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真在篱笆门前勒了马,双方做了个细致的交接。
季恒留朱子真继续搜查更多罪证,便先带着官兵、涉案人?员及赃款离开了。
姜洵则嘱咐朱子真道:“好好找找有没有宾客名册之类的。”
他刚刚也粗略地翻找过,没找到,心里也觉得颇为遗憾呢。
朱子真应道:“喏。”
朱子真带人?细细搜查,果真又搜出不少?罪证。
官署又挨个审问了那一百零三名妓子与小?倌,发现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拐子拐带。
这些?人?被拐子掳走后,一开始也并没有直接被卖到“桃园茶肆”,而是先被带到了齐楚边境荒无人?烟处的一个小?院。
听下来,那小?院应该是人?口贩卖的中转站,里面还囚禁了许多人?。小?院打手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好让他们被买走后也能?听话,不要?被退回来。
而到了“桃园茶肆”后,他们的人?身自由?也一直受到了严格限制,不允许进出,还要?被迫接待客人?。
由?于涉及大规模人?口贩卖与非法囚禁,按齐国律法,这掌柜与老?鸨理应被判处弃市的,也就?是在闹市砍头。
但因二人?戴罪立功,配合官署查抄了那处小?院,救出了里面的三百余人?,又通过那小?院,查抄了隐藏在齐国各处的几家妓.院,于是最终将功抵过,被判在矿山挖矿三十年。
至于那宾客名册,朱子真也找出来了。
姜洵看得津津有味,见上面不仅有齐国属官,还有不少?他小?伙伴家里的亲戚和长辈。
总之,但凡是在齐国有头有脸的家族,就?没有哪一家是没出败类的。
当?然,姜家和季家除外。
看着这名单,姜洵只觉得有趣,又怂恿季恒按律惩处这些?人?,统统抓过来杖打!
只可惜证据不足,单凭一个名册也无法定罪,只要?这些?人?矢口否认,官署便拿他们没有办法。又人?数众多,整个流程耗时耗力,不大值当?,最终也只得算了。
案子尘埃落定时,临淄已入了深秋。
此时离姜沅离家出走已过了三个多月,赵王赵王后心急如焚,再次派出使节来访,问太子来过了没有?
又说班家千金听闻此事,已经?恼羞成怒,主动退了这门婚,叫姜沅赶紧回家!
姜沅出门在外太久,多少?也有些?想家了,且再不回去便赶不及明年元正,最终决定和使节回去。
启程那日,季恒、姜洵亲自送姜沅与赵国使节到了城门前。
北方秋末冬初的天?气已是一片肃杀,干枯的落叶扑簌簌掉落。
凛风刮过几人?的面庞,又将几人?的轻裘撕扯得猎猎飞扬。
姜沅娇嫩的面颊也被.干燥的寒风吹得通红,心中有许多不舍,说道:“多谢叔叔、表哥招待我这么久,有空到我们邯郸来玩儿,换我做东!”
季恒眉眼笑得温柔,道:“殿下也常来玩。”
姜沅又道:“对了表哥,明年起你也要?入都朝觐的吧?”
姜洵高大的身影闲闲站在季恒身旁,姜沅对面,比二人?都高了大半个头,应了声:“嗯。”
姜沅欣喜,又看向季恒道:“那叔叔也会?一起去的喽?”
季恒道:“我肯定要?陪着的。阿灼、阿宝也会?去的。”
姜沅便道:“那太好了!那过几个月我们又能?在长安见了!”
季恒道:“好,长安见。”说着,命郎卫把他马车上的礼品都搬到姜沅他们的车上去,道,“不是太昂贵的东西,请殿下收下吧。”
确实不是太昂贵的东西,都是齐国的土特产,什么上好的雪花盐、螺钿工艺的盒子和摆件、晾晒的海产品,还有阿宝送的风铃。
姜沅道:“多谢叔叔。”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沅上了车,长长的车队缓缓行驶,而姜沅又从车窗探出来朝他们挥手。
季恒也对姜沅挥手,直到一行人?走远,这才?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而刚一脚踏上脚蹬,便见一粒雪花飘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说:来啦[眼镜][眼镜]
那是格外标致的一片雪花, 刚好落在了季恒的手臂上,许久也不?融化。
季恒举着手臂怔楞了片刻,一抬头?, 便见天空早已是一片白。
“下雪了。”
姜洵应道?:“嗯, 下雪了。”
雪花不?断飘落, 落在两?人肩上、头?发上, 直到季恒吸入冷气?,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姜洵才拍了拍他的背, 等他咳完,说道?:“快进去吧。”
“好。”季恒说着,上了马车。
谁都没有预料到天气?会这么?快地转寒,马车刚一入城门,这雪又变为了雨夹雪。
雨夹雪是所有天气?里最让季恒感到难以?忍受的天气?, 阴冷蚀骨, 手脚怎么?也暖不?起来, 且冷气?一入肺他便要咳嗽。
“咳—咳—”
“咳—咳—”
季恒身子微微弓着,拿帕子掩面,咳个不?停,咳得在姜洵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又咳了许久才勉强停下。
而清了清嗓, 刚恢复正常, 姜洵便道?:“好冷啊。”顿了顿又道?,“叔叔帮我捂捂手吧。”
语气?还有那么?点耍无赖。
季恒哭笑不?得, 心道?,他的手也很冰,被他捂过后说不?定还会更冷呢, 确定要他捂吗?
只是又想?,活人体温再低,应该也有个限度,捂在一起说不?定真能暖和些,便温声道?:“好,那叔叔帮你捂捂。”说着,伸出一双手,把?姜洵放在膝头?的两?只手攥了过来。
而刚触上姜洵的掌心,季恒便感到了指尖的灼热。
他看向了姜洵,心中略感惊讶,不?是说手冷吗?
而姜洵并未看他,只看着他那一双手,顺势“反客为主?”,将他两?只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间。
季恒的手常年如此,很冰凉又很湿润,因在外面冻了太久,指尖正微微泛着红。
姜洵的手掌则很干燥、很灼热,因经常骑马射箭,掌心又有些粗粝。此刻就像一个火炉,紧紧贴着季恒冰冷的手背,将那蚀骨的寒意一股脑都吸走?。
季恒感到自己的手迅速地暖了起来,手一暖,身上的寒意便也开?始逐渐消退,似是有一股暖流从体内流过。
而身子一暖,咳嗽竟也慢慢地止住了。
季恒因太瘦,显得身形略小,但其?实也是成年男子的正常骨骼,手也是骨节分明的类型。
只是两?人面对面坐在车内,手在中间握在一起,季恒两?只手被姜洵包裹着,竟又显得格外娇小和柔软。
姜洵捧着他的手,又轻轻摩挲,揉捏。
季恒手暖了,忽然便感到有些难为情,他便抽了手。
姜洵抬头?去看,见季恒整个人被毛茸茸的狐腋裘包裹着,大概是身上暖起来了,脸上也浮出了两?片红晕,他便问道?:“叔叔好点了吗?”
季恒坐得端正,身子随马车而轻轻摇晃,说道?:“好多?了。”又问道?,“不?是要我帮你捂吗,怎么?又变成你帮我捂了?”
姜洵道?:“那下次换叔叔帮我捂。”
季恒应道?:“好。”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齐王宫,由于?是同乘一车,姜洵便先把?季恒送到了长生殿。
季恒掀开?了竹帘,刚要下车,便嗅到空气?中有一丝熟悉的霾味,像是烧了木炭的味道?。
恰见一名?侍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便问道?:“里面是烧了火墙吗?”
侍女道?:“是的,公子。刚刚下了雨夹雪,屋子里太冷,小婧怕公子受不?了,便让人烧上了。”
火墙是在墙内夹层铺设迂回的烟道?,通过烧火,让热烟气?进入烟道?,从而让整面墙,乃至整间屋子暖起来的一种方法。
齐王宫主?体建筑都是上一代齐王留下来的。
阿兄来到封国后便直接延用,并未怎么?改动过,而当时是没有火墙的。
直到紫瑶出生,阿兄阿嫂为她新建了座紫瑶殿,那时才第一次铺设火墙。
再后来,阿兄阿嫂要把?他接过来,便把?准备要给他居住的殿宇翻新了一遍,更名?为了长生殿。寓意是要他无灾无病、长命百岁的意思。
又知道?他体弱怕冷,便在长生殿也铺设了火墙。
于?是整个齐王宫,也只有紫瑶殿、长生殿这两?座殿宇是有火墙的。
季恒便问姜洵道?:“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做功课?”
姜洵欣然道?:“好啊。”说着,跟着下了车。
季恒走?向了前庭,边走?边道?:“要不?要把?邓月、皓空也叫来?免得他们写字手打颤,写写就要去烤火。”
姜洵跟在后面道:“不?用了,他们两?个不?冷。”
季恒哭笑不得,便没应声,继续往前走?。
他快走几步进入了殿内,穿过走?廊走?向了内室,而一推开?门,便见里头?烧得暖融融的,而阿宝竟趴在地上。
他叫了声“阿宝”走上前去,刚想?说怎么?趴在地上,地上多?凉?
便见阿宝还在肚子下给自己垫了个厚坐垫,而那坐垫内填充的是丝絮,这才稍许放下心来。
阿宝听?有人叫他,“唔?”了声回过头?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季恒。
季恒温声道?:“趴在地上冷不?冷啊?”说着,绕到了阿宝身前,便见阿宝手上还攥了支毛笔,面前还铺了一块上好的软缎。
这软缎是年初太傅入都时,太后赐给孩子们的。
上回阿宝裁衣服,刚好便裁出这么?一块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弃之可惜、留之又无用的边角料来。
每次季恒进阿宝房间,都能看到那软缎在满地乱滚。
他觉得扔了可惜,便先收了起来,想?着还能做几个荷包。
阿宝道?:“我不?冷的。”
季恒还是觉得地上怪凉的,便把?阿宝捞了起来,放到了案前坐着。
他又回去捡那软缎,原本?是想?拿给阿宝的,这一摸,发现手感太好,便又道?:“阿宝……这软缎是珍贵之物,拿来乱涂乱画,会不?会有点太浪费啦?”
阿宝便道?:“阿宝才没有乱涂乱画,阿宝是要画画的!是小婧说可以?在这上面画的!”
小婧一听?,也没多?解释,只默默走?到了一旁开?始翻箱倒柜,又翻出一块质感粗粝的布帛出来,问道?:“要不?把?这块裁了给小殿下画画?”
季恒说好,小婧便裁给了阿宝。
小婧又说,刚刚阿宝要画画,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布帛,看那软缎大小合适,且留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便拿给阿宝了。
季恒便想?,自己会不?会有点太抠门了点?
他们季家家风虽崇尚简朴,但好歹也是世代公卿、钟鸣鼎食的家族,恐怕往上翻十八代,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抠门的人。
但他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之前无论是在季府,还是在王宫,包括是在上一世,他生活也一直都挺富足的,那又何必没苦硬吃?
但大概是三年前的那场大灾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之后又一直在勒紧裤腰带还债。
直到去年,他那生意有了转机,忽然进账几笔巨款,才让齐国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如今他们已经不?必再为钱发愁,一切都已步入了正轨,只要正常收税、做生意,吴王的外债便能够正常还上。
哪怕再来一场天灾,他也有进退的余地。
可即便如此,节俭的习惯也还是像烙印一样留了下来,稍微浪费便会有罪恶感。
他说道?:“没关系,但这软缎,我原本?是想?留着做几个荷包的……”说着,看阿洵在做功课,阿宝又在格外认真地作画,便把?小婧拉到了一旁,有些神秘兮兮地道?,“小婧你会做荷包吗?”
小婧道?:“当然会了,这有什么?难的?”
季恒便把?小婧拉到了阿宝那间偏室,一下午的时间,两?人便在里面捣鼓荷包。
小婧做了四个,各个精致漂亮,边沿还镶了不?同颜色的边,分别?是黑色、紫色、黄色、青色,准备给大王、翁主?、小殿下和自己各一个。
季恒则自己做自己的,一开?始做废了一个,第二个总算像了点样,但其?实也歪七八扭的,那绣花针还把?他扎得吱哇乱叫。
小婧便道?:“我帮公子修一修吧。”
而经小婧的巧手这么?一修,这荷包果然便“妙手回春”。
柔软的白色缎面荷包,边缘镶了一圈红,上面的抽绳用的也是红绦带,很合季恒的心意。
小婧又捏了捏,把?它捏板正了些,递给了季恒道?:“给你。”说着,便提溜着剩余几只荷包从偏室走?了出去。
而一现身,五颜六色的荷包便迅速吸引了阿宝的注意。
阿宝忙放下画笔咕噜噜地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季恒道?:“这是荷包,是小婧用刚刚那块软缎做的。”
“哇—!”阿宝惊叹道?,“原来省出一块布,就能做出这么?多?漂亮的荷包吗?”
季恒笑了笑,把?黄色那只拿给了阿宝,又看阿宝没有铜钱可放,便又拿了几个铜板给阿宝装进了荷包里,把?抽绳抽紧。
而几个铜板便又让阿宝欢天喜地了起来,拿着荷包在殿内蹦蹦跳跳,他真希望阿宝这么?好骗的年纪能多?持续几年啊……
季恒又把?黑色那只拿给阿洵,叫小婧把?紫色那只送去给紫瑶。
一入冬,天便黑得格外快。
阿洵用完饭便回去了,阿宝也由乳母带着睡觉,殿内总算清净了,季恒起身回到了内室。
他见阿宝的书案上仍放着那块布帛,上面是阿宝画的画,他便好奇地走?上前去。
他跪坐下来,拿起了布帛,见上面是一幅类似“全家福”的内容。
孩童的笔触十分稚嫩,但还是能让人看懂上面画的是什么?。
中间那个头?顶扎两?个小揪揪的小儿,大概就是阿宝自己。
而阿宝左右两?侧,则是一男一女的长辈在牵着阿宝,这恐怕便是阿宝想?象中的阿爹阿娘了。
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宫殿,大概是紫瑶殿,宫殿前的女子自然便是紫瑶。
左下角则是并排站在一起的三名?女性,有两?位盘着法,是阿宝的两?位乳母,一位则是未出阁的少女,想?必就是小婧了。
然后,就没有了。
季恒又把?所有人物都仔仔细细地盘了一遍,但还是没有看到自己,心中竟有些失落。
他知道?也没有阿洵,但他知道?阿洵那脾气?,总是对人凶巴巴的,所以?阿宝是有点怕哥哥的。
所以?这幅画里没有阿洵,虽也让季恒感到意外,但又觉得,好像也“情有可原”?
可阿宝平日里那么?黏他,这幅画里……居然也没有他的位置吗?
季恒“呼—”地叹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后,季恒又很心疼阿宝。
明明也很想?要阿爹阿娘,平时却不?怎么?表露出来,只有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问他说,为什么?别?人都有阿爹阿娘,只有他没有?
阿宝也一定很想?见见阿爹阿娘,也一定希望阿爹阿娘能像画中那样陪伴自己吧?
他阿爹阿娘是多?么?好的人啊。
-----------------------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眼镜][眼镜]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年关。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 季恒刚起床,便?见?整座庭院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红梅在枝头?吐露着芬芳。
宫人们忙着扫雪、挂灯笼, 脸颊冻得?红彤彤的, 却又各个喜气洋洋。
外头?冰天雪地, 殿内却烧得?很热。
阿宝怕热, 便?连带皮毛里子的衣裳都不肯穿,只穿着一身单衣跑来跑去。
阿宝最?近正醉心于画画,不过总是重复画一样的内容, 画了十来幅,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全家?福,不过画得?越来越细致、熟练了倒是真的。
季恒又给他搞来了各种?颜料,于是阿宝的全家?福也愈加五彩斑斓了起来。
但阿宝画完总是放在书案上不收,说颜料没干, 也不让宫人们来收。
导致季恒走过路过总是能看?到, 而看?一次便?又忍不住暗自神伤一次……
画了十多幅……也还是没有他的位置吗?
昭国人并没有形成在除夕夜吃团圆饭的习俗。
岁末虽也会欢聚宴饮, 但多是在腊日。
于是也只有季恒会认为除夕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无人分享喜悦,每年倒稍显寂寥。
这年除夕也在平平无奇中度过,晚上用过饭,阿宝便?又跑到了书案前, 迫不及待地看?自己白天画的画干了没有。
他伸出胖嘟嘟的手指, 在颜料上按了按,见?已经干透了, 便?感叹道:“哇—这么快。”说着,抬头?悄咪咪看?向了叔叔。
他见?叔叔已沐浴更衣,正一身白衣仰坐在床上, 双手捧着竹简在读。
也不知读到了什么内容,眉头?微微蹙着。
长?长?的头?发则用深蓝色丝绳半扎在了脑后,很柔顺,很漂亮。
他便?两手捧着布帛,跑到了叔叔榻边,叫了声:“叔叔。”
季恒柔声应道:“嗯?”
阿宝爬上床,身子软软往季恒身上一靠,说道:“叔叔,我送你一个礼物可好?”
季恒便?把竹简收了,先?放到一旁,又把阿宝往里搂了搂,给他盖好被子,道:“好啊。”
阿宝两手撑着布帛道:“呐,这个送给你!”
季恒一时竟有种?被杀人诛心的感觉……七个人的故事,却没有他的位置,阿宝宝还要把它当成礼物送给他……
但这些心思,他当然不能在阿宝面前表露出来了,只能佯装惊喜道:“是吗?谢谢阿宝的礼物!”
阿宝腼腆道:“不客气的。”又回过头?来看?他道,“但叔叔怎么不问问我,这上面画的都是谁?”
季恒强颜欢笑,“十分好奇”地问道:“那阿宝能给叔叔介绍一下吗?”
“好呀。”阿宝说着,先?指向了画中牵着孩童的男子道,“这个是哥哥。”
话音一落,季恒便?道:“等等!什么?这个是哥哥?”
阿宝再次回头?看?他,一脸“有什么不对吗?”的奇怪表情。
季恒便?强行收回了自己讶异的目光。
最?近阿宝自尊心很强,大家?稍微有点?不好的反应,阿宝便?总觉得?大家?是在笑话他。
他便?笑意温柔道:“嗯,这个是哥哥,然后呢?”说着,又看?回了画作,看?到那“白衣女子”的瞬间?,心里又咯噔一下!已经预料到阿宝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阿宝手指头?又指向了那女子,童言无忌道:“这个是叔叔。”
季恒直接呆愣在原地,叫道:“阿……阿宝……”
阿宝又指向了画中的孩童,羞赧道:“这个是阿宝。”
阿宝又自顾自把剩余四名女子都介绍了一遍,而和季恒猜想中一样,的确是紫瑶、两位乳母还有小婧。
但季恒还是很震惊,看?着那白衣女子道:“可是阿宝,叔叔怎么会……怎么会是女子呢?”
阿宝又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了叔叔,说道:“可是这也不是女子呀。”
季恒便?指着那白衣人道:“你看?,她半披着头?发……”
话音未落,阿宝便?爬起身,把画放到了季恒脸旁,一左一右地来回对比。
季恒明白阿宝的意思,他此刻就?半披着头?发,穿的也是一身白,这……怎么不算是一模一样呢?
他平日洗了头?发没干,或是就?寝时,的确会拿一根丝绳把头?发半绑,主要是不想太?披头?散发。
而阿宝画的又是简易的儿童画,看?起来会与?女子的发式混淆倒也情有可原。
好,那先跳过这一点。
季恒又道:“可是阿宝,叔叔有这么瘦小吗?”
阿宝便?又退到了床尾,拿着画作与季恒的整体身形进行对比。
而阿宝画画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都是经得?起推敲的。
他道:“其实也不小的,只是跟哥哥对比有点?小罢了,因为叔叔平时在哥哥旁边看?起来就?是很小呀!但你看?,叔叔和嬷娘、小婧比还是高很多的呀。”
季恒便?也认输了,说道:“好吧,那阿宝画的还是很写实的呢……”
阿宝便?把布帛拿给他,爽快道:“送给你了!”
季恒接了过来道:“谢谢宝宝。”说着,在阿宝头?发上亲了一口,而后又撑开布帛看?了眼。
他看?着在阿宝左右两侧牵着阿宝的自己和阿洵,越看?便?越觉得?……
怎么会这么有“夫妻相”呢……?
要命了。
也难怪他会认成阿兄和阿嫂。
时候已经不早,明天是元正日,他们一大早便?要起床祭祀,行程十分繁重,今天得?早些休息。
他便?让小婧熄了灯,抱着阿宝躺下了。
阿宝像是有些睡不着,又问道:“叔叔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当然喜欢了。”季恒在黑暗中说道,“叔叔一开始还以为,阿宝画的是阿爹和阿娘。”
阿宝便?道:“可是我都没有见?过阿爹和阿娘……”
季恒便?描述了一番,说阿宝的父王身材魁梧,气度却十分儒雅,阿宝的母后端庄贤淑,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他又道:“阿宝的父王母后,在阿宝小时候都抱过阿宝的。”
听了这话,阿宝忽然坐了起来,问道:“是真的吗?”
季恒道:“当然是真的了。”
阿嫂自然是抱过阿宝的。
而那日阿嫂又叫他把阿宝抱去给大王看?看?,所以阿兄在弥留之际,也是抱过阿宝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件事对阿宝而言很重要。
早知道他就?早点?告诉阿宝了。
阿宝得?知自己小时候也是被阿爹阿娘抱过的,心中忽然便?有些释然了。
他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又小小一坨侧卧在了榻上,与?季恒面对面,借着月光看?着季恒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又道:“叔叔,你有名字吗?”
季恒道:“叔叔也有名字呀。”
阿宝便?道:“哥哥叫阿洵,姐姐叫阿灼,我叫阿宝,那叔叔叫什么呀?”
季恒道:“叔叔叫……”
他嘴唇一张一合,念出“阿恒”两个字的瞬间?,竟感到有些异样又有些动听,仿佛是母亲、太?傅、阿兄或是阿嫂在唤他一样。
只可惜他们离世?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
如今连老师都很少叫他恒儿。
真是好久违又好陌生的字眼。
他又一次说道:“叔叔的名字叫阿恒。”
隔日元正日,是齐国一年一度的大日子。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长?生殿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季恒黎明未到便?起了床,此刻已经穿戴好,一身白衣,头?戴进贤冠,腰间?垂下一枚玉佩,看?着精神抖擞,莫名有种?意气风发的书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