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二月红那双温润威仪的双眼里此刻盛满了怒意,这是他第一次对红中这么愤怒,他原本不想让丫头没死的消息暴露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只要日寇一日不灭,这长硰城定然会风波不断,他想让丫头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他终究不能看着陈皮被红中所蛊惑做出这般癫狂的事情…还是以为丫头报仇的名义…这样太过可悲…
“陈皮!收手吧!你…师娘她根本没有死,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为了让日寇入套而演得一场戏而已!红中他一直都在欺瞒你,不要信他的蛊惑!他犯了疯病了!”
二月红眉心紧皱,看着满脸阴狠杀意的陈皮,咬着牙将真相道出。
而听了他所说之话的众人中,绝大多数都面露惊愕,尤其是那半截李,他起先还以为二月红为了这次的计划假戏真做,让他那可怜的夫人当了枚推动事情发展的弃子呢!
好个二月红,好个张大佛爷,这种事,到了现在还瞒着他!
陈皮听着二月红的话,转过头隔着浓浓夜色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没死?
他的身子震了震,漆黑的瞳孔陡然睁大,喉骨大动,嘴唇颤动不止:“你说什么?她没死?”
就在这他恍惚间,对面二月红的神情好似变成了满是癫狂玩味儿,这让他不禁下意识地倒退半步。
陈皮心底猛地“咯噔”了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迅猛掠过,将他的心脏贯穿,绝然的痛苦过后留下焦黑带血的伤痕,一种呼之欲出的苍白真相在他伤痕累累的心脏里来回游窜,最终带着碎肉一头扎进脊髓,冲入大脑。
霎那间,一切的不对劲都连贯了起来,为何她死的时候,二月红没有守在身旁,反而会在大雨之际跪在城主府门前,为何她的棺材会被钉子钉死,为何他会在此之前就收到了她死去的消息…为何红中会那么简单就被幻药所控,任由他返回长硰城…
这一切的一切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对劲之处,为何他之前却半点都没有起疑?
不…他早就起疑了,是红中,是他在一直干扰着他!每当他起疑之际,他就会训诫玩弄于他,会用幻药操控他,会让他神志不清,从而将那一瞬间的疑惑遮掩…
“陈皮收手吧,丫头她没有死,她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陈皮听着二月红的话,他隔着昏暗的人群好似看到了满脸癫狂戏谑的红中正在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这次刺杀张启山失败了呢?”
“乖徒儿,你怕什么?有为师在呢,即便是失败了,我也会陪着你一同…下地狱的。”
好似恶魔的低声蛊惑还在陈皮的耳边回荡。
此刻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仿佛是掉落在地的毛线团,所有毛线都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头,永远也分不开理不清,而他就处于这团错乱的意识中,头痛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都在骗他?
为何一开始不告诉他?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枚可笑的棋子,任由他们这群高高在上之人摆弄。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他笑话一样的行径,他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可红中不行!!!唯独他不行!!!
第199章 带着我生生不息的执念、带着我的灵魂走吧
在这一瞬,陈皮阴翳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致的恍惚和痛苦,可他的眸子中却蕴含着血色,混沌又癫狂。
在他恍惚中,戏院内的众人早已在张启山的命令下往外撤去…
唯有二月红与红家伙计…还有那抹隐藏在暗角里的猩红仍然停留在这座充斥着血腥、混杂着刺鼻煤油的戏院内。
“陈皮同我走吧。”二月红想要抬手触碰浑身颤抖的陈皮,但是却在即将要接触的一瞬间,一道如同月牙似的寒芒划过空气朝着他投射而来。
“二爷小心!”红家伙计惊呼。
二月红眉眼一凛,身形微动,一枚铁蛋子从袖口飞跃而出,打在那匕首之上。
铮铮——!两声。
匕首瞬间改变方向,插入地面。
二月红朝着匕首投射方向怒视,只见那抹猩红从中走出,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的线条轮廓。
红中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缓缓走近,眼里却是森寒无比,话里更是令人心惊的阴冷警告:“兄长大人您还不快带着人出去?不然再晚一分钟,您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呢!而且我的徒儿也不用您来操心。”
原本二月红严重的怒意几乎要形成实质刺向他,可随着他话音落下,戏院外居然响起了爆破的轰鸣声,几乎是一瞬间,还留在戏院内的众人感觉到脚下震动,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外围居然燃烧起熊熊烈火,眼瞧着出口方向就要被烈焰吞没。
就在这时,红中更是发出病态的诡谲哼笑:“兄长,我说了…您若是不走就真的走不成了…”
二月红震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质问道:“疯子!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红中没有回答,只是给他一个背影,他走到了还处于癫狂迷潭的陈皮身旁,将他搂入微凉的怀抱。
二月红还想上前拉着他,带着他们二人一同出去,可偏偏红中在此刻对他露出獠牙,眼眸里猩红一片,像是野兽将猎物踩在脚下,在对敌人嘶吼。
眼瞧着这整座戏院就要被熊熊烈火吞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红家伙计见状,赶紧来到二月红身旁,焦急劝道:“二爷!走啊!快走啊!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二爷!”
“堂少爷您别在这时候疯了!!”
浓烟四起,呛得人呼吸困难。
他们隐约听到外面张家人的呼喊救火的声音。
二月红对视上红中那双诡异癫谲的眼眸,嗓音颤抖下达撤退的命令:“走!!!”
红中诡异笑望着二月红他们离去,周围的灼热仿佛已经将空气中的氧气燃烧殆尽。
陈皮在这个疯子的怀里,顶着刺目的浓烟,望着他,听着周围坍塌的声音,苍白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连你也在欺骗我?”
红中听到他的声音,垂目看去,被烈焰照亮的脸庞上是同这无力声音完全不同的恨意。
如此鲜活的恨意让红中眼底的猩红好似淡褪些许,可他脸上的诡谲笑意却越发浓烈,他抱起陈皮朝着已经被掩埋一半的出口奔去。
烈焰在他猩红的衣角燃烧,那些痛苦的幻药也一同被蒸腾散发。
“因为有趣…”
他听到他咧开的嘴角发出这样的声音,因为有趣。
这是他的回答。
黑红的烈焰映入陈皮瞳孔的最深处,火焰的灼烧令他的眼眸流出泪水,他听到这个答案,苍白的面庞上竟然也跟着变得癫狂扭曲,只不过此刻他的癫狂中掺杂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杀了他,出口就在眼前,杀了他,杀了红中!
杀了他之后就再也没人能够戏耍你!再也不会有人操控你!你就能够得到解脱!你将重获自由!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神志,他手里握着那把淬了毒的匕首,铆足了劲朝着这个疯子的心口刺了进去,这一刺森然又决绝。
猩红温热的血液从血肉模糊的心口处涌出。
这抹灼热的猩红淌到陈皮身上,让他有种错觉,有种被烈焰灼烧的错觉,仿佛这不是血,而是岩浆。
红中的身躯踉跄一下,差点抱不稳怀里的人,血液从他的心口涌出,从他的咽喉上溢,但他奔跑的速度依旧不减,马上就到出口了。
可陈皮握着匕首的手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此刻的红中即便是被刺穿胸膛,他嘴角却依旧上扬,贪婪玩味的笑意从染血的唇面掠过,眼里满是癫狂的快意,那虚弱至极的声音,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快意:“乖徒儿…抖什么…别…别怕…你会带着我生生不息的执念…永远…永远沉沦于癫狂…所以…我不会死…我将同你共生…带着…带着我的灵魂走吧…”
随着最后的话音落下,陈皮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推出这座焚烧的炼狱。
最后的轰鸣声也随之响起,整座戏院彻底坍塌。
那抹猩红也一同被埋入这座废墟之下。
爆炸的余波将陈皮震飞数米,他像一只折翼的飞鸟,无助地砸向地面,胸腔窒息般疼痛,脑海嗡鸣,口中鲜血喷涌。
他瘫在地面,空气中还残留着呛人的灼热气息。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不真切。
“佛爷,有人…”
“二爷!是陈皮…”
“红中呢?”
(二月红回忆里的“他”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二卷第七十五章 他?)
张启山负手站立于一旁,垂目看向瘫在地面上狼狈至极的陈皮,眸光微沉,整个人不怒自威,冷峻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如果陈皮真的杀了张家人,那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会取了他性命。
可他带着人从戏院内撤出来后,命人寻找外面亲兵的尸首时,却发现他们只不过是中了幻药被绑在一处墙角。
想来这是红中那个疯子所为,他这是为陈皮留了一条后路?可笑至极。
二月红看了眼张启山的神色,心中暗叹红中这个疯子,真该把他拴在红府,省着他一天到晚的发疯。
陈皮被爆炸余波冲击的脑海里混沌模糊,大片大片的阴影与大片大片的白光交织混杂,形成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斑驳陆离的光影。
然后它们最终扭曲成一个只有黑白的身影,那个身影在他的脑海深处蓦然睁开眼眸,露出猩红诡谲的眸光。
“我将同你共生。”
“带着我生生不息的执念…带着我的灵魂走吧…”
“陈皮。”
随着这仿若诅咒般的轻吟缠绕在他的脑海,处于半模糊状态的陈皮猛然睁开双眸,急促地喘息着,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围着他的众人…
他也想起那个疯子已经死了…被他用淬了毒的匕首刺进心窝…被轰塌的烈焰埋在了废墟之下…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已经死了!
二月红俯身将他搀扶起来,瞧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眉宇紧皱问道:“红中人呢?”
听到这个名字,陈皮有些僵硬地转身,看着那还弥漫着浓烟烈焰的坍塌之地,汹涌的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缓慢地形成一个病态怪异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又很轻:“他死了,被我亲手捅死了。”
二月红搀扶他的手臂蓦然收紧,瞳仁在一瞬间紧缩,红中死了?
陈皮扭动着脖子,转过头看向他,眼里的恶毒已经快要溢出来,苍白的笑容却在这冲天的火光下越发灿烂,他缓缓凑到他的肩头,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诉说着:
“他被我用淬了毒的匕首捅穿了心脏,我看着他被烈焰灼烧,他试图告诉我他不会死,他会同我共生…他的灵魂寄居在我的体内…所以您要杀了我替红中这个疯子报仇吗?我的…姐夫。”
二月红听着他这段话,心里居然泛起无边的阴寒,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仿佛也在这一瞬将他的思绪拉回十多年前的那一日,那个真正的疯子,同样被人洞穿了心口,死在那火海里成了一具焦尸…同样说了这番诡谲骇人的话…
在这一刻,好似所有的一切都闭合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圆环,一直都在重复着,他将红中变成了疯子,红中将陈皮也变成了疯子…
所有人都不正常。
红家被诅咒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张启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奇怪的举动,一双如墨剑眉微皱,红中死了?
他侧眼给了张日山一个眼色,张日山立刻点了点头,朝着亲兵们下达着指令。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怕这个性情不定的疯子假死,隐藏在暗处…
二月红没有杀陈皮,他不想杀,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杀。
脱离人群后,陈皮在这无边际的黑暗中,缓慢潜行,他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处,他很是迷茫,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心口被洞穿之人。
如若回头看,还能看到那冲天的滚滚浓烟…
那张牙舞爪的浓烟仿佛裹挟着那疯子的骨灰在凝望着他。
陈皮开始从缓慢步行,转变为奋力奔跑。
他一直跑…一直跑…
从周围的满是房屋的街道跑到荒无人烟,从城内跑到荒野。
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如墨乌云犹如天倾般压在头顶,苍白的雷光狰狞闪烁。
不需片刻,豆大的雨珠从阴云中垂落,击打在地面上,将野草枝头压得垂落,将地面上的泥土击穿汇聚成一个个泥泞的水洼,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包括那片废墟下的肮脏血腥。
陈皮在这雨中奋力奔跑,最终被脚下泥泞的水洼滑倒,力竭般重重地摔倒在地,泥土的气息逆冲到他的鼻腔,酸痛又无力。
豆大的雨滴击打在身上,犹如血肉凌迟。
他的脸浸在泥泞中,被雨滴击打的泥点溅到他的脸上,狼狈至极。
雨打得他直不起身,胸腔胀闷得几近窒息。
直到那污浊的雨水淹没他的鼻腔,求生的欲望让他费力地用手肘撑起上身,急促地喘息颤抖,他抬起掌心,看着上面被石子划破的伤痕流出的猩红,他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
这到底是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还是那个疯子心口处流出的猩红…
陈皮模糊地看着被淤泥覆盖的猩红,最终的最终,被大雨冲刷,他扯着嘴角,突兀地笑了,这笑声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嘲弄,最后演变成痛声哀哭,哭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掌心被雨水冲刷干净…
再也看不到那抹猩红…
哭什么…那个折辱你的疯子死了不是很好吗?
从一开始你就是自以为是的要替人复仇,哪怕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都是假的…到头来什么都是假的…
就连那个该死的疯子都在骗你…
现在你终于亲手杀了他了…哭什么…哭什么啊!!!
他应该是仇恨,憎恶那个疯子的,没错,他是憎恨他的。
陈皮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任由那雨滴打在脸上,落在眼里,最终分不清是泪珠还是雨水,视线被浇得一片模糊,诸多过往、短暂一生在他脑海里快速掠过,又如同落在泥泞里的雨滴变得浑浊不堪,他的一生本就破烂不堪…
烂得彻底。
恍惚间,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出现了那张诡谲阴柔的面孔,正在嘲弄着他:“别怕,乖徒儿,我将同你共生。”
陈皮泛红的眼中满是讽刺与凄凉,苍白的脸上却露出诡异癫狂的笑容…
张启山带着人暂时驻扎在通州外城的布使府上。
他交代完一切事宜后,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二月红,沉声问了句:“红中的尸首应该在戏院坍塌的前方部位,亲兵挖出来后,我会命人准备棺椁…”
然而二月红却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了…”
张启山神情微怔,有些不解,但却并未追问。
二月红脸上没有丝毫悲伤,没有愤怒,神情都没有什么波动,唯有一片空茫,眸子涣散空洞,声音好似呢喃,空荡寂寥:“不必了,如果没有烧成灰,就扔到野外…任由野狗分食…烂成肉泥…”
他隔着雨幕,仿佛是看向那逐渐熄灭的火海,那轰塌戏院,枯立在那许久,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日…他亲眼见证那个疯子心口被红中这个血脉相连之人捅出一个血洞,最终同样葬身于火海,被废墟掩埋,血肉成了一滩烂泥,骨骼成了尘灰。
也是那日,这个笼罩在红府数十年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而如今证明他存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血脉也终究断绝。
或许,早就应该断绝了…如此肮脏的血脉…
二月红想到红中生前最后一次前来红府时所说的疯言疯语,现在想来,那时他就已经为自己设下了这必死的结局。
他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自由,他一直都深陷在那个疯子的癫狂泥沼里,被桎梏,被影响…
那日,红中枕着他的肩,用撒娇口吻说着荒诞诡谲的话:“兄长帮帮我…您会选择帮我的对吗?
“…哥哥啊…若是我死了您会伤心吗?我想您大抵是不会的,毕竟您是这般心狠的人…况且我对于您来说从来都不是重要的…”
“我若是死了,不要讲究什么入土为安,因为我到时定会成为恶鬼,能够看到自己的尸首暴尸荒野…身上那肮脏的血肉一点一点地被野狗分食,或者慢慢腐烂成一滩烂泥,从此物质的痕迹消失在这世间,这样想来必定会很有趣…”
“多么有趣的体验…等我的肉体腐烂完…那肮脏的血脉也一同消散在这世间了…我的灵魂也会消散…从而在陈皮的体内聚集复生…我就会与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二月红奋力的回想着,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好像是给了他一巴掌?还是…什么都没做?
就在二月红的神情越发恍惚时,张启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二爷?”
也在此时,雨渐小,乌云也随着风飘散。
旭日东升,天晴了,晨曦把灰蒙蒙的天际淬成了淡金…
昨夜的一切都恍若隔世,都随着一场大火消散。
第201章 混乱
二月红在布使府客房里短暂的休息了会儿,但可能是费了心神的缘故,他很快就意识模糊…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大哥您快回来…救救我…救救我…大哥是怪物…”
这是红中的母亲被折磨疯的时候总念唱的话。
她那时总是疯疯癫癫地逢人就凄厉的大喊:“大哥他早就死了!他早就同父亲族人死在了那座大墓里…现在红府里的红玉安是披着大哥人皮的怪物…快杀了他…快杀了他啊…杀了那个孽种,杀了那个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
二月红八岁那年因为好奇偷玩、偷偷潜入了被视为禁地的阁楼里,见到这个只从父亲红玉年醉酒时口中出现过的人,低声泣泪道歉的对象…他的小姑姑——红玉茹。
明明她是那般美丽,可眼眸里却是浑浊不堪的…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很是奇怪地认出了他是谁,她用枯瘦的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肩膀,那双浑浊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干哑粗粝的嗓音刺耳无比,疯魔般反复问着他:“你是我的小侄子对吗?我是你的小姑姑啊!我是红玉茹!是不是二哥叫你来接我出去了?!是不是那个披着大哥皮囊的怪物死了?快回答我!快回答我啊!”
当时,年幼的二月红害怕极了,他只能瑟缩着脖颈,无助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捏疼我了,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最终在他的极力挣扎下,好不容易才从这个疯癫女子的枯瘦双手挣脱开,他逃也似的连跑带爬地从他撬开的窗户中翻了出去。
他本以为那个疯女人会追着他出来,但等他翻出来后,他却听到阁楼里面传来那个疯女人怨毒的叫骂声:“孽种,你这个肮脏的怪物…”
随之而来的就是铁链摔打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一道像猫崽子一样的细小哭声。
他没抑制住又踩在了石块上,朝着窗户缝隙往里瞧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红中…和那个疯女人一样枯瘦的身体,只不过更加瘦小,小到他以为他不过三四岁的年纪…
但后来二月红才得知他那时只不过比他小了一岁而已。
而此刻那个瘦小的同猫崽子一样的孩子,被那个疯女人用桎梏手脚的铁链抽打着,那个女人浑浊的双眸里满是痛恨…
而那个孩子像是经历过千百遍般,快速地躲闪到了一旁,然而可能是太过瘦小的缘故,体力终究会不支,身上很快就被抽打的血迹斑驳,那如同猫儿一样瘦小的身躯发出细弱的哭声。
就在二月红想要出声制止时,他却突兀地与这个孩子冰冷空洞眼神相接,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对,他不是在看他,是在看他身后…
年幼的二月红顿时僵住身体,只觉周身阴寒无比。
“哦?是哪只小老鼠钻进来了?”这是一道和煦清朗的声音。
是他的大伯红玉安。
话音落下的同时,二月红的后脖领被拎起,他对视上了那双不同于往日里温润慈爱的眼眸,如今这双眼眸里满是癫狂的阴毒。
“是红儿啊,你偷偷进来是来看你大伯母和小堂弟的吗?”
大伯母?小堂弟?
一瞬间天旋地转,二月红心脏的跳动好似都停止了,这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那般近,然而在他窒息到极点时,他好似听到了父亲在叫他。
“二月红…二月红…”
“大哥求您饶过他这一次…您还用得着红儿,我会管教好他…”
“这具躯壳…”
“紧张什么…我的好弟弟,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不会杀了你们的…毕竟你们的命就是我的命啊…”
“二爷?二爷?”
二月红奋力的掀开眼皮,惊惧地看着面前的人…是…是张启山…
张启山看着面色惨白,额间全是冷汗的二月红,眉宇微皱:“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二月红粗重的喘息着,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已经是正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佛爷是要启程回去了吗?”
张启山深深地看了眼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平静地说道:“刚才二爷你家的伙计在门外叫您许久,见屋内没有应声,这才来寻我…事情都交代完了,是时候回去了。”
二月红低敛着眸,淡淡应了声:“好。”
第202章 戏末
前往通州外城时,他们这群人要不就是隐藏在红家戏班子的箱子里,要不就是骑着快马在山间小路秘密前行,可谓是辛苦至极。
如今心腹大患秋田次郎已除,戏也快演完了,所以张启山等人也不必再做隐藏,直接坐着布使府的汽车返回长硰城。
刚好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回到了长硰南城的城门口,众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开车进去了。
与此同时,城外兵马司早已列出两千名带枪士兵紧紧跟在其后,队列整齐,踏步间更是有种地面震动之感。
这时日头逐渐西斜,刚好是百姓们吃完晚饭出来闲谈遛弯之际,他们见到如此大的场景更是心生震撼,赶紧退避在道路两侧。
透过车窗,望向那三辆汽车之内的人,更是面露惊愕,居然分别是张大佛爷、红二爷还有李三爷!
这仿佛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开始出现震惊的话语。
“红二爷?他不是去给日寇唱戏去了吗?怎么会跟张大佛爷一起?”
“还有那李三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点声!小点声!这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哪里有你我说话的份!”
“二月红不是与张大佛爷决裂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