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目光深沉,匈奴使节方才那一番话?语,搅乱了他心底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一池水。
他喝了口茶,说道:“匈奴已经转移阵地,开始攻击代地。根据往年惯例,左贤王势必会去辅佐他们大单于,燕地接下来?便能消停一阵。下个月便是年关了,你们都回去吧。尤其你,阿洵,回去给?你爹娘祭祀,再好好过个年。”
姜洵也考虑过这?问题,说道:“若是真能消停,那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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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洵的书信裹挟着燕国特?有的凛冬气味, 由驿使快马加鞭送到了季恒案头?。
不知?为何,季恒尚未打开,便预感?信中不会是什?么情情爱爱, 因而有些悬着一颗心。
果不其然, 姜洵在信中写道, 燕国今年的战况比往年都要?严峻。他和白羽部在山谷中交战, 齐军生擒了白羽部首领呼屠,却?也?牺牲了一千八百多名齐军。
他会派人?送回这些士兵的尸首,希望季恒能让他们的亲属前来认领, 并发放阵亡抚恤金,安抚好他们的家人?。
姜洵还说,实战证明,纪无畏在马场培训骑兵的那?一套十分行之有效,希望临淄尽快招募一批身体素质好的士兵, 开始下一轮的训练。
最后姜洵又提了一句, 说吴苑为他挡了一刀, 身负重伤,正昏迷不醒……
姜洵并未过多言语,但季恒知?道他很难过。
合上了竹简后,季恒也?感?到心惊肉跳。
他没?想到姜洵刚上前线便会碰上如此惨烈的一战,为何连吴苑, 贴身跟在姜洵最身边的人?都会身负重伤, 昏迷不醒?这一战该有多凶险?
他立刻提笔给姜洵回了一封信,表示这两件事他都会尽快落实下去, 请殿下放心。
发出了信件后,他便紧急召开了廷议。
季恒吩咐下去,叫各地地方官按花名册联系牺牲将士们的亲属, 若是地址无误,他便派兵士送还尸身,同时送上阵亡抚恤金,不必亲属到临淄跑这一趟。
为防止官吏从中贪污,季恒要?求亲属收到后务必签字画押,后续他还会派出郎卫到亲属家中抽查,再次确认有无收到,双重验证。
牺牲将士的家庭,季恒还想给他们减免一部分赋税。
他在廷议中提出了这个想法,但具体章程还需细细讨论,计划最晚在明年秋收前落实下去。
姜洵那?边很快又回了信,信中没?多说什?么,只说他年底会回来过年。他没?说几号启程,更没?说预计于几号抵达。
于是步入了腊月后,季恒便开始在等。
他派人?叮嘱沿途传舍,若是殿下到传舍下榻,那?便立即派人?给他递信——虽然传舍差役的马力,大概率也?追不上姜洵。
果不其然,腊月二十五这日,季恒尚未收到任何消息,正用完饭在案前看看闲书聊以消遣,便听小?婧从外面跑进?来说:“公子公子,殿下回来了!”
季恒忙起?身道:“他到哪里了?”
“是城门校尉递来的消息,眼下估计已经入城了。”
季恒闻言看了眼地面,此时此刻,他内室里有个“不速之客”正打着地铺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季恒犹豫片刻,没?管那?人?,兀自取来狐裘穿好,便匆匆走到廊下穿鞋。
恰在此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四周宫人?纷纷道:“大王回来了!”
“真的是殿下!”
没?多久,姜洵便在院门外勒了马,利落地飞身下马。长生殿庭院被一层薄雪覆盖,一旁腊梅开得正娇艳,姜洵身上穿着季恒送来的黑色大氅和鹿皮靴子,迈步跨入院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廊下单薄的白衣身影。
“阿洵。”季恒险些要?哭出来,忙走了下来。
姜洵步子更大,走得更快,不等季恒走下台阶,便走上前来一把揽住了季恒的腰,抱了许久后说道:“进?屋,外面冷。”
“好。”
殿内温暖如春,两人?进?门时,小?婧刚好把殿内宫人?都调走,经由内室撤出了长生殿,撤得那?叫一个悄无声息、润物细无声。
路过内室时,小?婧不禁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此人?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大长毛毛虫,眼下正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小?婧心想,她是大发慈悲把这人?叫醒带走,还是别多管闲事,等殿下一会儿进?来了再亲手处理?
考虑到此人?过往表现?,小?婧果断选择了后者。
季恒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外殿,心想刚刚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而未来得及问一句,姜洵便从身后抱住他。抱了会儿,又把他摆正,让他朝向自己。
姜洵高大的身躯包裹着季恒,他大氅上像是沾满了边塞的气味,像是凛冽风霜,又像是风尘仆仆,季恒把头?埋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姜洵拍拍季恒后脑,问道:“想我?没??”
季恒看向他,反问道:“你想我?没??”
“快想死你了。”
“那我也想你了。”
姜洵蹲下身,一把将季恒腾空抱起?,向前几步,将季恒抵在了漆黑镶金的宫殿承重柱上。
姜洵把他抱得很高,这让季恒视线微微高于了姜洵。
他眼眸格外温润,像一只羔羊,以微微俯视的目光端详着姜洵的脸庞,感?到姜洵的面貌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变得更加坚毅硬朗,肤色也?晒黑了些,身上更多了几分成年雄性的强势意味。
他想问问姜洵受伤了没?有?在前线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可看着姜洵意气风发的模样,却?又觉得不必多问,一切都已有了答案。
季恒后背抵着粗壮的木柱,这使得姜洵更加省力。他一手托着季恒屁股,一手托着季恒后颈,结结实实地吻了下来。
季恒无路可退,只好搂住了姜洵脖子,黏腻的声音很快回荡在空旷幽暗的大殿里……
而恰在此时,只听一墙之隔,竟忽然传来有人?在半睡半醒间哼唧的声音,听那?音色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姜洵忽然停下,看向季恒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复杂,问道:“什?么人??”
季恒面颊登时烧了上来,心想小?婧怎么不好人?做到底,把那?煞风景的也?一块儿打包带走?
而不等季恒开口,姜洵便急不可耐道:“屋子里藏男人?了?”
“不是,阿洵,你听我?解释……!”
姜洵没?听,把季恒放在地上便大步流星向内室走去,黑色大氅在身后飘扬。
而一掀帘,只见有一男子竟正在季恒的“闺房重地”里打地铺睡觉!因用被子蒙着脸,一时看不清是谁。
他回头?问季恒道:“什?么人??”
季恒匆匆走上前来,说道:“你自己看看是谁,只能说是不速之客,非赖在这儿不走。我?想找人?叉出去吧——可一来,他身份地位的确在我?之上,二来我?对叔父有愧,三来也?担心陛下迁怒,毕竟他可是正当?宠呢。阿洵你是一家之主,你来想想办法吧!”说着,推了姜洵一把。
一家之主——
这使得姜洵嘴角不自知?地微微上扬。
而在这时,只见那?“不速之客”哼唧了声,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像是被吵醒了不高兴似的。
他困得睁不开眼,随手抓了抓头?发,刚睡醒的一头?乌发却?是丝毫也?不凌乱,而是丝滑地披散在肩头?,略微带着些慵懒之感?;中衣衣襟微敞,隐约可见里面白皙细腻的锁骨与肩膀。
姜洵回头?看向季恒,惊异道:“季俨?”
季恒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季俨又揉揉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睁眼,看到人?高马大站在门前的姜洵,和小?鸟依人?站在姜洵身后的季恒,说道:“哟,你男人?回来了。”
姜洵见不得季俨这不知?检点?的样子,捡起?地上一件衣裳,扔到了季俨头?顶,把季俨蓬松的头?发、迷离的目光和露在外面的锁骨给遮了个严严实实,说道:“穿上。不要?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
季俨不以为意,扯下衣裳道了声谢,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穿衣服。
姜洵道:“你还回来做什?么,陛下身边待不下去了?”
“怎么会。”季俨嗓音慵懒,起?身系着腰带道,“陛下片刻离不得我?,好不容易才跟陛下告了一个月的假,回来祭个祖。”
“你还知?道祭祖。”姜洵道,“之前怎么不回来祭祖,把祭祀的事全扔给你堂兄?”
季俨系紧了腰带,走到铜镜前跪坐下来梳头?发,拿篦子一下下梳着,说道:“之前累累如丧家之犬,哪好意思回来呢?这两年混得好了,自然要?回来一趟,在乡里乡亲面前招摇过市、扬眉吐气一番了。”
姜洵道:“那?你就到乡里乡亲面前招摇过市、扬眉吐气去,跑季恒这儿来做什?么?”
“嗯……”季俨想了许久,说道,“可能因为堂哥就是我?最想炫耀的乡里乡亲了吧。”
季恒:“……”
姜洵:“……”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
“这三天?都住在长生殿?都在打地铺,没?上过季恒的床?”
季俨也?很是无语,再次看向了姜洵,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调戏道:“便是上过又如何?”
姜洵道:“我?在考虑要?不要?让你活着走出齐国。”
季俨忽然弱势下来,却?牢牢占据了道德高地,说道:“你们姜家的男人?,可真是个顶个的心狠手辣,刻薄寡恩,男女通吃,不拿我?们底层人?当?人?。”说着,看向了季恒,意味深长道,“堂哥,你跟着他可要?小?心呐,小?心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姜洵吃了一瘪,顿了片刻又“好心提醒”道:“你运回齐国的那?些铜钱,关口已经查验过了,竟没?有一枚足斤足两。”
“……”
季俨心想,吵不过就吵不过,忽然提不相干的事做什?么?简直不讲武德。
此事虽法不责众,但毕竟违法,季俨迅速把一头?长发冠了上去,识趣地没?再接话。
姜洵又道:“还有,那?个派刺客来割季恒头?发的失心疯就是你吧?”
季俨彻底无话可说。
姜洵问道:“怎么,你暗恋季恒啊?”
季俨简直恼羞成怒!
他知?道自己最好认输,毕竟事关那?么多钱财。可他一向委屈了什?么也?不会委屈了自己这张嘴,他实在受不了姜洵这臆想全世界都暗恋季恒的模样,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能从我?割他一缕头?发这件事,推断到我?暗恋季恒的?”
一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割头?发是种羞辱。
二来,头?发也?可以拿来扎小?人?。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吗?
“行,我?知?道是你了。”姜洵没?回答季俨那?问题,走到门前“哗啦—”一声推开了殿门,对候在门外的左廷玉道,“季俨府中藏了大量分量不足的铜钱,一旦开始流通,便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立刻查抄,勒令回炉重造,重造后抽查分量,若是还敢缺斤少两,那?便直接扣押充公!”
这也?是他对季俨割季恒头?发的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惩罚。
左廷玉不明所以,看向了殿内季恒,季恒使了个眼色,左廷玉这才抱拳道:“……喏!”
姜洵又关上了屏门。
而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季俨府中藏着的八千万钱,都是他准备有朝一日在长安混不下去,便回齐国养老用的。
季俨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姜!洵!”
姜洵道:“我?是王你是侯,你怎可直呼我?名讳?真是没?规矩,叔叔你快管管他。”
季俨也?有理有据道:“你是王,我?堂哥是民,他还不是照样直呼你名讳?我?是你叔叔的弟弟,又是你伯父的爱人?,我?跟他们是一个辈分,是你的长辈,直呼你名讳又如何?”
姜洵只觉得季俨强词夺理,因为在他眼里,季俨是季恒的弟弟,再怎么论也?在他之下。他理了理,认真道:“可季俨,你是我?老婆的弟弟,照理讲,你其实应该叫我?一声‘兄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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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俨无语片刻, 指着姜洵看?向季恒道:“这?对吗?”
季恒站在姜洵身侧,毫不犹豫地夫唱夫随,说道:“对!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堂兄的?话, 是应该叫阿洵一声, 咳—兄夫。”
“……”
姜洵嘴角上扬, 又道:“来人!”
宦官应了?声“喏”走进来。
姜洵指着地上那?一团被褥说道:“把这?收拾了?。还有, 我要沐浴。”说着,又看?向了?季俨,“不想看?我洗澡就快出去。”
季俨:“???”
季俨:“………………!!!”
于是一刻钟后, 姜洵在内室沐浴,季恒在外殿处理公文,季俨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吃柿饼。他看?着季恒认真读着竹简,时?而愁眉不展、时?而眉眼舒展的?模样,便总想打扰他。
而在这?时?, 阿宝跟着乳母出门踏雪归来, 进了?内室, 一不小心撞见了?正在沐浴的?姜洵,被姜洵轰了?出来。
他又跑到外殿木柱后探头探脑,见叔叔正和那?个陌生的?、奇怪的?叔叔在一起,便有些不敢靠近。
季恒余光瞥见了?,抬头对阿宝一笑, 说道:“过来吧。”
阿宝这?才咕噜噜跑了?过去, 一屁股坐季恒腿上,亲昵地搂住了?季恒脖颈。过了?片刻, 又暗戳戳地向季俨斜乜过去。
季俨便也大喇喇盯着他,顿了?顿,面貌忽然?变得凶神恶煞, 露出了?爪牙,做出一副要吃小孩儿的?架势来!
阿宝吓了?一跳,忙抱紧了?季恒!
季俨对这?反应很满意,看?着阿宝,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
季恒目光望着公文,却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只是两人都幼稚得叫他说不出话,他便只好装作没看?到……
阿宝近来又大了?一圈,这?让季恒有些吃不消,被阿宝坐着的?大腿已经麻了?大半边。
而正想让阿宝自己坐好,阿宝便又搂紧了?他脖颈,哼哼唧唧地在他耳边小声道:“叔叔……这?个怪叔叔什么时?候走?”
季恒也小声道:“过完年。”
“唔……好吧。”
季恒又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阿宝,你去找嬷娘带你玩好不好?”
阿宝也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应了?声“好”便咕噜噜去了?。
季俨没听?到二人隐秘的?对话,坐在席子上吃着糕点和柿饼,吃得打了?个饱嗝,吓得赶紧把剩余半个柿饼放下了?,拍了?拍手道:“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说着,又看?向季恒,“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发胖吗?”
季恒两手捧着竹简,目光微垂,始终望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不是很想知道。”
季俨道:“因为你很瘦。”
季恒终于抬眸望向他:“?”
季俨上身后仰,两手撑在了?身后,说道:“还看?不出来吗?陛下一直在拿我当你的?替代品呢。堂兄,为何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是嫡系,我是旁支,你是神童,我自幼资质平平,日日挑灯夜读也死活跟不上你的?进度。族里?那?些围在你身边恭维你的?人,转头就对我和我父亲冷嘲热讽。我想出人头地,想替自己争一口?气,可到头来唯一的?途径竟只有模仿你!有几分像你,便已经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是吗?”
季恒一言不发,只是越听?,眼眸便越深地垂落下来。
季俨道:“我当年来找你,是真的?想要谋个安稳营生踏踏实实好好做人的?,可你却没有帮我。”他说着,有些红了?眼眶,“我辗转沦落到长安,被歹徒抢走了?盘缠,寒冬腊月差点饿死在街头。也好在我季俨命不该绝,活下来了?。我不仅活下来,还彻底翻了?身!”
他并?未细说自己和陛下是如何相识,只道:“……陛下这?些年待我很好,但你以为旁人鄙夷的?目光又是那?么好受的?吗?而且,”他考量过后,还是透露道,“陛下可能快要不行了?。”
听?到这?儿,季恒心头一颤。
陛下可能快要不行了?——
这?意味着许多事,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对此表现出兴趣,便会激起季俨莫名其妙的?防备心理,季俨肯定不会再?透露更多。
关于季俨这?番话,季恒也有话要讲,他语重心长道:“阿俨……我当年有没有说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那?盐场做事?如果你当年接受,踏踏实实地做,眼下应该过得也还不错。虽比不上你现在,但好歹也是正经营生,不必受什么‘旁人鄙夷的?眼光’,更不必辗转沦落到长安,差点饿死在街头。可当年是你看?不起盐场管事不肯留下来,你得正视,眼高手低的?确是你的?错。”
“……”季俨一时?无言以对,又道,“可士农工商,你自己在齐国?做官,却让我从商,还是到你那?小小的?盐场去做一个小小的?管事,这?也未免太‘嗟来之食’了?些吧?”
季恒不予理会,只道:“管事有大有小,让你做个管事,又不是一辈子只做个管事。照你这?么说,我也从未做过官,也只是个最末流的商人罢了。”
“……”
“还有,”季恒游刃有余地撇清关系,说道,“在我眼里?,你跟陛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你情我愿的?真爱,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能留在陛下身边,混上爵位和铜山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也有许多人对此艳羡不来。人各有长,所?以,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
季俨看?那?柿饼诱人,便又拿起来咬了一口。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又看?向季恒,目光忽然?变得饶有兴趣起来,问道:“堂哥,你是不是算命打卦都很厉害的??”
季恒老神在在道:“当然。”
季俨道:“反正也无聊,你不如帮我看?一下八字吧?”
季恒心道,你无聊我可不无聊,却还是道:“实不相瞒,我当年跟着师父学八字命理时?,就请师父把我身边人的?八字都看?了?一遍。”
季俨知道季恒那?师父是个大人物,师从大仙,忙问道:“那?看?过我的?没有?”
“当然?有。”
季俨这?嘴巴也是忽毒忽甜,一听?到这?儿便忙换了?副面孔,说道:“哎……堂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种事你都还想着我,我这?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说着,抹了?一把还真湿润了?的?眼角,道,“——那?大师怎么说啊?”
季恒道:“师父说,你这?八字实在清奇,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盘,竟有一整排的?偏财。另外,你命里?官杀混杂,桃花煞和驿马星又太多——桃花煞代表情感纠葛,驿马星代表漂泊流离。总的?来说,你这?命,要么侯服玉食,要么沿街乞讨。”
“这?大师算得还真准!我的?确是从沿街乞讨,到如今也算侯服玉食了?。”季俨说着,又看?向了?季恒,狐疑道,“——堂哥,你该不会是听?了?我刚刚说的?,现场瞎编乱造的?吧?”
季恒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信不信都由?你。不过从大运来看?,你人生的?大起大落还远远没有结束。”
季俨心头一紧。
陛下封他为侯,又赏他铜山,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还怎么“大起”?那?便只能是“大落”了?,他该不会又落得沿街乞讨的?命运吧?
季恒读懂了?季俨的?心思,趁此机会又给了?他一击,说道:“你命里?还有一劫,大劫。”说着,看?向季俨,强调道,“就在明年。”
听?到这?儿季俨心脏骤缩,忙捂住嘴,把那?“啊—”的?一声短促尖叫给咽了?回去——
太可怕了?!因为一切都对上了?!
可过了?片刻,他又强装镇定,说道:“我都坐拥铜山了?,还往不少地方都藏了?钱,命里?还有什么劫是我渡不过去的??”
季恒道:“你若预料不到自己命里?会有这?一劫,你也不会往各处都藏钱了?。”
季俨无言以对,又狐疑道:“那?这?劫……可破吗?”
“可破。”季恒道,“但你脑子要清楚一点,认清楚真心待你的?人是谁,往后最有可能保护你的?又是哪方势力?。季俨,你得站到我们这?一边。”
电光石火之间,季俨仿佛猜到了?什么,又或者说是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整个人被震慑、叹服到说不出话……!
季恒则只是云淡风轻喝了?一口?茶。
因为他知道季俨没有选择。
与?此同时?,位于临淄城西的?尚府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一名中年男子走下马车,走到门前对仆役道:“通报尚公子,就说我何东求见。”
仆役道:“公子吩咐过不必通报,何老板,这?边请吧。”
尚府有半个齐王宫大,由?于规格限制,建造时?稍微克制了?些,但一眼望去却明显比齐王宫更新更豪华,完全称得上是雕梁画栋、鎏金镶玉。
仆役沿着长廊把何东引到了?尚公子的?屋子,又同屋内侍者说了?句什么。
而只听?那?侍者道:“尚公子还在休息,我这?就去通传。”
何东忙拦住了?,小声道:“不必通传,不必通传了?!不要打扰了?尚公子休息,我先到别的?屋子等等就好!”
那?侍者道:“公子特意吩咐过,说何老板来了?,不管何时?务必第一时?间通传他。”
“那?……”
“请坐吧,稍等片刻。”侍者说着,转身向内室走去。
院外冰天雪地,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何东跪坐在前堂等候,很快便脱下了?大氅。他喝了?口?热茶,听?内室传来些许响动,像是尚公子下了?床洗漱更衣的?动静。
紧跟着,又有女子刚睡醒的?娇嗔声音隐约传来,像是在与?尚公子调情。
何东面色微红,又干干咽下一口?茶水。
而又等了?片刻,尚阳才一身单衣,理着衣襟走了?出来,热情道:“何老板。”
“公子……”何东说着,有些笨拙地起了?身。
尚阳道:“坐坐坐。”说着,走到主?位盘坐了?下来,歪身靠着凭几,有些吊儿郎当,但又莫名带着一丝压迫感地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啊?”
话音一落,何东跪坐在一侧,垂着头,先拿衣袖抹了?一把泪。
尚阳忙坐直了?,说道:“等等等等,你别哭啊,我可不会哄男人啊!怎么,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实在是不顺利啊。”何东一肚子苦水,说道,“那?季恒,趁此次官府收秋税,已经把老百姓的?粮仓都给掏空了?!彻底掏空了?!相当于釜底抽薪了?!百姓手里?没有余粮,小粮商便筹不到粮,小粮商筹不到粮,我便也筹不到粮!哪怕有,价钱也是大涨。我也跟友商们谈过,他们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