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梦呓似的:“我只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那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一遍遍着了魔似的告诉自己,这是冥冥中命运赐予我的、挽救一切的唯一契机……不,我真没事。”
望着同伴担忧的眼神,玛希琳深吸了口气,那双如早春麦田般的绿眼睛重新变得坚毅而明亮:“我想清楚了,与其深陷在过去的记忆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把那些可能伤害我的朋友与家人的坏蛋全部杀光,这才是保护我爱的人的最佳方式。”
“好姑娘。”
奥雷总算舒了口气——担心好友的状态是一方面,不过话说他为什么还要操心暴君的人际关系?难道是被某人传染了?
而他的好友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松弛,也不知道是对大魔王那令人落泪的情商自信满满,还是对他们两个的自我调节能力很有信心……所以他到底操心个什么劲?!
被他腹诽的救世主此时已经带着自家宿敌回了螺旋湾,顺便提溜着玛希琳的弟弟。这位话剧团的狂热粉丝在得知他心爱的夜莺小姐其实是个靠大规模传播致幻剂搞非法宗教活动的恐怖分子时,历经了否认、质疑、愤怒、心碎等等一系列过程后,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蔫了。
梅尔达太太茫然地看了看离家前兴高采烈、现在却蔫头耷脑的养子,又看了看两位提前回来的、女儿的朋友。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瞧见那个漂亮得惊人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眼睛微垂,优雅地举起一只手来,对准了这座歪斜得几乎要倒塌的老房子。
施法者的金发漂浮起来,宽松的领口与袖口灌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梅尔达太太围裙的一角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掀了起来,她震撼地望着金发青年脚下浮现出无数繁复神秘的奇异纹路,那些纹路正以对方为原点,顺着泥土、沿着老屋斑驳的外墙迅速爬行攀升,就连木头的缝隙都发出了微弱的光,直到法力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她仿佛听见了老屋欢欣的吱呀声。
年轻人放下手来,转头对目瞪口呆的梅尔达一家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请原谅这场未尽允许便开展的装修——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在我脚下这片土地曾生活过的梅尔达。”
……这个人简直像是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那些降下庇佑与赐福的伟大存在。约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踟蹰不敢上前。他的弟弟妹妹们却不管这些,欢呼雀跃着到处去扑那些尚未消失的光点。
“孩子们,接下来是有什么危险吗?”梅尔达太太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情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她看起来并没有被术士的身份惊吓到,也许是因为她的女儿同样并非常人。
“不会有事的。”教授平静地安抚她:“阿祖卡很强,只要大家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我发誓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是你们呢?还有小玛希琳?梅尔达太太的嘴唇动了动,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大声嘱咐着孩子们去关好门窗,然后在一片欢呼声中宣布今天的午饭有烤蛋饼。
贼鸥码头位于卡萨海峡的末端,是整条海道最为狭窄、也最为关键的首尾区域,再往前便会驶入一望无际的大海。
“如果我是叛军头目,我也会选择贼鸥码头作为新据点。”伊亚洛斯骑士长展开地图:“这附近的海盗十分猖狂,来往人员鱼龙混杂,目标很有可能混入其中,混淆视听,要注意搜查过往船只。”
“骑士长,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当地驻军?”乔里尼·巴特曼皱眉质疑道:“如果有当地驻军配合,想必比我们逐一搜查更有效率。”
“不,那个人非常狡猾,些微风吹草动就有可能令他溜走,王后陛下也曾嘱咐我们不要闹出大动静。”伊亚洛斯骑士长摇了摇头:“更何况卡萨海峡驻军势力属于卡穆公爵派系,王庭议会与陛下一向不合。若是让他们参与进来,我担心反倒会节外生枝。”
他的手指在地图边缘轻轻扣了扣,远方传来水手粗野的吆喝声,混合着海鸟的鸣叫。
“全体施加混淆法术。”伊亚洛斯骑士长重新带上斗篷的兜帽,拉紧了缰绳:“注意搜查底层人聚集的场所,尤其是当地的海员工会,目标最喜欢蛊惑这些愚民。必要时可对可疑目标进行审讯,不过要处理干净——”
鸢心近卫团里的术士忽然汇报道:“骑士长!发现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
伊亚洛斯一怔,却是微微皱起眉来:“在哪里?”
“指向了大海。”那名骑士注视着于半空中盘旋的咒文:“靠近黄金礁的方向。”
这片离贼鸥码头不远的岛礁是某些不那么合法的生意的默认海上交易场所,也是海盗的老巢之一——走私者和罪犯的天堂。
“奥雷·阿萨奇去那里做什么?”乔里尼眉头厌恶地拧紧:“难道叛军想和那些肮脏的海盗合作?”
“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伊亚洛斯骑士长沉吟片刻:“分派三人前去黄金礁,乔里尼带队。其余人继续重点搜查螺旋湾和贼鸥码头。”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收到了来自乔里尼·巴特曼的水晶球通讯。
“那群该死的海盗袭击了我们!”水晶球中,对方看起来颇为气急败坏:“这群卑鄙的虫豸,毁坏了我们雇佣的船只——”
“为什么海盗会突然袭击?”伊亚洛斯从下属手中夺过水晶球:“你们遇见奥雷·阿萨奇了?”
“没有,但是他设置的保护法阵笼罩了黄金礁一艘破旧的木船,我们尝试着解开法阵,但是刚踏上船,那艘船却忽然炸了,爆炸波及了我们的船只。我们三个中只有迪恩受了点小伤,但也惊动了海盗王。”
“目标发现我们了。”骑士长沉声断定道:“乔里尼,解决那群海盗,速战速决。”
“那个,骑士长。”一旁的术士忽然低声汇报道:“又发现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了,这一次在贼鸥码头的驻军所在方向……”
“……”
“骑士长?”负责追踪法术的骑士不安地唤道,上司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
阳谋,赤裸裸的、甚至颇为粗暴的阳谋。
那家伙打了个非常精准的时间差,简直把“我在耍你们”写在了脸上,偏偏他们无法无视目前唯一的线索。
“……分派三人前去调查。”伊亚洛斯闭了闭眼睛:“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一部分人去街上探听消息,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他迅速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道:“其余人和我一起前去海员工会。”
“是!”
远在螺旋湾的教授正淡定地围观救世主布置陷阱。临走前他要了一撮刺客的头发——术士的头发里同样蕴含法力,尽管非常微弱,但是对于高阶层的其他术士来说,这种程度的法术波动便足以被捕捉、并引起警觉了。
“术士有一个普遍的毛病,那就是会习惯性地依赖法术。”分别之前,大魔王毫不客气地对异世界的强者都发表了一番批判:“所以但凡捕捉到熟悉的法术波动,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分派人手前去查看——而且人数不会少于三人,否则就是送命。”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转向了刺客的方向:“曾和银盔骑士正面交手最多的人是奥雷,他们应该最熟悉你的法力波动,或者有自己独有的追踪办法——比如上次在白塔镇附近,银盔骑士便成功追踪到了你和达尼加。”
奥雷:“……”
无法辩驳。所以曾经多次登上鸢心近卫团通缉令的头号名单,在此时反倒成为了一件好事?
“打仗的最高境界是指挥敌人。”黑发青年转动着笔尖,仿佛在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指挥棒,那双眼睛却是理性而透彻的:“但是这也代表着,我需要你们全身心地相信我——相信我不会放任无谓的牺牲。”
第230章 混乱
一名水手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艾斯克,最新消息!黄金礁发生了混乱,据说连海盗王的船都被炸了!”
“见鬼!”艾斯克·拉比猛地站了起来:“我们那批来自巴塔利亚高地的货呢?也被截留了?!”
日子不好过,总得想些法子去喂饱自己人。与海外货商达成协议,绕开官方航线从而避免高税也是一条路——当然,这并不怎么“合法”,来自海军的围追堵截自然少不了。若是不幸被抓到了,少说工作不保断胳膊断腿后再交高额罚款赎人;严重的话,所有经手的人都会被绑起来烧死。
水手紧张地说:“按照时间来算,确实刚好撞上,已经联系不到负责的兄弟了!”
“谁干的?”艾斯克·拉比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恨得咬牙:“难道是海军那群吃空饷的猪猡吗?!”
“不知道。”对方摇了摇头:“但是我看海军那边的动向,他们也已派船往黄金礁的方向去了,而且阵仗不小,战列舰都出去了一艘!”
一边旁听的玛希琳忍不住心虚地默默往后缩了缩。一艘装满了炸药的小船,一个简易的触发装置,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引发这么大的阵仗。
焦灼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个人忽然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艾斯克,要不然现在和海军他们拼了算了!”
见所有人都瞪着自己,那名水手一咬牙,心一横,把心里话全部秃噜了出来:“与其等海军发现走私船,再把我们押上法庭烧死,还不如趁着海军被海盗牵制了手脚、一艘战列舰出海的时候率先动手——”
“没错!那群混账简直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本来我们就不想忍了,现在时机千载难逢!”又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就像莫里斯港那样,到时候卡萨海峡就成了咱们自己的地盘,大家都能吃饱饭,再也不用受那些狗杂种欺负!”
开始有人站在桌子上,挥舞着帽子振臂高呼:“我们要暴动!反抗!”
“——搞死他们!把他们烧成灰!”
一片沸腾的混乱中,艾斯克·拉比却是悄悄靠近了玛希琳,压低声音问道:“‘幽灵’先生有没有什么指示?”
红发姑娘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但是那些微妙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以至于艾斯克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说,‘抓住时机,大胆去做。’”玛希琳深吸了口气,沉声复述了一遍那位陛下的原话:“‘黎民党会支援我们的盟友。’”
另一边,卡萨海峡的驻军同样感到焦头烂额。
一名衣着华丽的将军重重将手枪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海军舰队的精美锡制模型摇晃起来。
他正冲着手下大发雷霆:“黄金礁爆炸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一艘战列舰擅自离港?战列舰上的指挥官呢?!”
一旁的副官紧张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报告长官,我们联系不到人——全部联系不到,水晶球压根没人接听!”
对方气得冷笑起来:“难道你要告诉我,是该死的海盗跑来卡萨海峡,偷偷挟持了一艘战列舰的指挥官、逼他驶入大海吗?!”
副官一边哆嗦着命令下属再次尝试连接水晶球,一边心中腹诽也不是没有可能。
某位刺客默默深藏功与名。那名指挥官轻易被他吓得尿了裤子,甚至不敢回头看看对方是否已经离开。
“立即再派两艘战列舰去追!”将军咬牙切齿,差点将手中的钢笔掰断:“要是帝国的战列舰居然落入海盗的手中,那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全部都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潜入贼鸥码头的部分银盔骑士很快便觉察到码头的气氛似乎不对。街道上本该十分常见的、出卖苦力的壮年男人不知为何少得可怜,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发生了什么?!”伊亚洛斯骑士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海边,神情越发凝重——海岸上停靠的战列舰冒起了黑烟,有人袭击了当地海军。
“一场暴动!”没过一会儿,便有负责探测情报的银盔骑士火速返回:“趁着海军出海追捕海盗,海员工会对海军驻地发动了袭击!”
与此同时,水晶球闪烁了起来,他的下属在其中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骑士长!我们遇到了——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水晶球中的景象剧烈旋转抖动了起来,像是掉在了地上。画面稍远些的角落,一只带着熟悉臂甲的手臂无力地砸在地上,血渐渐漫过了地板。
“第一个。”
来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意味。
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指几乎要将水晶球捏碎。有人捡起了那只水晶球,漫不经心地上下抛了抛:“好久不见,铁块儿们。”
他们的老熟人在水晶球中扯了扯嘴角,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这场遛狗的游戏,大家还玩得尽兴吗?”
“不!阿列夫——”
画面中余下两名银盔骑士怒吼着同僚的姓名,朝着刺客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后者干脆一把捏碎了水晶球,画面彻底中断了,只留下另一边的银盔骑士干着急——刺客甚至比情报中还要难缠。
“骑士长!要派人支援吗?”
“……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目标已经不在贼鸥码头了。”骑士长缓缓摇了摇头:“他不会任由大量银盔骑士留在贼鸥码头,否则这场暴动将毫无意义。”
果不其然,就像是某种毫不加遮掩的嘲讽,骑士长话音刚落,队伍中的术士便在螺旋湾方向捕捉到了来自奥雷·阿萨奇的法术波动——可是对方分明刚才才和他们通了话,本尊就在贼鸥码头的海军当中。
咸腥的海风掀起了骑士的斗篷,远处的海军驻地升起的滚滚黑烟与铅灰色的云层几乎要融为一体,恍惚间竟像是末日将至的天幕。伊亚洛斯眉头紧皱,他被称为“王室的铁幕”,强敌不曾少见,险境也没少涉足,但从未体会过今天这般仿佛被无形的存在肆意操纵的战栗与恐怖。
直到现在,那个人简直是不容置疑地拽着他们走出每一步棋,偏偏银盔骑士对此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仿佛幼童学步般,跌跌撞撞着顺其心意,就像棋子永远也无法对抗棋局之上的存在。
……那个疯子将整个卡萨海峡都化为了捕兽夹,驱使着他们这群自以为追捕猎物的猎人,一步步走进精心设计的死局。
“骑士长,干脆我们留在这里,支援当地驻军镇压叛乱。”一名骑士咬牙提议道:“能破坏叛军头目的计划也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想主动步入那无比昭彰的、名为死亡的狰狞陷阱。
伊亚洛斯的神情却是越发凝重:“我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也能想到——”
所有银盔骑士身上的秘银盔甲毫无征兆地统一亮了起来,胸口的银色鸢尾缓缓绽放,古老繁复的咒文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只小小的夜莺,盘旋了一圈后,指向了螺旋湾的方向。
银盔骑士们神情大变:“王室血脉的求救信号?这里怎么会有王室成员?!”
骑士长缓缓闭上眼睛,补充了未完结的话尾:“……所以我们将不得不去。”
鸢心近卫团必须保护王室成员,这是所有银盔骑士曾对奥肯塞勒河起誓的古老誓言之一——当然,在不与国王的命令相违背的前提下。
螺旋湾附近海域的一艘小船上,阿帕特拉仰起头来,任由血水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淌了下去。
“被迫承认我也流着马基安的血液真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她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甜心,人家为了你可真是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她身边的吟游诗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断了弦的里拉琴,发出单调刺耳的声响。阿帕特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寻找神选之人的行踪着实不易,不得已之下,她最终还是求助了她这位“老师”,结果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正等着这一茬,这让付出了不少代价来完成“交易”的阿帕特拉总感觉自己被坑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位满世界乱跑的神秘强者会亲自来一趟卡萨海峡——该死的老狐狸。
“人你也见到了。”女祭司没好气地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亲爱的小公主,别用完就丢嘛。”马格纳斯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捧着胸口:“谁叫我陷入了爱情的魔咒,甜心简直令我一见钟情,当然他身边那位也很不错——”
“亲爱的老师,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杀了你。”阿帕特拉甜蜜地咯咯娇笑起来。身为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狂热信徒,她极看不过眼这种随口将“爱情”挂在嘴边的家伙——不像她,她是真心实意想和甜心共赴极乐的。
……不过对方口花花的对象可还有一位神。想到这一点,女祭司忽然淡定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要知道那位神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她的老师就会阴沟里翻车,被暴怒的神明碾得渣都不剩——这种可能性简直令她心旷神怡,以至于寻不见爱欲之神的焦躁都消退了些许。
第231章 骑士
自从得知叛军头目身边有神明存在的那一刻起,约菲尔·伊亚洛斯便无数次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绎过死亡,不论是下属的,还是他本人的。
层层叠叠的潮水漫上沙滩,浅滩的海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明,美丽得令人心醉,完全看不出这将是谁的埋骨之地。金发的青年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他看起来简直美得惊人,同时也恐怖威严得令人颤抖,恨不得战栗着匍匐在地,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怀疑对方的身份——神明正用镶嵌着一圈金芒的蓝瞳注视着六位身披银盔、手持银枪,便胆敢以凡人之身挑战神明的蝼蚁。
那位存在的身后缓缓走出一名高挑的黑发青年。相较初见,他还是那样苍白,伊亚洛斯骑士长的脑海里不由闪现过些微记忆片段——那时的年轻人还只是一位子爵的儿子,一位不起眼的学者,现在却成了一名本该被推上断头台的叛军头目。
在骑士们警惕而仇恨的瞪视下,尚未见面就令他们减损了二分之一的罪魁祸首慢吞吞地开了口:“日安,诸君。”
……谁他妈有心思和你日安!
“还有您,伊亚洛斯骑士长。”那双瘆人的烟灰色眼瞳转了过来,毫无情感地注视着骑士长的眼睛:“希望您有将我的问候传递给王后陛下。”
“不必多说!”一位骑士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求救的王室血脉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紧张,抓紧枪杆的手指都在轻微发抖,泛起死人般的青白。
“我没有藏她,她已经离开了螺旋湾。”黑发青年颇为耐心地回答道。
“我很好奇。”他居然真的露出了孩子似的好奇神色:“灵魂契约束缚着你们,要求你们必须要保护王室成员——但是如果对方是意外速死呢?如果你们因为不可抗因素影响无法行动呢?这究竟算不算违约?”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伊亚洛斯骑士长的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下一秒,他听见目标忽然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还是得先打上一场。”
无人敢留余地,战斗初始,骑士们便毫不犹豫地催发了身上所有能够使用的魔具与卷轴。一时之间,夺目至极的各色法术光芒大盛,教授不由眯起眼睛,往某神的身后躲了一下。
六柄长枪在狂风中发出龙吟似的鸣响,伴随着法阵的银辉闪烁,千万柄倒悬的利刃自冲锋的骑士身后浮现,在云端交织成两柄巨大的、相互交叉的、护卫着鸢尾王冠的银枪。磅礴的气流竟是迫使附近方圆百里的海域海水退却,露出狰狞冷硬的底礁。
但是向来无往不利的法阵,在此时却仿佛狂风中的蛛网般脆弱。副官瑟维的盔甲最先开裂,那些曾被最顶尖的炼器大师千锤百炼过的秘银甲片,正在某种极为恐怖的力量下一片片剥落,露出其下因血管爆裂而痛苦扭曲的脸。
伊亚洛斯嘶吼着投掷出银枪,枪尖如光梭,缀在其后的锁链宛若焰尾,本该洞穿山脉的突刺却在神明身前半米处凝固。他听见了枪杆发出垂死的悲鸣,铭刻其上的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剥落,伴随着一声轻响,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银枪彻底断成了碎屑,于风中轻飘飘地消散。
直到现在,神甚至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终焉誓约。”金发的神明轻声重复道,剑终于在他的右手一寸寸成型。
第一名牺牲者是骑士长的副官,倒在神明脚下时,半个身体几乎都已成了白骨。对方甚至并非有意虐杀,仅仅只是因为凡人的躯体完全无法承载由神力掀起的风暴,而他们选择冲向了风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降临,银盔骑士的尸体始终保持着向前冲锋的姿态。
好在神明似乎对他们很是好奇,近乎耐心地等待骑士们出招,再逐一进行化解,这让这场悲壮而荒诞的自杀进度变得迟缓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伊亚洛斯的指节深深陷入掌心,他捡起牺牲者的枪,攥紧沾满同伴鲜血的枪柄,怒吼着,和余下的两名骑士一同毫无迟疑地扑向那名为死亡的风暴。
——就是现在!
伊亚洛斯忽然枪尖一收,趁着神明被其余两人默契地掩住视线时,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他的真正目标,不顾被暴风撕扯开皮肉的躯体。
他是那样的快,宛若坠毁的流星,金发神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怒的神色,其余两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被无形的力量贯穿了胸膛。伊亚洛斯只感到自己试图抓向黑发青年的右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臂弯之下不翼而飞了,连带着那柄长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始终被他藏在怀里的、仅剩的传送卷轴光芒大盛,伴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辉,和饱含神明怒火的、几乎令整个海湾地动山摇的一击,待到尘埃散去,残损的海湾已经空无一人——黑发青年的身影彻底从原地消失了。
远在贼鸥码头的玛希琳和奥雷猛地抬起头来。准确来说,不论是银盔骑士、海军、海盗还是海员工会的众人,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停止了争斗,被那来自螺旋湾方向的、惊天动地的异响骇得怔在原地。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对方神情凝重的脸。
螺旋湾那边是非常熟悉的法术波动。同伴在分别之前确实曾告诫他们,无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这动静也太大些了吧!
玛希琳率先反应过来,那位陛下十分放心地将这场暴动的领导权交由她全权负责,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甚至令她有些愧疚。
“不必担心,有阿祖卡在。”红发姑娘轻声说道:“相信他们就好。”
奥雷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冷嗤了一声:“谁担心那两个祸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