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夫郎打天下by喵驴大人

作者:喵驴大人  录入:12-06

“你看那。”景谡抬手指向夜空。
段令闻依言,缓缓仰起头,迷茫道:“什么?”
景谡的指尖在夜空下比划着,“这七颗像斗勺的星辰,名为北斗。四季轮转,斗柄所指方位亦变,故有‘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之说……”
也就是说,老百姓耕种的历法与这天上的北斗七星息息相关。
段令闻的思绪被他的话所吸引,便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景谡反手撑在身后,望着夜空,忽而笑着开口道:“其实我小时候,很怕黑。”
段令闻侧首看他,像是疑惑,他怎么会怕黑?
“不是怕鬼怪……”景谡笑了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只是觉得,周围一片漆黑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抓不住,喊不出声,也没人听见。”
段令闻问道:“后来呢?”
“后来发现,怕也没用,天会黑,也会亮……”
月色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直至夜深,段令闻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起初他还强撑着意识,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不自觉地微微点着,最终歪向了一侧,靠在了景谡的肩膀上。
他的呼吸绵长,陷入了沉睡中,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睡着了。
景谡侧过头,借着朦胧的月色,凝望着段令闻沉睡的面容。他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可手臂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艰难地放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夜空,斗柄南指……吴县很快就要变天了。
他又垂下眼眸,看向身侧之人,心口慢慢被一种酸涩而温热的情绪填满。
无论如何,这一世,他再也不会让段令闻受伤。
良久,他动作极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
段令闻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脑袋本能地往他温暖的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便再无动静。
景谡步履沉稳地走回屋内,将人放回到床榻上,拉起薄被,仔细替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景谡没有立即离开,他在床边又静立了片刻,确认段令闻已经睡熟了,才转身守在门口。
段令闻醒来时,并没有看见景谡的身影,问了爷爷,也只说是天未亮就出去了,屋内墙角处,用布条包裹着的剑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景谡已经离开了这里,毕竟,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压下了心头莫名的低落,随即思忖着,要如何和爷爷解释昨日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村头一道身影快步走来,待凑近了些,段令闻才认了出来,是和他一同在方老爷底下做佃农的一个双儿,名为段盼,比他还要小五岁。
“令闻哥哥!”段盼边跑边喊着。
段令闻看向他的身后,并无其他人,便快步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段盼面色惊慌失措,像是受了惊吓,唇瓣失了血色,他紧张兮兮地看向周围,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方、方老爷死了!听说是被一群贼寇杀了,还抢了庄里的钱和粮!”
闻言,段令闻的心猛地一跳,方老爷死了……
可那方老爷极其怕死,走到哪里,身边的家丁成群,一般的马贼流寇应是没那么轻易近他的身。
“真的……死了?”段令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没想到,那方老爷原来死了,难怪没来找他算账。
“千真万确!”段盼重重点头,脸上惊惧未消,“天还没亮透就传开了!说是昨夜的事,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直接闯进了方家大宅……他们抢走了银钱粮食!方老爷和他那几个恶霸儿子想阻拦……结果、结果就被杀了!宅子里血流成河,吓死人了!”
段盼说着,身体微微发抖:“听说,那些人自称什么义军……令闻哥哥,义军是什么?他们会不会到我们村里来?我们怎么办?”
段令闻听到“义军”二字,心头也是一片茫然。
他自幼长于乡野,平日里听得最多的不过是官府催粮收税、地主收租,最多还有些山匪流寇的传闻,何曾听过什么“义军”?
他看着段盼惊惶失措的模样,强压下自己心头的震动,伸手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别怕,他们既然是冲着钱粮来的,想必……想必不会与我们过不去。”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但段令闻此刻也只能这般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
段盼怔怔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恐惧稍减。
前几年,天灾不断,粮食欠收,像方老爷这些地方豪强,明明仓库里的粮食堆得发霉,却还要趁机哄抬粮食物价,没钱买粮食的,就只能用田地换、用人来换。
因此,方老爷死了,消息传来时,村里除了最初的惊惧,暗地里或许还有不少人感到快意。
死得好,死得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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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将大部分天光隔绝在外。
景谡的身影融入林间,悄无声息地移动,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眸中沉静,伺机而动。
灌木丛深处,传来窸窣的异响,带着哼哧的喘息。
他放缓呼吸,循着气味和声响,悄然靠近。很快,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他看到了目标。
一头体型极为硕壮的野猪,鬃毛刚硬,根根竖立,一对獠牙外翻弯曲,尖端锐利,隐约可见红色的血迹。
那野猪似乎察觉到了危险,鼻孔喷着粗气,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景谡眸光微暗,霎时间,长剑出鞘。
“噗嗤——!”
利刃刺入厚皮,穿透心脏。
野猪发出一声暴怒的凄厉嚎叫,剧痛瞬间激发了它全部的凶性,它猛地扭身,试图用獠牙反扑。
但景谡早已预料到。
一剑刺入,他便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身体借势向后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野兽的凶猛獠牙。
野猪越发疯狂地冲撞,没多久,那庞大的身躯轰然一声倒地,震得地面微微一颤。四肢又无力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景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方才为了一击毙命,那一剑用了七分力,此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面无表情地扯开左臂的粗布衣袖,只见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果然崩裂开来,鲜血沿着手臂流下。
日头升高了一些,林间光线变得稍微明亮。
简单止血后,他没有耽搁,扛着猎物沿着崎岖山路而下。
刚来到山脚下,前方忽然传来几声粗粝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站住!”
五六个人从一旁的小路转出,拦在了路中间。他们穿着混杂的衣裳,有的甚至还套着半件破旧的皮甲,手中拿着大刀棍棒。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目光贪婪地盯在景谡肩头那硕大的野猪上,舔了舔粗糙的嘴唇,喝道:“把你肩上的东西留下!”
景谡脚步一顿,他抬眸看向来人,这个刀疤壮汉他认得,是卢信底下的部将。
卢信,是江淮一带发迹的豪强氏族,为人爽朗重义,善于结交天下豪杰。因而,在虞朝的压迫统治下,卢信举旗反虞,众豪杰纷纷响应,加入其部下。
如今,景谡的叔父,景巡,手中兵马不足三百,为了天下大局为重,景巡便与淮南卢信结盟。
卢信此人,的确是重情义,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有些拎不清。以致于,前世正是因为卢信听信谗言,没有出兵援救景巡,景巡带着三千兵力鏖战多日,最终还是兵败虞军,不仅丢了南边的乌伤、治县几地,连自己也战死沙场。
景谡的眸光越发冷淡,他淡淡扫了几人一眼,神色冷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压迫感,竟让那几个本欲上前抢夺的义军脚步一滞。
“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听着却像是命令。
那刀疤脸被他这态度激怒,又仗着己方人多,梗着脖子道:“嘿!你这人好不识相,爷几个是义军!拿你的猎物是看得起你!快放下!”
“义军?”景谡将肩上的野猪缓缓放下,发出闷响。他活动了一下染血的手臂,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何时义军也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了?”
卢信治下不严,底下的士卒犹如流匪,攻占城池后,吃喝从不付钱,甚至动辄便是对普通老百姓劫掠抢夺。
刀疤脸被他问得一噎,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义军忍不住道:“头儿,这人看起来不好惹,要不……”
“闭嘴!”刀疤脸恼羞成怒,挥了挥手中的刀,“少废话!这野猪我们要了!识相的就赶紧滚!”
景谡不再多言,只是缓缓扯开了包裹着剑身的布条。
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那几个义军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也是经历过厮杀的,瞬间便察觉到眼前这人绝非普通猎户。
景谡持剑而立,声音依旧平淡,“想要?自己来拿。”
话落,周遭气氛瞬间绷紧。
就在这时,另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拉了刀疤脸一把,低声道:“算了,正事要紧,为口吃的不值当……”
刀疤脸借坡下驴,色厉内荏地瞪了景谡一眼,撂下句狠话:“哼!算你走运,今日不跟你计较!我们走!”
景谡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大抵能猜出,这几人是去吴县探查军情,为义军接下来攻陷吴县做准备。
若非虞军也是军纪涣散,一盘散沙,以这些人的嚣张行头,早被抓住了。
景谡收回了目光,继续扛着猎物回去。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枚玉佩和长剑可以换些银子,剑不能换,玉佩也不能随意换。
所幸这深山老林中,还有些猎物。
有了这头野猪,至少一个月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
思及此,景谡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院子里。
段令闻正背对着,心不在焉地拧着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衫,准备晾到竹竿上。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段令闻身形一僵,猛地转过身来,“谁?!”
景谡微微一诧,随即将猎物放在地上,声音放缓了些:“吓到你了?”
段令闻低头看向地上那头皮毛粗硬、獠牙狰狞的野猪,这才意识到,他没有离开,只是去打猎了。
看着段令闻的面色,景谡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段令闻又是一惊,还有些尴尬,可他向来不善掩饰,便僵硬地点了点头,“呃……嗯。”
景谡上前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几分缱绻:“那下次,无论我去哪里,都和你先说一声。”
他的神色很认真,段令闻只觉得耳根发热,含糊道:“……随你。”
景谡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再多言,转身去处理那头野猪。他动作极为利落,剥皮、分肉,手法娴熟得像一个屠夫。
段令闻站在一旁看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手臂处,只见粗布衣袖已被鲜血浸透,暗红一片。
“你的手……”段令闻忍不住出声。
他是知道景谡手臂上有一处剑伤的,虽然说,养伤这些时日,伤口已经结疤,应该开始愈合了,可要制服这么凶猛的野猪,难保伤口没再裂开。
“嗯,好像是伤口裂开了。”景谡假装是才知道这件事。
段令闻抿了抿唇,转身进屋,翻找出仅剩的一点干净布条,又去院子后面,找了些止血的草药,将其碾碎。
随即他走到景谡身边,将东西放在一旁,“先止一下血吧。”
景谡身上的衣裳满是脏污的血迹,有野猪的,也有他自己的,索性,他将上衣脱掉,随手放在一旁。
日光下,他精壮的上身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身上覆着一层薄汗,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肌,显而易见是常年习武的身体。
他用清水冲洗了身上的血污,旋即看向段令闻,开口道:“闻闻,你帮我一下,好不好?”
之前景谡动弹不得时,段令闻也给他处理过伤口,那时,他还能心无旁骛。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不敢直视景谡。
段令闻垂下了眼帘,眼神不经意间瞥过他的腰腹下,下一刻,他又立即撇开了眼神,“嗯……好。”
景谡见他眸光四处乱瞥,就是不看他,不经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心头又像是被堵住了。
“闻闻……”他不自觉地轻唤道。
段令闻顺口应下:“怎么了?”
景谡沉吟许久,那些翻涌到唇边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道:“无事。”
段令闻也没有多问,只是专注地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清凉的草药敷上去,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感。
终于包扎妥当,段令闻迅速收回手,语气匆忙:“好了。”
景谡低声道:“多谢。”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段令闻霍然站起身来,“我、我去给你拿一件干净的衣裳。”
段令闻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进屋,翻找出一件自己的粗布上衣,递给他时眼神仍有些飘忽。
景谡接过,利落地穿上,空气中那点若有似无的紧绷感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些。
他看着地上处理过的野猪,开口道:“这些肉,还有野猪皮,你看着处置,需要换什么,或是留着自己吃,都由你决定。”
闻言,段令闻一怔,抬眼看向他,“这是你打回来的猎物,我不能要。”
深山老林,危机四伏。狩猎绝非易事,林间不仅有蛇虫鼠蚁,更不知会从哪扑出来凶猛的野兽。
景谡道:“我的命是你救的。若非那日你将我带回来,又悉心照料,我早已曝尸荒野,与性命相比,这些猎物又算得了什么?”
段令闻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他走到那野猪前,仔细估量着。
留下足够几人吃上一阵子的肉,其余的……
他想了想,道:“这猪油可以熬出来,这些肥瘦相间的,用盐腌了风干,能放得久。剩下的瘦肉和骨头,明日我拿一部分去镇上,去换些钱和盐回来,这张皮子……”
他摸了摸那坚硬粗粝的野猪皮,“这个,换给皮货铺子。”
这样,就有足够的钱给爷爷买药了。
段令闻条理清晰地说着安排,景谡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颔首笑道:“嗯,都依你。”
说罢两人便忙碌起来,生火熬油,切肉腌渍,动作麻利。
日头渐高时,大部分的肉都已处理妥当。段令闻看着屋檐下挂得满满当当的肉,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景谡递过来一碗清水。
段令闻微顿,接过碗,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微微一颤,碗里的水晃了晃。
“谢谢。”他低声说,借着喝水掩去了那一瞬间的异样。
景谡看着他,忽然开口:“明日,我同你一起去镇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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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未大亮,晨间雾气氤氲。
段令闻早早起身,将准备换钱的野猪肉仔细分出一块,约莫五两重,用干净荷叶包好,去村头的段盼家换了一张路引。
要进城就需要路引。
之前在太平年间,或许还没那么严,可自从各地出现反虞的乱党后,各地盘查就变得尤为严厉。
景谡非吴县人,身上更没有什么路引,段令闻便用几两肉暂时借用一张路引。
“段武,年二十二,吴县段家村人。”景谡低声念道。
“嗯!”段令闻点了点头。段武是段盼的哥哥,好吃懒做,在村里是个流氓痞子,平日里很少进城,应当是没有多少人认出来。
景谡将路引收好,旋即抗起那捆沉甸甸的野猪肉和皮子,“走吧。”
“还是我来吧。”段令闻低声惊呼一声,担心他又扯开了伤口。
景谡用左臂扛着,并无大碍,“无妨,你方才不是说,村口的段大叔在等着了吗?”
段家村偏壤,要走路进城的话,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因而,村子里的人很少进城。一定要去的话,便坐着村口段大叔的牛车去,一来一回,只需五个铜钱。
段令闻见状,便不再多言,他回屋告别了爷爷。
二人快步朝着村头走去。
村口的老槐树下,段大叔和他的老牛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段大叔是个哑巴,看到段令闻和景谡走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咿咿呀呀地比划着,示意他们快上来。
段令闻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十枚铜钱,想要塞给段大叔。
段大叔一见,立刻收敛了笑容,用力地摆手摇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啊啊”声,坚决不肯收。
他指指段令闻,又指指自己心口,然后做出写字的动作。
段令闻明白他的意思。
早年段大叔的儿子参军离家,音信艰难,是段令闻的爷爷时常帮着段大叔读信、写信,一分不收。
这份情,段大叔一直记在心里。
可段大叔的生活也不容易,他不收铜钱,段令闻便将一块肉悄悄挂在他的牛车后。
几人乘着牛车朝着城里出发。
老牛迈着沉稳的步子,拉着吱呀作响的板车,缓缓行驶在蜿蜒的土路上。晨雾如同轻纱,尚未完全散去,缠绕在远处的山腰,将连绵的翠色晕染得朦胧。
道路两旁是起伏的田野,这个时节,庄稼刚挂上稻穗牙子,再过两个月,这稻子才成熟。
曾几何时,段令闻家里也有这样几亩良田。父母勤劳,精耕细作,每年的收成交了税后,除了温饱,还能略有盈余。
可也正是因为这田地产出太好,引来了祸端。
县里一个姓钱的地主,不知怎的就看上了他家那几块连成片的肥田。先是派人来“好言相商”,被父亲断然拒绝后,便露出了獠牙。
县衙的胥吏带着地主的家奴,拿着盖了官府印章的文书,趾高气扬地宣布,为了通渠灌溉,要征用他家的地开挖水渠。
而那所谓的“补偿”,只有市价的三成不到,简直是明抢。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据理力争,却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奴推搡在地,拳脚相加。
那顿毒打,彻底击垮了父亲的身体,从此落下了病根,阴雨天便浑身疼痛。为了凑钱买药,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官府征发徭役的牌子又送到了家门口。
病弱的父亲如何能承受那繁重的苦役?
母亲哭干了眼泪,求遍了亲戚邻里,才凑了些钱想为父亲免除徭役,可那胥吏收了钱,却依旧冷笑着将父亲的名字报了上去。
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沉重的劳役和早已垮掉的身体,最终将他彻底压垮。
段令闻望着那片稻田,眼神空洞,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为何勤恳善良的父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明白为何这世道竟能如此不公。
在这个世道,仅仅是活着,便已经很艰难了。
他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掩住眼底那片化不开的迷惘与哀凉。
景谡坐在一旁,忽而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他拿起一旁粗竹筒制成的水壶,拔开塞子,将水壶递到段令闻身前,“喝点水吧。”
声音打断了段令闻的思绪,他低声道谢,旋即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心头似乎也没那么烦闷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吴县的城门口。
城门洞开,但两侧拒马重重,守卫的兵卒比平日多了几倍。
“无路引者、形迹可疑者,一律扣押审问!敢有冲卡者,视为反贼乱党,格杀勿论!”一守卫大声喝道。
排队等候验查路引的人众多,虽有小声抗议,却也不敢违抗。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队伍缓慢地前行着,就在这时,一守卫频频朝这边投来目光,景谡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又在几人不注意的时候,斜睨着那守卫看去的方向。
这才发现,无怪守卫发现了异常,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那斜后方一人行为举止怪异,四处张望,他不像普通乡野村夫,可也不像世家子弟那般冷静从容。
这个人,很奇怪。
两名守卫大步上前,指着那人呵道:“你叫什么名字,路引呢!”
那人被守卫厉声喝问,顿时慌了手脚,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道:“我、我不进城!我就是路过,看看,就在外面看看……”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连原本小声抱怨的队伍都瞬间安静下来。
在这严查之时,守在城门口却说不进城,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问话的守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尖直指那人,“鬼鬼祟祟在此窥探城防,还说不是乱贼探子!来人,将他拿下!”
“我真不是什么探子!”那人瞬间慌了神,他刚想转身逃跑,刀刃冷不丁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两名兵卒立即扑上前来,一左一右扭住了那人的胳膊。
那人挣扎着,大声道:“我要见你们的头儿——”
话音未落,一兵卒猛地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那人的叫嚷。力道之大,打得他头猛地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吵死了!”那动手的兵卒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实点!”
这一巴掌彻底打掉了那人所有的气焰,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随即被守卫拖去关押嫌犯的地方。
经过景谡和段令闻身边时,那人涣散的目光无意中对上了景谡的目光,忽地,他瞪大了眼睛,手无力地朝着景谡的方向伸来,可还是被守卫无情拖走。
景谡眉头微蹙,这个人,似乎认识他。
忽地,一只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衫。
“快到我们了。”段令闻低声提醒。
两人的路引都没有什么问题,景谡只简单地说了一下籍贯与名字,守卫便将人放了进去。
两人先去了城里的皮货铺。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验看了野猪皮,成色颇好。可官府多次征粮,这生意不好做,几番压价下来,最后只能给个寻常一半的价钱。
段令闻虽然心疼换不了多少钱,可这皮自己留着也没有多大的用,便答应了下来。
接着二人又将一部分瘦肉和骨头卖给肉铺,换了些铜钱和盐。
揣着剩下的钱,段令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轻快,“药铺就在前面,买了药,我们就回去吧……”
话音未落,前方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厉声呵斥!
“闪开!都闪开!”
只见几名骑兵开道,马鞭挥舞,驱赶着街上的百姓。人群顿时一片惊慌混乱,向两旁拥挤推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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