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笙瞪着眼睛,拼命蹬腿,嘴里唔唔着,却说不出话来。萧镶月镇定自若,继续道:“何公子,镶月听说你的病情,很同情你。只是心魔终究因自身而起,你活在自己的执念里,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别人也救不了你。你憎恨别人,伤的其实是你自己。心中装满怨恨,便如沙漠般荒芜贫瘠,寸草不生,别人又如何会来爱你?镶月一出生就没了娘,十岁时又没了爹,境况不比你好多少。但是镶月很幸运,从小便在爱的滋养中长大,别人爱我,也教会了我如何去温暖别人。因此,镶月希望何公子你,放下戾气,也放过你自己,活在阳光下,活得坦荡些。”何其笙停止了挣扎,眼神茫然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骆孤云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这段时间明显感觉月儿有些变化,似乎长大了,却没想到他思虑如此深刻。
骆孤云一直觉得月儿善良单纯,心肠软,又深知在他眼里,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还担心他为着同情何其笙,内疚自责。一句......只因这世上有珍爱我的人,我的命便比你金贵些......差点令他掉下泪来!他懂了,从小被浓浓的爱滋养长大的月儿,内心丰泽充盈,自然懂得如何去爱别人,爱自己,怎会自轻自贱,妄自菲薄......
萧镶月又道:“合适的音律对人的情绪应该具有疗愈作用。镶月试奏一曲,何公子仔细听听,感觉一下,希望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说毕,将玉箫竖于唇边,呜呜吹奏起来。萧镶月今日奏的,便是那年在李庄,程晋带着人去打架,他赶去现场,吹的那首《安和曲》。后来他又重修了一个版本,音调更加轻柔,适合一个人静静聆听。
箫声袅袅,回荡在牢狱狭小的空间,轻柔、涓细、似和风抚慰,又似喁喁细语。何其笙呆滞的目光有了些许活气,望向透过高墙上逼仄窗口映进的一弯冷月,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水。一曲停歇,牢房静谧,只闻何其笙的呜咽啜泣声。
骆孤云亦是第一次听闻此曲,感觉犹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最柔软稚嫩处,内心无比的安宁详和。静默良久,方道:“月儿也尽到心了,我们这就离开吧。”萧镶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云哥哥......何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可否将他放了......”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若月儿觉得这样才能安心,那就放吧。”唤来两个卫兵,给人松绑。何其笙如木偶般,任人摆布,全身的绳索松开,还呆呆地,一点都不晓得动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何其笙忽然大喊一声:“萧公子!”萧镶月驻足转身,何其笙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萧镶月看着他,道:“何公子若觉得此曲还有些作用,待镶月回到上海,整理一下,将适合何公子的一些音乐,专门录一张唱片给你,经常聆听,对你的病情或许会有帮助。”
骆孤云牵起他的手:“此地阴暗潮湿,空气浑浊,月儿不宜久留。”萧镶月温顺地“嗯”了一声,随着他快步离去。
在扬州耽搁了两日,回到南京,已是正月十四。
孙牧大悔这次没跟着一起去,月儿出了事也没能在身边照料。忙着赶来望闻问切一番,开了调理的方子,又细细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宜,才放心离开。
送走孙牧,骆孤云见萧镶月斜靠在沙发上,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着扬州的事情难过。坐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准备好好宽慰一番。萧镶月将头靠在他肩上,闷闷地开口:“明日便是云哥哥二十三岁生辰了。”骆孤云知他素喜热闹,凑趣道:“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忙碌,哥哥都差点忘了......要不明日咱们摆几桌筵席,在南京公馆好好热闹一翻?”
萧镶月小声道:“本来......月儿写了一首曲子,想送给云哥哥做生日礼物,谁知一离开上海,各种状况不断,曲子才写到一半,眼看是赶不上了......”骆孤云方知他是在为这个懊恼,心下感动,哄道:“曲子没写完有什么要紧,月儿便是哥哥最好的礼物。”萧镶月嘟嘴道:“云哥哥就会宽慰月儿,这话二十岁生辰的时候就说过了......”
骆孤云讪笑:“是吗......说过了?”想起那年为着锦帕的事情,闹了一场误会,惹得月儿很不开心。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误会,才使得两人互通心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往事如烟,一晃已三年了。
静默片刻,骆孤云道:“月儿知道哥哥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便是十七岁那年,在逃亡路上,月儿给哥哥唱的
生日歌,煮的长寿面......“不待他答话,又撒娇道:“等不得明日了......月儿现下就唱给哥哥听好不好?”
萧镶月搂着他的脖子,嘴唇凑近耳边,轻轻哼唱,温热的气息喷在面颊上,酥酥麻麻。骆孤云小腹一紧,自从出发那天在火车上欢好后,这些时日,状况一桩接着一桩,都没有机会好好亲热。此时不免十分情动。将人仰躺在沙发上,压了上去。萧镶月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骆孤云双唇在他眼睛,鼻子,面颊上轻啄,含住耳垂,舌尖伸出,舔舐啃咬。萧镶月被他挑逗得双颊绯红,半睁开眼,目光迷离,水雾氤氲。骆孤云再难忍耐,三两下将俩人剥得赤条条,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抱到大床上,大床上纠缠到浴室里,不知颠鸾倒凤多少个回合,直弄到午时已过,萧镶月精疲力竭,喘着气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云哥哥生辰快乐。”便再也睁不开眼睛,窝在他怀里没了声气。
骆孤云浑身舒坦,心道这才是最好的礼物,以后年年生日都要这般过才好......孙大哥实有先见之明,一场痛快淋漓的性爱无疑就是最好的疗愈。心满意足地看着萧镶月恬美的睡颜,不紧不慢地给他仔细擦拭清理,用了玉清液,上了合寰露,一切收拾妥当,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次日便是元宵节。骆孤云生活很有规律,不管多晚睡,总是六点钟起床,练一套拳脚,再回房与萧镶月一起用早餐。今日怜惜月儿疲累,想让他多睡会儿。锻炼完便与易水、孙牧和几个副官聚在一起吃早饭,顺便商谈些事情。
管家来报,说总统府秘书处打来电话,今晚夫人要举办一场小型私人派对,特邀请骆总司令和萧镶月先生出席。
易水道:“今日是三弟的生辰,我已在公馆备置了酒席,邀了些心腹同僚前来一聚。恐怕不能去赴夫人的派对。”孙牧也道:“上回杰弗逊先生给月儿瞧了病,本来还说哪天请他吃个饭再聚聚,一直不得空闲,今日便将他也请来,就当是感谢罢。”骆孤云道:“如此甚好,今日便在公馆好好热闹一翻,月儿肯定欢喜。”
萧镶月睡到将近中午还未醒。骆孤云怕他早饭没吃,又错过了午饭时间,饿得体虚了,挨挨蹭蹭把人弄醒。俩人正在房间腻歪着,管家来报,说蒋夫人亲自来电,请萧先生接听。骆孤云嘀咕:“夫人早上便让秘书来电,邀请我俩去参加私人派对。我就纳闷,以往这样的聚会怎会邀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我?定是想邀请月儿,又觉只请月儿不太礼貌,顺带把我也捎上......这会子又亲自打电话来,不知为何非得让月儿去?”萧镶月在他脸颊嘬了一口,眯着眼睛道:“今儿是云哥哥的生日,月儿横竖是要陪着你的。若云哥哥不想去,回掉便是。月儿先去洗漱了。”
电话接到卧室,骆孤云拿起听筒,寒暄客套一翻,方进入正题。原来瑞典驻华大使的夫人黛丝女士,和蒋夫人私交不错。初十那日的酒会也在场,本来想和萧镶月私下聊聊,谁知后来出了何其笙的事情,骆孤云一行招呼都没打便提前离开了。今日是特意请蒋夫人安排,想要再见见萧镶月。骆孤云纳闷:“月儿并不识得这位黛丝夫人,有何必要非得见面呢?”夫人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黛丝夫人是著名音乐家查莱德先生的女儿,据说是受父亲所托......”
骆孤云突然想起,那日在上海公馆,艾克仿佛提起过,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院长查莱德先生,听了萧镶月的音乐,十分欣赏,想邀请他去瑞典留学,收做关门弟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月儿与他,怎么可能分开?所以当时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骆孤云心中警铃大作,这位黛丝夫人......莫非是为父亲做说客来的?略一沉吟,回道:“镶月最近连遭变故,身体一直不适,心情也还未平复,需要安静休养。恐怕得请夫人转告黛丝女士,暂时不方便会见。”夫人道:“瑞典国虽比我大中华小许多,却是富足丰饶,国力强盛,多年来一直对我国有诸多经济上的援助,黛丝夫人从中斡旋,功劳不小。萧先生若不是十分支撑不住,还请见一面为好。”
骆孤云听着这话,竟有些要月儿顾全大局,做出牺牲忍耐的意味,十分不悦。世上人千千万,怎么也轮不到月儿牺牲......莫非为着那瑞典国能给金钱援助,就要将月儿卖去么?当下冷冷道:“月儿身体不适,不宜出门。那黛丝夫人实在要见,便请她来我府上罢。”
金陵的秦淮河两岸,每年元宵都会举办灯会。也有商户贩卖各式各样的花灯。骆孤云吩咐管家安排下人去买了些回来。萧镶月兴奋雀跃,与小秦一起,忙进忙出,这里也要挂一个,那里也要挂一个,连院子里的海棠树上都挂了几盏,里里外外,将公馆照得灯火通明。
杰弗逊出现门口,身边跟着一个瘦瘦高高,棕色头发,蓝眼珠的西方男子。孙牧迎上去,笑道:“博士还说早些过来喝茶聊天,怎么竟姗姗来迟?”杰弗逊道:“我今日带来一个不速之客,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科比医师。”
与杰弗逊同行的这位,正是给何其笙看病的波兰医师科比。前日孙牧在电话里和他说起萧镶月在扬州的遭遇。科比医师与杰弗逊博士是老朋友了,正好今日也在南京,便一起带了来。
宾客陆续到齐。易水在南京苦心经营这几年,人脉甚广,能得登堂入室到骆府的都是心腹至交。易寒也从苏州赶了回来,加上骆孤云军中的将领、副官,足足坐了十来桌。偌大的骆府华灯溢彩,宾朋满座,公馆自去年落成,还是第一次这样喧嚣热闹。
南京菜以江鲜为主,清蒸鲥鱼、黄焖刀鱼、阿婆鸭......清香适宜,都很合萧镶月胃口。骆孤云小心地将鱼剔了刺,鸭肉去了皮,夹到他碗里。坐在一旁的孙牧道:“今日宾客众多,贤弟便去招呼应酬一二,月儿就交给我吧。”骆孤云道:“无妨,有大哥二哥在呢......”杰弗逊博士调笑:“骆将军这剔鱼刺的技术,可是好得很哦。”骆孤云笑道:“谁叫我家月儿爱吃鱼呢,熟能生巧嘛。”
科比医师生性严肃,听众人谈笑,一言不发,只端着杯红酒,小口饮着。杰弗逊对他道:“博士不是有事予萧先生交待,才决定和我一起来的吗?怎的又不说话了?”科比道:“今日的气氛这样好,我要说的事情有些刹风景,怕打扰了大家的兴致。”骆孤云警觉:“科比先生可是要说姓何那小子的事?”科比道:“......正是,我是要提醒萧先生......”话未说完,管家来报,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来访,男的叫艾克,说是镶月少爷的朋友。
萧镶月起身,惊喜道:“艾克?他不是在上海么?怎的到南京来了?”
骆孤云陪他迎出去。艾克与一个棕色头发,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睛的中年女子进门,一见萧镶月,夸张地叫了声:“月!”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左右面颊各亲了一下,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师,查莱德先生的女儿,黛丝女士。”骆孤云早猜到与艾克一起的,定是蒋夫人在电话里提到的黛丝女士。当时只是为回绝夫人的邀请,才说了想见月儿就来公馆的话。料想这西方人极注重个人隐私,断没有贸然跑去人家府上的道理,没想到却真的来了,还拉来了艾克。究竟是为何,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骆孤云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显,热情招呼二人入座。萧镶月见着这么多朋友,笑得两眼弯弯。仍旧话不多,听着众人谈笑风生,却是打心眼里开心。
孙牧刚刚坐在萧镶月身旁,这会儿移坐到杰弗逊和科比中间,三人小声交谈着什么。骆孤云惦记着方才科比医师的话,刚想开口询问:“科比先生......”孙牧给他使了个眼色,骆孤云立马会意,打个圆场,端起酒杯,爽朗笑道:“科比先生和黛丝夫人都是新朋友,初次见面,幸甚幸甚......不若大家一起举杯,欢迎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众人纷纷起立 ,杯盏相碰,气氛融洽热烈。
邻桌的宾客也开始轮流过来敬酒。骆孤云酒量极好,喝酒亦相当豪爽。今日总在思忖,那科比医师和黛丝夫人明显都是冲着月儿而来,又猜不透所为何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递到面前的酒看也不看,只敷衍应付着,一盅盅地干。
来宾大多都识得萧镶月这位当红明星,仿佛听说是骆总司令的义弟,自是不敢怠慢,敬了骆孤云,便要连着萧镶月一起敬。骆孤云哪舍得让他喝酒,只说镶月身体不适,由做哥哥的代饮罢,一一挡下。
萧镶月对骆孤云的情绪最为敏感,总觉得他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有些担忧,不肯让他代自己喝酒。红着脸,团团作揖道:“镶月不能饮酒,请各位见谅。今儿是云哥哥的生辰,镶月专门写了首乐曲,便用小提琴现场拉一曲。给大家助兴罢。”
管家送上琴,萧镶月接过,朝大家深鞠一躬,也不站定,边拉琴边在席间穿梭,随意走动,在每一桌宾客前驻足稍作停留,含笑致意。
萧镶月专门为骆孤云二十三岁生辰做的曲子还未写完。今日拉的,便是二十岁那年,因为锦帕的误会,没有在生日宴上弹奏的那首。后来做了些改动,使之更适合小提琴的音色。本来是想等宾客散尽后单独拉给骆孤云听,为给他解围,才临时决定在众宾客面前演奏。
曼妙的琴音回荡在宴会厅,如自然的泉水倾泻奔流,飘过人们的耳畔,拨动着大家的心弦。众人不仅陶醉于这婉转美妙的琴音,亦沉醉于萧镶月优雅高贵的身姿,震惊于他绝代的风华。大厅一时鸦雀无声,只闻悠扬动听的琴声缓缓萦回。
骆孤云没想到月儿竟给他准备了这样的惊喜,深情无俦的目光追随着眼前俊逸的身影,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幸福与感动。萧镶月在席间穿梭演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时与他含笑对视一眼,款款深情尽在无言。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萧镶月回到他身边,放下小提琴,落落大方地朝大家深鞠一躬。宾客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骆孤云冷眼观察众人的表情,大多数宾客都陶醉在这精彩的演奏中。艾克欣赏赞叹有之,却是面色复杂。科比蹙着眉,尽是担忧。黛丝夫人神情激动,竟湿了眼眶,偷偷地抹泪。骆孤云心中疑虑更甚,猜不透这到底是何状况。
黛丝夫人送给萧镶月一只花色艳丽,圆润可爱的达拉木马,乃是瑞典国最负盛名的手工艺品。他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拿着仔细端详把玩。
酒酣筵散,宾客陆续告辞。杰弗逊和科比也准备离去,萧镶月要起身去送。孙牧阻止道:“艾克先生和黛丝夫人远道而来,月儿就陪着罢。两位先生有孤云和大哥相送就好了。”
出得厅堂,趁四下无人,科比对骆孤云道:“我今日来的目的是要提醒萧先生,何其笙对他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请他千万引起重视,务必远离。”骆孤云吃惊:“此话怎讲?”科比道:“详细情形我已和孙先生交待过了......本来病人的隐私作为医师是不能随意透露的。但是事关他人性命,出于道德良心,我有责任提醒你们。何况......像萧先生那般美好的人物,谁也不愿见他受到伤害......”
“可是......”骆孤云沉吟。将在狱中萧镶月吹《安和曲》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又道:“我感觉......何其笙对月儿的敌意似乎已经减轻,当不至于做出什么报复之举。”科比道:“骆将军想得太简单,极度的恨转化为极度的爱,同样具有毁灭性。何其笙每周都在我的诊所做心理治疗。病人的资料不能外传,如有必要,孙先生同为医师,可来借阅,详细了解他的心理状态。总之,我今日所说绝非危言耸听,何其笙对别人也许没有危害,唯独对萧先生,却有致命的可能。”
安排卫兵开车送走杰弗逊和科比。骆孤云还在回想着刚刚科比的话,心绪不宁。孙牧面色凝重,道:“科比医师说的情形,的确十分严重。此事需得瞒着月儿。等晚些他睡了,我再予贤弟详说。”
回到大厅,骆孤云见萧镶月还在拿着木马把玩,语笑嫣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那样的澄澈无邪。再看黛丝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竟是舍不得移开眼的样子。想着月儿天真纯善,不明白为何人人都会打他的主意。心中一阵烦躁,冷冷开口道:“黛丝女士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下也没外人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艾克抱歉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属唐突,还请骆将军见谅。只因我的老师查莱德先生殷殷期盼,老人已年迈,唯此愿望不得不帮他转达。我便将个中缘由详细说来......当然,如何决定是骆将军与萧先生的自由,绝不勉强。”
查莱德先生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黛丝,儿子叫做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从小表现出过人的音乐天赋,堪称神童。先生视若珍宝,倾注毕生心血,悉心培养,无奈天妒英才,十七岁上便早夭了。查莱德痛失爱子,精神几近崩溃,多年都未能走出丧子的阴影。
在锦城的时候,艾克寄了些萧镶月谱的曲子给老师。查莱德感觉这些乐曲的韵律、意境,和儿子的风格惊人相似。从这些乐曲里,仿佛窥见了早逝儿子的灵魂。弗朗西斯死于十七年前,萧镶月今年刚好十七岁。查莱德竟恍惚觉得儿子并没有死,只是魂魄悠悠晃晃,落到了这个遥远的东方少年身上。于是写信给艾克,让他务必请萧镶月去瑞典留学,收做关门弟子。
艾克接到信,知道此事难办。以萧镶月与骆孤云的感情,要让他去瑞典,几乎不可能,因此只是那日在上海公馆提了一嘴。感觉事情无望,便写信给老师回绝了此事。
查莱德不死心,又给在中国做大使夫人的女儿黛丝写信,让她务必寻访到萧镶月,劝他来斯德哥尔摩的皇家音乐学院留学。黛丝夫人与弗朗西斯感情十分深厚,时常怀念早逝的弟弟。接到父亲来信,感觉不可思议,心道怕是父亲思念弟弟过甚的臆想罢了。那日在酒会上,亲眼目睹了萧镶月的风采,听他弹琴,全身心沉醉于音乐中的神态气质,竟真的与弗朗西斯有几分神似,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早逝弟弟的影子,不由又惊又喜。
黛丝女士本来想通过蒋夫人邀请萧镶月,还专门打电话给艾克来南京相聚。没想到被骆孤云一口回绝。实在无法,只得与艾克一起,冒昧登门造访。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骆孤云脸色稍霁......父亲思念儿子,姐姐怀念弟弟,倒也情有可悯。只是让月儿去瑞典,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刚想开口,萧镶月抢先说道:“艾克先生,黛丝夫人,查莱德先生思念爱子的心情,镶月十分理解,也感谢他的认可。只是镶月不想去瑞典。今后我可以多寄些乐谱给查莱德先生,或者录一些唱片给他,以慰他爱子之情。”
艾克道:“瑞典的皇家音乐学院是最顶级的音乐学府,查莱德老师更是当今音乐界的泰山北斗。其实不为着这层关系,以月儿的天赋,若能再去深造学习,将来一定会有更加非凡的成就。月儿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再去也不迟。”
骆孤云大笑道:“什么时候等哥哥卸甲归田了,便陪月儿满世界周游,到时想去哪里都可以。”萧镶月认真道:“嗯......总之云哥哥去哪里,月儿便去哪里。”
送走艾克和黛丝夫人,零点已过。萧镶月昨夜便睡得晚,这会儿着实有些困倦了。骆孤云陪他回到卧室,洗漱上床。萧镶月见他并未换上睡衣,问道:“云哥哥还不睡么?”骆孤云道:“二哥今日从苏州赶回,生意上遇到些麻烦,需要商讨处理。”萧镶月道:“难怪
月儿总觉得云哥哥有心事,要紧么?“骆孤云斜倚在床头,轻抚着他的脸:“不是什么大事,月儿安心睡觉,哥哥去去便回。”顿了顿,又道:“月儿今日这以琴敬客......可真是给哥哥长脸,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叫哥哥又惊又喜......”萧镶月轻声道:“月儿也是临时决定的......月儿是想......和云哥哥并肩,不想总站在你身后,让你护着我,让你替我遮风挡雨......”骆孤云心中感动,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嗔道:“谁说月儿总要我保护?月儿忘了?你从小便会护着哥哥......”
俩人喁喁私语,萧镶月声音渐低,呼吸渐沉,已是睡着了。骆孤云轻轻下床,给他捏捏被角,反手掩上门,又叫来两个侍卫守在外面,才往客厅而去。
大伙儿还在客厅谈天说地。易水见着骆孤云,道:“今日忙着应酬宾客,都没来得及和科比医师多聊几句。听孙副官讲,姓何那小子似乎想对月儿不利?”
孙牧对骆孤云道:“月儿睡着了吧?我便将科比医师讲的情况说与大家,此事有些棘手,恐怕得一起斟酌,想想对策。”
何其笙十岁时目睹父亲企图强暴小月桂,接着父亲惨死,母亲疯颠。从此小月桂那张脸便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曾让人按小月桂的样子,做成真人大小的靶子,举枪打成筛子泄恨,还曾让家中仆人扮成小月桂的样子,用皮鞭抽打得血肉模糊。成人后,时常对着小月桂那本相册手淫自慰,后来,竟发现自己只有看着小月桂的脸,才能发泄出来,心理极度变态扭曲。甚至疯狂到在周身隐蔽之处,都纹满了“月”字。萧镶月的长相与母亲有六七分相似。何其笙从报刊杂志上看到照片,便注意上了他,开始收集他的信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比一本相册吸引力大。何其笙的兴趣从此便转移到了萧镶月身上。有一段时间,还专门从南京跑到上海,秘密跟踪他。无奈骆孤云对他的保护像铁桶一般,何其笙在暗处盯梢了一段时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得悻悻而归。这次酒会,何其笙本想利用行政院首席秘书之便,在他的饮食中下迷药,将他掳走。可惜萧镶月在酒会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在二楼休息厅,也只不过前后两分钟,骆孤云就冲了上来,便没有得手。
科比医师为何其笙做心理治疗已有几年,了解他的病根。也知道他对小月桂样貌的偏执迷恋。但是最近半年,发现何其笙似乎转移了目标,在潜意识里,有一个极度倾慕,又极度憎恶的特定对象。何其笙没有亲人,平常就和科比医师走得近些。这次从警局出来,也是科比医师去接的人。科比质问他为何要向别人开枪,何其笙便坦白了他这半年来对萧镶月所作的一切。科比才知晓那个特定对象是谁。正好杰弗逊博士打电话给他了解情况,便决定亲自上门,提醒萧镶月千万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