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逐影者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要不是他们的头儿去护送其余离场的代表了,怕不是要当场踹他们几脚。
第204章 谜题
差点被子弹击穿颅骨的人却是一点不慌,烟灰色的眼瞳冷静地倒印出尖叫声连连、兵荒马乱的会议现场。
“镇定!”他用说了一整天的话以至于微微沙哑的声音,压下了所有代表的惊慌失措:“所有人远离窗口!”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功夫,几名冲出去的逐影者就从市政厅外拎回了两个刚刚离场的参会者,对方脸色煞白,手里还攥着被掐灭引线的土炸弹。
刚才还试图掏□□杀幽灵的男人顿时脸色大变——要不是阻拦及时,现在的他会和市政厅里的各界代表一同被炸成尸块。
阿祖卡淡淡瞥了刺杀者一眼,转而冲人微微俯身柔声低语着,呼吸全部钻进另一人的耳朵里:“先生,您有受伤吗?”
对方下意识一颤,眉头微皱,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让他别靠这么近——但最终只是冷飕飕得丢出一句“无碍”。
另一边的逐影者已经回归了老本行,持枪的杀手并非专业人士,只是被钱财收买的平民。被自己的枪在腿上开了血洞后便受不住了,崩溃地招供出幕后主使。
安排刺杀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只能说明那位理事前来参会不过是走个过场。莫里斯港的大商人们敏锐地发现,但凡任由这个新生的政党成长起来,必会触及商会的核心利益,将其扼杀在襁褓之内,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商战”显得更加原始、粗暴且血腥。
莫里斯港各界代表脸上的神情不由出现了剧烈的变化。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是平民,是工人,被商会掌控的工厂雇佣,所以不少人其实是担心会因此失去工作的——但是他们从未想过,商会居然会如此狠辣决绝,完全不顾市政厅里有多少无辜平民。
“诸位,莫里斯港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幽灵将双手按在主席台上,异常平静地宣布道:“军队会在天亮之前封锁商会的仓库,黎民党会接手船坞,召集民兵,战略资产充公后实施配给制度。”
他的影子被煤油灯拉得很长,几乎耸立到天花板上。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不少人得到过一些承诺,或是真实的好处。”
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烟灰色眼瞳缓缓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比刀刃折射而出的寒芒更加令人战栗。很多人被他看得坐立难安,一些人忍不住低下头来:“我也明白,莫里斯港并不信任一个新生的政党,也不相信它真能改变些什么——这很正常,总有一天,事实会证明一切。”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告诉诸位。”幽灵的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他的声音不高,其中蕴含的森冷血腥意味却令在场众人心头一惊:“任何试图破坏现有革命成果的,便是黎民党的敌人。”
伴随着三声枪响,所有刺杀者当场死亡,脑浆混着鲜血淌了一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有黑发青年的声音在清晰回荡。
“——面对敌人,我们绝不会留情。”
“您早就预料到,商会会派人前来刺杀?”散会后,格雷文忍不住冲人低声问道。会前对方只嘱咐他安排奴隶军悄无声息地包围商会的各大仓库驻点,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等会议结束后,僵持便会结束。
“显而易见。”对方有些厌倦地揉着眉心,终于流露出些许疲惫来:“多刺激几次,总会有人会忍不住动手。杀死我引发党内震荡,总比任由工厂停运、金币一天天蒸发简单得多,也诱人得多。”
格雷文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询问的欲望——那名枪手,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如鬼魂般苍白的青年故意放进来的吗?
他不是傻子。提前安排部署的奴隶军,配合默契的保护者,过于冷静迅速的反应……这位先生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格雷文不由深深看了黑发青年一眼。
对方并非一位纯粹的学者,满脑子理想化的天真念头,他甚至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谋远虑得多,也要狠辣果决得多。
……不过这正是一位合格的领袖所需的特质,不是吗?
等到格雷文离开后,诺瓦忽然感到身上一暖 。早春的夜晚还是寒凉的,有人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尚且带着体温的斗篷,仔细地在他颈下系好系带。他下意识抬起头来,任由对方的指节时不时轻轻触碰自己的下巴,浑然忘了自己似乎应该在生某人的气。
最近所有人都忙得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和人计较。
救世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轻柔流淌:“后来那些扔炸弹的,真的是来自商会的杀手吗?”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教授冷哼一声,凭着对方的敏锐,估计心里早有答案了:“商会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直接将自己推到全港人的对立面上,他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他不过是顺势将所有黑锅都安在商会头上,减少接下来政策的阻力罢了。
对方收回手来,沉吟片刻:“我猜猜……罗斯金家族?”
诺瓦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猜是我安排的?”
阿祖卡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宿敌:“如果是您安排的话,那两人就不会死。”
毕竟他的教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也很讲道理的人。
见人不理他,某位救世主继续没话找话:“达尼加那小子看起来被吓坏了。”
“这次逐影者们做得不够好,不过刚好查漏补缺,帮他们做做实战演习,紧紧神经。”异界来客啧了一声,颇为傲慢地嫌弃挑剔道:“你们这些本地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太过于依赖魔法——这次我不过是使了点简单的小花招,结果居然没人看得出来。万一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就能了结的事了。”
突然被大范围地图炮波及的“本地人”:“……我想您口中的‘小花招’,绝非常人所能轻易看透。”
“别奉承我。”教授继续低下头来整理文件,冷酷地拒绝了对方不动声色的甜言蜜语,但他的语气还是变得几不可查得温和起来:“你也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
有人轻轻勾过他的下巴,迫使他撞入那双美丽绚烂至极的蓝色瞳孔深处。
“那么我呢?”那个人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低声问道。一种危险的预感令诺瓦的脊背忽然一阵阵发麻:“我做得足够好吗?先生?”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做得很好。”
一如既往的好,就像他最初给人赋予的评价——漫画男主,好使。
黑发青年皱着眉伸手,试图推开对方靠得太近的脸:“别靠这么近,你的呼吸太痒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抗拒没有像以往那般奏效。另一人抓住了他的手,顺势放在唇边亲了亲:“请再多夸奖我一些。”
金发青年毫不客气地请求,或者说要求道。
他的宿敌看起来有些愣怔,似乎从未想过会收到这种答案。
但是对方出乎意料的乖,迟疑了片刻居然真得开口道:“你很强大,也很可靠,有你在,解决了很多问题,很让人安心……”
他大概极少做这种事,干干巴巴地夸了半天后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终于忍不住皱眉看着他,似乎是在询问这些夸奖是否足够。
阿祖卡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眼睛,温和而耐心地低声教导自家宿敌:“您该说你离不开我。”
“……我离不开你。”
“你不能没有我。”
“我不能没有你。”
救世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说……你爱我。”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沉默,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平静而清醒,像是一轮俯瞰着人间的月亮。
“……”
阿祖卡缓缓垂下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捧住那个人的脸颊,温柔而庄重地亲了亲对方的额头,然后站直身,后退了一步。
“抱歉。”金发青年无奈地苦笑道:“是我太心急了,对吗?”
“夜很深了,您该休息了。”他将兜帽替人戴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向他的宿敌伸出手来:“来吧,我送您回去。”
“——阿祖卡,我会注视着你。”
救世主怔住了。
他的月亮将手伸向了他,却不是抓住他的手,而是揪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微微俯下身来,逼迫他直视着那双冷静至极的烟灰色的眼睛。
“我不理解什么是爱,我只能承诺,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引以为傲的理性,真正的、长久地注视着你,无论你是人类,是神明,或者是一本该死的‘漫画’中,那所谓的、可笑的‘男主’。”
身为一名学者,教授一向对事实二字保持着绝对的敬畏与坦然。而这也代表着,他绝不会违背自己认真思考并严密推断后得出的最终结论,哪怕鉴定对象是另一个人,或者是他本人。
“因为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
——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他已无法判定谁才是罪魁祸首,不论是来自对方的得寸进尺,或者是他自己的不断退让与纵容。
“因为你是我为未来投注的唯一一份、也是最为危险的赌注。”
——他无法接受没有对方存在的未来,不论是出于理智,或者是源自情感。
“因为你是……属于我的谜题。”
——迫使他不断思考、不断求证,以至于最终彻底深陷其中的谜题。
被抱住了。
手掌紧紧扣在腰后,体温渗了进来,迫使他向前走,顺着掌中紧握着的、柔软又粗糙的布料向前走,直到彻底跌跌撞撞着,被一片陌生而深沉的海域无声无息地吞没。但是他不想挣扎。他已经无法“复原”了。
罪魁祸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先生,我好高兴……”
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以至于呼吸都罕见变得略显急促,像是在努力压制某种冲动。诺瓦眨了眨眼睛,将手挣了出来,犹疑着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但是那家伙手臂越收越紧,开始觉得自己浑身骨骼被箍得隐隐作痛的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了。他面无表情地抓住对方散落垂下的柔软金发,毫不犹豫地拽了一下。
“松手。”黑发青年冷酷无情地说:“你要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手臂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但是下一秒,对方又捧住他的脸,凑上前来吮吻他的唇角,一次又一次,诱导他因细微的麻痒张开嘴来,仿佛要将什么无比狂乱庞杂且柔软颤动着的东西全部反哺给他。
轻轻的啄吻伴随着含糊不清的朦胧低语:“既然这样,我亲爱的,我恳求您允许我将拥抱兑换成亲吻……”
他们站在寂静无人的市政厅的穹顶之下,月光被彩窗折射,在石砖上铺洒开一层轻薄透明的瑰丽光影,见证着人类千百年来的理想,阴谋,以及重建或摧毁世界的欲望,也清晰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教授冷冷地掀起眼皮,费力地后仰了些,严肃地指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你都已经亲上来了,还向我恳求——唔!”
待他好不容易再次挣脱出来时,已然像是个遭遇了海难、于沦亡的间隙中勉强浮出海面换气的求生者了。
“你——够了!”
他剧烈喘息着,用掌心按住那家伙的下半张脸,将人往外推。缺氧让他的大脑开始昏沉发胀,站了一整天的双腿有些酸软。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任由那些看起来格外温柔无害的舒适海水一点点将他吞没。
对方哪怕被他捂住了嘴,蓝眼睛里依旧满载着笑意,黑发青年的语速不由加快了一些:“今晚我还要整理战备会议资料,明早要检查封锁情况,中午……”
“我知道。”阿祖卡垂下眼睛,隔着手套轻轻吻了吻自家宿敌的手心,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皱着眉头,迅速将手从他的唇边收了回去:“毕竟您的行程是我亲手记录并安排的。”
他松开手,任人炸着毛从他怀里逃跑,随后好整以暇地慢悠悠问道:“您以为我会在这里对您做些什么?”
“谋杀?”他的宿敌正在平复喘息,闻言阴森森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似乎被亲得有些气急败坏:“也许明早就会有人发现我窒息而亡的尸体。”
救世主沉默了一下:“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错。”
他温柔且真挚地承诺道:“下一次我一定会多给您留些换气的时间,请您原谅我。”
……混蛋。
诺瓦皱紧眉头。他的嘴唇内侧似乎被牙齿磕破了,用被吮咬到发麻的舌尖一抵,顿时泛起轻微的抽痛与淡淡的甜腥。有人用手指抚上他的嘴唇,伴随着微弱光芒散去,明显的不适开始消失。
“我带您回去。”金发青年轻柔地扶住他的肩膀,这是打算直接借助风的力量。教授已经比较适应这种出行方式了,他伸手抱紧了对方的脖颈,以免中途摔下去——结果那人不动,在他疑惑抬头时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您现在应该亲我一下。”
那双清澈美丽的蓝眼睛让他看起来简直格外真诚无辜。
教授黑着脸:“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可以吗?”那家伙冲他委屈地垂下眼睛,月光下散发着浅金色光辉的眼睫可怜兮兮地颤动着:“我以为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恋人,而恋人之间的亲吻应该是相互的……”
“……”
黑发青年深吸了口气,粗鲁地揪住另一人的衣领,然后对准那形状优美的嘴唇重重亲了一下,以至于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清晰响亮的水声。
“可以了吗?”他阴郁地冲人眯起眼睛,颇有一副再敢无理取闹就要动手揍人的凶残架势。
刚才没有咬人是他最后的退让。
“当然,您做得很好。”某位救世主先生立即从善如流地称赞道:“哪怕在这一方面,您依旧是一位无可非议的天才。”
天才与否暂且不提。第二天工作时,教授敏锐地发现,包括主角团在内的一些人会悄悄打量他的嘴唇,而且是偷看,生怕被谁发现似的——其实称不上明显,但是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依旧能瞧出些许端倪。
毕竟暴君整个人都苍白得像只会在阳光下融化的鬼魂,以至于些微血色都是引人注意的,更何况是这种惹人遐想的部位。
迅速反应过来的奥雷,和稍作解释后同样反应过来的玛希琳对此的表态只有冲着某位救世主而去的白眼。格雷文私下里却忍不住有些纳闷。
……似乎也没听说过诺瓦先生有家室啊?但是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出四处打听对方隐私的事来,毕竟那位先生性格再严肃古怪,依旧是一位容貌出色、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有一位热情似火的女友也不一定——但是每当他瞥见那双冷肃的烟灰色眼瞳时,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甚至莫名感觉这是在亵渎那个人。
……总之完全无法将那张冷冰冰的脸,安到那些你侬我侬的小情侣身上去。
教授本人倒是完全不在乎他人的视线与纠葛。封锁商会仓库的行动称得上顺利。由于是深夜行动,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捆绑严实,仓库中运转的守护阵法也被逐影者轻松破解。商会闻讯赶来的理事脸色异常难看,但在面对军队手中荷枪实弹的武器和逐影者的威胁时,对方终究还是咬牙选择了退让。
船坞也被强行征用了,要求船坞的工人们对港口和捕鲸船进行简单改造,以便于进行海上防御及作战。所有惶恐不安的工人被组织起来,第一件事却是被一次性付清了之前被以各种借口拖欠的工钱与报酬。
“没有坞主,没有督工,没有商会派来的理事。”用拳头将督工打趴下,替他们讨要回工资的,居然是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红发姑娘,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笑嘻嘻的娃娃脸青年:“接下来所有工人分成生产组、技术组和安全监督组,然后内部投票选出负责人。”
“因为现在生产资料有限,工钱只能保持市面上的平均价。但是干活有工分,足够多的工分可以换取船坞的相应股份。”底下的工人们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怀疑他们在开玩笑,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人看起来却很认真:“也就是说当你们参了股,今后船坞所赚的每一笔钱,都会有你们的一部分。”
“这群——土匪!强盗!”听闻此事商会会长气得在办公室里破口大骂。
刺杀失败了,罗斯金家族的舰队要十天左右才能赶来莫里斯港,难道在此之前就只能任由这群低贱的奴隶胡作非为吗?!要知道工厂每停转一天,港口每停运一天,便意味着有无数订单和金币如流水般消失,这是商会所万万不能接受的。
对于商会来说这十天度日如年,对于一个新生的政党来说,这十天却是稍纵即逝。
直到格雷文来找他,诺瓦这才想起开会那天由于时间紧迫,一个政党最基础的人员架构只做了异常简单粗暴的安排,比如武装、宣传、监察和财务暂时分别由格雷文与玛希琳、达尼加、奥雷以及灰烬等人负责。
“首席先生。”
黑发青年正忙于手头工作,他看起来已经被文件堆淹没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至于某位神明,对方暂任了首席的秘书一职,正淡定地坐在另一边帮人处理文件。
格雷文是来汇报召集民兵情况的,他看起来颇为憔悴,显然是没想到暴动成功之后的事居然会这么艰难、复杂且磨人。
“除了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平民,少有莫里斯港人愿意加入我们,其中不少是乞丐和病人,甚至需要我们先消耗医疗资源进行医治。”棕发青年苦笑道:“您又说不能强征兵员,所以我们只能靠薪酬来吸引人——但是说实在的,我们没有太多钱。”
“已经征集了多少?”对方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慌。
“这个数。”格雷文默默将一份表格递给他。
“比我想象中要好。”诺瓦仔细看完后,淡定地评价道:“不用着急,先着重军队内部的改革,一定要注重军纪问题——做好了自然会吸引人。”
格雷文沉默了片刻:“……您似乎并不担心罗斯金家族的舰队。”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他总感觉对方话中有话:“你想说什么?”
“您身边的这位术士——恕我失礼。”格雷文朝向阿祖卡的方向,微微俯身表示自己没有冒犯之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实力,应该至少是一位圣者?”
……甚至可能是神。
格雷文没有将话说死。如果对方是神,那么诺瓦先生和这位神明又是什么关系?
灰烬曾在私下里同他猜测,也许“幽灵”是那位神明的神侍,遵循着神明的旨意行动——而这也可以解释对方那令人惊骇的、完全不像是人类应有的可怕智识。
灰烬的思考很符合安布罗斯大陆本地居民的一贯逻辑,但是格雷文的本能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会愿意以一种……甚至可以用“骑士”来形容的姿态,出现在一名神侍身边?历史上再受神明宠爱的神侍也不可能有这种待遇。
更何况这位学者还秉持着“神即人类”这种堪称亵渎的观点。
尽管格雷文很少瞧见这位神的行踪,唯一几次打交道都是在诺瓦先生的参与下。但姿态和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在神明与人类之间,人类才是一切行动的主导者。
所以要不是人类不对劲,要不是神明不对劲——或者说这两位其实都不太对劲。
金发青年微微抬起眼来,格雷文几乎要后退一步——这位神明看起来似乎十分温和,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淡淡笑意,配合上那张令人不由屏息的脸,在阳光的笼罩下简直像是应该出现在远古史诗里、正义高洁的勇者与英雄,总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去信赖他的魅力,
但是过于完美的造物,同样会予以人异常恐怖的不祥预感,至少对格雷文来说便是如此。
他说不上对方哪里不对,但是莫名的压迫感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直觉拼命叫嚣着,要远离那个人,远离危险的源头,远离那双正在明朗蓝色瞳孔之下悄然涌动着的可怖存在。
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棕发青年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一瞬,手臂肌肉非常明显地紧绷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武器。他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而这里能突然吓到对方的东西,显然不会是他。
他狐疑地扭头看了自己的助手一眼。对方迅速捕捉到他的眼神,微微侧过脸来,带有询问意味地望着他,蓝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澈,其中泛着点点笑意。
诺瓦:“……”
奇了怪了,光看微表情这家伙现在似乎挺正常啊。
“我是什么实力并不重要。”见人似乎没有起疑,阿祖卡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异常平静地说:“因为我不会插手处理罗斯金家族的舰队。”
其实这也和他不曾深入插手部分事态发展的原因一致。
神明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依旧是超常的。自从成为神明以来,阿祖卡开始逐渐可以感知到名为“信仰”的存在,这些柔软纤小、发着微光的透明触须主要来自纳塔林人和身边的同伴,在他的本源周围无意识地蠕动着,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祈祷声,可怜兮兮地试图触碰他。
他没有搭理它们,任由其中的一部分渐渐消散——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顺着这些触须深入“信徒”的本源,将那些柔弱的人类灵魂玩弄于股掌中,难怪无数神明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只是征服与操纵从来都不是教授的初衷。那个人所求的永远都不是摧毁敌人的肉体,而是比这艰难千百倍的东西,是连神明都做不到的东西,他的插手甚至会毁了它。
——他要的是属于人类的觉醒,而抗争与变革之神十分赞同这一观点。
后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些名为“信仰”的触须很烦。
现在还好,数量不多。但是万一哪天有成千上万的透明发光触须扑上来,吵吵嚷嚷、欢欣鼓舞着试图让他敞开本源迎接它们,成为无数信徒至高无上的唯一主人——某神完全没这个兴趣,只觉得分外吵闹,甚至还颇为膈应。
格雷文并不知道这位哪怕在诸神中依旧堪称一朵奇葩的年轻神明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那令人屏息的可怖压迫感中尽量保持镇定。
……难道说这是一次警告吗?棕发青年紧张地想,由于他的探究与冒犯?
是诺瓦先生开口解救了他:“他不会出手,此次危机必须要靠我们自己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