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奥雷发誓,以他对人的了解,这装模作样的家伙绝对正在心里暗爽。
但是对方嘴上依旧十分正经地讲正事,将教授的注意力全部拉扯过去:“之前您要求暗中联系的各方势力代表已经联系好了,愿意出席莫里斯港第一次各界代表大会的名单我已经全部整理完毕。”
“谢谢。”诺瓦严肃地冲他点了点头:“我们需要确保愿意前往莫里斯港的代表的人身安全,这些天要辛苦你。”
救世主的神情软了下来:“您知道的,我总是愿意为您效劳。”
奥雷忍不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重复:“辛苦你~愿意为您效劳~”
教授沉默了一下,哪怕是他,此时也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看向奥雷应该所在的方向:“请问你对我的社交礼仪方面有什么意见吗?”
奥雷双手抱胸:“我在你的右手边,你现在在对着墙说话。”
诺瓦愣了一下,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但是刺客确实有掩藏身形的本事,他犹豫了下,还是看向右边:“别转移话题。”
“好吧,我刚才骗你的。”结果那家伙慢悠悠地说:“我其实在你的左手边,这一次是真的。”
教授:“……”
他难以理解地皱紧眉头:“为什么骗我?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只是某个混蛋闲得无聊在欺负您。”救世主微笑着一把揪住一旁嘴角止不住疯狂上扬的好友,直把人箍得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动听,下手却是毫不相符的狠辣:“不过没关系,我会帮您狠狠揍他。”
“喂,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不要这么——嘶!你这混账真下死手?!”
第199章 注定
鸢心宫议政厅穹顶垂落的翡翠枝形吊灯,在昂贵的黑曜石长桌上投下蜿蜒的倒影。卡穆公爵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静静听着他的同僚拍着桌子吵架。
莫里斯港的奴隶爆发了暴动,杀死了当地驻军将领和港口官员,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叛乱。军务大臣要求调遣军队增援莫里斯港,对这群胆敢冒犯王庭尊严的奴隶进行严酷镇压。而财政大臣则摆出帝国近期的财务现状,严厉地指出帝国已经没有余力去处理一座远离王城的港口城市爆发的叛乱。
也许放在往日,甚至无需王城军出马,单凭地方正规军队便能镇压一群卑贱的奴隶。偏偏此时的帝国外忧内患,甚至又和神明扯上了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卡穆公爵神情幽暗。
……神。
喝得面色酡红的卡西乌斯二世难得出现在议政厅。他毫不客气地将两只脚架在长桌上,昏昏欲睡地听他们争吵,脸上甚至还沾着鲜红的口脂,浸着酒渍的衣领皱皱巴巴大敞着,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坐在他下位的王后爱斯梅瑞则面色阴沉,低着头翻阅汇报文件,一言不发,直到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她才缓缓抬起头来,脸色沉冷地扫视过众人。
“不论是教廷,还是你们,全部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引发白塔镇暴动的罪魁祸首已经被关押在异端裁决所里。”王后冷笑着,直接将一沓报纸丢在了长桌上:“那这又是什么?!”
《黎民报》的主编火力全开,在近期的报刊的绝大多数篇幅里,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胆与犀利,毫无顾忌地痛斥莫里斯港当局乃至整个帝国的罪恶与腐败,同情并赞美叛乱的奴隶,称他们为“未来的先行者们”,呼吁取缔奴隶制,邀请“全世界的被压迫者们团结起来”。
“……想象一下吧!”笔者如此严峻地宣告道:“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一场卧床不起的疾病,一次不合时宜的降雪,甚至仅仅只是一场来自地主与督工的刁难,你便莫名其妙地失去全部财产,欠下巨额债务,被迫沦为奴隶,从此彻底失去一切身为人类的尊严与自由……我们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我们要奋斗,要抗争!”
“——哪怕为之死去,临死前依旧足以微笑着说,我是为了人类最伟大最高尚的解放事业而牺牲。”
帝国审查局的负责大臣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不愿得罪奥肯塞勒学会,但更不敢得罪王后,毕竟后者真会砍他的脑袋。
突然闯进议政厅的侍从救了他一命,那名侍从直直冲向王后所在方向,手中捧着专门负责传输加急军报的水晶球。
北境之城传令官的脸在水晶球里惊慌失措地闪烁着。
“极北之国费尔洛斯正式向银鸢尾帝国宣战!”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明显正在竭力保持镇定:“数万大军正向着北境之城进发,大概三小时之后便会兵临城下,伦斯贝阁下已动身前往边境,军需物资紧缺,我们需要——啊!”
一阵惊呼,然后水晶球便黑了。
除了卡西乌斯二世,在场众人的神情都变得极其难看。极北之国弗尔洛斯绝大多数国土都属于永恒冰原,完全无法耕种,甚至无法住人。这只驻扎在雪原深处的冰霜巨龙早已对银鸢尾帝国的广袤耕地觊觎良久,前不久还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甚至令坐镇当地的圣者伦斯贝受了伤,逼得银鸢尾帝国不得不耗费大量钱财人力加固边防——要知道对方可是也有一位圣者的。
这次突如其来的进犯称不上出人意料,但对于本就缺钱缺物资的银鸢尾帝国来说,依旧是一条天崩地裂的噩耗,整个议政厅仿佛炸开了锅,一时间甚至都没人顾得上去操心莫里斯港的奴隶。
就在大臣们激烈争论的时候,卡西乌斯二世终于勉强睁开浮肿的眼睛,不耐烦地用力锤了锤桌子:“吵什么,到底吵什么?吵得我头都要炸了!”
财政大臣迟疑片刻,尽量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和人解释道:“陛下,弗尔洛斯进犯北境之城,向我国正式宣战——但是我们没钱。”
“这不简单。”卡西乌斯二世打了个哈欠,醉醺醺地嘟囔着:“弗、弗尔洛斯到底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了!北境之城那个——破地方!吃也没有,玩也没有……”
“陛下醉了,请陛下回去歇息。”就在大臣们面面相觑时,王后猛地站了起来,粗暴地打断了那些含含糊糊的呓语。
她冷着脸,示意身旁的侍从将卡西乌斯二世搀扶下去,后者却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搡开了侍从,跌跌撞撞地随手从贴身护卫的伊亚洛斯骑士长的腰间拔出了长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毫不客气地用剑尖指着王后的鼻尖。
“我、我我哪里说错了?你这个婊子,凭、凭什么不让我说话?!”他发着酒疯,胡乱挥舞着长剑,锋锐的剑尖顿时划破了精美绝伦的地毯,又将华丽繁复的窗帘撕成了布条。一旁的银盔骑士长面色难看,却不敢贸然上前夺剑。
被国王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辱骂,王后的眼中闪过一抹疲惫而悲哀的痛苦,但她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毫不犹豫地徒手握住了卡西乌斯二世胡乱劈砍的剑锋,热烫的血顿时溢了出来。
一片寂静中,卡西乌斯二世似乎愣住了,他呆呆地低下头去,看着那些血沿着剑锋的凹槽一缕缕淌了下去,将脚下的一小块地毯染得猩红——这一次爱斯梅瑞成功将长剑从国王手中夺过去,丢给了她身旁的骑士长。
“您醉了。”她任由血水顺着手指流淌,异常平静地说。
远在莫里斯港的教授发现,他罕见地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决策失误。
吞噬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灵魂导致的“排异反应”的影响时长有些超出想象,看不见就意味着无法汲取外界信息,也意味着受制于人——至少自他瞎了以来,某位大魔王已经连续快一周被迫过着早睡早起三餐规律的“好日子”。
这放在以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在,但凡他曾经的助教宣布他的工作时间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休息时间,他拿对方一点招儿都没有。
——还能怎样?冲人哼哼唧唧着撒娇打滚?
他一向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那家伙简直软硬不吃。救世主总是笑吟吟的,温声软语着哄他进食,哄他洗漱,甚至会像对付小崽子似的,将挤好牙膏的牙刷直接塞他嘴里——然后哄着他上床掩好被子,一副准备给他读故事书唱安眠曲的瘆人架势。
长期的黑暗与被迫养成的良好作息令教授开始很容易犯困,时常脑子里还想着大局,嘴里还在口述工作,结果便被按揉得困意一阵阵袭来,不知不觉蜷在某人身边睡过去,再次清醒已是第二天清晨。
这种情况下,教授忍不住再次想起通过濒死来消耗黑夜与死亡之神灵魂的提案,理由也是现成的:马上就是莫里斯港第一次各界代表大会,如此重要的场合,他不想瞎着眼睛参与。
但是救世主盯他盯得很紧,如果他在人眼皮子底下自己寻死——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如非必要,诺瓦不是很想去挑战这家伙的底线,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
“所以您想出的好办法,就是让我……‘杀死’您?”阿祖卡慢慢冲人抬起眼来,神情幽暗难辨。
“不是杀死,是制造濒死体验。”教授皱着眉,认真地补充道。失去视觉令他判断力大幅下降,他听不出对方究竟有没有生气,干脆选择和人讲道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你强到足以承载来自萨缪尔灵魂的力量,还能避免出现突发情况。其次我足够信赖你,你不会让我真的死去。”
“你知道我是对的。”失焦的烟灰色眼瞳平静且残忍,仿佛荒芜的月壤表面:“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浪费,这是效益的最大化——况且萨缪尔的灵魂在我的体内残余太久,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其余变数?”
“……”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诺瓦皱了皱眉,继续劝说道:“关于我的‘前世’,后期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位行事异常极端的‘暴君’,我对此有一些猜测。”
“除了一些我尚不明白的计谋所需之外,我推测,吞噬神明的灵魂碎片也会渐渐影响我的神智。”他面无表情地扔下惊天炸雷:“你是对的,吞噬灵魂只会让人变成疯子,不论我的灵魂本身有多么强大。”
暴君的极端即是命运与未来所促就的,但同时亦有来自诸神的影响——暴虐来自海神欧德莱斯,傲慢来自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疯狂来自爱欲之神阿娜勒妮,冷酷来自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
——所以他不得不死。
死亡才是属于疯掉的猩红暴君的注定结局。
雨水舔舐着玻璃窗,湿冷的潮气几乎要凝结成雾团,堵住鼻腔与口舌。
他看不见,以至于沉默对于他来说比以往更加令人不安。诺瓦皱了皱眉,向前试探着伸出手来。他不确定自己会摸到什么,说不定会是一片越来越冷、深不可测的海,重力会毫不费力的将他抓住,让他下坠,直到溺死在未知的海域深处——或者只是另一人的躯体。
有人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但不是那只试探的手,而是他的脖颈。
指腹冰冷,就连手掌都失去了人体应有的温度,像是渗着寒气的森冷镣铐,任由喉结在掌心下仓皇地颤动着。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和您谈过,前世的您究竟是怎样死去的。”
“被你杀死。”诺瓦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虚空,搞不懂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转换到这个层面:“作为你的‘宿敌’,难道我还会有其他结局?”
就算暂且不论主角团透露出来的信息——“反派”又怎么可能不由“主角”亲手毁灭?
“来吧,你会答应的,你是个理性的人,不会被情感左右。”他箍住了对方的手腕,将那个人的掌心按向自己的咽喉,带着不可质疑的、傲慢的冷峻:“放轻松,只是一次实验。”
“——还是说你已经失去了再一次杀死我的能力?”
他不明白自己看起来像是那站在祭坛之上,选择主动剖开自己胸膛、剜出心脏的祭品。而他的身后是星穹,是人类,是真理,是世间一切恢宏伟大的东西。
……他是唯独不属于神明的祭品。
金发青年不答,只是虎口往上一卡,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迫使他的宿敌仰起头来。突如其来的强烈窒息带来的巨大痛苦,让诺瓦本能抓紧了对方的手腕。他能清晰感知到因紧绷而冷硬的手臂肌肉线条,还有指腹下突突激烈跳动的脉搏。
起初受害者还算是安静,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瞳孔开始放大,生理性泪水顺着被濡湿的睫毛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另一人的青筋绽起的手背上。无法吞咽的唾液被迫从嘴角溢了出来,黑发青年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无法自控的、泛着泡沫的咔咔声,像是某种无助的求救。
但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声音很轻柔,也很平静,和现在这幅几近谋杀的残酷姿态格格不入:“您知道他们为何称我为‘救世主’吗?”
“因为我杀死了圣者萨尔瓦多,斩杀了冰霜巨龙“白噩梦”,击退了极北之国弗尔洛斯的入侵。”
——陌生的体温顺着指腹下的触感渗了进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
“因为我率领反抗军,阻止了灭世之战,拯救了全大陆被迫害的信徒。”
——脖颈上的手指越收越紧,青白的指尖深陷皮肉,痛楚的腥甜涌上喉口。
“更是因为……我在银鸢尾帝国的王座之前砍下了您的头颅,终结了您的血腥统治。”
——嘴唇翕动时激起的微弱气流,安静落在宿敌的唇角上,比风还有轻微,比吻还要温柔。
猩红暴君的死亡,是世人为他奉上的华美冠冕中最为耀眼夺目的主石。
……多么刺眼呵,以至于每瞥见一次,救世主的灵魂都不由狰狞而痛苦地扭曲起来,仿佛被火灼烧。
整个房间的阴影忽然剧烈扭动起来,金发青年突兀地松了手,在自家宿敌瘫软着滑落的瞬间将人拖着肋下支起,温柔拍抚着那颤抖不已的脊背,任由对方弓起身体,在他怀里狼狈地剧烈喘咳。
而那曾经的死者正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凶手的肩膀上,脖颈上浮现出骇人的青紫指印。他的手臂脱力地垂下,温热紊乱的喘息全部洒进另一人的脖颈深处。
但是周边玻璃破碎的声音炸响开来,所有的窗户、水杯和瓶瓶罐罐在巨大的神力震动中一齐碎成了无数碎片,黑发青年身下的影子陡然膨胀,凝聚成无数锐利的尖刺,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另一人的胸膛。
忽然听见身边人痛苦压抑的闷哼,嗅到鼻尖陡然浓郁起来的血腥味,诺瓦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的身体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视野前的黑雾在渐渐退散,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下意识扑过去,跪坐在对方身上,死死用手掌捂住金发青年胸膛不断迸出血液的血洞,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
……但是太多了,太多了。温热的液体如噩梦一般,迅速将他的手套濡湿浸透,指尖都几乎浸泡在湿润粘稠的血液里。
结果那家伙居然还有心思笑:“别担心,这不是我受过最重的伤。”
对方的指尖冰凉,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伴随着微弱的光芒亮起,濒死的窒息带来的一切痛苦与不适都如潮水般散去。
“治我干什么?先治疗你自己!”黑发青年忍无可忍地揪紧对方的衣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永远平稳得可以操纵手术刀的手指,此时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疯子!
“抱歉,吓到您了吗?”救世主微笑着望着他,声音低哑:“您看,您也没有失去杀死我的能力,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宿敌……”
“闭嘴。”对方粗暴地打断了他,他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些许:“要怎样你才愿意为自己治疗?”
“我会的,因为我不是威胁您,也没有报复您的意图。”阿祖卡温和地说:“您和我一样,都是理性的人,不会被情感左右。”
毕竟他们同为怪物,就像他最终还是会掐住宿敌的脖颈,在灵魂的剧痛中一点点收紧手指——互相指责对方和自己一致的疮痍,并不会让事态发生任何变化。
“——所以这只是一场仅属于我自己的救赎。”
源自悲伤,源自痛苦,源自将一切绝望都全然毁灭后、然后再一同相伴着新生的勇气与坦然。
命运是如此的残忍恶劣,没有任何人真正意义上“做错了什么”,但是曾经的他们依旧不可挽回地走向了互相残杀的结局。至于活下来的那个,则不得不背负起杀死超脱时代的“无罪者”的罪孽。
……好在他还有机会重来,好在他还有机会“赎罪”,哪怕受害者对此全不在乎。
他的宿敌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咬住了那正在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
他吻得磕磕绊绊,牙齿磕碰在一起,甚至将人咬出血来,湿软的舌尖笨拙地探了进去,不知所措地在那温热的口腔里颤抖着。
阿祖卡一愣,他试探着伸手去抚摸对方的眼睛,触碰那湿漉漉的脆弱皮肤。柔软的睫毛紧密贴附他的手心,呈现出一种异常冰冷的湿润。
也许是眼泪?不,那些有血有肉的悸动来自颅骨之下,来自愚笨的思考,此刻降临的只是一种莫大的宁静,就像一列横贯了亘古冰原的列车,终于心甘情愿地驶入海洋深处,轰鸣着吐出最后一口冒着黑烟的叹息般的宁静。
“治好你自己。”暴君松开了他,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苍白的脸颊上沾染了血渍,烟灰色的眼瞳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你对我而言从来都没有罪责一说,如果我不想死,没有人能杀死我。”
见他不动,他的宿敌烦躁地俯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胡乱地蹭了蹭,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舔舐,甚至夹杂着噬咬——拙劣的哄人手段。
“是你先主动寻求合作,是你先让自己越来越重要,是你先将‘离开你’这个选项变得日渐艰难。”黑发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夹杂着不自知的颤抖:“你不能这样,这不公平——你是我的私人财产,虽然我没有支付工资……”
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阿祖卡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我没有寻死。”
“您看,我一直在对自己施加治愈法术,已经止血了。”他拉起对方的手,扯掉被血水浸透的手套后,将其抵在自己的胸口:“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神力有侵蚀作用,所以我要先将神力驱散,然后再愈合伤口,而这需要一些时间。”
“……”
那双蓝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其中满载着极其温柔的笑意:“您误会了些什么?”
教授猛地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盯着那家伙的眼睛,语气变得森冷起来:“你故意让自己受伤,解释。”
“很抱歉。”对方静静地望着他:“因为我是个卑劣的人,杀死您的事实令我痛苦,所以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痛苦……您能理解我的软弱吗?”
黑发青年冷冷地瞪着他,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唯有眼角还残余着些微水色。
见人不说话,救世主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您看,您不愿意让我受伤,却逼着我放任您伤害自己的身体——这不公平,亲爱的。”
“当然,我的方式可能有些过激了,吓到您是我的错。”他干脆委委屈屈地向人伸出手来:“现在您还愿意再亲亲我吗?”
第201章 解释
本想回安全屋休息的玛希琳默默看了看一如既往面带微笑的好友,又看了看某位脸色阴沉的陛下,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这是……吵架了?”
——其实她更想问问,这里是否发生了一场崭新的谋杀。
奥雷的安全屋简直像是被炸过似的,玻璃碎了一地,桌椅翻倒着。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地的血,金发青年胸口的衣物已经彻底被血浸透。尽管玛希琳凭着武者的敏锐,发现对方的伤势大概率已经恢复了,但他现在看起来甚至比阻止萨缪尔的那一天还要糟糕。
但是那家伙的心情似乎好极了,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好。那双蓝眼睛满溢着柔软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以至于浑身上下简直像是在发光——反倒是他身边的那位先生脸色异常阴沉,下颌线条冷硬地绷着,嘴唇紧紧抿着,似乎随时准备发出危险的嘶嘶声,再挠人一脸血痕。
“不,只是一些小误会。”阿祖卡笑眯眯地轻描淡写道:“现在已经解决了。”
玛希琳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那位陛下的眼神看起来可不像是已经解决了啊!他在瞪你了——等等,红发姑娘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的眼睛这是……恢复如常了?
觉察到法阵被神力触动后,匆忙赶回安全屋的奥雷同样被这幅血淋淋的场面吓了一大跳。
“我的黑夜神,你俩这是决定散伙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连一贯的口癖都冒出来了:“所以接下来我到底该听谁的,和谁走,才不会被另一方报复?”
阿祖卡:“……”
“不合时宜的玩笑,奥雷。”他平静地点评道。
“闭嘴,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刺客冲他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俩这是怎么了?你把人惹急眼了,以至于他终于准备冲你下手了?”
“先说好,哥们儿。”他完全无视了救世主微微眯起的眼睛,声音里那股子幸灾乐祸简直遮都遮不住:“在你濒死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我们很好。”教授发现为了团队的和谐与团结,他不得不开口打断那些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以及胡扯八道:“不必担心,和大局无关,一切照常。”
见两人都怀疑地盯着自己,他面无表情地冷硬补充道:“只是一些私人问题,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沟通。”
“……我反倒觉得,最该担心的就是这个。”玛希琳忍不住小声嘀咕。
在正事方面,她所认识的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靠谱。但是唯一可能引爆世界末日的,唯有所谓的“私人问题”。尽管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哪怕厌恶对方厌恶到死,也会为了大局继续深入合作的类型——只是但凡对方失去用处了,怕是会立即将人碾成肉糜烧成灰烬再倒进大海里。而最可怕的,是双方在某种层面上是势均力敌的。
阿祖卡叹了口气,他干脆毫无征兆地拉过身边人的肩膀,扣紧对方的脑后,然后在两位好友极为惊悚的剧烈抽气声中,旁若无人地俯身吻了上去。
回答他的是直冲腹部的狠辣一拳,力度毫不留情,以至于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闷响。
见人痛苦地弓起身来捂着腹部,嘴唇尚且泛着薄薄水色的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正了正沾染着血渍的衣领,随后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转身离去。没人敢拦他,玛希琳和奥雷都下意识为人让开一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