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议事刚毕,众人散去?。
景谡问段令闻,如何看待此事?
段令闻揉了?揉眉心?,思忖着前世?的走向。但很显然,这一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只能根据刘子穆的出?身与性?格分析一个大致可?能。
刘子穆出?身微末,他?能在北地拉起这支队伍,靠的是狠辣的手段和实打实的利益交换。他?恨朝廷,但他?更想成为朝廷。
接受招安于他?而言,是一条捷径。不仅能立刻摆脱叛军之名,更能借朝廷的旗号整合北方?、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
因而,段令闻认为,刘子穆有八成的可?能会接受招安,他?们必须以?最坏的可?能来重新筹划。
他?条分缕析地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景谡侧头望向他?,看愣了?神。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段令闻疑惑道?。
还是说,他?的猜想是错的,刘子穆并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可?在他?看来,对刘子穆来说,接受招安是利大于弊之事,若是把控得?当,甚至能挟天子以?令不臣。
景谡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
段令闻便继续分析东面?的局势,一旦刘子穆接受招安,便意味着,卢信成了?他?手中的弃子。按理来说,在这样的局势下,景家军和卢信联盟反刘是最好的办法?。
但卢信恨不得?将景谡千刀万剐,在这样的形势下,要说服卢信,简直是难如登天。
那……既然说服不下,就不说服了?。
两人目光对视,不谋而合。
三月上旬,刘子穆将与卢信联盟的几万兵马悉数召回?。
此举无异于向天下昭示,他?刘子穆已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而卢信自然而然成了?他?手中的弃子。
与此同时,景谡又派人到卢信后方?散布消息,声称卢信在江淮称王,刘子穆必然会先剿灭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江淮王。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卢信陷入内疑部将,外失地盘的绝境。积虑之下,他?忧愤交加,呕吐了?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落千丈。
就在此时,景家军主动出?击,抓住卢信军心?动荡的时机。兵分两路,一路由段令闻率领收复瀚城,另一路由景谡率领,进攻后方?虚空的丹阳。
内忧外患之下,卢信呕血旧疾复发,不得?不仓皇后撤回?防。
然而,景谡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之机。
趁刘子穆正忙于与虞朝交涉、无暇南顾的时机,景谡集结大军,以?犁庭扫穴之势,席卷江淮。卢信连战连败,一退再退,损兵折将,最终只能率领残部,退守到大江之畔的广陵。
连续的惨败与忧愤,早已拖垮了?卢信的身体。
退往广陵的路上,这位曾经叱咤江淮的枭雄,在颠簸的车驾中病情急剧恶化,未及入城,便已溘然病逝。
其子根本无法?驾驭其父留下的混乱局面?。
面?对景谡穷追不舍的主力大军,以?及已完成侧翼包抄的段令闻兵马,卢信部下最终人心?离散。
八月下旬,卢信之子开城投降。
江淮之地,至此易主。
广陵,军营中。
夕阳的余晖将周遭染了?一层暖黄。
段令闻站在马厩旁,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正耐心?地喂着坐骑惊雪。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温顺地低下头,从他?掌心?衔走草料,发出?呜呜的响鼻。
他?不由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它的颈侧的鬃毛。
景谡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夕阳映衬着段令闻含笑的眼眸,一如当年。
似是若有所?觉,段令闻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前尘旧事漫上心?头,段令闻望着他?,眼底情绪几经流转,最终轻轻勾唇一笑。
两人并肩缓行。
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后,两人的脚步霎时顿了?顿。
那是一株百年桂花树,树上已经结了?花苞,再过得?半月便能盛开。
段令闻想了?想,那时似乎是……花已经开了?。
景谡将他?抵在树下,他?的背撞到树干,震得?满枝金桂一颤,细小的花瓣落在二人肩头。
在被迫承受那个强势的吻时,段令闻先闻到的,是那抹甜腻的桂香。
这清香不过一瞬,便被全然夺去?。
那时,景谡的吻技生涩得?近乎鲁莽,带着强势的侵占,几乎要攫取他?全部的气息。段令闻从最初的轻微反抗,到最后无措的接纳,唇齿间只剩下景谡的气息,带着铁锈般的甜腥味。
“实在是......差劲。”
“什么?”景谡转头看他?。
话音落下,段令闻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微微侧过脸,耳根在暮色里泛起薄红,“没什么。”
景谡凝视他?片刻,眸色渐深。他?轻声问道?:“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段令闻微微一怔,似有不解。
他?尚未回?应,景谡已缓缓靠近,唇瓣停在咫尺之间,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交错的声音。
自解开前世?的误会后,景谡一直不敢逼得?太紧,他?想给段令闻足够久的时间来放下过去?,除去?相拥而眠,他?们已经许久未曾亲近。
段令闻眼睫微颤,随即缓缓闭上了?眼,任由那个吻落下。
唇瓣轻轻覆上,轻柔得?如同拂过脸颊的晚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以?及一丝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景谡极力克制着,用尽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反复地、轻柔地吮吻,去?覆盖那段粗暴的记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某一刻静止。
段令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轻轻攥住了?景谡腰侧的衣角,他?的唇瓣微启,发出?一声轻吟。景谡便顺势探入,像是渴望已久的靠近,带着无尽的怜爱,小心?翼翼、缓慢而珍重地缠绕,交融。
暮色渐浓,桂花树下,两人身影交缠。
恰逢一阵晚风拂过树梢,一朵早开的桂花经不住摇曳,打着旋儿落下,擦过段令闻的脸颊落在他?的肩头。
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段令闻接手整编卢信降卒已近十日?。
这日?, 阿侬在帮忙核对新附兵卒的名册时,嘴里半是?抱怨半是?嘀咕:“没想到卢信底下?还有这么倔的人……”
段令闻未抬头, 只随口问道:“什么人?”
“好像是?叫、叫……徐昂来着。”阿侬回想着,“这人可?怪了,送饭过去他倒吃,派下?活计也做,可?就是?不爱搭理人。”
“徐昂?”段令闻轻声重复,眼中?掠过一丝思索。
这个人,他曾听景谡说过。
那时, 卢信要进攻江乘和丹阳两地, 而丹阳守将正是?徐昂。景谡劝降, 徐昂或许是?对腐朽的虞廷心灰意冷,又或许是?想要再做出一番功绩,他便?弃械投降。
而卢信底下?亲信诸多?,自然不会重用他, 这一晃已经四?年过去。
很?快, 段令闻便?将徐昂的事情告诉给了景谡。
他想重用徐昂, 来对抗接受招安后的刘子穆。
徐昂原是?虞廷的人, 对虞军的路数想必更?为清楚, 可?也正因他曾是?虞廷的人, 段令闻的心中?还有几分顾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景谡并未直接告诉他答案。
段令闻思忖片刻后,又问:“你会重用他吗?”
景谡模棱两可?, “未必。”
被卢信漠视了四?年,徐昂未必还有当年的心性。
当年景家军南下?募兵时,他们只有一千人。即便?景谡用人,却也是?有心无力。他能猜到卢信不会重用徐昂, 但没想到,徐昂在卢信底下?,直接成了查无此人。
再怎么说,徐昂曾经也是?号令一方的大将军,在受了这么多?的折辱后,其?心性变得?如何?,景谡还真不清楚。
段令闻眉间忧色未散,“荥阳传来的密信说,刘子穆已受封镇国大将军、定安侯,不日?便?将挥师南下?。”
他抬眸看向景谡,沉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若徐昂真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景谡道:“明日?我派人先去见一见他,你连日?操劳,此事暂且不必挂心,我给你揉一揉,嗯?”
说罢,他便?起身来到段令闻身后,伸手按揉着他的肩颈。
段令闻思来想去,终究是?放心不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景谡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嗯”,算是?应了。
在段令闻渐渐放松下?来后,景谡俯下?身,灼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段令闻的身体倏然一僵,但没有抗拒。随即,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眷恋般停留了片刻,才缓缓退离开来。
之后,景谡并未再做其?他过分的事情,只专心替他揉按着酸胀的肩颈,直到待他渐渐睡了过去。
景谡便?将人抱回到床榻上。
暖黄的烛光下?,他目光缱绻地看着睡着的段令闻。
终是?没能忍住,他极缓地俯身,怕惊扰了熟睡的人,轻轻覆在段令闻微凉的唇上。
而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掀被躺在他身侧,长?臂一伸,将人妥帖地拢进自己怀中?。
次日?,校场上。
段令闻循着阿侬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一个孤绝的背影上。
那人背对着他,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连背影都有些佝偻。
段令闻缓步上前,在他侧后方站下?,开口道:“徐将军。”
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徐昂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后,他怔了片刻,随即依着旧日?军中?的礼节,站起身来,抱拳一礼,“段将军。”
段令闻神色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认出自己来。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直言道:“如今天下?局势骤变,刘子穆受虞朝招安,其?下?一步兵锋,必指向宛城。我军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谙熟虞军内情,通晓北地兵势的将才。”
他话语一顿,又继续道:“徐将军对虞军路数了如指掌,可?愿……效力于我麾下??”
徐昂的身体骤然绷紧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败军之将,苟活性命已是?侥幸,不敢言将才二字。段将军厚爱,徐某……愧不敢受。”
段令闻见他推辞,又继续道:“我知将军尚有牵挂,如今长?安在虞朝掌控之下?,虽看似安稳,然时局动荡,终究非万全之地。”
“若徐将军不弃,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即刻便?可?派人前往长?安,去接将军府中?家眷出来,安置于荥阳。那里虽非故里,却可?保他们衣食无忧,平安无虞。”
徐昂猛地抬起头。
沉默了许久。
徐昂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蒙将军不弃,只是?,徐某尚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徐昂问道:“今日将军的赏识与重用……究竟是?景将军的意思,还是?段将军你自己的意思?”
四?年前,丹阳城下?,他曾受降。那时,他亦以为得?遇明主,结果却是被漠视、被折辱的四年。
这几年,几乎折掉了他全部的傲气,他再经不起第二次的虚耗。
段令闻是?景谡的夫人,还是?一个双儿?,这军中?之事,未必由他做得?了主。徐昂便?以为,此番安排或许是?景谡出于对段令闻的迁就,而非真正的量才适用。
若他再度倾心相托,换来的却仍是?因人成事,乃至……因情施舍,那他那点残存的心气,怕是?荡然无存了。
段令闻脸上并无被冒犯的愠怒,他不想解释,也无须解释。无论是“景谡的夫人”还是?“双儿?”的身份,抑或是他这双曾被视为不祥的异瞳,在如今的段令闻看来,都早已不是需要剖白自证的枷锁。
现在的他,能够坦然面对一切。
“是?我。”
徐昂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卡在了喉间。他看着眼前的段令闻,看着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笃定,他忽然明白了。
佝偻的背微微挺直,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随即向着段令闻郑重地行了一礼,“徐某,愿听将军驱策。”
段令闻离去后,徐昂心中?百感交集,正兀自出神时,一道温和的女声自身侧传来。
“徐叔。”
他循声转头,见一素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眉眼温婉,正是?军中?女医,覃娥。
覃娥快步走上前,担忧问道:“徐叔,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徐昂抬手看了看,就一道几寸长?的伤,前两日?不小心刮到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小擦碰,有劳覃姑娘挂心了。”
覃娥怔了怔,随即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他,“我这里有些金疮药,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徐昂望着她,心头涌来一股暖意,他收下?了药瓶,感谢道:“多?谢姑娘。”
说话间,他望着覃娥清秀的眉眼,那股模糊的熟悉感又一次漫上心头。他不禁开口问道:“不知覃姑娘是?哪里的人?”
“天下?烽火不断,我自幼便?四?处流离,早已忘记祖籍何?处……”覃娥并未直接回答。
她抬起眼,对上徐昂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徐叔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徐昂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笑了笑,“许是?我糊涂了,只是?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很?像我一个故人的孩子。算起来,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是?吗?那还真巧。”覃娥垂下?眼帘,袖中?的手攥得?紧了些,“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她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匆匆告别,“营中?还有伤患等?着,我先走了。”
覃娥走得?急切,倒让徐昂觉得?一头雾水,是?不是?哪句话冒犯到她了。
两人前几日?才第一次见,那时,徐昂便?觉得?在哪见过这姑娘。覃娥见到他时亦是?一愣,见到他手有擦伤时,覃娥便?主动提出帮他上药。
徐昂沉思良久,只觉是?自己多?想了。
…………
又半个月后,大军凯旋。回到荥阳时,已经是?深秋十月。
“叔父。”景谡回到荥阳,第一时间便?是?面见叔父。
景巡神色淡淡,“江淮一战,打得?不错。”
“全仗叔父在后方调度。”景谡道。
景巡轻哼了一声,他缓缓起身,看向一旁挂着的舆图上,微叹一声:“自曲阿县起兵至今,五年血战,多?少人跟着我们,一刀一枪打下?如今的这半壁天下?。”
“侄儿?记得?。”景谡应道。
景巡却摇了摇头,“你记得?,却未必真懂。这些年的征战,那些将士为何?甘愿为你赴死?正是?因你重情重义,每战必身先士卒,待士卒如手足。”
他转头看向景谡,话中?意有所指,“你太感情用事了。成大事者,当断则断,该舍则舍。”
自他得?知,景谡将兵符交给段令闻后,有震惊,有不解,还有对段令闻的迁怒。但他更?清楚,他这个侄儿?还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段令闻底下?还有独立于景家军以外的上万兵马,这些人,只听命于他。
景谡不可?能听不出叔父的意思。
“令闻攻打水寨、安定江陵、死守瀚城,还有征战江淮,他手中?兵权,是?他用一场场血战,一次次死里求生换来的。”
他沉默片刻,随即撩起衣袍,跪在地上,“但军有军法,侄儿?未经叔父允准,私授兵符,违逆军纪,甘受任何?责罚。”
“怎么,上次那二十鞭还没打够?”景巡眉头蹙紧。
他怎么不知,自己这个侄儿?三番两次违抗军纪,上赶着受罚?
“军令如山,侄儿?不敢违逆。”景谡道。
景巡气急反笑,他违逆的还少吗?
他转过身,不再看景谡,“你要记得?,你是?景氏之人,你身上背负的,还有景氏的基业。”
“侄儿?明白。”
“退下?吧。”
“是?。”
庭院中细雪纷飞, 石阶上已经覆了一层薄白。
覃娥轻轻收起垫在段令闻腕间的绢帕,低声道:“……脉象还是有?些?虚浮, 是近来?劳心过?度了,我调整一下药方,多加几味宁神的药材。”
“有?劳了。”段令闻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单薄的衣衫,“天冷了,我让人给你做了几身厚衣裳。”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小福,“小福, 把衣裳取来?。”
小福立即捧来?一个?包袱, 里面是叠得整齐的冬衣, 料子厚实,领口?还缀着细软的绒毛。
覃娥愣了一下,可?面色看着并?不是很欢喜的样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莫要嫌弃。”段令闻神色紧了紧, 声音轻缓。
他也没什么可?送人的, 哪怕是前世, 他最多就是帮覃娥整理晾晒一些?药材。但这一世, 他忙得抽不开身, 只?能赠礼以示感?谢之情。
覃娥低着头?, 回道:“多谢。”
她正要告退,段令闻却已站起身来?,“让小福拿着衣裳送你回去, 雪天路滑,当心脚下。”
段令闻刚将人送到院门口?,恰好见景谡从外面回来?。
覃娥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景谡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掠而过?, 只?淡淡“嗯”了一声。
覃娥识趣地退下,走了几步远后,又?不经意间回过?头?来?,只?见景谡已经站在段令闻身旁,替他拢了拢氅衣,又?牵起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揉搓了会儿,而后二人才朝里屋走去。
“姑娘,可?是忘了什么事?”小福在一旁提醒道。
覃娥回过?头?来?,只?应道:“没什么。”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小福抱着包袱沉默地跟在后面。
几日?后。
帅府内,凯旋宴气氛热烈。
景巡端坐主位,逐一表彰有?功将士,甚至为几对金玉良缘指了婚,还赠了几处田宅,引得席间欢呼不断。
待轮到景谡,景巡便也按例赠了些?金银绸缎。
景谡一一谢过?。
景巡缓了片刻,又?接着道:“谡儿,转眼你已二十有?二了,肩上担子重,身边更?需有?妥当之人,知冷着热,细致照料才是。”
闻言,景谡顿觉不对劲,他忽地抬头?望向座上的叔父。
尚未待他反应过?来?,景巡已含笑击掌两?下。
“你二人既常年忙于军务,恐身边人手不足,叔父便替你寻了两?个?伶俐人儿,帮衬着料理你的起居琐事,也好让令闻……能更?安心静养。”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应声而出。一个?是身着水红裙裳,艳若桃李的女子;一个?是身着月白长衫,清丽俊秀的双儿。
两?人至厅中拜倒。
“拜见将军,红袖愿尽心侍奉公子与夫人。”
“拜见将军,清风愿尽心侍奉公子与夫人。”
满堂的喧闹声霎时低了下去,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算起来?,景谡与段令闻成亲四年有?余,却未有?所出。景巡作为景谡的叔父,操心他的婚姻子嗣,也再正常不过?,此番索性以赏赐为名,替景谡行纳妾之实。
当着众将士的面,景谡连推拒的余地都难寻。
一旁的段令闻低着头?,手中的酒杯却越攥越紧,终于,他缓缓放在酒杯,轻微的碰撞声响在周遭的一片寂静中尤为清亮。
堂下的阿侬担忧地看向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郭韧按住。郭韧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良久,在几乎凝滞的空气里,景谡才缓缓起身,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比平日?更?冷淡了些?:“谢叔父厚爱。”
他不再多言,径直坐下。这态度模棱两?可?,既未推拒,也无欣喜。景巡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而举杯邀饮,席间的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
段令闻垂眸坐在那里,之后的宴席如同梦游,觥筹交错、人声喧哗都隔着一层纱,模糊不清。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便不由地多喝了几杯酒。
直至宴席终了,景谡便径直走到段令闻身边,握住他的手腕,温声道:“我们回去。”
段令闻任由他拉着,穿过?人群,走出帅府大门。
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微微一颤。
马车候在府外,景谡却并?未上去,反而拉着段令闻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着,景谡一边解释:“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段令闻眼睫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景谡侧头?看了看他,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两?人继续走着,段令闻心不在焉,根本不知景谡要带他去哪里。直到来?到马厩,景谡松开他的手,利落地牵出惊雪,来?到他身前。
“上马。”
“嗯?”段令闻有些愕然地抬眼。
景谡却不容他多想?,双手托住他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他稳稳送上了马背,随即自己翻身而上,坐在他身后,缰绳一抖,惊雪便小跑起来?,径直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冷风掠过?耳畔,段令闻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回过?神来?,忍不住微微侧首,疑惑道:“要去哪?”
景谡的手臂紧紧环住他,胸膛贴着他的背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或许是身后的怀抱太过?温暖,段令闻一直紧绷的肩背,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的头?微微后仰,靠在了景谡的肩颈处。
感?受到怀中人的软化,景谡紧的神色也柔和?下来?。他微微调整姿势,让段令闻靠得更?舒服些?,扯过?宽大的氅衣,将他裹得更?严实。
段令闻闭上眼睛,不再问要去哪里,也不再想?那些?烦心的人和?事。
耳畔是风声、马蹄声,还有?景谡平稳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景谡身上熟悉的、带着些?许冷冽又?令人心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疾驰的速度渐渐缓下。
马儿转入了一条更?为崎岖的小径,围着山间绕了几转,行至半山腰上,景谡勒住缰绳,惊雪稳稳停住。
“到了。”
段令闻略带疑惑地四下望去,只?见前方山壁环抱处,竟氤氲着缕缕白汽,一股湿润的暖意扑面而来?。
那是一片隐匿于山间的温泉,潺潺流水,热气蒸腾而上,露出边缘湿润的深色岩石,恍若一处世外桃源。
“这是……”段令闻有?些?惊讶,他竟不知荥阳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景谡解释道:“以前听人说起过?,本来?想?带你来?,一直没有?机会……”
他说的以前,其?实是前一世。实际上,并?非是没有?机会,只?是他前世不知如何与段令闻提这事,然后拖着拖着便忘记了。
自回到荥阳后,叔父明里暗里敲打着,他知道段令闻心里也烦闷,便想?着带他去散散心。然而,今日?宴席上的事情,是他所料未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