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猛地一重,黑发青年本能想要挣扎,但是他被人抱得很紧,压抑紊乱的呼吸全部撒在脖颈深处。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伸出手来,慢慢拍了拍另一人的头发。
“……我很抱歉。”
“……不,亲爱的,您已经很努力了。”对方缓缓地叹了口气,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低低的,悲伤而平静:“只是我该如何爱您呢?简直就好像没有杀了您之外的其余方式了。”
诺瓦愣了一下,说实在的,他不太理解这个逻辑。也许他该对此保持警惕,对方却不再提这个诡异且危险的话题,只是松开了他,帮他检查了灵魂,然后喂他吃了一点土豆泥和稠汤。
“我之前所说的处理海神碎片的方式,例如进入濒死状态——”
失去视力的副作用还是很大的,至少日常生活与工作变得极不方便。正准备往嘴里塞土豆泥的教授忽然感到浑身一阵剧烈的发毛,简直汗毛倒竖,就像被什么异常危险的存在瞥了一眼似的。他放下勺子,身体警惕地后仰,同时加快语速道:“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同意我尝试这种方式?”
“您明白就好。”对方温柔地帮他擦拭了一下戳到脸上去的土豆泥,语气淡淡的,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过我劝您最好别再提这件事,也别让我发现您试图谋划些什么——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反正绝不仅仅是将您的屁股打肿的程度。”
“……”
见人捏着勺子“瞪”着自己,阿祖卡干脆俯下身来吻了吻自家宿敌的嘴唇,顺便舔掉了沾到嘴角上的酱汁。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后仰过去,又被他抓了回来,被亲得微微气喘,嘴唇发红,眼睛湿润。
“……其实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救世主舔了舔再次被咬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乖了许多。”
“你发什么疯?”教授忍不住瞪他,这家伙的恶劣已经到了完全不加掩饰的地步。
“我在趁机欺负您啊。”阿祖卡轻轻笑了一下,完全听不出“生气”的模样:“我说了,我很生气——先生,您也得允许我小小的报复一下吧?”
……毫无破绽的逻辑,偏偏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纠结了片刻后,皱着眉道:“你当然可以报复我,但不能老是这样——”
“老是亲您?”对方古怪地笑了一下:“我还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在复明之前您最好早日习惯。”
作者有话说:
任何东西都不够奖赏他,甚至是最高权力。我们干脆把他杀了。然后把他当神来拜。
——《加缪手记》
第194章 哄人
“比如?”教授冷冷地掀起眼皮,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餐勺的柄。他开始想念自己的枪,假如在这种时候抵在对方胸口或者脖颈上,总能增添些聊胜于无的威慑力,无论如何也比现在这幅毫无招架之力的模样好。
对方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眼睛——奈何再温柔的动作也掩不住接下来判决的恶劣性质。
“比如说,您这些天的咖啡没有了。”救世主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宿敌顿时瞪大眼睛,他看起来甚至比刚才挨揍时情绪波动还要大些。
那家伙压低声音冲他咆哮道:“见鬼,这和咖啡又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首先,您不需要咖啡。”阿祖卡正在低头帮人削苹果,语气淡淡的:“我想您现在更需要休息与睡眠,而不是在头疼梦魇的时候大量饮用用来确保精神亢奋的刺激性饮品。”
“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做,我需要咖啡,它有助于我进行思考。”自家宿敌严肃地盯着虚空,信誓旦旦地冲人宣布道。
不妙的预感。以前对方虽说并不支持他的咖啡摄入大计,但好歹总能寻见机会来上几口,而救世主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果对方彻底狠下心来,现在的他还真就无计可施。
“我会接手,其余人也不是吃闲饭的,我不认为这需要牺牲您的正常睡眠时间。”阿祖卡干脆利落地用餐刀切下一小块苹果,顺势塞人嘴里,闻言幽幽地冷笑道:“况且以您现在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又能干得了什么?先生,您这是自作自受。”
“哪怕一小杯也不行?”他的宿敌嘴唇紧紧抿着。
“这里便涉及次要原因了。”某位救世主冷酷无情地宣布道:“您总得为我的坏情绪付出一些代价,假如您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屁股是否会遭殃,那么我不得不换一种方式。”
他异常温柔地笑了笑:“——换句话来说,我在惩罚您。”
阿祖卡从来都不是什么脾气温和、宽容大度的大好人,当他真的生气时,哪怕是奥雷和玛希琳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
出乎意料的,黑发青年分外冷静地默默咽下苹果。他放下餐勺,擦了擦嘴,然后向身边理所当然地张开手臂:“阿祖卡。”
金发术士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您这是在冲我撒娇吗?”
“我看不见。”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安静地失着焦距,蒙着一层方才被他亲出来的水雾,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可怜:“你说过如果我惹你生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拥抱你——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良久,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似乎叹了口气。很快诺瓦感到身上一暖,有人将他搂进怀里,泄愤般揉乱了头发。
随后阿祖卡忽然听见怀中人开口道:“我说谎了。”
“……嗯?”
“之前治疗眼睛的时候你问过我,是不是害怕黑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时我说谎了。”
救世主微微一愣。他垂眼一看,便瞧见自家宿敌正尝试着将下巴慢慢抵在他的肩膀上。
对方似乎不常做这种事,以至于显得有些僵硬,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一种随时可能收回的试探。
他低下头来,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头发,用手掌温柔抚摸着自家宿敌的背脊。
“……或者说,我的说法不够严谨。”那个人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对此感到……厌恶,抗拒,与恐惧——我推测这是一种难以自控的应激反应。”
诺瓦感到抱着他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一点点抱紧了他,十分令人安心的力度。您想和我聊一聊吗?对方近乎耳语地轻声问道。
“我的大脑里曾经长了个东西。”
……他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示弱,除了些微本能的不安之外,他很难因此产生类似于“羞耻”的情感。也许是因为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自救方略,不论是针对谁的。
觉察到对方的手指忽然紧了一瞬,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不是这具身体,是我真正的身体。”
“医生对此束手无策,甚至判断不出来它究竟是什么,只能当成肿瘤来治疗。”
他深吸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然后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肩窝里,手指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抓紧了另一人背后的衣物:“但是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它开始压迫我的脑部组织,直到我彻底失去意识。”
——先是产生焦虑症状,然后开始产生幻觉。随着时间推移,他一点点失去了躯体行动能力,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失去了思维逻辑能力,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于彻底死寂中等死。
“一片黑暗中,我无法思考。”抱住另一人肩膀的手指一点点缩紧,他强行压抑住近乎本能的恐惧,只能平铺直叙地描述道。
“——我甚至无法思考。”
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
诺瓦被人箍得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为这缺乏深思的、甚至前所未有拙劣的谋略。他干脆更加简单粗暴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带着一种冷酷残忍的天真意味:“……所以我现在需要咖啡,它对我来说是一种高效便捷的安慰剂,帮助我继续思考,从而达成效率的最大化。”
见人陷入沉默,他试探着用脸颊轻轻磨蹭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我再次暂时失去了视力,而你说过你爱我,你不能这样……”
“所以这就是您不断透支健康的理由?为了所谓的……‘效率最大化’?”救世主突兀地打断了他,声音压抑且危险地在他耳侧响起:“哪怕代价是长期的失眠、头痛、心悸……乃至更多更剧烈的戒断反应?”
——这些该死的自毁倾向究竟从何而来?他并不认为仅仅只是源自对于病痛的恐惧。
“我没有透支健康,只是咖啡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诺瓦皱眉反驳道:“不能思考我会死,无法工作我也会死,我只是希望在清醒时刻能够最大限度地——你!”
尾椎炸开剧痛,屁股上又重重挨了一下,沉闷的痛感顿时顺着难以启齿的部分向上窜。
阿祖卡面无表情地将人按住,任由对方应激般气急败坏地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每当您确保一次七小时睡眠,咖啡禁令就会缩短一天,否则和您的咖啡彻底说再见。”他平静地垂下眼睛宣布道:“彻底没得谈了,先生,冲我撒娇也没用。”
诺瓦:“……”
他真切尝到了齿间的铁锈味,但是那个人一动不动,甚至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颈。
……话说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可笑的方式和人谈判,失败后又恼羞成怒地来上一口?太幼稚了,他慢慢松开牙齿,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清醒。
对方还在温柔地哄他:“除此之外我任您差遣,您想要些什么请尽管吩咐我。”
“真的?”
“真的。”救世主顿了顿,又警惕地补充道:“在不影响您的身体健康的前提下。”
“……今晚陪我睡。”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语气冷飕飕地说:“我头疼,你要帮我揉,直到我睡着,睡足所谓的七个小时,然后把我的咖啡还回来——满意了吗?”
缓缓按揉后颈的手不动了。
下一秒,那家伙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某种异常愉悦的意味:“您这是,在哄我吗?”
“我头疼,而你揉得很舒服,”另一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称得上‘哄’的部分。”
“您真可爱。”某人在自家宿敌看神经病的眼神里,叹息般的说。
“……”
“还很会撒娇。”
虽然还有些笨拙,但好歹尝试着蹭来蹭去冲他咪咪叫,着实值得奖赏。
心情突然愉悦了不少的救世主认真地提议道:“头疼得厉害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帮您揉一揉。”
“不,现在是工作时间。”
教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人轻轻拉住了。
“现在衣服皱得没办法见人。”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过来,我帮您理一下。”
顶着现在这幅嘴唇发红衣衫不整的模样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任谁都能看出来之前发生过什么。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任由另一人专注地帮他整理衣领,系好领带。
“奥雷和玛希琳呢?”
“他们还在前线。”救世主的声音已经重归了往日的温和平静:“顺带一提,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应该对您也有些脾气。”
以奥雷别扭的性格,大概是生气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顶替他;至于玛希琳,应该主要是生他的气,为他的隐瞒——和教授倒是关系不太大。
诺瓦慢慢皱紧眉头:“为什么?”
搞什么,难道哄了一个还不够吗?
“您不必哄。”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眯眯地回答道:“您只需要下达命令便好,剩下的我会处理。”
第195章 担忧
海风裹挟着未熄的硝烟掠过莫里斯港,玛瑙色的海水拍打着岸上焦黑倾覆的船只残骸。在那如噩梦一般的祭神日,所有来不及离开的莫里斯港人惊惧地蜷缩在窗沿之下,于窗外呼啸而过的爆炸声与法术的咆哮声中不断喃喃着所信仰的神名。
神罚,一定是神罚。
神明夺去了光明,夺去了理性,在莫里斯港降下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但是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时,有些胆大的居民战战兢兢着走出家门,便瞧见市政厅那标志性的尖塔被折断了,原本悬挂在塔顶的银鸢尾旗帜掉在地上,被踩踏得看不出本色。破碎的窗外,一条暗红的天鹅绒帘布倒挂着,如干枯的血瀑似得倾泻而下,而广场中心的将军雕像仅剩了下半截身体,断口展现出新鲜的颜色。
【马顿·罗斯金将军,莫里斯港征服者。】雕像下的青铜名牌上如此写道。
直到各大报刊采用最耸人听闻的方式,将这一单词印在头版头条上时,莫里斯港人这才恍然发现——一场暴动,在祭神日当日降临了
天边传来惊雷声阵阵,下雨了,这大概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格雷文站在市政厅碎裂的穹顶之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凝结的血块。事后清点时,莫里斯港的市长被人发现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倒霉的家伙,被流弹贯穿了胸膛,杀死他的子弹甚至来自港口驻军。
激动而茫然的胜利者们齐聚在市政厅,他们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看向彼此重归光洁的额头时,眼中含着泪水。
——我们成功了?我们真得成功了吗?
许多人心生不真实感。一群拖着镣铐的卑微奴隶,居然占领了整座港口的市政厅,就好像是一群格外幸运的窃贼,于狂热的窃喜中溜进奢华绚丽的宫殿,却不知何时会被反应过来的宫殿主人与护卫押上断头台。
格雷文闭了闭眼睛。哪怕是他,此时此刻也不免对未来的走向感到迷茫,但是他不能在自己人面前表露出分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格雷文睁开眼睛,正瞧见刺客的身形自阴影中浮现,对方随手将一颗双目圆睁、死不泯目的脑袋丢在他面前。
“港口驻军的指挥官,罗斯金将军的脑袋。”刺客随意地甩了甩刀上的残血,铁蓝色的眼睛中闪过清晰的冷嘲:“这家伙临死前吓得钻进酒桶里,一点也不符合罗斯金家族的盛名。”
“我们需要活着的指挥官。”一旁的灰烬皱紧眉头:“罗斯金家族并不简单,怕是会遭来疯狂的报复。”
“别命令我,我不是你们的部下。”刺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是区区一个罗斯金家族都会令你们瞻前顾后,不如现在就跪在那些被绑起来的议员面前祈求原谅好了。”
灰烬被这家伙浑身带刺的阴阳怪气激得拳头紧握:“你——!”
“好了。”格雷文打断了双方的争执:“现在形式并不安稳,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犹豫了下,看向刺客的方向:“‘幽灵’先生他还好吗?”
“活着。”奥雷冷哼一声。
他又想起对方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着软倒下去的模样。他的好友浑身是血,将黑发青年紧紧抱在怀里,有那么一瞬间,那双蓝眼睛中蕴含的东西竟骇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是对方没有怪罪任何人,只是叮嘱几句后抱着人匆匆离去,留下他和玛希琳在原地发愣。
两个混蛋。玛希琳忽然咬牙切齿地一拳将试图偷袭的敌人砸进地里。什么也不说,自顾自冲上去,把人吓得半死不说,自己也半死不活——这两个家伙简直傲慢得如出一辙。
奥雷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浑身的杀意变得越发汹涌森然,以至于达尼加事后忍不住偷偷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刺客咬紧牙关。
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明明是个冷心冷肺、利益至上的家伙——为什么要扑过来顶替他?哪怕明知自己会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看不起他的实力?怀疑他的忠诚?亦或是为了规避对他可能造成的伤害,从而达成所谓的“最优解”?
奥雷的骄傲不允许他主动开口去问,尤其是再次瞧见暴君时,对方双眼失焦,面无血色,简直就像是一只苍白的鬼魂。
玛希琳已经在人面前摆了摆手,晃动的风声令黑发青年皱了下眉,下意识伸手去拍——没抓住,以至于显得有些……呆。
如果是以往,奥雷绝对会大声嘲笑对方,但他现在心里莫名其妙堵得慌。
红发姑娘担忧地望着他:“你的眼睛……”
“暂时的。”暴君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一点也不把失明的事放在心上。他抬起头来,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奥雷,你身上的神印有出现变化吗?”
我在你的左手边,刺客双手抱胸,冷着脸硬邦邦地说,然后得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别欺负他,好友脸上挂着微笑,略带警告意味地瞥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欺负人?!一时之间奥雷简直暴躁又憋屈。他一向不愿意欠人人情债,这种“不公”简直令他抓心挠肺得难受。偏偏现在迫他三番五次欠下债来的债主,居然恰巧是他前世最大的敌人。
刺客愤怒地闭嘴,然后一边要求玛希琳闭眼,一边老实地脱掉了上衣,露出半身的神印。
好友的眼睛变为了金色,奥雷不由眉头一抽,针对灵魂的法术感觉并不好受。但是下一秒,他突兀得被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笼罩。
刺客在同伴的惊呼声中跪倒在地,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火中,神印的每一道刻痕便是剧痛的毒蛇攀爬而过的痕迹。奥雷听见自己在惨叫,神智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有什么东西自黑发青年身上浮现,张牙舞爪着试图向他扑来。
毫无征兆的,一个概念出现在奥雷的脑海中——那是萨缪尔,或者说是萨缪尔残存的灵魂。
他甚至能隐隐感知到那些来自黑夜与死亡之神灵魂碎片的情感与思考:暴怒,渴望,焦躁……不能再等了,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趁机离开吞噬他的怪物,回到奴隶身上,便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萨缪尔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东西更加强大,更加明亮,也更加令人悚然。
神明的恐惧与绝望是如此清晰可感,以至于奥雷都忍不住一同战栗起来——但是在剧痛中,他突然恍然大悟,他无法质疑那个人的决定,但同时也无法替他分担分毫。
在奥雷倒下的瞬间,教授同样踉跄着后退几步。阿祖卡皱紧眉头,迅速将人扶住。对方的身体在无力地下滑,却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指节青白,掐得死紧,指甲几乎深陷入皮肉。
“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黑发青年的声音很低,语速奇快无比,以至于需要十分仔细才能听清。
起初,他的声音是清晰的,尽管听来更像是一连串不成形的呓语。可是后来对方直接转变了语言,那是一种从未听见过的语言,黑发青年甚至在本能撕咬着任何抵在唇边的东西,不管是自己的手指亦或是救世主的肩膀。
形势万变,先是奥雷突然倒地抽搐,浑身神印都在发烫,然后是诺瓦先生——玛希琳从未见过那位陛下这幅模样,对方已经彻底软了下去,几乎浑身都蜷缩在阿祖卡怀里,像个孩子似的。但他还是在发抖,仿佛遭受了世间最为可怖的折磨。
针对灵魂的探测法术早已被迫中断。阿祖卡将人抱得很紧,一遍遍安抚地按揉着脊背,低声叫人名字,直到对方的身体渐渐放松,救世主才突兀地咳出血来,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他的脸色极不好看。
——深渊,预言,乱流……创世之书?
红发姑娘扑到同伴身边,简直是又急又气。
除了她之外,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灵魂碎片最后的反扑直接令全员挂彩。好在等刺客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身上的神印倒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奥雷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摆脱神印的欣喜被令人烦躁的担忧所取代。
“……喂,他怎么样?”
他的好友垂着眼睛将人抱紧了些,轻轻拍抚着脊背,十分温柔的模样。但是当奥雷瞥见对方的眼神时,他被瘆得忍不住后退一步,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同一个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体会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挫败,说不定这家伙早就疯了。
“‘活着’,是什么意思?”
奥雷回过神来,正瞧见奴隶将军那双讨人厌的琥珀色眼睛。对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寻见些端倪来。
……啧,他现在着急上火的对象,居然是眼前这家伙曾经的主子,命运可真有够操蛋的。
“不关你们的事,别向我刺探情报。”刺客冷着脸说:“先生认为有必要时,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黑暗裹挟着噩梦,将他拥入自己的怀抱。
他被遗弃在黑夜的暴风雨中,身边满是各种动物的残躯和骸骨,冰冷僵硬的皮毛上爬满虱子与蛆虫,也许还有人类的,毕竟人也是动物的一种。
黑夜与死亡之神在他的脑子里哀嚎。听一个曾是人类的生物在耳边嘶吼惨叫,这种感受并不好受,更何况那团褴褛的东西还在不停地诅咒他,世间一切最为恶毒、最为低劣、最为歇斯底里的诅咒。
你以为自己是谁,高贵的受难者?幻觉深处,那寄生在海马体里的恶灵绝望而讥讽地嘶叫着,你以为你能以人的狂妄吞下神的灵魂,却不必付出任何代价?来自四神的灵魂将你变得越发暴虐、疯狂、傲慢且冷酷,世界不怀好意地为你加冕,奉你为人类的王,可你却是一名毁灭世界的同时亦在毁灭着自我的疯王。
——猩红的君主呵,你终将堕落于无尽深渊。
诺瓦猛地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连泛着噪点的微弱虚影都没有。他本能伸手向周边摸去——冰冷,带着夜雾的潮湿,他仿佛依旧身处那毫无生气的腐坏荒原,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教授?”
阿祖卡拧亮床头的煤油灯,原本在他身旁安静昏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剧烈蜷缩起来,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在昏暗的灯光下,对方的脸色惨白得简直令人心惊,摸起来又湿又冷,像是一具刚从渔网里拖拽上来的溺水者尸体。
他将人抱进怀里,哄孩子似的一遍遍抚摸着那颤抖不已的脊背,直到对方忽然剧烈地抽了一口气,仿佛终于自梦魇中醒来,呼吸到世间第一口空气似的。
阿祖卡,他的宿敌茫然地低声喃喃着,唤着他的名字,用两条僵硬的手臂紧紧抱住他,带着求救般的无声颤抖。
……阿祖卡。
“我在。”
他没有多问,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小心地用手指探入对方被汗水浸透的发丝深处,然后迫使人抬起头来,慢慢吻着对方失焦的烟灰色眼睛,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仿佛被海水泡过似的、泌着湿冷潮气的赤裸皮肤。
“我一直在。”
在低头轻轻含咬喉结的间歇,阿祖卡叹息着,顺着凸起的血管留下一连串湿润细碎的亲吻,惹得另一人不由缩起脖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