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走边问:"敏明赶来参加的是什么大会之类的吗?"
"是武林大会,原本定在十月下旬进行,只是出了件大事,故而提前了。"
"大事?"
"昨日听音阁的人全部爆毙而亡,十分诡异。"
我点了下头,前面几步的小室就是目的地,我在室内唯一的一张软榻上坐下来,来恩坐在离我不远的窄凳上。
对面是一张厚重的垂地长帘,透过长帘我可以把迎宾堂里的动向一目了然。
"盟主怎么还没到?"堂内说话的人显然是个大嗓门,且人缘较好,他的话音刚落,带起一波又一波的附和声。
说话间,敏明走了进来,嘈杂声立时而止。
众人起身抱拳道:"盟主!"
我大惊,看向来恩,来恩奇怪道:"皇上不知道吗?小徒上月便被选为了武林盟主。"
我哑然而笑,说:"江湖上没人了吗?竟选一个未及冠的小儿做盟主。"
"小徒两月前足二十了,更何况他对外称自己已经二十又五,年纪勉强还可以过关。"
我斜瞄他一眼,说:"你倒挺维护他的。"
来恩淡笑不语。
我看向大堂,大会正式开始,此时好几人站了起来,神情激昂。领头的什么汪帮主在说尽快找到凶手以正武林正气之类的话。
又一人站起来打断他的长篇陈述,笑着说:"事情有先后,与其要找杀害听音阁众人的凶手,也应该先找到杀害妙手神医司马白的凶手,要知道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雅公子,不能因雅公子出事就抹掉他的罪行。"
我仔细观察说此话的人,不觉十分眼熟。
汪帮主显然不服,争辩道:"雅公子为人坦荡不羁,根本不可能杀害结拜兄弟。最令人怀疑的是老二冶春园园主,生成一幅唇红齿白的风流像,说不定是因为女人与自己的结拜兄弟结下梁子,一直在伺机报复呢。"
先前的人冷笑一声,说:"恐怕是帮主心爱之人心仪于园主,故而汪帮主一直找圆主的碴吧。"
话音刚落,四下爆起一阵哄笑声。
我看向敏明,他自始至终嘴唇含笑,不见有任何不悦,仿佛众人谈论的是与他无关的人。我心里暗自自嘲,我是他的什么人,充其量是他的姐夫而已,凭什么要他为我说话。
来恩也笑了出来,说:"他是前代武林盟主的宝贝公子,叫花喜,十分爱慕皇上,常常如今天一样不惜树敌的处处维护皇上呢。"
我一怔,随即明白来恩说的是一直与汪帮主对峙的人,不免又看了他两眼。时常弯起来的笑眸,一身雪衣如故,原来是他--在飞凤楼拦着我要告知重要事情的年轻人。
众人争执间,从堂外进来一人,墨衣黑发,五官深刻,不象是中原人,他身后的跟班也是身形巨大,不怒而威。
见他一进来,敏明的神色微微一凝,随即迎了上去,抱拳道:"常豫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姓"常"?是西羌国姓。
常豫很是冷傲,目光越过敏明,盯着花喜冷冷道:"你还要在外面玩多久?该跟我回去了。"
花喜脖子一缩,躲在敏明身后,大声说:"不要!前不久才好不容易见到传闻中的冶春园园主,没跟他说到三句话他便走了。我还要再见他一面,才不要跟你走。"
常豫冷哼一声,说:"真正的冶春园园主十八年前就死了,现在的那个不仅是冒牌的,还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
反射性地看向敏明,见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和事老模样,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我的眼光冷了下来,平缓呼吸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常豫知道凌言作为冶春园园主的事,看来不仅是西羌王族,可能还是"他"极为亲近的人。
在座中对常豫的话反映最大的是花喜,他几乎要跳起来了,脸急得通红,嚷嚷开来:"你胡说!!!!园主就是园主!与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气质像天仙一样!你嫉妒他,诋毁他!!"
别说在座的人,就连我都禁不住被花喜逗笑了。一时间没注意,我的笑出了声。
常豫的耳目异常灵敏,当即脸色一凝,目光如电射向我与来恩藏身的地方。
接着他身后的男子跳出来,向前飞跃几步,手一抖甩出长鞭横劈过来,与此同时敏明一个回旋抽出腰间软剑缠上长鞭拉离它原有的方向。
可惜偏偏有被软剑切断的半截长鞭打到我面前的垂帘上,长帘摇晃了一下终于掉落到地上。
众人没想到另有暗室,一时间鸦雀无声。
还是花喜惊叫出声:"冶春园园主!"
常豫迈前一步,道:"你就是冶春园园主?"
"没错。"我淡淡笑着,说:"我就是你口中雀占鸠巢,不只廉耻的冶春园园主。"
13
少年时期我终日为母后对自己的莫名厌恶不知所措,举止言行分外小心,只怕稍有疏忽便惹来劈头盖脸的辱骂,实在受不了了我会带上小横子到宫外躲上一阵,等母后气消了再回去。
出来多了难免会遇见一些人,有些女子如母后般面似芙蓉,娇媚可人,却会对我展开甜甜笑容,甚至不记名分的跟着我,愿侍奉我一生一世。
我受宠若惊同时也被深深感动了,买下先朝避暑庄园冶春园遗址重新翻修设计建成了今日的冶春园作为她们的容身之所。
当时有四名女子伴在我身边,其中一名是西羌人,对中原习性很不习惯,为此我着手欲建一幢西域式阁楼,接着几番周折下见到一名自称对宅院稍有研究的西羌人,说可以为我解决这一烦恼。于是因缘巧合下我们见面了,而直到今日我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幕。
他站在我面前,狂傲不羁的霸气扑面而来,他对我微一颔首,说他姓常。
几日后我就在凌言口中听到常大哥怎样,常大哥如何的话
今日我坐在堂上,他站在堂下,与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是如此相似。
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令人心酸。
半晌后他的声音冷冷传了过来。
"果然是你,在自己的地方呆得好好的又出来干什么,还是你又在筹划什么龌龊事?"
我微侧一下身子,把他强制驱逐出自己的视线,道:"倒是我千想万想都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什么时候你改名为常豫了?"
"不是改名,"他顿了顿,发出我唯一熟知的嘲讽的冷笑声,说:"常豫才是我的本名。"
我鼻尖一阵酸楚,是了,我这样的......怎么够格知道你的名字,只有凌言,只有冰晶玉洁的言儿才是你的心之所系。
常豫说完不再理会我,抓住愣在一旁的花喜的手腕,用力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花喜挣扎着大喊:"常豫,你怎么这样对园主?!你不是心心恋恋都在他身上,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吗?"
我听到花喜的叫声,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他。
他斜睨我一眼,冷冷道:"怎么可能?如果说是想见凌言还差不多,他?哼!"
常豫说完扛起花喜大步走了出去。
不可自制的眼泪在我眼中凝聚,模糊了他的背影。
身边人影微动,一件长衫轻覆在我身上,把我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接着我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我求救般伸臂紧紧搂住了那人的颈项。
当即堂下好几人惊呼出声,道:"盟主,你也想包庇冶春园园主吗?昨日有人亲眼看见他走出听音阁后便发现阁中再无活人,今日他又莫名出现在我们召开大会的暗阁后,事有蹊跷,应立即把他押下大牢才是!"
我垂下双眸,把头靠在敏明剧烈起伏胸前,他深深呼吸几次后,道出平稳淡然的话:"园主不会武功且身带重伤,又不是我武林中人,于情于理都应该以礼相待,其他的事我自会查清。今天到此为止,各位先到内堂休息,有事明日再议!"
有人不服,大声嚷嚷起来,可说出话的音调越来越低,最终微不可闻。
可笑的是一波未息,一波又起,竟有人开始举出我过往旧事来证实我这人不可信。拖拖拉拉间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渐渐大堂中终于毫无声息了,我听到敏明道:"各位已不再有异议了吧?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敏明抱着着我弯过伏虎堂来到一条长长的长廊上,我心里数到第九十九步时,道:"向右转。"
敏名顿了顿,还是听我的话转向了右边。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师傅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在珠帘掉下来后怎么又不见他的踪影了?"
"在常豫的人动手时他已经被我示意离开了。"
"他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还丢下你不不管。"
我注意到他已经走到四十三步,道:"向右转。"
敏明却停下来,僵硬的挺直了背。
我接着说道:"来恩在我身边多年,他自是明白我的意思,知道怎么做最合我心意......"
说话间我嗅到一丝血腥味,惊慌的掀开还盖在我头上的长衫。
跃入我眼中的首先是一地的死尸。
我惊呼一声挣扎的脱离敏明的怀抱,走向死尸蔓延的方向。
杀人者仅一人用力极巧,招招直击要害,下手狠准不留情。死的全是寺中的小和尚,似是被人召集到此地后再慢慢杀戮,死的时辰......我慢慢得闭上眼睛......
正是常豫离开的时间。
我走到死尸终结的地方,那里有一堵打开的墙--是一道被装饰成墙的暗门。
我呆呆的站在门前。
敏明赶到我的身边,惊讶道:"我在少林寺生活多年还不知道这里有个门。"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
"方才迎宾堂上常豫故意暴露我的位置,把你我二人牵制在大堂上,他自己来到这里救出了里面的人。"
"常豫?"明敏说:"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笑得更虚幻,说道:"这里还遗留着摄魂大法施行必需的迷香味道,他用大法把寺中的人引到这里,从他们身上找到钥匙开了这扇门。"
摄魂大法源自西羌,中术者意识混沌全身无力,最适合控制他人。
"为什么?"
"因为我的十三弟凌言,"我摇晃了一下身体,道:"常豫最心爱的人,我把他囚禁在这里,囚禁了近八年。"
八年,原来我已经这么就没有见到你,时间总是匆匆,过去的永远过去毫无回转余地了。
"为什么?"
我茫然的抬头,看见敏明的脸,缓缓睁大了眼睛。
远处嘈杂声越来越近,想是迎宾堂上众人赶到了这里,眼锐的人很快看到了我们,好几人大喊"盟主"奔了过来。
敏明的表情深不可测,黑眸不见底,似是要吞噬人心,他抽出腰佩的碧玉长剑直直刺了过来。
我感受到腰间剧痛,痛不可抑。
他俯身过来在我耳边低语:"你向来对我防了又防,却在遭到自己结拜三弟的背叛后,对我心房大开。凌煌,原来你也只是个人,不是神,无法事事料到。"
他说完抽出我身体中的长剑,把我一掌推了开去。
我踉跄倒退几步被身后尸体绊倒在地,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脑中迷迷登登间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敏明大声道:"杀我寺弟子与这冶春园园主相识,方才还想把他也劫走,幸有我把他拦了下来,想必他们是一伙的,请各位掌门为我少林寺主持公道!"
他的话音未落,我身后那些人人还未近身便大喊着要杀,呼声震天。
最先赶到的就是那个汪帮主,他恶狠狠的骂了我几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起来,另一手一却洒出一片白粉,接着扛着我腾空飞跃出众人包围。
我低头看见地上众人捂着眼睛哀叫,唯有敏明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也紧紧凝视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14
汪帮主带着我纵身飞驰约一个时辰后来到周家山半山腰的洞穴中。
腰间的伤已经止血了,虽说敏明的剑没有刺中要害,可毕竟穿透了身体,治疗时稍有疏忽还是可能要了人命。
汪帮主草草帮我把伤口过了一下,说道:"我该不会打乱你们的计划了吧,这叫什么伤口?正好刺在腰间的脂肪上,表象吓人也绝对死不了人。苦肉计常用的就是这招。"
我苦笑不已,如若真是苦肉计我的心情只怕与现在千差万别,哪会有现在狼狈不堪。
"汪洪,"我叫他的名字,"谢谢你救了我,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救我。"
"哼!"他冷笑一声,说:"你当初把碧玉送到我府上,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他恶狠狠的盯着我,接着说:"你也真行,为了新欢赶出冶春园中所有的旧爱,赶出去也就罢了,还施施小惠让旧爱们对你恋恋不忘,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不是这样的。"我无力的躺倒地上,我想说我与那些女子之间只是普通的情谊,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我不管你与碧玉过去什么关系,我决不会让她再对你恋恋不舍!她是我的妻子!"
我虚弱的点了点头。
"今日我救你当作还以前的情,从今往后我们不再相识,我也会带着碧玉隐居起来,不许你再来打搅我们!"
我为他话中的孩子气哭笑不得,但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他走时我问他今天什么时日,他奇怪的看了看我,说:"‘宣和'十九年七月二十日。"
十九年,七月,三弟果然没骗我,我出宫时是"宣和"十八年八月,我竟失去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我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出听音阁便被敏明堵住了,根本没时间与外界联系。
想到敏明,腰腹间的疼痛清晰异常。
敏明,敏明,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么?你对我没有一丝真情真意么?
不知何时我昏昏得睡了过去,醒来时面前坐了一个人,碧绿裙衫,妇人发髻,岁月在她脸上不着痕迹,只是双鬓染上丝丝白斑。
她似已哭了许久,双眼红肿,泣不成声。
我叹了口气,道:"碧玉,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不随你夫君走呢?"
"夫君?碧玉的夫君只有你,我一生只跟随你,只是你......你......!可怜我千怨万恨还是想再见见你。"
我一时语塞,后看到她衣裙上被血色浸染大片,不由大惊:"你受伤了吗?流了那么多血。"
碧玉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奇怪,移开视线道:"不是我的,是他,他怎么也不愿说你在哪里。"
她顿了一下,声音大了起来:"是他不好!他以为他是谁?若不是为了你,我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我挣扎的直起身子,急道:"汪洪在哪里?快到我去,也许还有救!"
碧玉还是端坐着不动,我紧紧盯着她,心中越发苦涩。
"碧玉,我这种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对我?"
碧玉泣道:"你不好,薄情忘恩,可是冶春园姊妹都死心塌地的对你。煌,我们回冶春园吧!把众姐妹找回来,我们像以前一样在冶春园生活好不好?好不好?"
碧玉的迭声询问句句直刺我心,无法回应,我只好淡淡苦笑。
碧玉的眼睛凌厉起来,厉声道:"你还在想着那妖女吗?她都把你赶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