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相当于一个童工的月薪,加起来甚至接近一个成年男性工人的工资了。
丽娜一路沿着田埂走,小心地不让裙角蹭到泥土。薄雾中已经传来了木犁破土的闷响,女人们正在用柳条筐往田边搬运种子——春耕开始了,这是最难熬的时期,冬粮已经耗尽了,活儿很多,吃的却很少,就连农户小心伺候的耕牛老独眼都是瘦骨嶙峋的。
随着教堂的晨钟响起,已经进入城镇的丽娜渐渐加快了脚步。得再快些,她可不想迟到——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女孩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小心绕开路边羊群屙下的粪便时,却被一辆忽然从她面前擦过的、疾驰而过的马车吓了一大跳,躲闪不及竟扑在了地上。
街上的污泥弄脏了她的大片裙摆,帽子也摔掉了,马车沉重的车轮直直压了过去,漂亮的羽毛被碾得七零八落。
女孩忍不住失声惊叫:“我的帽子!”
好在车夫及时停了车,一名面色苍白、戴着眼镜的黑头发青年拉开车门走了下来,丽娜惊恐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还狼狈地趴在泥水里。
她十分想哭,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只能自认倒霉了,像她这样的穷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敢纠缠着一位衣着得体的绅士讨要赔偿的,否则治安官一定会将她抓起来。
对方却是将她的帽子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又试图将折断的羽毛竖起来——结果他失败了,那些羽毛再次凄惨地耷拉了下来。
“……抱歉,小姐。我想这是您的?”
见她不说话,对方干脆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帽子递到她面前,镜片后那双几近透明的烟灰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
丽娜呆呆地从人手中将帽子接了过去,窘迫得脸蛋开始发红。她从那双镜子似的灰眼珠里瞧见了自己,头发凌乱,浑身是泥——这样的她该怎样去见沃森特女士呢?
只见差点被卷到车轮下的姑娘露出似乎要哭的表情,教授不由神情微僵:“您还好吗?受伤了吗?”
丽娜摇了摇头,踉跄着爬了起来。她垂下脑袋,看着自己彻底被泥水泡透弄脏的裙子,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看来您有一场重要的面试,而这场意外破坏了它。”对方忽然开口道:“您是一位纺织女工?”
女孩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你、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的语速快了起来:“站立时轻微驼背,右鞋底花纹前脚掌磨损更严重,长时间低头并踩踏踏板;食指、中指的关节肿大,虎口有茧,长期操作摇柄;指甲缝残留着尚未洗净的染料污渍,这种程度的色素堆积比较可能出现在纺织厂里。所以综合推断,您是一位纺织工人。”
见人眼睛越瞪越大,教授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而您今天这身衣服并不适合工作时穿,很有可能是为了见客。这个时间点不会是约会,所以大概率您有一场面试——您身上这套衣服外加帽子一共多少钱?”
“大概三十枚铜币……”话题转移得太快了,丽娜下意识回答道。
教授将手往口袋里一摸,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抽了出来——该死,忘了钱袋在外套里,而他嫌半路热得慌,外套留在了车上。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银币,诺瓦淡定地转手放进那姑娘的手心里:“右手边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成衣店,您现在快速换身衣服应该来得及,余下部分算是您的精神损失费。”
“尊、尊敬的先生,您不必这样,”丽娜吓了一大跳,诚惶诚恐地捧着那枚亮晶晶的银币:“这也太多了……”
“我不白给。”诺瓦认真地说:“您是本地人吧?我和我的同伴初来此地,想知道丰收镇附近最安全、最实惠、最舒服的旅馆是哪一家?”
成功从旅馆老板那里得到了两个房间后,教授顺手扯掉了约菲尔·伊亚洛斯身上的破斗篷。经过了一天一夜,对方已经醒了,不过自苏醒之后他便开始拒绝交流,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虚空。骑士长身上看似并无禁锢,实则一但试图抬起胳膊,便立即有无数无形的锁链冒出来,将其周身牢牢捆住。
“你要喝水吗?”救世主去整理房间了,暂时无事可做的教授干脆占据了房间里最柔软的椅子。他倒坐着,手臂支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打量人,然后忽然开口询问。
骑士长的嘴唇干枯起皮,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失去生气的雕像。
“真巧,和你一样,我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黑发青年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手臂上,以至于两根椅子腿都翘了起来:“不过不巧的是,我身边有人很擅长极刑法术。反正据他所说,他能撬开所有人的嘴,没有任何人能在他手下撒谎。”
稍纵即逝的嘲讽表情从俘虏脸上一划而过,却被教授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看看,不屑,愤怒……还有渴望?”他轻嗤了一声:“看来你想死,忠诚的骑士。你心知肚明你所效忠的女主人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在提及王后爱斯梅瑞时,对方的眼睛终于动了——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个狡猾且可恶的叛军头目。要不是手被捆住了,而且仅剩了一只手,骑士看起来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
教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乔里尼·巴特曼还活着。”
“……”
“差点丢掉小命后,他像只丧家之犬似的扭头往王城跑。”诺瓦如实复述着奥雷的乌鸦送来的信件原话:“头也不回,看起来丝毫没有试图寻找幸存同僚的念头,真是绝情的家伙。”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没有传送卷轴的话,从卡萨海峡到王城可真是一条漫长的旅途,如果一路有人追杀的话……”
这下骑士长终于猛地睁开眼睛,鲜明的怒火令那双颜色浅淡的茶色眼珠变得色彩浓郁起来,身上凌冽森寒的气势节节攀升。
正抱着一沓换洗衣服路过的阿祖卡顺手按住教授的椅子,以免对方失足翻下去。他淡淡地瞥了骑士长一眼,似乎什么也没做——冷汗开始从俘虏的额头上一滴滴滑落,他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似乎想要立即跳起来,抓紧自己的枪,怒吼着向敌人冲锋。
……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不必担心。”一旁看戏的黑发青年“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毕竟我需要一个活人将在卡萨海峡发生的事传播出去,既然您已经被迫与我这个叛军头目为伍了,所以乔里尼·巴特曼会活着抵达王城。”
结果被安慰的人看起来并不领情,反而想要扑过来咬死他。
“……您倒意外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教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在这个肮脏腐烂得令人作呕的帝国,您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居然还能残留些许正义、忠诚、友爱等真正意义上的骑士精神,着实令人惊讶。”
“看来王后陛下一定在幕后为您做了很多,您的忠诚倒是不难理解了。”黑发青年平静地断定道:“——可惜依旧愚蠢。”
他垂下眼睛,异常冷酷地宣判道:“就算是王后,她也挽救不了从根部开始腐化为污水的银鸢尾帝国。”
“……你懂什么。”骑士长终于开了口,声音冰冷而嘶哑:“我承认你有一条蛊惑人心的舌头,一颗异常聪明的大脑——还拥有令人艳羡的好运,极端的好运。”
“但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对着陛下如此放肆地指手画脚。”伊亚洛斯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冰冷地盯着那双毫无波动的烟灰色眼瞳:“你没有经历过任何足以称得上‘磨难’的事,带着满腔理所当然的、傲慢而天真的臆想,依靠神明的力量肆意胡闹。”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是真理?”
教授定定地看了骑士一会儿。
鸢心近卫团的骑士长落入叛军手中,这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更是各路政敌攻讦王后的活靶子。就算国王再昏庸无能,依旧有许多人想借着对方的名义来打压一个血统卑贱、却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女人。于是这封建荣誉的忠诚守护者,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着为了他的女主人献出性命。
“似乎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诺瓦慢慢地说:“凭什么认为你是对的,凭什么如此傲慢,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地去做……”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奈何一个不常笑的人做出这幅表情时显得极为诡异,总有种不怀好意的僵硬感。
骑士的身体猛地一僵,黑发青年忽然将身体凑近了他,以至于他能清晰看见镜片后那双令人屏息的灰眼睛中的美丽纹路:“如果你认为我是错的,那就为了你所效忠的主人,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不要废话,来打败我。”
他的眼睛里是一种冷酷且清晰的蔑视。
“当然,你也可以当一个可笑的逃兵,一死了之,这样无论你曾犯下哪些错,无论害死哪些人,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黑发青年的声音简直像是魔鬼的低语,一丝一缕地往骑士的耳朵里钻:“你本可以挽回你的错误,为死去的人赎罪,也可以尝试阻止我推翻这个肮脏的旧世界。但是如果你选择为了所谓的、狭隘而可笑的‘忠诚’去死,我也不屑于耗费力气阻止一个懦夫——阿祖卡,请放开他的手臂。”
一旁的金发青年随意打了个响指,伊亚洛斯忽然感觉自己能动了。下一秒,一把手枪被丢到他的面前,枪口坚硬冰冷,却不及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分毫。
想死的话自行去外面动手,那个人轻蔑而高傲地说,不要弄脏旅馆的房间,否则还要额外付一笔清洁费。
伊亚洛斯低头看着那把手枪,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对准眼前的黑发青年扣动扳机——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但凡有任何异动,那位神明可不会干看着。
……非常明显的激将法。
手枪忽然被丢了回来,教授眨了眨眼睛。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枪身已经在他面前凭空悬浮,这才没有直接砸他脸上。
“……我需要一些水。”良久,约菲尔·伊亚洛斯冷声说道:“还有药物和绷带。”
一间房间留给骑士养伤了,剩下一间房间属于叛军团伙。
只剩下俩人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教授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镜就被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边。
他被人拽过去接吻,就像是要将之前由于旁人在场而压抑的亲昵时间全部补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人推到了床上,双手被按在头顶,两根修长的手指顺着手腕的手套缝隙钻了进去,缓缓抚摸着掌心,皮肤摩擦间透露着令人发颤的痒意。
教授恼得转头,试图避开那些铺天盖地的吻:“你干什么——唔!”
那家伙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非常真挚地赞美他:“您刚才的模样很迷人。”
“非常迷人。”他忍不住含咬了一下那颤动的颈侧,再次重复道。
清醒、冷酷、高傲而悲悯的月亮……我的月亮。
被称赞的月亮本人只感到莫名其妙。他皱紧眉头,奋力将手挣了出来一只,只有手套被留在床头,然后用手去推那家伙的脸:“我不明白,威胁人有什么迷人的,你——!”
指尖被人含住了,高热湿润、紧迫而狭窄的口舌缠住了他,一寸寸舔了下去。
他猛地睁大眼睛,快速将手抽了出来,顾不得指腹刮过牙关和舌尖后残留的诡异触感,下意识将手指攥紧,也不知是想给人一拳,还是试图逃避那些过于亲密的舔舐。
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教授匪夷所思地想,就像是解锁了某些奇怪的东西,之前喜欢搂搂抱抱就算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结果现在已经发展到热衷于用亲吻、噬咬与舔舐来探索他的任何反应——口欲期吗?!
“……您的耳朵红了。”
救世主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他叹了口气,安抚地吻了吻黑发青年的额头。自家宿敌难得在他面前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这让他有些心软——但也想看到过多。
“我说过要提前三天申请。”教授僵着脸,他能够清晰感知到自己下意识屈起的膝盖抵到了某种异样。
对方平静地唔了一声,微微直起身来,跪坐在他身上,然后抓起他僵硬攥紧的拳头,在那绽起青筋的手背上温柔地亲了一下:“接下来您有工作计划吗?”
“我什么时候没有工作。”对方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严肃地指出这一点:“首先要安排拜访麦穗协会,其次虽然卡萨海峡那边暂时可控,但依旧要继续联络玛希琳他们,最后,要——嘶!你又咬我!”
救世主的牙齿松开了他的手腕,化为温柔的轻吻:“看起来哪怕晚上一天,也没有太大关系。”
诺瓦有些恼:“……现在是白天!”
“时间正好。”结果那家伙可恶地低低笑了一下:“这样至少您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见人不说话,阿祖卡干脆拉起自家宿敌的手,迫使其伸展开来,然后慢条斯理地按在自己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上。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的床很柔软,也很干净,浴室有舒服的热水。”金发的神明垂下眼睛,嘴唇翕动间,若有似无地一次次吻着他的掌心,带着不易被察觉的蛊惑意味:“我会设置法术,不会打扰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灿烂的金发缠上他的手指,那些微敛的浅色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干净美好的弧度,可惜某人脱口而出的话却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圣洁:“我会很温柔,很小心,不会让您感到疼痛,后续会用治愈法术抹去一切痕迹。”
“……”
“……真的不可以吗?”救世主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眸色渐渐暗了下来,眉间却呈现出不宜被人察觉的脆弱。他微抿嘴唇,慢慢松开了对方的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视着您,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事。”
他低下头,将自己散乱垂下的金发拢到了耳后,那双明朗清澈的蓝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暴君的眼睛,永远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异常清晰的阴郁来:“可是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后悔,我不喜欢他们看您的眼神,不论是仇恨、恐惧、贪婪或者敬仰。”
“也许我该将您藏起来,”他的声音神经质地微颤着:“藏到只有我自己能触碰的、世界上最安全的巢穴里——而不是选择顺应我的理性,放任您摇摇欲坠得高悬于雷霆与风暴之间,照亮这个浑浊混沌的世界。”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很重:“这份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永远提心吊胆的痛苦,让我不可抑制地去想,我能够触碰您吗?我可以保护您吗?我该如何……爱你呢?”
在废弃的老磨坊里,对方不曾正面回答他的祈求。
“我很不安,先生,”他哀伤地重复道:“尽管这份不安是我必须要承受的代价,可我终究只是一个贪婪、卑劣而脆弱的凡人。”
“……阿祖卡。”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的黑发青年忽然向他伸出手来。他的宿敌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嘴唇被亲得湿润发红,苍白的脸上充盈着淡淡的血色,烟灰色的眼睛表面似是蒙着一层薄雾——他的杰作。
“过来。”他说。
救世主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俯下身来,甚至体贴地将身体支起了一点。他的宿敌小心地抱住了他,试探着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他的头发,很僵硬,但是足够轻柔。
“……我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黑发青年眼睛垂下,慢慢亲了亲另一人的侧脸:“我不明白很多事,我需要你清晰地告诉我。但哪怕如此,我依旧可能做不到,或者不能完全做到。”
……金发全部淌进锁骨里,痒痒的,对方耳侧的菱形宝石晃动着,轻轻触碰着他的锁骨,似是渴望与他颈上的那条细链缠绕得密不可分。
诺瓦强行忍住瑟缩的冲动,认真地盯着对方那双微微显露出讶异的蓝眼睛:“……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这是我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很重要。”
他莫名感到某种危险。本能告诉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在一步步踏入全然未知的海域,汹涌莫测的海水蠢蠢欲动,似乎随时会掀起巨浪,将他全部吞噬。
但他还是忍住了,一字一句地慎重强调道:“对我而言,你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个体都要重要,重要得足以令我退让。”
……有那么一瞬间,救世主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恐怖。
但是此时黑发青年已经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去,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这也让他错过了逃生的最后机会——源自家乡的那份内敛,异乡人有些不太适应直面这种东西。
……不过既然是恋人,发生这种关系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教授干脆揪住对方的衣领,有些僵硬地亲了亲那微抿的嘴唇:“尽快结束。”
撑在床上的手指猛地一紧,阿祖卡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无奈苦笑道:“先生,唯有这个……”
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所以你可以弄疼我。”他的宿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带着难得的天真意味。
“……但是不许太过分。”
第236章 过分
“……所以,我要怎么做?”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感觉眉间有些莫名发紧:“列个计划表给我?”
对方微微叹了口气,俯身上前,吻了吻他的额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本能紧绷起来的眉心。然后是眼睛,鼻梁,嘴唇……很轻,也很柔和,像是温柔落下的雪花。
然后救世主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任由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发愣:“交给我就好,先生。”
“我会让您变得舒适起来,”细碎的低语顺着他的耳朵一点点钻了进去,很痒,带着炙热的温度:“如果害怕的话,请告诉我……”
——他不会停止。
……胡扯八道的混蛋。
确实不疼,但他宁愿感受到疼痛。他从不知道快乐甚至比痛苦还要更加轻易地令人失去理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再次蜷缩在救世主怀里,无助地发着抖,只能迷迷糊糊地将下巴靠在对方肩上,就连手臂都已经无力得抬不起来,唯有修剪得极短的指甲勉强挠了一下,以示抗议,却连最轻微的白痕都无法留下。
太过分了,以至于甚至隐隐有些干呕。
别哭,给您揉揉好不好?另一人在他耳边低声诱哄,就像安慰一个生病的孩子似的,一手按着他痉挛的小腹,温柔的、坏心的,打着圈儿地缓缓下压按揉,来缓解那些令他忍不住发抖的东西。
难道这还不叫过分吗?黑发青年一边哆哆嗦嗦着试图躲闪,一边茫然地想——但是太多了,不仅仅是满溢,而是自天穹倾倒而下的、灭世的大洪水。
他甚至记不清,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后期所有的残存记忆都是潮湿的,高热的,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以至于令人绝望啜泣求饶着的,像是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吞没了,迫使他失去一切引以为傲的理智,失去一切被世俗、被道德、被理性、被思维层层束缚凝聚起来的东西,只剩下一具任由本能肆意驱使着的躯壳,在另一人手下瑟瑟发抖。
夜色已经深了,阿祖卡试探着去触碰怀里的恋人。奈何哪怕只是轻轻拍抚脊背与肩膀,对方依旧止不住地发颤,也不知是尚未散去的余韵,还是被吓坏了。
……对于一个身娇体弱且缺乏锻炼的普通人来说,似乎做的,确实稍微过分了些。
救世主难得对此感到有些愧疚。治愈法术仅能治愈肉体的伤口,除此之外的东西依旧无法驱散,无论是疲惫,或者是精神方面的重负。他只好一遍遍抚摸着自家宿敌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被丢进水里又被捞起来、瑟瑟发抖着蜷缩成一团的猫,耐心地慢慢亲吻着对方被泪水与汗水浸泡到惨兮兮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不可自控的颤抖才终于渐渐停歇。
“教授?还好吗?”阿祖卡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嘴唇,然后将一杯准备好的温水抵到唇边,里面甚至体贴地加了点蜂蜜:“喝点水好不好?”
他的宿敌用涣散失焦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似乎才渐渐认出他是谁。黑发青年迟钝地缓缓张开嘴,很乖地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慢慢喝光。
“饿了么?想吃点东西吗?”救世主继续哄孩子似的耐心拍抚着怀中人的脊背,顺便转移注意力,以免真让人害怕他,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但是当他用指腹擦拭对方唇边的水渍时,他的宿敌忽然再次张开嘴,迟缓却坚决地,毫不犹豫地咬了他一口。奈何对方已经彻底脱力了,咬了半天,连牙印都浅得可怜。
阿祖卡:“……”
好可爱,想继续。
不过他终究还是艰难地按耐住了那些会让人彻底死在床上的冲动,转而爱怜地吻了吻恋人微张的嘴唇,将人抱进浴室清理,尚未结束对方便已经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昏睡状态。
第二天清晨,终于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勉强清醒过来的教授:“……”
该死,浑身疼得简直像是被什么玩意儿碾过似的,今天绝对工作效率底下——他信了那家伙的鬼邪。
见他面无表情地瞪着虚空,正躺在一旁支着侧脸欣赏恋人睡颜的某位罪魁祸首笑眯眯地凑过来,在他的额头上甜蜜地亲了亲。
“早安,亲爱的。”
金发神明温柔地微笑着,心情很好的模样,清晨温暖明媚的阳光笼罩了那张圣洁完美的脸,仿佛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
黑发青年勉强张了张嘴,喉咙却哑得要命,他甚至寻不见自己的声音。
救世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您想说些什么?”
他凑了过去,然后便听见对方用沙哑的气声在他耳边艰难地开口:“早上不安,混蛋玩意儿。”
阿祖卡:“……”
对方锲而不舍地哑着嗓子骂他:“骗子。”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救世主哭笑不得地将人搂进怀里,尝试着在咽喉处施加了治愈法术——这似乎有些作用,至少对方指责他时变得流畅不少。
他的宿敌用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严厉地瞪他,试图借此令人感到愧疚。哪怕昨晚用热水仔细敷过了,他的眼睛依旧有些肿,大概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黑发青年的声音却是冷飕飕的:“你说过会很温柔,也不疼。”
“……我不温柔吗?”阿祖卡无奈地轻轻啄吻着自家宿敌的眉心:“我有让您感到疼痛吗?”
结果那家伙开始以一种探讨学术的严肃和他举例列证:“首先,我现在浑身疼。其次,昨天大概进行到六十五分钟左右时,我告诉你疼,要求你停止,然后出去,但是你没有,反而直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