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出去了,整座王府便稍显安静,只闻仆人们轻手轻脚搬运箱子?的声音。
季恒则倚在床上找了一卷书来看,炭盆在床下静静地燃着。
可他眼睛看着竹简,心思?却早已神游在外。今年的丹心丸还没?有拿到,往年太傅又是如何拿到的?需要他主动跟陛下开口吗?
吴王的债务还有一亿四千万钱没?有还……今年盐铁生?意若是好,就得先把?债务还掉大半。
若是不好,也得还个一两千万意思?一下。
但食盐上,他去年已经?抢占了邻国太多的市场份额,再远也很难推销出去了,今年的增量想必也不会太大。
想着,便有些?头疼,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而在这时,小婧走了进来,裘衣上还沾着风雪,说道:“公子?,长乐宫派人通报,说太后想见见公子?。”
季恒握着竹简起了身,道:“太后?”
不过倒也不是太意外。
毕竟如今,太后三个宝贝孙儿?都由他带着。太后一不能把?他们留在长安,二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封国,有什么事,也只能是叮嘱叮嘱他了。
季恒换了身衣裳,披上了雪白大氅便乘车入了宫。
长乐宫正殿内温暖如春,太后穿着并不奢靡,气度却又显雍容华贵。
只见她老人家?端坐在坐北朝南的坐几上,手中拿着楠木手杖,开门见山道:“哀家?听闻你们齐国欠了吴王不少钱,这三年来一直在还债,不知?欠了多少?眼下都还清了吗?”
竟是为了此事……季恒谦逊地跪坐在大殿中央,一五一十道:“一共欠了两亿钱,已经?还了六千万钱,还有一亿四千万钱慢慢在还……”
听了这数目,连太后也目瞪口呆,叹了一口气,便又看向了身侧侍女。
那侍女应了声“喏”,便起身走了出去,喊了几十名郎卫进来。
过了片刻,便见那几十名郎卫合力扛着十几个大箱子?走了过来,“砰—”“砰—”“砰—”“砰—”接连放到了季恒身前。
太后道:“这都是我老太婆的私房钱,一共八千金。你拿着,不要声张,尤其是对陛下和皇后。”
“你也知?道,陛下和坤儿?都是我的儿?子?,一碗水实在不好端平。哀家?上回刚因阿宝的事罚了浩儿?,眼下再拿重?金接济你们,若是让人知?道了……”
她想了想,说道:“知?道了也无妨!但哀家?也不想再听皇后说我老太婆偏心。你便悄悄拿着吧,不要跟人讲。”
八千金……
一金抵万钱,这笔钱能把?吴王外债还上一大半,能让季恒在这两年内彻彻底底松一口气,能让他做好多他想做却没?钱做的事。
但八千金实在太多,太后怕是连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季恒也担心太后手头拮据,便说道:“多谢太后,但八千金实在是太贵重?了。这些?年齐国的境况已经?好转了不少,吴王的债务我们慢慢能还上,不用?给这么多的……”
太后不容拒绝道:“你不要推辞。”
季恒道:“喏。”
太后道:“你是齐国的当家?人,是阿坤点?的,哀家?也能信得过你。哀家那三个孙儿,你教得很好,我看阿宝也很亲近你,想必也是你倾注了真心的缘故!”
季恒听着不说话。
总觉得太后要话锋一转。
太后继续道:“哀家?听闻,这三年来,你也一直在拿季家的钱贴补。这笔钱拿回去,先把?季家?的账填上,剩余随你如何支配。”
“但哀家?拿这笔钱,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那三个孙儿?。你们齐国总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孩子?在外面才会受人欺负!”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季恒。
他料到太后会说,别太亏待了孩子?,却没?料到太后话锋一转,又转到了这件事上头。
他真的把?三个孩子?养得很差吗?是因为他没?有趁早给阿宝取名,没?有给阿宝穿戴华贵的衣冠,阿宝才会被欺负吗?
可他又想起了阿洵的话。
不是的,只是因为那些?小孩子?缺少教养。
但他也是成年人了,在八千金面前,也没?有什么冷屁股是不能贴的。
他道:“多谢太后,那臣便收下了。”
太后又道:“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你心里不高兴。我也知?道你心怀百姓,可天下百姓那么多人,你又想做到何种地步?你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当年瘟疫,你掏空了公帑就应该收手,不应该借了外债再去赈济百姓。”
“饶是陛下这般人物,能调动天下钱粮、军队,有些?事他也是办不到的!”
其实这些?话,季恒大部分也是认同的。
他有时也难以置信,当年只有十七岁的自?己,又是怎么敢欠下如此巨款的?
但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他根本做不到见死不救。
不过眼下,他也不想反驳太后哪怕一个字,只说道:“臣明白。”
太后看他态度不错,便道:“哀家?也知?你这些?年辛苦。小小年纪,身体又不好。你每月服用?的那叫什么……?丹心丸?哀家?也问皇帝要过方子?,但他不肯给我,我也没?有办法。”
太后竟问陛下要过方子?,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可那丹心丸一年一续,不就是陛下想让他听话吗?又怎会轻易地把?方子?拿出来。
他担心长乐宫内有陛下耳目,不想让陛下知?道自?己有丝毫想要破解这丸药的念头,便说道:“多谢太后惦念。不过臣听闻那丹心丸,所用?药材都极其珍稀,哪怕有了方子?,除了陛下,恐怕也是炮制不出来的……”
而正说话间,殿外忽然通报道:“齐王到!”
姜洵有未央宫门籍,可以随时进出未央宫。
季恒回头去看,看到姜洵迈着稳重?的步子?一步步走了进来,叫了声:“皇祖母。”
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儿?,太后自?然心情?大好,面容和蔼了不少,说道:“阿洵来了,快赐席。”
宦官拿来一方席子?,放在了季恒身侧,姜洵便在季恒身侧跪坐了下来。
方才的话题戛然而止,殿内稍显沉默。
而在这时,只听屏风后传来年轻女子?轻咳的声音,太后这才恍然道:“瞧我,差点?忘了正事了。其实哀家?今日召见你,也并非是要数落你。”
话音一落,姜洵便扭头看向了季恒,一脸“皇祖母数落你了?”的表情?。
而季恒只摇了摇头。
不仅没?数落,还给了他八千金呢。
八千金啊,太后便是打他骂他,他也能说打是亲骂是爱,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太后绝对是爱他的。他这么说也是真心的。
太后则试探道:“你们季家?是六国旧贵族,名声尚在,你又生?得这般模样,世人又传你是神童。”
“你今年新岁二十也有一了,想必身边也有不少人为你说亲吧?”
“……”
季恒猜到了太后的意图,便委婉道:“是有一些?。不过臣不想太早成婚,便都推掉了。”
“不想太早成婚?”太后道,“那你想何时成婚?”
他如今这情?况,不想拖累任何人。不想成亲这件事,他是寸步不想退让的,他便忽然口出狂言道:“十年之内都不想成婚。若是能等臣十年,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而女子?自?然是等不了他十年的,说亲之人往往听到他说这句话,也就拿他当个鸡肋了。
太后却一拍大腿道:“可巧。哀家?刚好有一个外孙女,也就是安阳的女儿?,今年六岁。”
季恒:“…………?”
造孽啊!!!
安阳公主的女儿?侦儿?今年才六岁,季恒上一回见她时,她才刚学?会说话。
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今日是安阳公主想招他做女婿,只以为太后是想许配一个萧家?的女儿?给他呢。
而不等他开口,姜洵便已“腾—”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道:“不可以!”
太后惊讶地看向他。
姜洵道:“绝对不可以!这门婚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太后心道,人家?安阳女儿?的婚事,她这做外祖母的都不好横加干涉,顶多旁敲侧击几句,还用?得着他这当表哥的来同意?
姜洵像是听出了太后腹语,说道:“侦儿?的婚事我管不着,但叔叔是我们齐王宫的人,是我们家?的人!叔叔的婚事,必须得有我这……”
娘家?人?
……婆家?人?
“总之——”姜洵道,“必须得有我同意才行!”
而叔叔的婚事,他是任何一门都不想同意的!
季恒:“…………”
太后不解道:“阿洵,你为何如此反对啊?”
姜洵当然有一万个理由,但苦于这一万个理由,竟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
他思?索良久,总算思?索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说道:“因为叔叔是我父王的义?弟,和姑母算平辈,又怎么能给姑母做女婿呢?我们也一直是叫叔叔的,这一成亲,岂不是要改口称妹夫了吗?这怎么能行,都乱套了!”
太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孙儿?瞧着人高马大,又已立冠,似乎已经?长大成人,但实际也不过只是新岁十七的孩子?罢了,还真是小孩子?脾性,笑道:“只是私底下叫着玩玩,做不得数的。”
姜洵道:“反正不行!”
而季恒看着这一幕幕,只感到脑仁子?嗡嗡响。
他坐在姜洵脚边,伸手拽了拽姜洵的衣摆,说道:“大王,你先坐下。”
姜洵道:“叔叔!”
季恒从容淡定,仿佛已成竹在胸,说道:“你先坐下。”
姜洵这才坐了下来。
季恒道:“多谢太后美意,但恕臣实在不能接受这门亲事。”
“你又是为何?”太后说着,又解释道,“哀家?也不是今日便要指婚,可你十年之内不想成婚,侦儿?十年之内又不能成婚,十年后,若是能一拍即合,岂不是美事一桩吗?陛下疼爱安阳和侦儿?,侦儿?的夫婿,陛下起码也是能封一个关内侯的。”
而季恒丝毫没?有被这唾手可得的富贵所打动,只道:“长公主与颍川侯的女儿?,身份太过尊贵,齐大非偶,恕臣不敢高攀。”
太后正欲反驳,想说,自?己和安阳都对他十分满意,不算高攀。
而季恒率先道:“这是其一。”
太后只好问道:“那其二呢?”
季恒面露难色道:“此事臣本不想声张,但太后言至此,臣若再不坦白,那便是有意欺瞒了。”
他跪坐在大殿中央,姜洵身旁,说道:“太后也知?道,臣自?幼体弱多病,百病缠身,发育不全,因而……”
太后百爪挠心,问道:“因而什么?”
季恒垂眸道:“臣——不举。”
听了这话,姜洵直接惊呆了,忙扭头去看季恒。
季恒知?道,自?己这鸡肋的身体说出这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姜洵绝对是当真了。并且只要此话一出,往往再难缠的媒人也能送走。
季恒面不改色道:“我们季家?绝后不要紧,但绝不能委屈了侦儿?小姐。”
此时此刻,太后看向季恒的目光中便只剩怜爱。
看着季恒瘦弱的身体,太后神情?中甚至开始流露出母爱。
真是个小可怜儿?啊!一出生?便有不足之症,还年幼失怙!
“天可怜见。”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找人看过了没?有?”
季恒道:“宫廷名医,云游仙人,都看过了。但都说治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哎……”太后再次叹气起来,说道,“我若得了什么好方子?,一定悄悄告诉你。”
但对侦儿?的婚事却是闭口不谈了。
季恒只道:“多谢太后。”
-----------------------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重新换算了一下,感觉前面欠吴王的钱有点算少了,容我回去修改一下[化了]
第58章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 便用八辆马车拉着十几箱黄金,“悄悄地”“不声张地”“不让陛下和皇后知道地”驶离了长乐宫。
听着马车内叮呤咣啷的声音,司马门郎卫纷纷侧目。
其实也不是不能再低调, 起码减少几辆马车, 毕竟马车内还剩许多空间。
奈何?这黄金太重, 八千金, 便相当?于现代的两吨了。不分?散着点,怕马车会在半道上报废。
季恒坐在车内面无表情。
他知道就在刚刚,自己在阿洵面前身为男性长辈的最后一点威严, 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一时竟有些生无可恋。
姜洵则坐在季恒对面,面色略有些潮红。
发育不全?……是小小的吗?
怎么?感觉还蛮可爱的。
不举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吗?
好?像也没有。
想着,他又冷不丁“啪—”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想什么?呢!这也太僭越了!
季恒被那清脆的响声吓了一跳, 瞪大双眼, 看向了姜洵。
姜洵道:“……有蚊子。”说着, 又抹了一把脸,而?后把身子侧过去,掀开了车窗竹帘。
街道侧旁楼阁上的积雪,便“哗啦啦—”地吹了进来。
他又把帘子放下了。
两人无言地回?到了王府,姜洵习惯性跟进了季恒的屋子。
而?季恒心?情很乱, 不止是说自己不举的事, 包括太后给了他八千金的事,丹心?丸还没有拿到的事, 都让他思绪繁杂。
他们六日后便要启程,他明日得主动求见陛下了。
掌心?朝上地问人要东西?,就是这么?地难……
他想起一茬又问道:“对了, 你?不是和姜沅出去了吗?怎么?又忽然到长乐宫来了?”
姜洵道:“我和姜沅在酒楼吃饭,恰好?看到叔叔的车驾从?楼下经?过,像是在往长乐宫方向去,有些不放心?,便跟过去了。”
季恒问:“那姜沅是先回?去了吗?”
姜洵刚刚也忽然想起来了,姜沅还在酒楼等着他呢,他便道:“还在酒楼。”说着,起身,“我回?去找他。”
“……”
季恒哭笑不得道:“快去吧。”
姜洵披上黑色大氅便出了门,匆匆地穿廊而?过,长廊瓦砾上的积雪扑簌簌地飞落下来。
而?在这时,却迎面走来一不速之?客。
只见那人一袭青衣,手拿羽扇,坐在一乘华贵的步舆上,似是头痛,手掌撑额,由几名郎卫一颠一颠地给抬了进来,身后又跟着众多仆从?——此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季恒的堂弟,季俨。
见了姜洵,季俨玉手一抬,说道:“停。”
步舆落下。
季俨把着郎卫的肩,从?步舆上走了下来,说道:“这是谁?这不是我们齐国的大王吗?”说着,走到姜洵身侧,绕着姜洵走了一圈,而?后手往姜洵肩上一搭,斜乜他道,“两年不见,竟已是如此器宇轩昂了。”
好?歹也是“同气连枝”,细究起来,季俨的五官与季恒起码也有五分?相像,只不过气质“各有千秋”。
若说季恒是兰枝玉树、风光霁月,那么?季俨便是花枝招展?
暗香疏影?
姹紫嫣红?
总之?,因顶了张与叔叔有几分?相似的脸,姜洵对季俨烦是烦了点,倒也不算十分?厌恶。
他也没问季俨进入王府为何?不通报?居然还乘步舆入内,简直成何?体统!
毕竟早就没什么?体统了,听闻季俨在未央宫都是乘步舆的,皇帝不管,皇后也拿季俨没办法。
他拧住了季俨的手,直拧成了鸡爪形状,而?后不轻不重扔到了一边。
季俨吃痛道:“轻轻轻轻……青了!青了!”直到姜洵松了手,才又勾嘴一笑道,“真是没轻没重,这若是留了印子,陛下肯定要追问的,你?担待得起吗?”
姜洵道:“那你?便如实禀报,说你?是在外面拈花惹草,手不老实,被人给拧了,看陛下剁不剁了你?这爪子。”说着,大声道,“叔叔!有客人!”
屋子里,季恒问了句:“是谁?”便匆匆走到了门口?。
而?看到是季俨的瞬间,只感到脑仁子嗡嗡作响。
“阿……阿俨来了。”
一刻钟后,三人在王府正堂坐了下来。
姜洵坐北朝南,双手抱臂,正襟危坐,季恒、季俨则在东西?两侧面对面。
季恒拿出了花茶、糕点来招待,季俨、姜洵却都是一动不动。
不仅不动,还不说话,只互相斜乜,那对视间像是有“滋滋滋—”的能把人烤到冒烟的电流在流淌。
姜洵始终盯着季俨,用自己的一身正气死死压制着季俨的邪气,以免他对自己或叔叔再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季恒有些无奈……只好?兀自摆弄起了茶具,又是烫杯子、又是添水,好?像很忙的样子。
季俨的父亲是季恒的叔父,季太傅的庶弟。
因自幼被嫡母,也就是季恒的祖母打压,性子有些唯唯诺诺、软弱无争;族中?聚会他坐最角落,走路几乎贴着墙,小辈们对他无礼,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不过在季恒印象中?,他这位叔父一直都是位很不错、很良善的人。
看着疼爱自己的祖母欺压叔父的模样,季恒也觉得人真的很复杂……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而?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祖父去世后,叔父也分?得了一小块农田,大约一千多亩,紧挨着季太傅留给季恒的庄园。
只是三年前,季恒扒堤泄洪。其实朱大人控制得不错,但洪水猛兽,也无法精准控制,于是在淹没了季恒的庄园后,还是一不小心?把叔叔的农田也给淹了。
季恒当?时拿不出钱,便说日后一定赔付给叔父,叔父便也没说什么?了。
可就在那半年后,叔父病逝。
当?时季恒已有了积蓄,便把钱赔付给了季俨。
季俨料理完叔父的丧事,又来齐王宫找过他。
当?时的季恒已“贵为”齐王的“托孤大臣”,大家都知道齐国的事他能说上话。
那日季俨哭了,说自己受够了在族中?受人冷眼的日子,说想出人头地,求季恒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齐国做个属官。
只是季俨自幼资质平平,甚至可以说是很差……明明已经?很用功了,却总是读不好?书。
幼时在族中?学堂,季恒总是轻轻松松便能名列前茅,得先生夸奖,下了课还有一大帮族中?子弟和伴读围着他转。
而?季俨什么?都没有,看着季恒被众星捧月的模样,他日日挑灯夜读,想着一定要厚积薄发,有朝一日超过堂兄!
可他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不仅没赶上季恒,还成了学堂里的差生,总是挨先生手板、被先生留堂,被族中?子弟嘲讽。
他看着堂兄便在想,既生璞玉,又何?生顽石?
再后来,季恒以神童之?名名扬天下,他心?态便也彻底崩了,再也读不进去书,开始玩物丧志。
书没读好?,政事上自然也是一窍不通。
季恒也觉得,季俨不是那种能读书、做官、走“正途”的料子。
他看过季俨的八字,季俨的八字里没有一个正官、正印、正财,而?只有一排的劫财,命格十分?清奇……那么?兴许是老天给他写?了一本截然不同的剧本呢?
兴许有那么?一个赛道,只要季俨稍微动动脑筋,便也能遥遥领先,让人望尘莫及呢?
季恒也无法给任何?人在齐国官场上开后门,那日便婉拒了季俨。
他当?时正在张罗盐场生意,便又问季俨要不要到他的盐场来?可以做个管事之?类的。
而?季俨看他那盐场半死?不活,也婉拒了他。
那之?后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季恒都没有再听说过季俨的消息。
族中?祭祀,他又听人说季俨已经?离开了齐国,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让季恒也有些挂心?。
再后来,他便听说季俨在长安发达了。
季俨不知如何?得了陛下青眼,竟封了个“富阳侯”,封五千户。
陛下还赏了他一座铜山,季俨便买奴隶、采铜矿、铸铜币,如今说是抱着金山银山也不为过,日子也过得挥金如土、风光无两。
近一两年来,季恒在齐国也时常能看到具有某种特征——其实也就是分?量不足的五铢钱在流通,听人说便是季俨铸的。
不过眼下,铜钱分?量不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论四铢还是三铢,不论薄成了什么?样,只要印上了“半两”二字,照样当?五铢钱来用。
大家早见怪不怪,朝廷也不大管,季恒便也没觉得什么?,只觉得堂弟如今也算是出息了。
而?直到此次入都,季恒才搞清楚,这让季俨一飞冲天的“天赋赛道”究竟是什么?赛道……
眼下看着季俨,也只感到脑袋懵懵。
季俨与姜洵在一旁大眼瞪大眼了许久,末了赏了姜洵一个白眼,从?姜洵身上挪开眼,喝了口?花茶说道:“堂兄,两年不见,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欢迎我啊?”
季恒面不改色道:“欢……”
而?“迎”字还未说出口?,季俨便感到了无趣,挥挥手道:“算了吧,违心?的话不必说。”
“陛下召见你?,快入宫吧。”
未央宫,宣室殿。
兴许是儿时的记忆太过深刻,时至如今,看到这宏伟高?大的黑色建筑,季恒也仍感到压迫感十足。
他胎穿过来,保留了成年人的意识,但许多方面还是会受到这具身体的制约。
比如婴儿期,他无法开口?说话,无论说了什么?,一开口?便全?是咿咿呀呀的“婴语”。
比如童年时期,他脑子便明显没有现在好?使,情绪也没有现在这么?好?控制,心?智也不够成熟。
所以他儿时书读得好?,也不全?得益于他是胎穿过来,也得益于季太傅太会鸡娃,鸡得他根本不敢偷懒,每日眼睛一睁就是学!
这年代所用文字、教材又与现代截然不同,那真是他一点一点学出来的,回?想起来也是一把血泪史。
他跟随谒者走上石阶,走到了殿门前,而?后脱履入内。
谒者道:“请公子稍等片刻。”
季恒道:“好?。”
他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那种被暴露在正中?央,而?上面是高?坐堂前的天子,两侧是黑压压的朝臣,不知天子意欲何?为,自己又将是何?结局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来。
他感到呼吸不畅,于是用力呼吸。
他闭上眼眸,又不断想着,陛下今日召见他是为何?事?
会把丹心?丸赐给他吗?
若是没有,他又当?如何??
而?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季……”有那么?片刻,那人似是在考虑要如何?唤他,而?后缓笑道,“云初。”
季恒认得那声音,当?即在原地对着高?堂跪伏下来,说道:“拜见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