人茫然地看着他们。
“学会不占据主动权,一味的容忍和退让只会失去更多。”年轻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格外冷酷果决。
“——而我们要做的便是,闹大些。”
第119章 分析
“辉光教廷确实势大。”教授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众人:“数百年来,它是盘踞在底层人民的躯体和神智之上根深蒂固的双重大山,早已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它掌控了目前实力最强大的一批人,术士的诞生。”
他直接毫不见外地从桌上扯过一张稿纸,在其上画了个十字坐标,横轴为内因与外因,纵轴为教廷与学会。这是不曾有人见过的稀奇做法,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单论学会,从外部环境来谈,诸位培养出来的学生已经一批批地走上各行各业,不少人已身居要职,甚至教廷内部也有不少学会的学生,他们是天然易于被争取的盟友;从内部因素而论,教廷的腐朽与暴行必会激起帝国最年轻、最先进、最富有激情的群体的反感与抗争,而且这种反抗只会愈演愈烈。”
比起方才在白塔镇众人面前那极富有煽动力的宣讲,黑发青年此刻的语气显得格外乏味可陈,仿佛只是在做一次开题报告——效果却不亚于惊雷乍起。
“至于教廷呢?随着神明沉睡,术士日渐衰微,伴随着生产力的提升,从外部环境来看,包括王室、贵族、富商、市民等诸多群体对其霸占已久的‘特权’早已颇为不满;从内部因素来看,其内部亦有同情平民、憎恶贪腐、希望进行改革的开明教士。”
“更重要的是,教廷已经无法从学会手中掠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它能做得不过是负隅抵抗,抢夺曾经拥有的东西。而学会却能逐渐获取来自那些本来信奉神明的信众的支持——所以长久以来,教廷势必失败。”
这话说得简直好像他已从一张破纸上预见了未来。怀亚特不由看了眼猫头鹰——对方一言不发,用手指摩挲着手杖。
“这将是一个漫长、艰难、血腥甚至充满循环往复的过程,”诺瓦垂下眼睛,仿佛在瞧着一枚沿着轨道向前咕噜噜跑动的小球:“但放在宏观的历史进程中来看,胜利是必然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