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四周的黑雾剧烈翻涌。
断葑的魇影发出阴冷的笑声,身形竟如水墨般渐渐淡去,完全融入了周遭的黑暗之中。
“小心!”铁横秋立即收剑回防,青玉剑在周身划出一道青色光幕。
簪星也急忙收鞭戒备,两人背靠背站立。
黑雾中传来断葑飘忽不定的声音:“好呀,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
话音未落,一道鬼爪从阴影中暴起,探向簪星身侧!
“我就先来拿你!”
爪影凝如实质,直取少年咽喉。
簪星瞳孔骤缩,仓促间只来得及侧身半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光后发先至——铁横秋的剑锋精准地截住鬼爪,两股力量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灵光,将四周的黑雾都震得翻涌不止。
簪星泪眼汪汪看着铁横秋:“横秋哥哥,幸好有你!”
这个关头,铁横秋本性暴露,直接回一句:“闭嘴吧。”
簪星瘪了瘪嘴,但也凝重地举起骨鞭。
二人的法器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光,青玉剑的寒芒与骨鞭的幽蓝在黑雾中交织成网。然而,被斩开的魇气如同流水般重新聚拢,每一次挥击都像是劈进了深潭,激起涟漪却又转瞬归于平静。
“省些力气吧。”断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的回声在魇域中不断折射,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在二人耳畔低语,“再锋利的剑,再迅疾的鞭,也不可能斩断这无形无质的阴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一道黑影如蛇缠上簪星的骨鞭。
簪星猝不及防,骨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看招!”铁横秋厉喝一声,青玉剑贴着簪星手腕划过,剑锋与魇影相撞迸发出刺目的青光。那黑影被剑气震得剧烈扭曲,却仍死死箍着骨鞭不放。
簪星右手被制,也不顾旁的,左手急急捻诀,终是使出了压箱底的秘技——
“天地虿盆!”
随着这声厉喝,地面龟裂出无数裂痕,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从地底传来。
数以万计的毒蝎如黑色潮水般破土而出!
蝎尾在黑暗中泛着致命寒光,转眼间方圆百丈尽成毒域。
原本缠绕骨鞭的魇影如触电般退缩,转而化作数十道黑索与蝎群纠缠撕咬。
簪星脸上扬起一抹桀骜的笑意,指尖法诀轻转,毒蝎群便如臂使指般在黑雾中穿梭撕咬:“可别费劲了,你这黑气无穷无尽,但我也这毒物也是生生不息,就看谁先熬得过谁啰。”
铁横秋望着满地翻涌的毒蝎,青玉剑不自觉地往回收了收。
他注视着毒蝎与魇影纠缠的景象,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若任由这些戾气所化的毒物与魇息互相消磨,待断葑力量衰竭之时,便是他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簪星直起腰杆,故意拖长声调:“想拿我们性命,你还是差一点了呢。”
话音未落,魇影却如水银泻地般流动起来,竟将无数毒蝎裹成了漆黑的茧!
“怎么回事!”簪星指尖法诀猛地一滞,原本行云流水般的灵力运转突然卡壳。那些被魇息包裹的毒蝎,与他之间的感应正在被快速切断。
簪星脸色瞬间煞白,仓促变换手诀,却像抓住了一把散沙,所有指令都石沉大海。
魇息如浪潮淹没毒蝎,下一个瞬间,这些毒蝎竟然调转方向,朝簪星和铁横秋的方向攻来!
“怎么回事!”簪星大惊失色。
铁横秋也震惊了。
断葑却桀桀笑道:“簪星,你还是这么愚蠢啊……我故意缠攻你,就是为了让你使出这一手,为我所用!”
原来,他的魇息能操控生灵,即便是高阶修士都可以控制,这些无智之物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他故意激簪星使用天地虿盆,就是要控制这些无穷无尽的毒蝎!
“好好尝尝被自己的杀招反噬的滋味吧!”
铺天盖地的毒蝎如潮水般向二人涌来!
铁横秋之前破过天地虿盆,全凭体内神树灵骨能解毒,硬抗过去。
然而,如今被魇息控制的蝎子,倒不只是有剧毒,还有魔气,铁横秋断不可能故技重施。
神树灵骨能解百毒不假,但若让这些魇息入体,恐怕连灵台内丹都要被污染。
铁横秋手中青玉剑舞得密不透风,剑锋所过之处,青光如练,将扑来的魇蝎尽数斩落。
然而,魇息催动之下,地表转瞬间又凝结新虫!
簪星一手骨鞭也舞得密不透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倏然之间,一道魇蝎趁机扑上他的手臂,毒针狠狠刺入——
“簪星!”
铁横秋回身一剑,剑光如电,精准地将那只魇蝎挑飞。
然而,为时已晚。
簪星被刺中的部位已经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毒素倒是不怕,簪星百毒不侵,只是丝丝缕缕的魇气顺着伤口往他经脉里钻!
“横秋哥哥……我……”簪星强撑着想要举起骨鞭,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断葑阴冷的低语与万千毒蝎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眼看便要神魂失守……
他骤然咬破舌尖,疼痛换回一息清明。
他抓住铁横秋的手:“我不要做这个恶心玩意儿的傀儡……”
铁横秋一边挥舞青玉剑,一边护住簪星,无暇回答。
却只听得簪星附在他耳边,吐息微弱:“横秋哥哥,你知道我的心脏在哪儿……”
铁横秋难以置信地转头,正对上簪星决绝的目光。
簪星一字一顿:“杀了我。”
铁横秋一边挥退涌来的蝎子,一边咬紧牙关:“别说傻话!”
簪星苦笑:“怎么是傻话?我其实知道,你好几次对我起了杀心……只是不知为何又按捺下来了。”
“那是因为你先要杀我。”铁横秋剑势不停,语气却异常平静,“后来你改了念头,我自然也不好再动手。”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簪星虚弱地笑出声,“没想到,横秋哥哥竟是一个大善人。”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铁横秋一剑劈开蝎群,剑锋上的青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我手上沾的血不少。你能想象吗?我第一次杀人时才是个凡人小孩儿,但动手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簪星困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每一次,我都确信他们罪有应得。”铁横秋的声音异常坚定,手腕一翻,剑锋精准地挑开一只偷袭的魔蝎,“但对你,不是。我不该动那个念头。”
簪星并不知道,铁横秋所言的“不该”,是他想起了在魔宫那日,看着簪星与月薄之亲近时,心头陡然腾起的阴暗念头——那个想要抹杀所有被月薄之在意之人的疯狂冲动。
仅仅因为吃醋生气,就抹杀一个修士的存在。
这样的事情,是不该的。
簪星只道:“什么不该……”
铁横秋喃喃自语般:“或许每个拥有力量的人,都会有那么几个瞬间,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动了滥用力量的念头。”
“这、这不是很正常吗?”簪星虚弱地眨着眼,“修真界向来强者为尊……”
“正常个屁!”铁横秋骂他一句,“世道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坏的!”
簪星怔住,他并不认同铁横秋的想法。
强者为尊,是最大的道理。
他没想过什么世道不世道,无辜不无辜的。
他若杀了别人,那是别人得罪了他,自然死有余辜。
若他被杀了,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他并不无辜。
但此刻,他看着铁横秋苦苦支撑的坚毅神色,倒觉出几分旁人没有的可爱。
簪星好笑道:“但你此刻不杀我,我转头变成傀儡,吃苦头的是你。”
铁横秋咬了咬牙,看向翻涌的黑浪:“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毅然决然看向簪星,声音压得极低,“都这个关头了,你可否透露,天地虿盆可有弱点?”
他想,自己那样凭着百毒不侵之躯硬闯,绝对不是正确的破解之法。
簪星眸光微微闪动,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这天地虿盆的破解之法乃是疆氏一族的不传之秘,即便身死道消也不该泄露分毫。
然而,此刻看着铁横秋清亮的目光,簪星低声说:“天地虿盆的破解之法,和破解魇梦之法其实异曲同工。”
“什么?”铁横秋忙问道,“有这样一箭双雕之法,你怎么不说?”
“因为这样的秘技,关系的是一个氏族,岂能随便外传?”簪星犹豫道。
翻涌的蝎浪已逼至眼前!
簪星的神魂在魇气侵蚀下越发涣散,他死死咬着渗血的嘴唇,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他咬牙切齿,不再犹豫,蹦出一句:“在于……惊——”
话音未落,他便昏死过去。
铁横秋心头剧震,急忙揽住昏死的簪星。
他一阵混乱:
怎么到了关键地方话说一半就晕过去了?
简直跟话本里的老套情节一样!
他一边舞剑,一边心念急转:惊……
惊什么啊?
慢着,他说,这个破虿,和破梦,都是异曲同工。
那是就是惊梦……
他念头通达,脱口而出:“是雷!雷可以破此法!”
魇影里的断葑听闻此言,微微一顿:“是啊,雷可以破此法。”半晌却嘲讽起来,“可是,这天地虿盆与魇魔大阵相生相成,岂是寻常雷电能破?”
铁横秋握剑的手微微发颤,青玉剑上的灵光忽明忽暗。
他知道断葑所言非虚——普通雷诀确实难以撼动这双重邪阵。
“我看你是木灵根剑修,就算兼学过几手雷诀,想必也不过三流。”断葑的声音忽远忽近。
他这样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然而……
木灵根的剑修,却有一个捷径——蛰雷引,以木为引,借天地之威!
魇影操纵着万千毒蝎,桀桀怪笑:“就你这样的,怕是连道像样的雷光都劈不出来吧?”
铁横秋默然不语,暗自运转蛰雷引功法,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夜晚——在深林里,他催动天雷将柳六劈得魂飞魄散的情形。
不知那种程度的雷光,算不算“像样”?
断葑的魇影在虚空中扭曲变幻,凝成一张足有丈余的狰狞鬼面。:“可怜呐,簪星拼死给你留下破阵之法,你这废物却只能干瞪眼。”
那鬼面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森然笑意:“若你把这剑折了,跪下来求我,我问未必不肯留你一条全尸。”声音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其实你虽废物,却也不失趣味,倒也可以和月薄之、簪星一起,做我的鬼娃娃。”
听到他提起月薄之,铁横秋难以自抑地闪过怒意。
捕捉到这一丝情绪波动,断葑怪笑声更加刺耳:“生气了?呵呵呵……弱者的怒气,也是颇为可爱的。”
铁横秋紧抿双唇,面色阴沉如铁。
断葑的魇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般扩散,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戏谑:“……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来是认命了?真是无趣啊,还以为你会多挣扎一会儿呢。”
铁横秋没有说话。
但他的确回应了断葑。
不是屈膝求饶,不是慷慨激昂,更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吼。
而是——天际尽头,一声闷雷。
起初只是极远处的一缕震颤,如同蛰龙低吟,却让整片天地为之一滞。
雷音渐近,如战鼓擂动,层层叠叠地碾过苍穹。
断葑的魇影骤然一滞,那张狰狞鬼面微微扭曲:“天雷?!”阴影如沸水般翻涌扩散,却又在下一瞬重新凝聚,发出刺耳的嗤笑:“呵……就凭你这废物,也妄想引动天雷?”
铁横秋并不接话,只是猛地抬剑,剑锋直指苍穹:“蛰雷引!”
刹那间,天光骤亮。一道刺目雷光如银龙破空,自九霄云外轰然劈落。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被魇影操控的毒蝎傀儡瞬间被雷光掀翻。
坚硬的外壳在雷霆之下寸寸龟裂,腥臭的毒液还未溅出就被蒸发殆尽。
地面被劈出一道焦黑的裂痕,四周的阴影如见光的蝙蝠般仓皇退散。
断葑的魇影在雷光中剧烈扭曲,那张鬼面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惊骇。
铁横秋的剑锋再度直指天穹,剑身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就在雷霆即将降世的刹那——
“精彩!”断葑的鬼面裂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确实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阴影中的声音突然转为阴冷,“可惜,也仅此而已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片天地骤然一暗。
无数魇影如同决堤的墨河,以骇人的速度奔涌向天际。粘稠的阴影在空中疯狂纠缠,转眼间就织成了一张巨网,遮天蔽日。
铁横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剑尖的电芒忽明忽暗。
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雷之力被阴云一点点隔绝。
断葑的鬼脸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看啊,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听着这份讥诮之语,铁横秋暗暗心惊:我和他之间的差距……
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铁横秋戴了藏锋印,所以断葑可能看不出来,铁横秋已经半步化神,而且身负神树灵根,又经了天雷淬炼,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断葑差这么远。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侧目。
但见不远处,月薄之双目紧闭,被魇影包裹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融合四周浮动的魇影里。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窃取薄之的力量!”
话音未落,断葑的阴影明显一滞。
铁横秋自知猜对了,心中愤怒更甚:“就你这样,还有脸说我是废物!要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早被我打趴菜了。到底谁是废物?”
断葑被激得声音都变了调:“放肆!”但他很快平缓下来,“呵呵,能让月薄之成为我的魇傀,自然是我的本事。”
阴影如潮水般蔓延,渐渐向铁横秋逼近,“待我将你和簪星也炼成魇傀时,你自会明白,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
四周魇影暴起,化作无数漆黑锁链向铁横秋缠绕而去。
铁横秋剑锋一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火花四溅中,漆黑锁链被硬生生斩断。
虽然雷云被隔绝,但铁横秋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方才第一道天雷已破了天地虿盆,否则此刻还要分神应对万千毒虫的围攻。
断葑的魇影在四周游走,时而化作利刃直取铁横秋的咽喉,时而凝成重锤轰向铁横秋的腰腹。
铁横秋手中长剑舞成一片银光,却仍不免左支右绌,衣袖已被划破数道裂口。
“怎么?这就力不从心了?”断葑阴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铁横秋沉默不语,心中不免想到:又要对付这些魇影,又要提防他本人,实在吃力。若还有魇傀……
铁横秋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在月薄之和簪星之间来回扫视,脑海中思绪电转:
断葑控蝎子的时候,几乎是立即成功,而薄之被缠缚多时却未成傀;簪星昏迷在侧,断葑却迟迟不动……
这绝非偶然!
铁横秋陡然明白过来:蝎子无灵智,操控起来自然是容易。
月薄之修为强大,即便是断葑的魇术已入化境,但要操纵他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断葑只能抽取他的灵力,而不能控制他的神识,而且,为了把月薄之困在原地,断葑可能已经很吃力了,以至于有余裕操控无智的毒虫,而未能分出余裕控制簪星。
这个发现让铁横秋精神大振。
虽然雷云被遮,他无法引雷,但他还是可以凭借《蛰雷引》功法,在指尖搓出一团雷光。
断葑看着那团似有若无的电光,只觉好笑:“这样的电光,就已经是你最大的能耐了吗?”
铁横秋唤起的雷光确实微弱,在浓稠的魇影中犹如风中残烛。但那抹电光却始终不灭,倔强地在他指间跳动。
断葑的鬼面夸张地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嘲笑声:“连只蚊子都劈不死的电光,也敢拿出来现眼?”
铁横秋恍若未闻,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残影直冲而上。断葑狞笑着挥动阴影,无数魇影如毒蛇般瞬间缠上铁横秋四肢。
“确实,这电光伤不了你分毫。”铁横秋突然身形一晃,竟是个虚招。他指尖轻弹,那点微光如离弦之箭,“它本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电光划破黑暗,在断葑尚未回神之际,已精准地投向月薄之眉心!
“你!”断葑的鬼面瞬间扭曲变形。
不知道是惊,怒,还是……惧!
一声惊雷在月薄之灵台炸响。
正是簪星提示的破魇之法——雷,惊梦!
轰隆!!!
月薄之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刹那间,磅礴的灵力如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迸发,周身缠绕的魇息顿时如遇烈阳的残雪,片片震碎飞散!
那些被抽走的灵力化作万千流光,如百川归海般重新汇入月薄之体内。
断葑的鬼面在月薄之苏醒的威压下剧烈扭曲,那张狰狞的面容第一次显露出真实的惊惶。
“不……他、他要醒来了……”
魇影疯狂翻涌着收缩,如同被灼伤的毒蛇般急速退却,转瞬间凝成一道扭曲的漆黑遁光。随着断葑仓皇逃窜,天地间顿时为之一清。
遮天蔽日的魇云如退潮般层层消散,铁横秋先前引动的雷云也渐渐散去。
久违的天光自云隙间倾泻而下,将整片战场映照得通明。
铁横秋原本独立支撑,还是坚毅剑修模样,如今见月薄之醒来,立时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月薄之神智一清,看到铁横秋虚弱不支,连忙上前,伸手搀住他:“小五……”
他心中充满懊恼,以及自厌。
月薄之,讨厌自己。
什么月尊,居然会中那样的算计,差点让铁横秋受害。
简直可笑至极。
魔域的天光照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月薄之眉宇间凝结的阴霾。
此刻,月尊的表情居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铁横秋瞧见月薄之的神色,微微一怔,只道:“咳咳……让断葑就这样逃了,可了不得……”
“我知道。”月薄之伸手拂过铁横秋沾血的脸颊。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抚摸震得心颤:“薄之……”
“你疼不疼,累不累?”月薄之轻声问他。
铁横秋何曾得过月薄之这样温言软语。
极不合时宜地,铁横秋居然想起了汤雪。
铁横秋抿了抿唇,扶着臂膀,撒娇似的说:“疼的,也累的……”
他明明在月薄之面前总是比较谨慎的,然而,他这样小心地撒娇一次,却觉得很熟练似的。
仿佛他从前早就这么做过了。
月薄之的指尖顿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他是熟悉的。
铁横秋在“明春”面前,在“汤雪”面前……
魔域的风卷起血腥气拂过二人之间,月薄之缓缓伸手,将铁横秋往怀里带了带。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铁横秋怔忡了一下。
“那你就休息一下。”月薄之掌心拂过他后颈要穴,灵力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涌入经脉。
铁横秋睫毛轻颤,想说些什么,但黑暗已如潮汐般漫上眼帘,意识沉浮间,他只来得及感受到月薄之肩头传来的温度,和那若有似无的冷香。
他的身体慢慢软倒,最终完全倚靠在月薄之怀中。
月薄之低头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沾血的碎发。
魔域昏沉的天际,一道扭曲的黑影正仓皇逃窜。
魇影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却在半途“砰”的一下,撞上一面无形的壁障!
断葑的鬼面在阴影中痛苦扭曲,不可置信地嘶吼:“这是……”
话音未落,他突然僵直。
魇脸缓缓转向身后,瞳孔中倒映出某个令他战栗的存在——
半空中,月薄之凌虚而立。
他怀中抱着沉睡的铁横秋,手指轻轻梳理着铁横秋散乱的鬓发,天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恍若神龛中用无瑕白瓷烧制的神像。
断葑咽了咽唾沫。
明明……明明月薄之连余光都未扫向他这边。
那位月尊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怀中人身上,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偏偏……断葑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断葑不敢开声,无意识陷入一种掩耳盗铃的境地。
就像只要不出声,那道身影就不会靠近;只要不被注视,就能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偷得一线生机。
铁横秋原在睡梦中,被这一声雷鸣,硬生生地惊醒过来。
他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朦胧视野中,天边似有一道黑影倏忽掠过,就像是大能使尽全力逃窜一样,快得像是错觉。不过眨眼间,那抹暗影便彻底消融在翻涌的血云之后,再无踪迹。
他眨了眨眼:是看错了吧……
睡意未消的思绪慢半拍地想着,毕竟这魔域之中,光影本就诡谲难辨。
“嗯……?”
混沌的思绪尚未理清,铁横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稳稳托抱着。
他微微抬头,月薄之的下颌线便映入眼帘,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铁横秋浑身一僵,瞬间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对方怀中跳下。
足尖刚触及地面,他便急急抬头,却见月薄之面色惨白如纸,薄唇紧抿成一道隐忍的弧线,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煎熬。
“薄之,你怎么了?”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贸然触碰。
月薄之的眸光微动,注意到了铁横秋那悬在半空、欲扶又止的手。他唇角轻轻一抿,似想说什么,却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倾去。
铁横秋再顾不得犹豫,双臂一展,将人接了个满怀。
月薄之身形比铁横秋高大,此刻倚靠在他肩头,实属有些勉强,铁横秋不得不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铁横秋勉力用自己的身体支住月薄之,急声问道:“薄之,你到底怎么了?”
月薄之呼吸略显急促,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他从来娇贵得很,不屑示弱说谎,因此经验不足,技艺生疏,没法像铁横秋那般张口就来。
所以月薄之只可以虚弱咳嗽,以酝酿现编的故事。
铁横秋见月薄之嗽得说不出话,更加心急,一边轻抚月薄之的背脊,一边环视四周。
忽然,他瞳孔骤缩。
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某种漆黑碎屑,像是魇被碾碎后的残骸,其间缠绕的阴冷气息……赫然是断葑独有的!
铁横秋眉头微皱,想上前看清。
他刚要迈步,月薄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广袖翻飞间,平地忽起罡风,裹挟着魔域特有的猩红砂砾席卷而过。待风息尘定,那些可疑的魇残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