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桐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没喝醉,他刚上前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个底朝天,还好身?旁的人扶了他一手?。
景谡一脸无奈,随即吩咐道:“扶他下去,醒醒酒。”
宴席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段令闻不知是如何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呆呆地坐了很久,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景谡的态度平静得好像与?他毫无关?系。
他们两?人,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段令闻放空了心神,心里?反而更?加空落。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
段令闻猛地收回纷乱的思绪,抬起头,对上景谡的眼眸。他连忙站起身,声音难掩一丝诧异:“有什么事吗?”
景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方才吃得很少,可?是不习惯这些菜式?”
闻言,段令闻一怔,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本来就吃得不多。”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带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两人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继续。
“……嗯。”景谡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无话可?说,他转身?准备离开。
一阵夜风恰好从半掩的门缝中?吹了进来,段令闻的鼻尖嗅到了一阵酒气,他微微一诧,不过这也正?常,庆功宴上,景谡本来就喝了不少酒。
他想问景谡要不要喝醒酒汤,只是,他又以什么立场去问呢?
就在景谡的手?即将触到门扉时,他的动作却兀地停住了。他没有回头,沉声问道:“你……可?愿嫁给邓桐?”
此话如同惊雷炸在段令闻的耳旁,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景谡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没有听到回应,景谡转过身?来,昏黄的烛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他朝段令闻走近了些,缓声开口:“邓桐家世清正?,祖上曾是镇守北疆的王侯,他重情重义,性情耿直,骁勇善战,前途可?期。你若嫁给他,他必不会委屈了你。”
他此次前来,像是为段令闻重新找个归宿,将过往一切抹去。
段令闻怔怔地听着,眼眶莫名涌上了泪水,视线迅速模糊。
景谡又走近了几步,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我曾说过,你我拜堂之事不作数,邓桐是个良人,他……”
“不要……”一声沙哑颤抖的低语,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段令闻的脸颊滑落,洇湿了他蒙眼的布巾。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景谡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了许多:“为何不要?”
段令闻再?也听不进去,他低着头,不住地摇头。他霍地站起身?来,只想离开这个房间。
猛然间,景谡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欺身?将他压在床榻上,一字一句问道:“为何不要……”
“他哪里?不好?还是……”他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也随之一滞,才缓缓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段令闻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见?上方的景谡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张着唇,似乎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
被蒙住的左眼重现了光明,只是泪眼朦胧,身?上的人也变得模糊,忽而睫毛上的泪珠被吮落,紧接着,咸涩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颤抖地睁开了眼睛,望着景谡深邃的眼眸。不同于往日的淡漠,像是蕴含着复杂而汹涌的情感。与?之一起的,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段令闻颤巍巍地伸长了双臂,攀上他的脖颈。
如同依赖般的动作,让景谡浑身?猛地一僵,动作瞬间停滞。下一瞬,他猛地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唇齿交缠、毫无章法,只是野蛮地掠夺着他的气息。
段令闻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下,没入鬓发?。
…………
意识在钝痛中?渐渐模糊,一道熟悉而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闻闻,你醒醒……”
段令闻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一片朦胧,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看不真?切。直至感受到眼眶又热又胀,不受控制的泪水还在不断向外溢出。
景谡极轻极缓地抚上他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地替他揩去眼角的泪水。
他不知道,为何睡梦中?的段令闻忽然止不住地落泪。他心疼地将人搂在怀中?,柔声道:“是不是梦到伤心的事了?别哭了,我在这……”
段令闻怔怔地仰头看他,似乎是想要分?清梦境与?现实。
景谡见?状,心里?闷闷地发?疼。他缓缓坐起身?来,而后环住段令闻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抱在自己的怀中?,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只手?轻抚他的背,一遍遍低哑地重复:“无论你梦到了什么,那都过去了,我在这里?,别怕……”
段令闻似乎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双手?,捧住了景谡的脸颊,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后,他忽地吻了上来。
像是要感受他真?实的存在,他微微启唇,生涩地轻吮摩挲,想要索取更?多。
景谡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放在怀中?人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另一只手?移到他的颈后,反客为主,细微的喘息,无尽的眷恋。
换气之余,景谡问他:“你方才梦到了什么,闻闻,告诉我……”
此时,段令闻的主动太过异常,他更?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段令闻没有回答。
他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解开了自己腰间的衣带。原本就有些松垮的里?衣顺着他的肩头向下滑落,如同披帛挂在手?肘处。
景谡眸间倏然一暗。
大片肌肤裸露开来,段令闻身?体微颤,他轻抿着唇,不发?一语地再?次吻了上来。
景谡的呼吸一滞,终于不再?克制,近乎贪婪而激烈地攫取着他的气息,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屋内烛火倏然一颤,轻轻摇曳着。
段令闻微微直起身?,随即缓缓跪坐在景谡的身?前。
他双手?抵在景谡的肩上,轻轻亲了一下景谡的下颌,只觉格外地艰涩。他的喉间溢出细微的、难以自抑的呜咽。
“……景谡。”他无助地唤着景谡的名字。
“嗯。”景谡一遍遍耐心地应着,他抚着怀中?人的脸颊,吻着他的眉骨、眼角、鼻梁,安抚般轻轻贴了下他的唇角,而后微微侧首,吮咬着他的耳垂。另一只手?的指尖缓缓移到了怀中?人的心口下方,轻柔地掠过。
怀中?之人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景谡搂在他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不容他离开。而后,他俯首覆了上去。
猛然间,段令闻闷哼一声,他仰起纤长的脖颈,腰身?下塌,如同压弯的翠竹一般。他的双手?却仍紧紧地搂住景谡的脖颈,仿佛只有这样,梦境里?的寒意与?彷徨才能安定下来,空落的心头渐渐落在了实处,彻底沉落,结结实实、满满当当。
…………
晨光初透时,远山林间氤氲着湿润的雾气。
山间岩缝间悄然渗出水滴,缓慢滴落在沟渠中?,渐渐汇聚成?一道清浅的溪流,溪水蜿蜒而行,潺潺的水声轻柔如私语,带着山野间的清梦,绕过沿路的阻石,抚过石壁上沉睡的青苔,在林中?探寻着前路。
溪水淙淙,清风渐起,涛声入梦。
渐渐地,地势趋于平缓,耳边那清越的潺潺声,被低沉而雄浑的江河所覆盖,山间涓流与?江河碰撞,卷起一阵轻缓的水浪,而后继续朝着东边遥远的海岸奔去。
经过漫长的长途跋涉,海,就在前方。
近岸处,水色是浅淡的碧绿,在光影下泛着星碎的白光,波光粼粼。而在广阔的海域中?,越往深处,颜色越深,化为沉郁的绀青,直至与?天际融为一色。
汇着山间涓流的江水,在这里?似乎犹豫了一下,与?幽深的海水稍一试探,只一瞬间便?交融在一起,它?们向前,融入了那片无垠,最?终被包容、被拥抱、被吞噬。
宽阔的大海中?,再?寻不到那山间涓流的痕迹,它?已经成?为了海的一部分?,再?分?不出彼此。
抬头望去,眼前一片苍茫,瞬间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窗外,已经接近月落西沉,天际泛起了极淡的青白色。
屋内,绵长的呼吸传来,段令闻蜷在景谡怀中?,薄被盖在二人身?上。
景谡轻轻按揉着他的腰身?,他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良久,一个轻柔而怜惜的吻落在他的眉间。
段令闻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身?体轻微地动了动。
他无意识地更?往景谡的怀里?钻了钻,两?人紧密相依。就在这半梦半醒的迷蒙之际,一句极其含糊的梦话,从他唇间逸出:“我不是……”
景谡唇角含着笑意,凑近了些,轻声应着:“……嗯?不是什么?”
“我不是……半瞎子……”
刹那间,景谡的瞳孔骤缩,嘴角的笑意凝滞,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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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oi,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愤,和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情
荥阳, 帅府。
时值初秋,院中的几棵老树, 叶片边缘已悄然染上些许焦黄,微风拂过,偶尔旋落一两片叶子,平添几分萧瑟。
景谡缓步踏入大门,只见正厅之中一片肃穆,孟儒高坐于?主位,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 面皮黄黑, 眼眶微陷, 眼角堆起几道褶子,乍一看去,竟有?几分长者?般的慈和。
然而,景谡十分清楚, 孟儒这番敦厚的笑容, 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撕下?的面具。
见景谡入内, 孟儒并未起身, 他?手臂一展, 朗声笑道:“景贤侄, 快请坐。”
他?姿态豪迈,毫不?掩饰叹道:“贤侄如此年轻,便能领兵上万, 真不?愧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前番与虞军一战,更是显露出雷霆手段,可得令虞兵闻风丧胆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我等老喽!”
他?摇头晃脑,唏嘘不?已。
景谡面色不?变,他?走到?客位前,从容落座,回道:“孟公?过誉,晚辈不?过承先辈余荫罢了,往后还需孟公?多?提点提点。”
孟儒笑了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他?命人呈上好酒,随即举酒碗朝向景谡,“孟某在此,敬贤侄一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面上皆是一派和气。
放下?酒碗后,孟儒话锋便是一转,似是无意般提起:“说起来,贤侄此次用兵,当真如神兵天降,时机把握之精准,令孟某佩服啊。”
“只是听说……贤侄大军在南阳逡巡半月有?余,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孟儒话里?带刺,皮笑肉不?笑的。
闻听此言,景谡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忽地一变,“孟公?有?所不?知,南阳初定,内部暗流涌动,斥候回报,恐有?虞军细作隐匿其?中,景某不?得不?先行肃清内部,稳扎营盘,以免腹背受敌,贻误战机。至于?荥阳战况,景某亦时时关切,心急如焚,然用兵之道,当是谨慎为先,还望孟公?体?谅。”
孟儒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哈哈一笑,听着却?像是有?些咬牙切齿,“原来如此!贤侄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啊!”
“孟公?言重了。”景谡淡然应道。
两人又就粮草调配、防务之事商议了一番,表面上勉强算是达成了共识。
议事结束,孟儒亲自?将景谡送至府门外。待景谡离去,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景谡……看你能笑到?几时。”
另一边,段令闻暂居的府邸中。
内室之中,段令闻伸出手腕,任由一个老郎中给他?把脉。
这人是荥阳城中一位颇有?名望的老郎中,段令闻不?知景谡为何要给他?找郎中,他?也没生什么病,本想着不?必麻烦人。
景谡却?说:“你近日似乎夜间多?梦,我让郎中给你开些安神汤。”
提及这个,段令闻的表情变了变,最终便答应了下?来。
老郎中凝神诊了许久,眉头微蹙,缓缓道:“你这夜寐不?安倒是小事,倒是你体?内的沉寒痼疾……年深日久,恐损及根本啊。”
段令闻心中一沉,之前他?一直有?在调理身子,本以为有?所好转。只是入了军营中,平日忙着操练,加上过了寒冬时节,自?觉畏寒之症减轻,那汤药便渐渐搁下?了。
听到?这个,他?便忘了请郎中来的初衷,声音有?些羞赧与期盼:“大夫……我这寒症能不?能根治,就是……子嗣方面……”
他?问?得含蓄,耳尖已微微泛红。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宽慰道:“这虚寒之症调理得当,身体?自?然康健,至于?子嗣之事……终究讲究一个缘分,强求不?得,也未必全然无望。”
闻言,段令闻眸光微黯,他?明明早就知道了,却?还是一次次有?所期盼。
老郎中见他?如此,也不?多?言,给他?开了些调养的药方,又多?加了一些安神的药材。依他?看来,人之寤寐,如同天地昼夜交替,贵在阴阳调和,神志安宁。
究其?根源,不?过是思虑过重,损及心脾。
他?简单地叮嘱了几句,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段令闻连忙起身相送,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脚步声,是景谡回来了。
景谡便问?了几句,老郎中大致又说了一遍。
“嗯。”景谡轻轻颔首,随即侧身一步,“有?劳了,我送您。”
老郎中连忙躬身:“不?敢有?劳将军。”
景谡道:“无妨,正好有?几句话想问?一下?。”
两人来到?门外廊下?,远离了内室。景谡停下?脚步,率先开口道:“我夫人近来梦境纷扰,睡得不?太安稳,劳烦多加些安神的药材,让他?能睡得沉实?些,免受梦扰。”
老郎中闻言,心头稍有?疑色,他?略一沉吟,还是秉持着医者的本心,微微拱手,直言劝谏道:“……恕老朽直言,是药三分毒,用药贵在权衡,过犹不?及。夫人之体?,虚寒乃根本,安神之药,若用量过重,于?身体?而言,实非益事啊。”
景谡眉头微蹙,他只得放弃了用药这一方法,“除了汤药之外,可还有?别的法子,能让人心神安宁,少受这些梦扰之苦?”
见他?对自?己的夫人如此体?贴入微,老郎中神色缓了缓,回道:“除了用药,平日起居饮食也需留意。譬如,睡前可尝试温水沐足,饮食宜清淡,还有?……或许可引夫人做些舒缓心神之事,又或是闲适山水,使心怡神畅,梦寐亦会减少?。”
景谡听罢,微微颔首,将这些记下?,“多?谢指点。”
“将军客气,老朽告辞。”老郎中拱手作揖,而后转身离去。
离开府邸后,老郎中不?由得捋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世?道纷乱,见多?了怨偶与离别,如景将军这般位高权重,还能对一位体?弱多?病的夫人如此用心,不?愿其?受半分药毒之苦,当真难得,真堪称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内室之中,段令闻正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景谡走到?他?身旁坐下?,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闻闻,近来营中以防固为主,你这身子需要静养,我已经安排下?去,这段时间,你便暂留这里?,不?必回营了。”
“这不?好吧……我既然是营中一员,就当同大家共进?退。”段令闻眉头微蹙,“况且,我只是偶尔做些……奇怪的梦罢了,我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太担心。”
然而,景谡只是沉沉地看着他?,良久,他?避开了段令闻的眼神,声音似乎有?些压抑:“我没有?办法……”
他?只要一想起那晚的场景,就恨不?得用锁链将人锁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他?多?希望那晚是他?听错了,又或者?是段令闻在梦呓中随便说的胡话,可……这不?可能。
太巧合了。
段令闻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微软,放柔了声音还想解释:“景谡,我真的没事。”
“闻闻……”景谡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一晚,你究竟梦到?了什么?以至于?醒来时……泪流不?止。”
段令闻的神色瞬间僵硬了一下?,那个光怪陆离、可情感却?又极其?深切的梦。
屋内陷入了安静。
段令闻看向他?,心头轻吁了一口气,或许,他?可以告诉景谡?反正只是一个荒诞的梦罢了。
“我……”
话音未落,景谡却?猛地伸出手,温热宽大的手掌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后面所有?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唔……”段令闻惊疑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景谡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将他?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中。
“别说了……”景谡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是仓皇的慌乱,“什么都别说了,不?过只是一个梦,过去就过去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下?颌抵在段令闻的发顶,胸腔处的心跳急促的跳动着。他?近乎是有?些害怕,害怕段令闻会想起前世?的一切。
景谡只得自?欺欺人,他?宁可活在假象里?,也无法接受段令闻可能会再一次离开了他?。
段令闻不?知道景谡为何如此不?安,不?过,这份不?安似乎是因他?而起。他?犹豫了一下?,从这个拥抱中稍稍挣脱出一点空隙。
然后,他?微微仰起头,轻轻亲了一下?景谡的唇角。
景谡浑身猛地一僵,那些充斥在脑中混乱与偏执的念头,骤然停滞。
他?低下?头,对上段令闻眸间温润的眼神。
段令闻双手环住他?的腰,又在他?颈窝蹭了蹭,含笑道:“这样……好些了吗?”
“嗯。”景谡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垂眸看着怀中之人,而后在他?发间,温柔地落下?一吻。
洗漱之后,段令闻坐在榻边,他?谨听医嘱,用温水沐足。
此时,景谡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榻前,屈膝半跪在段令闻身前。
段令闻正看着书,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你做什么?”
“别动。”景谡的声音很轻,他?握住段令闻纤细的脚踝,将他?的脚再次浸入温热的水中。
他?的手掌宽大,完全圈住了那截腕骨,指腹因常年习武握剑带着薄茧,这触感清晰而……并不?陌生。
段令闻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耳尖不?由地漫上一层薄红。二?人在床榻间缠绵时,景谡也时常会扣住他?的脚腕。
只是,那时的触感与此刻不?一样,却?又相似,让他?心悸。
他?几乎是慌乱地撇开了眼神,不?敢再看蹲在身前的景谡,小声道:“你松开我……”
“很快就好了。”景谡轻声道,他?按揉着段令闻的脚心,动作缓慢,不?轻不?重。温热的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在脚边晃动。
段令闻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明明是恰到?好处的温水,他?的身体?却?好似漫上一阵热气。
沐足完,景谡拿过一旁的布巾,仔细地将他?脚上的水珠拭干,而后命人将水桶拿走后,才宽衣躺在床榻上。
他?挥手拂灭了床头的烛火,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洒进?来。
“你怎么把蜡烛都灭了?”段令闻疑惑道。
平常时,即便是睡觉,屋内也会亮着几盏烛火。
景谡的手臂横过他?的腰际,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他?沉声道:“今日那老郎中说了,睡得沉实?需心神安宁,你若害怕,我便做些让你舒缓心神的事,可好?”
段令闻自?然不?是怕黑,他?轻“嗯”了一声,忽略掉景谡后半句话。
景谡低低笑了一声,他?原本横在段令闻腰际的手,缓缓上移,沿着他?手臂慢慢挪移,直至碰到?他?的手背,便稍微停了一下?,指腹摩挲着他?纤细的手腕。
细微的酥麻让段令闻不?由地蜷缩了手指,可景谡像是先一步察觉他?的动静,用指尖轻轻按住了他?意欲逃开的指节。
紧接着,他?的指尖微屈,温柔而缓慢地嵌入了段令闻微微松开的指缝之间。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指根紧密相抵,直至最后那点缝隙被彻底填满,景谡才稍稍收拢力道,将他?的手指牢牢地扣在自?己的指间。
紧密相连,不?许他?离开。
“睡吧。”
与孟儒达成盟约后, 景谡领兵返回?南阳。
此时?孟儒主力尚在荥阳,且与虞军一战中元气大?伤。留守南阳的孟儒部将, 眼见城外景家军旌旗蔽日,士气早已跌落谷底。
至此,景谡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南阳这座城池纳入囊中。
虽然城中仍不免有孟儒旧部心存异志,暗流涌动,但这些?残余势力已不足为?惧,翻不起浪花。
然此时?的南阳, 算得上是半个空城, 只?因之前?孟儒在此进行过一场惨烈的屠戮。
南阳附近, 十室九空。
景谡下令,广贴《招抚令》和《垦荒令》,吸引周遭流民归附,登记户籍, 划拨城郊无主荒地, 助其安身立命。
不仅如此, 景谡命人从军粮和府库中抽出部分, 设立借贷, 待来?年收成后, 再行缓偿。
政令推行之初,只?有零星胆大?或走投无路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南阳。他们领到?了糊口的救济粮, 拿到?了盖有景家军大?印的地契和粮种。
很快,消息逐渐传开,藏匿于山林的南阳旧民开始扶老携幼,重返故里;周遭饱受战乱与盘剥的百姓, 也闻风而动,举家来?投。原本空旷死寂的城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空旷的庭院中。
段令闻身着一身劲装,手?中握着一张长弓,随即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白羽箭。
他侧身而立,弓身拉满,紧盯着三十步外的箭靶红心。
指松,弦落。
“嗖——!”
箭矢离弦而去,“笃”的一声,箭矢正中靶心。
段令闻轻轻吁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你的箭法,很准。”
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不知何时?,景谡已站在不远处,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段令闻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上一世,段令闻并不擅长射术。准确来?说,他不是弓箭手?,景谡也从未知晓他在射术上有何天赋。
一开始,景谡只?是想给段令闻打发时?间,便提出要教他射箭之术。
段令闻欣然答应。
然而,仅仅大?半个月的练习,段令闻的箭法远超他的预料。
段令闻唇角含笑,心情舒畅,他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
弯弓,搭箭,凝神瞄准。
忽而,身侧的光线被一道身影笼罩,下一刻,一抹柔软而沁凉的触感落在段令闻的脸颊上。
段令闻扣弦的手?指陡然一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