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清猛地抓住何处觅的臂膀:“是……”
恰在此时,侧方的林叶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窸窣声响。
两人骤然噤声,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枝叶轻摇,一道修长身影自月光未及的暗处缓步走出。来人衣袂飘然,身姿清逸,宛若玉树临风。
待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苏若清脸上残存的血色霎时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何处觅亦眯起双眼,待辨认出来人后,语气一松:“……大师兄?”
月光流淌在那人清俊的眉眼间,正是素来稳重可靠的万籁静。
何处觅心中稍安,正欲开口说明眼下情状,却忽觉臂上一沉。
苏若清冰凉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他的衣袖,细微的颤抖透过布料传来。
何处觅话音顿住,倏然回头,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雪,望向万籁静的眼中盈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何处觅凝视着苏若清惨白的面容,心头念头飞转。
而万籁静已缓步走近,身影投下的阴影渐渐将二人笼罩。望着此刻的大师兄,何处觅没来由地想起当年面对云思归时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
这个念头令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不、不可能……这怎么会……这可是大师兄啊!
万籁静温和一笑:“苏道友受伤怎么这么重,可是遭了歹人袭击?”
苏若清哆哆嗦嗦的一句话说出来,唯有鲜血自唇角无声滑落。
万籁静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依旧平和:“伤势不妙,还是容我先带她回去医治为好。”
说着,他便优雅地俯身伸手要搀扶苏若清,神态温和举止自然,仿佛全然不存半点恶意。
何处觅一时怔忡,眼看万籁静即将将苏若清带离。
就在此时,苏若清冰凉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何处觅的臂弯,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何处觅骤然回神,脱口而出:“不……”
听到这话,万籁静眼眉一挑:“何师弟,难道信不过我?”
何处觅浑身猛地一颤。
万籁静拍了拍何处觅的肩头:“我待你可算不薄?反观凌霄宫这对师徒,却是如何对你的?”
何处觅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万籁静道:“我从来恩怨分明,你是我的师弟,我自然对你好。只要你别叫我伤心失望就是了。”
何处觅摇摇欲坠,心神大乱。
就在他恍惚之际,万籁静已顺势一带,将苏若清轻巧地拉了过去。
何处觅尚未回过神来,万籁静与苏若清的身影已倏然消失,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唯留他独坐原地,怔怔望着深林中流淌的苍白月光,四下空寂,只余风过疏叶的簌簌轻响。
纵酒城,客栈中。
天字第一号上房,门外。
魔侍们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现在到底吵到到什么程度了呢……”一名魔侍压低声音问道。
魔侍长低声呵斥:“安静。”
门内显然被月薄之布下了结界,魔侍们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瞎操心白忙活。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朱衣的俊美青年自楼梯转角缓步而上。
“啊,夜护法,您可算来了!”魔侍长连忙迎上前去。
夜知闻手里还捏着几颗瓜子,漫不经心地问:“里头吵得如何了?”
魔侍长苦笑:“什么都听不见啊。”
夜知闻一撇嘴:“那你叫我来看什么啦!”
魔侍长:……您还真的就来看啊。
就在这时,楼梯转角处又转出一道身影。
众人一见,连忙拱手行礼,神色间的恭敬与对待夜知闻时截然不同:“您也来了。”
霁难逢缓步走至门边,淡淡一笑:“我看倒没什么要紧的。都散了吧。”
魔侍长听霁难逢如此说,仍是半信半疑:“您确定里头没事?”
霁难逢并未多作解释,依旧含笑说道:“若放心不下,你们继续守着也无妨。”说罢,他朝夜知闻招了招手,“走吧,我们下楼喝酒去。”
夜知闻对霁难逢倒是极为信服,当即点头:“既然没戏可看,那便喝酒去!总不能白白浪费我辛辛苦苦揣了这一路的瓜子。”
霁难逢轻笑一声,也不多言,转身便向楼下走去。夜知闻立刻跟上,将手里那把瓜子揣回袖中,嘴上叹道:“可惜了,本想当个零嘴儿听场大戏的。”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一个魔侍嘟囔道:“以前魔尊发癫的时候,夜知闻可是和我们一样发抖,如今倒还有闲心看戏?!”
魔侍长瞥了楼梯口一眼,淡淡道:“平常是抖得很利害,但只要有霁难逢在边上,他就能抖威风了。”
仔细想想,若是挨着霁难逢,再灌上几杯酒,夜知闻甚至都敢刺上月薄之两句。
那魔侍恍然大悟,咂嘴道:“啧,真叫他交到个好朋友了。”说着,他沉吟道:“好羡慕这样的友情啊!”
魔侍长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陷入思考:为什么我的队友都是这种智商?
霁难逢和夜知闻一前一后下了楼梯,寻了处临窗的安静角落坐下。很快便有侍者奉上酒具和几样清淡小菜。
霁难逢执壶,琥珀色的酒液稳稳注入夜知闻面前的杯中,香气清冽。
“怎的?没看成戏,很失望?”霁难逢抬眼笑问,自己也斟了一杯。
夜知闻端起酒杯,却不急饮,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咧嘴一笑:“有酒无戏,稍逊风骚。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朝霁难逢举了举杯,“有好酒,又有好友,这瓜子倒也吃得值了!”
听到“好友”二字,霁难逢眉梢微微一动,并未多言,只抬手举杯,与夜知闻轻轻一碰,温声道:“酒逢知己,千杯亦少。干了。”
夜知闻与霁难逢对饮一杯,信手剥开两粒瓜子,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望向霁难逢时,神色间竟透出几分不大自在。
“怎么了?”霁难逢察觉到他目光有异,出声问道。
夜知闻声音压低了些,语气有些犹豫:“我听说……只是听说啊,都是从老铁那儿传来的闲话……”
霁难逢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说什么了?”
夜知闻凑近些许,声音更轻:“我说了……你可别动气。”
霁难逢闻言轻笑:“我何时与你动过气?”
想到这儿,夜知闻微微放心。
他低声说:“老铁说你喜欢【】狗啊……”
霁难逢抬手轻按额角,面上浮起几分无奈:“他这是从话本里听来的吧。”
夜知闻歪了歪脑袋:“那就是假的?”
“以讹传讹罢。”霁难逢放下酒杯,说道,“就像最近流行的《云思钩》《魔尊摘月》,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夜知闻闻言一怔,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半晌才道:“你要这么说,这些话本虽然不真,但荒谬的地方也是有真实依据的啊。比如,云思归的确是入魔了,魔尊的确也霸道了……只是传着传着,就越发离了谱。”他顿了顿,眼中泛起好奇的光,“那关于你的这个传闻,又是从何而起呢?”
霁难逢听他这般追问,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忆起什么久远的事。
夜知闻道:“难道你真的曾经……”
霁难逢缓声说:“我的确曾经豢养过犬。”
夜知闻:……不敢听下去。
夜知闻顿时屏住了呼吸,眼神游移:“其实不说也没关系……”
霁难逢却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我、我可没乱想!”夜知闻答。
霁难逢语气平和,缓缓道:“他后来修成了精,原是个犬妖。”
“哦,是成了精的啊。”夜知闻霎时松了口气:这就好接受多了。
“成精之后,多了些想法,却又不怎么聪明,认识了一个坏朋友,便被拐了去。”霁难逢敲了敲桌沿,“甚至还被挑唆着反咬了我一口。”
夜知闻闻言心神大震,脑子里却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却又闪纵及逝,仿佛只是喝醉了脑子混沌:“这也太不应该了。”
他抬眼望向霁难逢,忍不住追问:“那你可打他、罚他了?”
“呵呵,”霁难逢只是笑了笑,“我当时觉得,是我没把他驯好,他脑子不灵光,又能有什么恶意呢?是我这主人没有好好栓绳之过。”
霁难逢的笑容依旧如春风和煦,却让夜知闻没来由地脊背一凉。
夜知闻眼珠微转,低头抿了一口酒,声音有些发紧:“你……那时定然很是伤心?”
“没什么,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霁难逢语气似乎很从容,却仍能让人读出其中的沧桑。
夜知闻抬眸:“五百年了?那现在那犬妖何处?”
“他啊,”霁难逢目光静静落在夜知闻脸上,轻声道,“五百年前便已经死了。”
夜知闻浑身一震:“死了?”
“他说,不喜欢当家犬,”霁难逢眼睛弯起来,勾勒出月牙般的笑意,却隐隐渗出晶莹的水汽,“他说他想当一只自在的飞鸟……如果有来世的话。”
“自在的飞鸟?”夜知闻歪歪脑袋,“那他真是想岔了,飞鸟也不那么自由。”
霁难逢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神色一凝,侧耳细听,似是捕捉到了远处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怎么了?”夜知闻好奇问道。
霁难逢说:“走吧。”
“酒还没喝完呢,这么急?”夜知闻握着酒杯,面露不解。
霁难逢已经立起身来:“先走吧,不想惹麻烦的话。”
夜知闻一愣。
天字一号房。
月薄之与铁横秋相拥衾被之中,宛若雪山中依偎取暖的两只小兽,耳鬓厮磨,气息交融。
恰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叩门声。
铁横秋不耐地坐起身,蹙眉道:“不是早说过,任里头吵得天翻地覆也不许来扰吗?”
月薄之披衣而起,眸光微凝:“怕是为了别的事。”
铁横秋看见月薄之的神色,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他也马上穿好衣服,起身去开门。
魔侍长瞥了一眼铁横秋和屋内,心想:好家伙,你们说的“拌嘴”是真的嘴啊!早说啊,害我们白担心了半宿。
魔侍长咳了咳,一脸抱歉:“尊上,抱歉打扰两位拌嘴的雅兴了。只是何氏少主匆忙赶来,说有要事。”
“何少主?”铁横秋诧异,“是何处觅吗?快请。”
很快,何处觅被引了进来。
何处觅脱了隐匿斗篷,踉跄入内,心神激荡之下,一见铁横秋便如见救星,眼中骤然燃起希冀的光芒。他下意识向前迈出半步,几乎就要伸手去拉铁横秋,却骤然撞上月薄之冰刃般的目光。
那视线犹如实质的寒意扑面压来,逼得他呼吸一窒,不由向后缩了半步,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稳了稳心神,轻咳一声道:“深夜叨扰月尊与魔尊,实在惭愧。”
“这是什么话?”铁横秋目光落在他刚刚解下的斗篷上,“你披着潜行斗篷而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何处觅看了看二人,终是将今夜深林中所遇之事原原本本道出。
月薄之和铁横秋听后,都沉默了半晌。
铁横秋垂眸道:“这么说来,凌霄宫主之死很有可能是大师兄所为。”
月薄之冷冷道:“我早说了,你那些师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何处觅:……………………
铁横秋咳了咳,不接月薄之这话茬,尴尬地倒了一杯茶给何处觅:“你受累了,喝杯茶润润喉。”
何处觅立即低头喝茶缓解窘迫。
月薄之却淡淡道:“这正道中,为了一条灵脉半个福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儿可不新鲜。你倒好,巴巴赶来和我们魔道通气,真有意思。”
这话说的,何处觅刚咽下的茶险些呛了出来。
铁横秋用手肘捅了捅月薄之:“何少主那是信任我们,才跟我们说这些话呢。”
月薄之原还有不少讥诮的话可以说的,但因着铁横秋这一碰,终是咽了回去,只默然垂眸饮茶。
何处觅苦笑道:“我身为何氏少主,当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次的事情我瞧着不一般。”
“哦?怎么说?”铁横秋问道。
说实话,铁横秋听说万籁静杀害凌霄宫主,一点儿也没有义愤填膺的感觉。
到底是一个邪恶剑修、霸道魔尊啊!
何处觅继续道:“其实,从大师兄一力镇压云思归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听到这话,铁横秋眉心微蹙:“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了。”
“按理说,云思归乃法相期修为,大师兄虽已化神,能力压凌霄宫主已属惊人,尚可理解。但他连法相魔头都能轻易镇压,未免不合常理。”何处觅声音渐沉。
铁横秋却道:“不是因他那座小竹楼么?听说这宝物能极大增幅他的剑意。”
何处觅苦笑道:“你不在当场,却不知道。我问了所有见过那场比试的人,按他们所说,大师兄几乎没有出剑。”
铁横秋讶异了一瞬。
何处觅继续道:“我特为此请教了家主。他认为,那小竹楼恐怕是一件融汇诸法之秘的奇宝,兼具阵道与炼器真意,能吸摄修士神魂,将人之金丹、元婴皆如器物般炼化,用以增幅攻击力。”
铁横秋和月薄之对视一眼。
月薄之还是忍不住讥诮一句:“那你的大师兄可真厉害,能把人当做器物一样炼化,魔道里也少见这样的大魔头。”
铁横秋抿了抿唇:“也不少见了,《插梅诀》也是这个道理。这么说来,我也是大魔头了。”
月薄之道:“你是魔尊,就是一个最大的魔头。”
铁横秋:……可恶,吵不过他!
只要不谈情说爱的时候,月薄之的嘴是真利啊!
何处觅咳了咳,把话题拉回来:“所以说,他把云思归镇在楼中是假,要把云思归炼化才是真的。”
“这……”铁横秋挠挠头,“咱们都是好兄弟,这话我就跟你实说了吧。”
何处觅点点头。
铁横秋把手一摊:“大师兄要炼化云思归,我对此完全没有意见,甚至觉得挺好的。”
月薄之在旁也附和道:“我们魔尊是这样的。”
何处觅无奈一笑:“我也并非迂腐之人。他若镇压云思归乃至凌霄宫主,于我而言也未必是坏事。若我真不认同,早该向百丈仙人禀明,又何必特来与二位通气?”
“这倒也是。”铁横秋点点头,面露疑惑,“那你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第189章 试探万籁静
何处觅淡淡道:“我今晚见的万籁静,如我平时见的透露出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就像是当年的云思归。”
铁横秋眉心骤然紧蹙。
何处觅苦笑了一下,闭目叹息:“但愿只是我多虑。可试想,依靠炼化修士就能轻易获得力量,这般诱惑世间有几人能抵挡?今日他或许还只炼化恶徒,来日又会如何?更甚的是……我观他今日眉宇之间,已隐隐染上一抹难以言说的邪气。”
铁横秋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当年月罗浮的劝诫:一味依赖插梅诀,掠夺他人灵骨,看似捷径,却非正途。这般掠夺修行,既加重因果孽债,更会滋长急功近利之心……
铁横秋心中微动,想起过去万籁静种种光风霁月的模样,还是难以相信万籁静会沦为恶棍。他只说道:“现在就断言,还为时尚早。”
何处觅抿了抿唇,声音愈发沉重:“可他已经掳走了苏若清……”
铁横秋心头一紧:他对苏若清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也绝不认为她罪该至死。
“更何况,在苏若清被带走之后,我着人打听苏若清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下人回禀说,苏若清这两日都和魏琇莹一道四处奔忙。而今日一早,魏琇莹就不知所踪了……”何处觅压低声音说道。
铁横秋蓦然抬头:“连魏琇莹也……”
“或许大师兄最初确只针对恶人。”何处觅语气涩然,“可形势逼人,若为了掩盖真相,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一步步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以至于泥足深陷,无可挽回?”
铁横秋脸上也有隐忧,半晌只道:“那你找我们,是有什么打算?”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何处觅轻咳一声,“若能去大师兄那里确认魏琇莹和苏若清是否真的在他那里,便是最好。若不在,自然万事大吉,只当我们胡思乱想;若在……或许还能在他酿成大错之前劝他回头。”
月薄之闻言冷笑:“说得倒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去?”
何处觅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是,我承认我卑微怯懦。二位实力高强、胆识过人,又素有侠义之心,这才冒昧前来相求。”
“素有侠义之心?”月薄之轻嗤一声,“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可是魔道里最大的坏蛋。”
铁横秋闻言,忙掩住月薄之的嘴:“别胡说,你即便是蛋,也不是坏蛋,必然是好蛋、美蛋、聪明蛋!”
月薄之瞪他一眼,语气却不由得软了几分:“……胡言乱语些什么!”
被铁横秋这般一闹,他倒也敛起了方才的脾气,不再对何处觅恶言相向。
何处觅:………………是不是魔功练得厉害,都会影响脑子?
铁横秋被何处觅说动了,却仍有担忧:“但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小竹楼非常厉害,我们一旦步入,不就如同瓮中之鳖?”
何处觅道:“若能把他引出来,倒也不怕了。”
铁横秋点头称是。
月薄之却仍不以为然,低声冷嗤:“这些正道里的污糟事,何苦非要掺和?平白惹一身腥。”
铁横秋朝月薄之一笑:“那你先在这儿休养,我一个人去去就回。”
月薄之柳眉倒竖:“你一个人去?”
“这是玩笑话。”铁横秋道,“我只是知道,我要说自己去了,你肯定会陪我的。”
月薄之听得这番言谈,不怒反笑,满意地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何处觅:……这也能腻歪上了,怪不得你俩能成呢。
月薄之站起身来,正是整装待发。
何处觅一直担心月薄之不肯出手,现在看样子是成了,惊喜道:“多谢月尊。”
月薄之道:“不必谢我,谢铁尊罢。”
何处觅噎了噎,还是把“铁师弟”改了口,恭恭敬敬地说:“谢铁尊。”
铁横秋倒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元婴还称尊了,好不要脸啊。
幸好我本来就不要脸,不然不得臊死了。
谈话既毕,何处觅将隐身斗篷一披,身影倏忽模糊,迅疾掠向屋外。
月薄之与铁横秋则御剑而起,直朝小竹楼方向飞去。
途中风声猎猎,铁横秋蹙眉沉吟:“小竹楼既如此凶险,我们不可硬闯。但要引出万籁静,总需要一个妥当的由头。即便他现身,又该如何试探苏若清和魏琇莹二人是否被困其中?”
月薄之道:“这也简单。”
“简单?”铁横秋一怔。
话音未落,二人的飞剑已经来到小竹楼前。
月薄之轻拽铁横秋衣袖,双双飘然落地。
铁横秋正待开口问“你有何妙计引他出来?”,却见月薄之已然纵声清叱:“万籁静,出来。”
铁横秋:……果然很简单啊。
别人这样叫门,万籁静可能懒得理。
但来者是月薄之——不过瞬息之间,万籁静便已现身竹楼门前。
见二人并肩立于夜色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含笑问道:“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月薄之道:“苏若清和魏琇莹二人可在你手上?”
铁横秋:……哥们,你是不是对“试探”二字有什么误解?
万籁静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摇头:“二位何出此言?我与那两位素无往来,她们怎会在我这里?”
月薄之神色不变,只道:“你的意思是,她们不在你手中。”
“正是。”万籁静一脸坦然,仿佛在说天地间最大的真理。
月薄之点点头:“好。那就告辞了。”
铁横秋:……你什么时候对人如此信任了?
当初你要是对我这样,咱俩也不至于蹉跎十年了老弟。
万籁静也很惊讶,毕竟他在此质问下,已经开始在打腹稿,想着如何有理有据地说服二人。
却不想月薄之这么干脆。
万籁静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不由放缓,温言道:“夜寒露重,二位既已到此,不如入内饮杯热茶再走?”
“不必!”话音未落,月薄之已乘风而起,如夜鹤孤飞,转瞬掠入苍茫月色之中。
铁横秋别无他法,只得立即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紧随其后。
万籁静目送那两道身影消逝于夜色深处,温润的神色一扫而空,眉宇间骤然凝起一层寒霜般的凛冽。
他默然伫立片刻,终是转身步入小竹楼。
就在他身影没入楼内的刹那,月薄之却猛地折返,如夜鸟回旋般悄无声息地落回附近,一把将铁横秋拉入浓重的暗影之中。
铁横秋一脸懵:“这是……”
“我刚刚那样疾言厉色地问他,他必然心生疑惑。”月薄之顿了顿,“如果他是有问题的,肯定会采取行动。”
铁横秋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真的在闹呢。果然,论多疑试探,还得您是行家啊。
不过,铁横秋很快腾起疑虑:“但我们打草惊蛇,会不会刺激了他,反而让他动手杀害苏若清和魏琇莹?”
月薄之眼神微凝:“我倒是觉得,如果他真的已经入了魔障,苏若清和魏琇莹早就已经死了。我们打草惊蛇,是刺激他去杀何处觅。”
铁横秋心头一紧,却不得不承认月薄之判断得在理:魏琇莹与苏若清,必是在探查凌霄宫主之死时察觉了什么端倪,才引来万籁静灭口。
这事情被何处觅撞上了。万籁静念在旧情,放过了何处觅,自然也是希望何处觅对此事守口如瓶。
而如今,铁横秋和月薄之出现在万籁静面前,表明何处觅非但未曾保密,反而立即就将这件事说出去了。
万籁静又岂会再留情面?
“他要是对何处觅动手……”铁横秋蹙眉。
“我们不是在这儿盯着吗?”月薄之倒是很自信,“他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吗?”
铁横秋依然是愁眉不展。
月薄之只当他还在担心何处觅,说道:“我看何处觅那家伙也是个狡猾的,我瞧他走的时候,奔的方向不是往白光山的。怕不是已经收拾细软奔回本家了。你还当他是憨货呢?”
铁横秋一怔。
月薄之所料果然不差。何处觅在拜访月薄之与铁横秋之前,便已暗中安排好了下山之事。
他只跟百丈仙人以“本家急召”的理由私下辞行,然后就带着门人下山。待安全下山之后,他才戴隐匿斗篷找上月薄之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