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哥,您看这个。”郭术霖和岑甜一起合力推开半掩的厚重地板,露出里面的东西。
手电筒光直直地照射过去。
秦扶安看清那个东西后,眼神微动。
“我们刚才把这屋子里翻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还是钟哥说在墙上地上多敲敲,我们才发现这个东西。”
郭术霖积极道:“秦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我以前的专业就是动植物学,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植物,就跟那只……呃,咳咳,从没见过!”
他险险闭嘴,为自己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嘴而懊恼,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反手给自己的嘴巴来上一巴掌了。
叫你嘴快,叫你乱说!
可当他小心翼翼又满含心虚地偷看秦扶安的反应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从始至终都盯着夹板里面的那株蔫巴的看起来好像快要枯死的未知植物。
“这植物,和山神有什么关系吗?”
旁观的岑甜好奇询问。
秦扶安敛眉,对他们的疑惑充耳不闻,反而单膝跪在落满灰尘的高台上,俯下.身伸手去将那株即将枯死的植物给轻轻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伤到任何枝叶,即使枝叶根系都早已枯萎泛黑。
“秦哥,底下……好像还有东西。”钟昊轻吸了一口冷气,看着被拔出根系后,下方土壤中裸.露出来的那一截白骨,眼皮子直跳。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站在里小屋外的诡村村民们,在看清秦扶安手里托着的植物时,神色骤变。
“住手!!”村长哑声激动开口,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来,却在即将靠近秦扶安时,又慌忙缩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手心里的植物。
秦扶安看向他, 声音微沉:“你认识它?”
“不……”村长张口想要否认,却在对上秦扶安的眼瞳后,呐呐回答:“这是、这是……上一任山神的、遗体。”
遗体二字一出, 玩家们齐齐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在此起彼伏的细微抽气声里,秦扶安反而对此无动于衷, 他盯着手里这株眼熟的“草”,追问道:“你说是上一任山神的遗体, 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吗?”
问到这个问题,即使是被他天赋能力短暂操控的村长, 也在剧烈的心神颤动间挣扎了过来。
他瞪大了那双充血的眼瞳, 猛地往后倒跌了好几步, 才吞咽着口水,哑声威胁道:“你、你把它放下, 我放你们离开这里, 否则、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秦扶安缓缓握住这株干枯的植物, 反问他:“您指的不客气,就是将我们当作祭品,送给现任的山神吗?”
不等对方回答, 他便望向藏在村民身后的几人,语气散漫地说道:“当初将我们带到诡村, 一路上又是恐吓又是威胁, 身为引路人, 怎么一个转身,就成了庙里的守庙人了呢?”
“将我们七个人带回诡村用来血祭山神, 你们应该很得意自己干了票大的吧,就是不知道你们供奉的这位山神大人,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像缩头乌龟一般不愿意出现呢?”
“该不会是……没到吉时吧?”秦扶安微凉的声音在小小的庙屋里回荡, 四周落针可闻,玩家和村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看到了神色阴沉可怖的几个高大男子。
秦扶安也在这时颇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三哥,又见面了。”
“三哥?!”钟昊诧异地望向门外,过于惊讶导致他都不怕了,手里的电筒光直直照向那些人的脸,可看了半天还是疑惑:“这看着也不太像啊……”
倒是身材很像,不过大多数成年男子,只要身高差不多,身材其实也不会差得太远。
所以秦扶安为什么笃定这个守庙人老三就是当初带他们来诡村的三哥?
李福标也惊疑道:“不会吧?我当初给三哥点烟的时候,明明……”
明明和眼前这张脸毫不相像啊!
“没什么不可能的。”郭术霖小声反驳:“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可要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了呢?都供奉山神了,都要把活人血祭了,有不同的两张脸而已……”
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在他们窸窣讨论外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领路人时,对方反而比他们猜测的更快承认了。
当刘老三等守庙人往里走的时候,诡村的这些村民反而自动让开了道路,唯有村长犹豫着想要叫住对方。
但也被刘老三无视了。
他带人走到神台前,仰头露出一张和当初的领路人一模一样的脸,沉声道:“既然你认出我了,那就把你手里的山神遗体交给我,我可以做主放你们离开诡村。”
“这么迫切想要得到它……”秦扶安若有所思地猜测:“难道是因为真正的吉日吉时就要到了吗?”
闻言,刘老三的脸色变化了一瞬,又很快冷声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山神不追究你的不敬,将遗体给我,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可以。”秦扶安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在刘老三神色微松时,倏而说道:“不过我要带走谢云淮,只要你们点头,我们立马就走,怎么样?”
他握着这株草,说完就好整以暇地微笑着望向下方的刘老三。
下一秒,刘老三神色发狠,不再给秦扶安说话的机会,一跃跳到神台之上就要动手抢夺那株植物。
岑甜想要帮忙,却很快被更多冲过来的人拦住,小小的庙里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打斗起来更是逼仄,庙内那些陈旧的装饰几乎毁于一旦,满地狼藉。
秦扶安一脚将厚重的盖板踹上,暂时遮掩住泥土中裸.露的白骨,而后在躲过刘老三的一击后,径直踩在下方密集的村民们的肩头往外跃去。
他手里还握着一株发黄枯萎的植物。
刘老三也不再放无谓的狠话,径直撵着秦扶安的背影往外追。
在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之后,庙里原本在打斗的几人竟也都纷纷停手跟了上去。
最后留在庙中和几名玩家缠斗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其他就连健硕的女人都追了下山。
几名玩家联手解决了仅剩的几名村民后,用之前绑神像的绳索将几人全部绑在一起,确定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后,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们……要追下去吗?”郭术霖站在山顶边缘,竭力往下眺望,下方的山坡密林像是无声张开的血盆大口,既看不到人影也寻不到光亮,只有满地猩红的纸钱在无声地渗透着血液,宛如一夜暴雪将整座山林都完全覆盖。
“追下去送死吗?”岑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回头一脚踹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山神庙庙门,瞥了眼旁边的神像,自己也跟着踹了一脚,然后才往里走。
郭术霖被唬得灰头土脸,不等他说什么,钟昊就拍拍他肩膀,解释道:“大佬明显是帮我们把那些人引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把神台下面的尸骨挖出来,再翻找翻找这山神庙里有没有别的线索,尽可能多的凑齐整个副本的故事线。”
郭术霖:“……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引人离开的?”
怎么就我不知道?
钟昊一哽,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就没看到他临走前踹的那一脚吗?暗示的都这么明显了!”
郭术霖茫然挠头:“那不是不想让这些村民看到,所以才故意关上的吗??”
钟昊:“……”
他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走进庙宇。
李福标走到郭术霖身边,也跟着抬手拍拍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郭术霖:“???”
不是,你们啥意思啊?!
另一边,秦扶安一路踩着厚软的纸钱,在那些活死人和活人的追击下,最终来到了熟悉的小破屋前。
他在昨夜熄灭的火堆后面站定。
而他身后,原本紧追不舍的刘老三等人,也在看清他身后的小破屋时,骤然停下了脚步,远远和他对峙起来。
诡村的村长眼睛泛着诡异的青黑,看向秦扶安,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长者的谆谆善诱:“小秦呐,你难道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这屋子里,住着的小哑巴是个怪物了吗?”
“就算你不敬山神,但也不可被怪物迷了心智,否则你恐怕就要和那些人一样,悄没声儿的死在了哪儿都没人知道。”
“是吗?”秦扶安声音清朗,细听还能从中听出些细微的笑意,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仍旧不曾停歇的黄白纸钱,温声喟叹道:“可为什么,唯独这小怪物的屋子,没有落下这些死人用的纸钱呢?”
在他仰头看天的时候,他身后的屋子里,被称作小怪物的少年,正屈膝坐在小矮墩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抬眸安静地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而那些原本黏人的触须们,也都乖顺地围绕在他身边,没有一根偷偷溜出去和秦扶安通风报信。
屋外,秦扶安的声音还在继续:“村长,我真心想为你解决问题,可您实在是不地道,和我撒谎也就罢了,从一开始就想要我的命,您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可真令我伤心呐~”
他似乎真的在控诉,语气里都是被逼无奈的委屈,可谢云淮能够想象到秦扶安说这话时的表情。
一定格外的漫不经心,唇角微勾,凌厉的眉眼间全是嘲讽,生怕听这话的人看不出他表情里的戏谑和挑衅。
轻而易举就能令人恼怒抓狂。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村长的眼珠子都气得凸出来了,却仍旧死死瞪着秦扶安那张格外招摇好看的脸,牙齿咯吱咯吱磨动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将秦扶安给活活咬死。
秦扶安不曾往前一步,诡村的人似乎也不愿靠近半分,于是竟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而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两个小时。
“小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想要骗你害你呢?”村长焦躁地胡言乱语:“山神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只要把遗体交给我,山神大人一定不会降罪于你的,我可以亲自送你离开诡村!”
“我早就答应了啊。”秦扶安无辜摊手:“是你们一言不合就要对我动手的,说好了我只要带着谢云淮一起离开就行,可你们好像很不愿意,既然都骂他是怪物,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带走他呢?”
“他是怪物,还引来了山神的厌弃和诅咒,只要我把他带出诡村,你们不就平安无事了吗?”秦扶安慢条斯理地劝说道:“您看,我多为你们着想?与其打打杀杀,不如做桩交易,我也不会打扰你们的山神祭,甚至就连村里那两人留下来给你们山神当祭品我也没意见,这样一来大家都算是皆大欢喜了不是吗?”
可他一提起谢云淮,对面的村民们就会不自觉绷紧了身体,青黑枯瘦的爪子蠢蠢欲动,似乎要扑过来将他撕烂成无数血肉碎片。
啧,真难沟通!
“我没骗你,把遗体给我,吉时要到了……”村长似乎气疯了,只会重复这句话,阴森森地盯着秦扶安,脚步也在一点点逼近。
绝口不提谢云淮的名字,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给我……把遗体给我……吉时……”
村长越走越近, 那双外凸的青黑眼珠子也转动得越来越剧烈,凑得近了,秦扶安还嗅到了对方身上尸臭的气息。
秦扶安站在原地没动。
村长看向秦扶安手中植物的眼神愈发贪婪疯狂, 他猛地向前扑来,却在即将触碰到秦扶安的那一瞬间, 被一道无形的墙体重重反弹了回去。
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噗通反弹摔倒声,这群扑过来撕咬秦扶安抢夺植物的村民们全都被一道无形的墙体挡在了外面, 寸步难进。
“你们是破不了这个结界的,现在能安静下来, 好好和我沟通了吗?”秦扶安说完, 施施然的从登山包里翻出矿泉水瓶, 用匕首割成两半后,又找了些土和水, 小心翼翼的把枯黄的植物临时栽种在小小的矿泉水瓶里。
种好后, 他摸摸在上个副本结束时就见过的熟悉植株, 语气无奈:“条件有限,先将就一下吧。”
殊不知,从他抵达小破屋后, 直播间观众们就已经看得一脸茫然。
[谁来告诉我一下,为什么那些npc碰不到主播啊?]
[我也很好奇, 但我更好奇的是这个山神遗体, 到底有什么用啊?这不就是一株破草吗?]
[等等!它、它还真有点眼熟, 相信不是我一个诡认识吧?]
[草,楼上混了个诡, 举报了!]
[我也认识,上个副本结束的时候,小谢不就给主播留了个植物的嫩芽吗?看起来挺像的。]
[我知道为什么npc都靠近不了小破屋!!你们还有没有人记得之前主播拿了几个石头, 在小破屋附近走了一圈,然后把那些石头随手摆了一下?]
[……阵法?!]
[估计是了,不过这不是诡异游戏直播间吗?怎么主播好像跳到了修仙频道去了,这年头除了那些道士,还真有人会真正的阵法啊??]
[可主播都不是人类了,会点小法术什么的,应该很正常……吧?]
[……]
不愧是自助式直播间,观众们有什么疑惑,都不用主播解释,他们自己就能从过往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来了。
与此同时,秦扶安将种好植物的矿泉水瓶明晃晃摆在小矮桌上,自己却在外面那群活死人疯狂怨毒的注视下,起身往小破屋里走去。
脚步刚一踏入,秦扶安的身影就顿住了。
他并不意外屋里原本该熟睡的少年正清醒着,意外的是对方始终安安静静抱膝坐在屋里,身边密集的触须们团团将其围住,其中有那么一些的颜色格外明显。
是之前被困在山神庙神像里的触须。
它们和谢云淮的灵魂体重新融合了。
这也意味着……
“还疼吗?”秦扶安敛下眼底神色,抬脚走到谢云淮面前,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少年冰冷的额头。
谢云淮轻轻摇头,一双乌黑幽暗的眼瞳直勾勾盯着秦扶安,半晌后,才张了张口,无声呼唤:
[秦扶安……]
“秦扶安……”
[杀了我。]
“杀了我!”
他伸手揪住秦扶安的衣袖,苍白的指尖微颤,却仍旧死死攥着,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哀求道:
[秦扶安,杀了我。]
秦扶安,杀了谢云淮!
两人距离太近了,近到秦扶安能够看清少年眼底浓烈翻涌的恨意和哀求,能够看清他无声划过脸颊的泪痕和被泪水沾湿的睫毛。
在谢云淮再次紧攥着他衣袖要求时,秦扶安伸手将浑身颤抖的少年揽入怀中。
“别怕。”他温热的手掌拢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温声安慰道:“谢云淮,我会保护你的。”
谢云淮,我绝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再一次被人虐杀致死。
“我帮你报仇。”
我帮你杀光那群畜生。
“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要让这个副本彻底覆灭,让这些苟活的老鼠们死尽死绝,永世不入轮回。
喧闹的夜色里,有人尝到咸湿冰冷的眼泪,有人攥紧单薄起皱的衣角,也有人彼此相拥,低声承诺着天亮之后必见曙光。
不要恐惧,你所恐惧之物,都将被我摧毁。
不要怨恨,你所怨恨之人,我必诛其神魂。
你要温驯的安睡,而我会张开羽翼,为破碎不堪的你挡下所有风霜刀剑。
我有保护你的翅翼,也有虐杀敌人的毒牙,我能看彻人心,我也能诛万邪。
“谢云淮,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山神,我愿做你唯一的信徒。
秦扶安轻轻碰了碰少年微凉的耳廓,低头替他擦去斑驳的泪痕,噙着笑意温声哄道:“小山神,解决了他们,我们换个山头当神仙,怎么样?”
谢云淮:“……”
少年哭得湿漉漉的眼眸无声眨动,迎着秦扶安侵略性极强却又被温和所禁锢的目光,他浅浅地弯起眉眼。
[好。]
[你骗我。]
[你明明,不是神。]
听到他心中的控诉,秦扶安失笑,抬手揉揉谢云淮的头顶,散漫道:“没骗你,你当你的小山神,我当我这能听到你心声的神,这算不算是神仙眷侣了?”
谢云淮:“……”
默默抬手摘掉在自己头顶作乱的手,少年红着耳尖瞪他:
[不要胡说八道。]
眼看刚哭完的小少年又要被自己逗狠了,秦扶安忍着笑收手,状似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看来渎神这种事还是得小山神自己情愿了才好玩,可惜马上吉时就要到了,再多的心思,也得先给我们小山神把外面那群聒噪的苍蝇解决掉才行。”
他嘴里说出的吉时二字,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昭然戾气。
谢云淮跟着他起身,原本走在他身后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在下一刻被温热的手掌覆盖攥紧,而后才径直牵着他往外走。
在走到门边的时候,秦扶安停下来,回身注视着神色平静的少年。
“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他先犹豫了。
谢云淮仰头看他,一双眼眸如墨漆黑,又如星子璀璨,悄然轻弯,加重了握手的力度后,才对他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怕。]
[我要亲耳听到,亲眼看见。]
他不怕,他要亲耳听到那些贪欲之后的背叛,要亲眼看到这些背叛之人应有的下场。
谢云淮从来不是怯弱的任人欺负的小哑巴。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好,那走吧。”秦扶安反握住谢云淮的手,牵着他走出这栋摇摇欲坠的小破屋。
出来后,谢云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被结界拦住狰狞可怖疯狂攻击的村民们,而是被秦扶安放在小矮桌上,栽种着“山神遗体”的矿泉水瓶。
他看着那株小小的枯黄的植物,无视那些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就骤然安静下来的村民,径直走了过去。
[它要死了。]谢云淮扭头看向秦扶安。
秦扶安站在他身边,低头观察了一下,先是赞同地点头,又在少年眼神黯淡时笑着哄他:“还能活,我养这些濒死的小东西最拿手了,我会养活它的。”
意有所指,谢云淮听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植物枯黄的茎叶,而后回头对秦扶安说:
[那我把它送给你。]
[要是养不活也没有关系。]
[它不会怪你的。]
它只会觉得,是遇到你的时间太晚,是自己不够幸运,是曾经没有更努力地生长。
无论如何,它都不会责怪你的。
秦扶安却没结话茬,而是像谢云淮戳植物茎叶那样,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苍白的脸颊。
“别说丧气话,我说养得活就是养得活,哪怕是阎王爷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它!”
说这话的人,眉目张扬神色肆意,话语间张狂的桀骜藏都藏不住,偏偏又一幅格外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这世间一切当真如他所说,他想要的想做的,谁都挡不住也拦不下。
谢云淮一时怔然。
这个人,是他见过最鲜活也最绚烂的人了。
他低头看到两人相牵的双手,终于愿意抬眼去看向外面那些不断后退的,却又藏不住怨恨和贪欲的诡村村民们。
他们原本是要抢夺“山神遗体”,此时在见了自己后,却又纷纷退却。
就像过往记忆里每一次用石子锄头棍子驱赶自己远离诡村时一样,又惧怕又憎恶。
如果没有秦扶安挡着,如果他们拿到了“山神遗体”,那么他们很快就不会再这样忌惮畏惧自己了。
他们会将不能说话的小哑巴绑起来,倒吊在山神庙的屋檐下,然后割破他的喉咙,任由血液滴落在那尊山神像上,最后再将自己死去的尸体埋葬在神台之下,日夜供奉,日夜诅咒,妄图杀死自己的同时,孕育出一位新的山神。
一位能让他们重新活过来,将诡村重新变为贵村的山神。
谢云淮看向外面漫天飞扬的纸钱,神色淡漠,眼底再无卑微怯弱,却也同样没有神明应有的悲悯。
[染着狗血鸡血的纸钱, 也一年更比一年多。]
[但这都镇压不住他们那颗想要复活,想要逃离诡村的贪欲之心。]
谢云淮在心中默念,秦扶安便静心聆听。
末了, 他站在少年身边,和他一同注视着结界外神色忌惮的村民们, 轻笑道:“原来如此。”
他似乎推出这个村落和山神之间的主线故事了。
无外乎是一群惨死的人,被困在原地成了地缚灵之后, 身怀怨恨,将原本庇护他们的山神当作了复活的机缘。
无论是听了旁人的教唆, 还是他们自己想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办法, 总之, 他们最后决定以活死人的身份,日夜供奉山神。
人的信仰能让山神有灵, 那诡的信仰呢?
无非是让山神神灵有损, 香火有毒, 黄纸染血,将一切神异扭转为诡谲,将一个好好的小山神, 逼成了杀不死的小怪物。
那些人为什么供奉的是五官模糊的山神塑像?
为什么家家户户的神龛里也都供奉着相同的塑像?
因为秦扶安原本猜测的,他们供奉的“新任山神”, 那名本该存在的邪.神, 就是这些活死人们自己啊。
他们吃自己的香火享自己的信仰还不够, 他们还要去争抢压榨小山神的香火信仰。
没有人提供信仰了,那山神本人就是他们瓜分信仰的源头。
所以谢云淮会每年都被倒吊在山神庙前, 被这群活死人们放干了血,由他们拿自家神龛里的神像,犹如蘸取人血的馒头一样, 去蘸取一位神明的血液。
年年如此,年年往复。
从五六岁的谢云淮,到今天刚满十八岁的谢云淮。
这群饱饮神灵之血的村民们,从一开始游荡的虚魂,汲取山神血液和信仰,一年年被养出了实体,又变成了肉身坚固的活死人……
人分不出神和鬼,鬼却能轻易辨别人与神。
所以当日村长对秦扶安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或许以为真的彻底骗过了秦扶安。
毕竟他为了掩盖真相,连全村想方设法杀死谢云淮的各种办法都说了个遍,将自己刻画的那么恶毒了,谁还会去想这是不是他在撒谎呢?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在撒谎的。
可偏偏秦扶安也不是人。
他的双眼能观人魂魄,当时初入诡村的时候,就发觉这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魂魄。
后来当晚看到谢云淮,才恍然,原来不是看不到他们的魂魄,而是这满村的人,都只是遗留世间的鬼魂而已。
他看到的人就是鬼,哪里还有多余的魂魄呢?
而魂体邪灵,在秦扶安的眼中,撒谎或是不撒谎,其实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