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屹森又继续道?:
“要送就送全部,我不想被人说小气。”
说着,他关?了摇表器,打开小格子一块一块地取下来。
林月疏又抢过来一块块放回去:
“说真的,我的采访要迟到了。”
霍屹森立马打电话让秘书送了适合林月疏尺码的衣服,又喊来时尚团队帮他做妆造,给他打扮得如神祗降世,派出大劳逐影给人安全送到了影棚。
林月疏临走?前,霍屹森又问:
“采访结束后,来吃饭么。”
林月疏带着他标志性的“考虑考虑”,上车离开。
林月疏一走?,霍屹森也没闲着,打电话约了广电的徐组长出来喝茶,先是感谢他在这?次华表奖中对林月疏的照顾,而后才谈及正事。
“徐组长听说过《寻找许美惠》这?个节目么。”
徐组长凝神片刻,道?:
“有备案,是地方台为了挽救收视率推出的新?策划,霍代?表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霍屹森也不跟他藏着掖着:
“靠谱?”
“安全性应该是没问题,但是新?节目,收视率不敢保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霍屹森沉着眉眼,不发一言。
即便从徐组长这?得到了确切答案,却不知为何,心中某个点总是在隐隐约约放大不安的情?绪。
送走?徐组长,霍屹森又把这?个节目的导演到所有工作人员的信息扒了一遍,都是地方台耳熟能详的人物,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
索性,只能暂时收心,亲手为林月疏准备晚餐。
可那天,林月疏的“考虑考虑”依然坚持本?质为婉拒的风格,霍屹森等到半夜也没等来人。
三天后,林月疏正式出发录制节目。
在节目组集合点,他看?到了霍屹森的车。
霍屹森似乎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多的是他不认识但认识他的人上前打招呼。
霍屹森自觉不耽误节目组的时间,扶着车门?探身对车里的林月疏道?:
“保持通讯,有事告诉我。”
林月疏随口敷衍着“好”。
霍屹森又递过来一只牛皮盒子:
“这?是你?想要的手表,托人从国外拿了块新?的给你?。”
林月疏随手接过盒子,继续敷衍:
“好好~”
霍屹森眉间微蹙,似是对他这?种敷衍态度有所不满。
不满并非因为他不好好听自己说话,而是自始至终对着几分诡异的节目没什么警惕性。
但转念一想,他也四处打听过,除了节目太新?,也没别的毛病。
霍屹森轻叹一声,蹙着眉叮嘱:
“去了那边,不管饭菜好不好吃,都要好好吃饭,吃饱,知道?么。”
林月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以当?下语境,下一句就是“吃饱好逃跑”。
怎料霍屹森又问他:
“会开手动挡么,比如面包车。”
林月疏:……?
怎么听这?语气,节目组是打算把他骗过去给人当?便宜儿子。
“霍代?表。”林月疏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是成年人,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霍屹森缓缓推了下车门?,一向冷漠凌厉的面容,莫名多了丝失落。
林月疏冲他挥挥手:
“走?了,回见。”
霍屹森猛然抬眼,等回过神,车队已经缓缓离去。
林月疏冲他挥手说再见的模样,像是卡带的光碟,这?个画面一遍遍反复闪过。
被霍屹森这?么一弄,林月疏心中也冒出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看?看?身边忙着对流程的导演罗嘉铭,又看?看?前座专心开车的司机,只能耸耸肩。
是自己多心了。
此次拍摄地位于五省之外的西?南地区,路途遥远,且很无聊。
林月疏没事可做,车子晃晃悠悠看?手机又晕眼,太闲了,他便摸出霍屹森送他的手表把玩。
“林老师,可以啊。”罗导抻着头满眼放光,“限量款的百达翡丽之王,七千多万呢,这?都给你?搞来了,霍代?表还?缺腿部挂件么。”
林月疏眉尾一挑,顺手把表装起来放好。
罗导搓搓手,满怀对未来的期冀:
“希望这?次西?南一走?,结束后我也能混上百达翡丽,最?便宜的也行。”
横跨大半中国,两天一夜的漫漫长途,林月疏一下车就吐了。
看?得出这?电视台没钱了,连包机都不肯,让他遭这?罪。
林月疏擦擦嘴,脸色发灰。
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大山,氤氲、叆叇、影影绰绰,黢黑如蛰伏在深林的野兽,吞吐着灰白的雾霭。
罗导招呼工作人员整理设备:
“车子开不上去,大家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争取天黑之前入村。”
林月疏吐得胃里精光,接过矿泉水漱漱口,再次看?向那不可名状的漆黑轮廓。
真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么。
他有点打起退堂鼓了。
这?时,罗导把镜头怼了过来,道?:
“上山之前,咱们先拍个先导PV,对林老师您进行一个简单采访。”
林月疏点点头,演员的职业素养让他一秒忘记难受的身体,正襟危坐。
罗导问:
“因为咱们是新?节目,说实话最?终结果如何,能否达到预期,都是未知数。但林老师愿意陪我们走?出第一步,想问问您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或心情?。”
林月疏脸上看?不出半点疲态,一如既往容光焕发。
他嘴上说着感动于赵建英对许美惠六十年不变的真情?,脑子里却总是时不时蹦出江恪的影子。
他需要这?类寻人节目帮他扩大影响力,同时契合主题表达对江恪悄然离开的不满和?未能达成的离别之言。
林月疏也看?开了,如果江恪注定要走?,他也不再挽留,唯一的遗憾不过是没能好好告个别。
否则,何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这?洋罪。
采访结束,众人稍作休息,重?新?扛起设备,踏上一条未知的漫漫长路。
众人的呼吸声随着山路逐渐崎岖,也愈发的沉重?。
林月疏倒是挺佩服赵建英的,这?样漫长难走?的山路,他为了找寻心爱之人,六十年间无数地来回,恐怕从没抱怨过一个“苦”字。
越往深处走?,反而能在路边看?到生活气息。
直到夕阳垂暮,缭绕雾气中隐隐透出竹屋的梁角,当?第一抹青黑色在天际漫开,节目组终于踏入了此次拍摄地。
林月疏擦了把额角,分不清是汗还?是雾气形成的水膜。
放眼望去,老旧的竹楼涂着一层湿润的旧色,随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上下下。
明明夕阳近在眼前,这?座寨子却总也透不到阳光似的,无论?是树木虫草还?是竹屋碎石,均被涂上一层微凉的青灰色。
“怎么没人接待。”罗导站在原地不大敢继续往前走?,环伺一圈,抱紧了摄像机。
制片人提议大家伙再往里走?走?,说这?边住的多是黄发垂髫,腿脚不利索,大家伙能走?则走?,虽是拍节目但也别给人添乱。
一行人沉默地行走?于乡间小路,导演举着指南针试图找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有问题。”导演晃了晃指南针,望着山后最?后一抹夕阳,“太阳东升西?落没错吧,但指南针怎么显示这?是东?”
另一工作人员也道?:
“手机也没信号,2G网都搜不到,变成E了。”
不知是谁蹦出来一句:“真是个邪门?祟地。”
此话一出,众人蓦然陷入沉默,不知是山中湿气太重?还?是心理作用,只觉后背一片冰凉。
林月疏步履钝重?的往前走?着,他作为土生土长北方人,确实没见过这?番场景,好奇地左右打量。
倏然,他脚步一顿,一口凉气被他生生咽下去。
后面的工作人员刹车不及时,一头撞上林月疏后背。
“怎么……”他循着林月疏的视线看?过去,最?后一个字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中。
手边一座青灰暗沉的吊脚竹楼中,二楼的栏杆里坐着个黑黢黢的影子。
仔细一看?,是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孩,光着上身,骨瘦嶙峋,摆出一副十分诡异的姿势。
——双手扭曲,手背朝内贴在一起。
兴是因为年纪小,黑眼球居多,在昏暗环境下更显如无底洞,苍凉、麻木的视线直勾勾盯着来人。
林月疏和?他对视许久,叫他看?的浑身掉小米,忙移开视线,从兜里摸出几块糖递过去:
“你?好,请问赵建英家怎么走?。”
小孩一动不动,对有致命吸引力的糖果视而不见,只盯着林月疏的脸,一直摆着那诡异扭曲的手势。
林月疏讪讪缩回手,心里晃晃悠悠冒出一个奇怪的点。
路过这?小孩,节目组变得更加沉默。
这?一路,似乎寨子里不少人对他们这?帮外来人充满好奇,但无一人上前打招呼,都和?那小孩一样,躲在竹楼里透过狭小的窗口,只露一双眼睛,直勾勾循着他们的行动轨迹而去。
“这?些人怎么怪里怪气的。”一工作人员搓搓胳膊,打个战栗。
“你?也看?到了,这?地方进出一趟难于登天,兴许这?里的人一辈子没出过这?个寨子,见到外来人觉得好奇又害怕,很正常。”导演试图安抚众人情?绪。
“问他们也不说话,从哪打听赵建英家。”有人问。
林月疏指指蚯蚓一般扭曲的小路:
“往里走?,这?里的竹楼越往前越旧,赵建英九十八岁高龄,应该是寨子最?早一批居民,房子必然不会新?到哪里去。”
众人一听,觉得言之有理。
还?真叫他们找到了赵建英家。
外表斑驳陈旧的竹楼门?口站着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最?大的也有六七十,见到节目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找赵建英。
导演点点头,这?几人却忽然做了个很诡异的手势。
同刚入村时见到的那小孩一样,双手扭曲向里,手背相?贴,闭上眼念叨几句听不懂的语言,也没有热情?的寒暄,径直推开了竹屋大门?。
林月疏余光扫了圈,这?些人好似被这?深山里的潮湿绿植染透了,个个脸上都泛着一抹奇异的苔痕绿色。
窗外天色将暗,竹屋内更是一片漆黑。
好在有个帮忙引路的土著,提了一盏马灯,踏过岌岌可危的木制楼梯,把众人带到一张散发着霉臭味的竹床前。
当?众人看?清床上的老人,也不管是不是不尊重?人了,都不免露出一抹愁容。
床上的高龄老人像一具风干的尸体,若不是还?在拉风箱似地呼吸着,众人会怀疑这?真是具干尸。
他宛如金属摩擦的嗓音不断重?复三个字:
“许……许……美……惠。”
刚才负责引路的土著自称阿崇,是寨子里的族长,年逾花甲,也瘦得人干一样,引着众人走?向角落一台老式五斗柜,拉开第一层格子翻了个打着补丁布包出来:
“这?是赵哥收藏的有关?许美惠的旧物,你?们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摄像机立马怼到布包旁。
林月疏作为特邀嘉宾,脏活累活自然少不了他的。
他拎起布包晃了下,顿时尘土满天飞,呛的众人连连咳嗽。
打开布包,一窝白色小强密密麻麻冲脸飞来,林月疏忙丢了布包往导演身后躲。
导演想哭又想笑。这?些幼年体飞天大蠊朝着镜头飞扑而来的画面,一定会成为本?次拍摄的经典,咏流传!
等到小强四散而去,林月疏也翻出手套戴好了。
布包里都是些零散物件:老旧变形的银镯子、缺了角的毛爷爷语录、几封泛黄的繁体字书信,以及一张黑白照片。
林月疏拿起照片凑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不由得皱了眉。
老机器拍出来的照片噪点很多,不知是曝光过度还?是年岁久远遭霉菌腐蚀,照片中的女子俨然看?不出原样,只能看?得出站姿僵硬,双手不自然地垂着,脸部粗粝雾化成一团,稍显扭曲。
翻过来,照片背面是一行极其隽秀的繁体字:
【许美惠 一九六五年拍摄于溪安侗寨】
最?角落,还?有一行特别小的繁体字: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林月疏看?向导演,导演望着这?行小字陷入沉思。
谁也没说话,倒是导演示意林月疏继续检查,先把那几封信拆了。
信封上都贴着那一年的邮票,收信地在江浙一带,每一封书笔都出自徐美慧之手,内容无非是给亲戚报平安,偶尔提到已故的父母,许美惠都会加以诗句表达哀思,例如:
【未有半分求自赎,恐填沟壑更沾襟。】
再翻翻那本?毛爷爷语录,同样有许美惠用繁体字做的标记: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脚晦还?明!】
“看?样子,许美惠读过很多书,家境优渥又是独女,父母应该也是打算倾尽全力托举她。”林月疏道?。
导演点点头,再次把摄像机对准林月疏拿语录的手。
他又随便翻了几页,忽然飘出来一根红色的布条。
经过时间摧残,布条已经泛白,弥漫着一股尘土细菌特有的甜味。
林月疏不着痕迹抬手挡了挡鼻子,夹起红布条细细端量。
但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眼见时候不早,导演问阿崇能不能把布包带回去研究,阿崇盯着他们看?了会儿,惨绿色的脸上蒙着一层诡谲的阴影。
良久才松了口。
离别前,屋外等候的那群人又像他们做了那个手背反贴的手势,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
节目组在村尾的空地上扎了几个帐篷,简单煮了点挂面小菜,凑合一晚。
林月疏只能说吃了个半饱,但当?下艰苦环境也容不得他抱怨。
晚上八点,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帐篷里,手背相?贴模仿那些人的奇怪手势。
什么意思?是当?地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
忽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林月疏拿起一看?,是22cm粗鲁哥打来的,他接起电话,信号很差,霍屹森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吃……么。”
林月疏:“吃了。”
霍屹森:“信号……那边天黑是一瞬间……表……戴……有备无……”
比天书还?晦涩难懂的语言,林月疏竟然听懂了。
霍屹森好像是说这?边深山天黑往往在一瞬间,要他戴好手表,万一手机没电了也能看?个时间,表上还?有指南针,以备不时之需。
“好好~”林月疏折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还?有什么要交代??”
之后,却迟迟没有霍屹森的声音。
以为是他把电话挂了,但看?着还?在通话中,估摸是信号受阻。
“我去洗澡睡觉了。”林月疏道?,“手表我会戴好。”
不知为何,他向来拿着霍屹森的好言叮嘱当?放屁,今天却没了和?他斗嘴的兴致,脑子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出许美惠在各个地方留下的那些诗句。
林月疏拿着手机走?出帐篷,转了几圈找信号,找不到,索性只能挂了。
“林老师林老师,你?来!”罗导的助理忽然从黑暗中跳出来,吓得林月疏一愣怔。
他回过神,跟着助理去了罗导的帐篷。
里面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围着木头板子搭成的简易桌椅,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看?得出神。
“在看什么。”林月疏在他?们身边坐下, 好奇询问。
“我们用技术还原了这张老照片。”罗导皱着眉,并没?有发现新线索的愉悦。
他?将电脑转过去给林月疏看。
女子原本粗粝雾化的面容不甚清晰, 是个短脸高颧骨,兴许照片是正午时分拍的,头顶光导致她颧骨下的阴影像涂了一层黑,唇角勾勾然看着在笑,可眼中全无半点笑意。
林月疏不想评价他?人长相,只敷衍着“哦”了声。
“不是,你看这。”罗导指着照片中很远的一块位置,那里有个小?黑点。
用电脑将照片无限放大后,黑点里构筑的画面也逐渐清明。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黑黑瘦瘦, 双手反剪, 手背相贴,似乎也在凝视镜头。
林月疏倒有点好奇了:
“照片谁拍的,为什么这里人都爱做这手势, 是他?们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他?跟谁打?招呼。”罗导幽幽问道。
此话一出, 全场沉默。
众人心里冒出麻麻赖赖的毛刺边, 鸡皮疙瘩一层层往上?叠。
“还有许美惠写的这几句诗。”林月疏也不揣着掖着了。
“这句‘未有半分求自赎,恐填沟壑更沾襟’出自王安石的《初去临川》, 如果没?记错,是想表达诗人深陷疾苦与忧愁, 渴望得到?救赎而不得志的苦闷。”
“还有这首《过零丁洋》,同样?表达诗人身陷危局、前路渺茫的极度心理困境。”
林月疏虽然没?读到?大学,但为了演好古代角色也读了不少书,大学生懂的他?都懂,不懂的他?也懂。
此番解析一出,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默。
冗长的死寂后,终于有人一语道破天机:
“所以许美惠,如果不是死于洪灾,就是趁着洪灾自己逃跑了。”
“许美惠是那个年代出类拔萃的高知女性,饱读诗书、抱负伟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爱情甘愿留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大山。”
林月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他?见过的大部分新时代女性,都在努力挣脱桎梏,而非认命妥协。
就算许美惠真?的因为赵建英舍生相救而倾慕于他?,以她的学识能力完全可以带着赵建英离开大山,奔赴光明未来,而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爱”字,洗马桶!洗碗!蹉跎一生。
罗导听完,沉思片刻后再次看向照片。
据节目组收到?的情报,许美惠十?六岁到?十?九岁之间一直留洋英国,那时的相机已经发展得很全面,许美惠在英国不免常见。
但照片里的她,双肩向前缩着,双臂垂摆得极不自然,与其说是她对相机这玩意儿感到?局促,不如说有另外的人或事?在掌控她的情绪。
“明天。”罗导道,“我们展开村民走访工作,尽量选择年纪大的,采访一下他?们对许美惠的看法,说不定能获取更多?有用线索。”
众人点点头应下。
时候不早,不管是许美惠真?的遭遇了什么还是只是他?们多?心猜测,都得先睡了。
这地方条件艰苦,但林月疏不洗澡根本睡不着。
索性打?了水自己在帐篷里速冲一下,也只能这样?将就了。
“沙沙、沙沙——”
倏然,帐篷周围响起一阵鞋底摩擦乱石的声音。
林月疏一秒警惕,问:“是导演么。”
帐篷外的声音戛然而止,林月疏以为自己多?心听错了,刚要继续洗,眼一抬,呼吸跟着停滞了。
帐篷布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佝偻着腰,一动?不动?。
林月疏来不及腿软,身上?的水也没?时间擦,火速套上?裤子,裹了外套。
不等他?问是谁,帐篷门被人拉开,一个干巴巴的老头旁若无人钻进来。
林月疏随手抄起棒球棍。
等等,棒球棍?哪来的?
不管了。
“谁让你进来的,欠揍?”棒球棍带来的安全感,满满的很贴心。
老头咳嗽一声,手背相贴又做上?那诡异的手势。
“我是阿崇,不记得了?”老头一笑,颧骨下冒出一片阴影。
林月疏当然不可能记得,他?习惯了对人脸和?姓名张冠李戴,索性不再为难自己去记忆别人的长相,何况这老头的长相毫无可取之处,看一眼都嫌多?。
“你有事??”但他?记得阿崇这个名字。
“来者是客,过来瞧瞧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大半夜的,这人倒热情起来了。
“没?有,你请回吧。”林月疏不留情面下达逐客令。
老头却是个赖皮,偏不走,环伺一圈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头发。
林月疏掉发不多?,这老头就跟个雷达似地一寸一寸找,弄了几根碎发攥手里,笑得很恶心:
“能帮你打扫打扫也是好的,不打?扰了,早点休息。”
他?攥紧头发,背着手离开了。
林月疏盯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这一晚,很多人都失眠了。
翌日?一早,林月疏睁眼第一件事?看手机。
自打?他?爆红之后,手机少见今天这般安静。这座山里依然没?信号。
在背包里翻出霍屹森送他?的手表,仔细戴好。
他?倒是没?有对着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村民炫耀七千万的癖好,纯粹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戴。
指针跳动?的声音节奏而明朗,林月疏抱着手坐了好一会儿,在指针跳动?声音的安抚下,心情渐渐放松了些。
这个时候,又莫名想起了霍屹森的脸。
奇奇怪怪的,心情更好了些。
节目组简单煮了点速冻水饺当是早餐将就了,便扛着设备深入寨子,找寻年纪大的村民询问有关许美惠的事?。
溪安侗寨上?空青云密布,晋海市也不遑多?让,厚重的乌云斜斜压下,水汽的爆发一触即发。
霍屹森坐在会议室里,听着下属喋喋不休汇报工作,他?却不知第几次看向手表。
会议纵然无聊,却没?有哪次如今天这样?难熬。
难以宁静的心神,透过不断轻点桌面的指尖传出来。
会议一结束,以往要留下几名元老畅谈蓝图的霍屹森,今日?却如等待放学多?时的中学生,如果不是碍于面子,他?可以用跑的。
一回到?办公室,先拿起手机给林月疏打?电话。
那边信号时好时坏,现在已经成?了“不在服务区”。
霍屹森皱着眉思忖片刻,叫来江秘书:
“报备明天的航线,我要出趟远门。”
“明天恐怕不行?,这几天有军事?演习,所有的私人航线报备通道都关了。”秘书小?心翼翼问,“不然我给您订高铁?”
“好,订接下来最早一班车。”霍屹森拿上?车钥匙阔步出了门。
秘书倒腾会儿手机,满面愁容:
“没?有一等座了。”
“没?一等就二等,再不行?火车站票,总之。”霍屹森抿了抿唇,“我要过去。”
“霍代表。”秘书忽然喊住他?。
“怎么,觉得我匆匆忙忙不够体面。”霍屹森这样?说着,脚下也没?停。
秘书皱着眉,欲言又止半天,心一横道:
“我觉得您的担忧不是无风起浪。我那天整理裁员名单,看到?邵总经理的个人信息,他?的老家……就是林老师现在录节目的地方。”
霍屹森脚步倏然一顿。
短暂的沉默后,他?步伐决绝进了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