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巴米亚恩大陆传奇————潘·摩菲斯特

作者:潘·摩菲斯特  录入:12-10

“胡说八道!”阿尔芒愤怒已极,面上的青筋暴绽,什么冷静,什么理智,全都被怒气所淹没,他跳将起来,狠狠揪住马克辛的领子:“说,你在信口雌黄!我竟然还把你当朋友,为什么要编造这些不实之辞?陷害我有什么好处?你们把黑鹰团怎么样了?说!用你祖先的剑起誓!说你在说谎!”
阿尔芒的身量本来和马克辛差不多,但是从怒火中迸发的力量使他占了上风,马克辛被他掐着脖子提在空中,完全喘不上气来。
“啊啊呜呜……”
一个卫兵冲上来,用剑柄从背后重重地敲了阿尔芒的后脑,他手一软,马克辛立刻蹦出三尺开外,惊魂未定地抚着喉咙。
卫兵把阿尔芒按回椅子上,用绳子牢牢绑住。当他发现一切已成事实的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他咄咄地逼视着马克辛:“我只要求见陛下一面!我要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
“哼,你以为陛下会见你吗?哼!”马克辛恨恨地说:“谁知道你又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历来每位先王对刺客的处罚都十分严厉,你以为能侥幸。哼,我们注
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有谋逆之心。我们知道你和詹尼弗关系特殊,她被处死,你怎么可能不产生异心?……”
封闭严密的审讯室只有上方有一扇隐蔽的小窗,象一只黑黢黢的眼睛阴阴地注视着室内。
理查六世背着手站在窗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
洛林伯爵托着缠着绷带的右手站在他身旁,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和欣喜。
国王的眉宇间浮上了难以察觉的阴影。
6月28日,阿尔芒·莱顿谋反一案审结,罪名成立,念其昔日功勋,免予处死,判处终身监禁。囚于加图斯特监狱,半年后转至提拉岛,从此生死不明。
10 悲哀与虚无
这是一个寂静的清晨,云缝里泄出微微的天光。历经战乱之后,广袤的乡村只剩下一片萧条景象。荒废了许久的田地上杂草丛生,破败的农舍在清冷的空气中悲
凉地静默着。一条肮脏的野狗在废墟间游荡,阴郁的目光时时四处扫视。

一个金发的高个子青年神色匆匆地走在小道上,重重的脚步腾起阵阵烟尘。他一身朴实的农家子弟打扮,步伐,身形却都透着武人的矫健,面貌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眉宇间却多了成熟和坚毅的气质。 他的目标是前面山丘上的一座小小农场。
农场掩映在苍翠的绿树间,整整齐齐的白色篱笆围出一片圆形的土地,当中一座原木建成的农舍,门前是开着淡白色小花的花畦。
青年跳过篱笆,绕过菜地,踏上台阶,打开房门。农舍的内部也收拾得十分舒适整洁,通光良好,不大的空间里仅有一些简单实用的家具。
窗没有关,天光投射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床上有人合眼沉睡着。
青年走过去,凝视着那张安睡中的面容。苍白的,瘦削的面孔,曾经那么意气风发,有的是纵横天下的豪气,有的是如神氐般的英武俊美,现在看上去却是如此虚弱,憔悴,双颊发青,难看得象鬼一样。年近四十的男人,又老又难看,全不是当初他膜拜的那个近乎天神般的存在,可他却总是不想把视线移开。
男人在睡梦里发出了轻微的,不安的呻吟,扭动着头,仿佛在逃避那灼热的视线。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逸出,混沌,沙哑,好象粗涩的琴弦被蹩脚的手胡乱弹拨着,令人分外难受。
他伸手轻轻拂开男人额上的乱发,手指肚在苍白的额头上摩挲着。还好,体温正常了。连续几天的高烧几乎要了他的命,但是这具虚弱苍白的身体居然抗下来了。
青年的手指沿着男人的额头、鼻梁一路滑下,落在那微微张开的、不安的嘴唇上,轻轻抚摩着。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病痛折磨,使他的皮肤完全失去了光泽,粗糙干涩。
“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从今天起,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青年出神地凝望着他的睡态,用一种蚀刻入骨髓般的温柔凝望着他,轻轻地低语 。
三年,多么漫长的三年。当他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受到折磨时,自己也在无时无刻不被痛苦和悔恨煎熬。三年,足够让一个莽撞的少年长成一个坚强的男人。三年让他懂得了许多许多,也让他在每个夜晚,飒飒挥剑到浑身乏力之后不受控制地让那些记忆鲜明无比地浮上脑海。三年的岁月让他明白了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必须珍惜的是什么,再也不能放手的是什么。还好,还不算太晚。他变了,被折磨得完全失去了记忆当中的模样,可他还是他,当在那个狭窄潮湿的牢笼里找到他,把他不成人形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他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眼神中突然闪现的亮光时,彻底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而今后的自己,将决不再放开双手。
也许是受到摩擦的关系,男人的嘴唇开始发烫,显现出和苍白的面色不相称的艳色。
——想起那一刻,紧抱着浑身虚软的他,和着泪水,不住地亲吻。狂烈的喜悦溢满心胸,而他青白的面色隐隐有了人气,睁大的空茫的双眼,微微有了光芒。
不由得俯下身去,想要藉以亲吻,把内心的热流传递给他。
还未来得及触上那发热的嘴唇,男人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似乎还未从梦中醒来,恍惚的目光中透着迷茫,又象是不能适应眼前这张陌生而熟悉的年轻英俊的面孔,回避般地又闭上双眼。
“早安啊,阿尔芒。”青年微笑着,用力地吻了他合上的眼皮。看着清醒过来的男人吃惊的表情,他感到很有趣,又不敢笑出声来,怕他生气。
“想吃东西了吗?我马上就去做早餐。”青年憋着笑,急急忙忙转过身去,跑进厨房,忙碌起来。
“高……斯……”看着离去的宽厚的背影,阿尔芒蠕动着嘴唇,试图叫出那个再也不能出现在唇舌间,却在三年的黑暗中不断闪现在记忆里的名字。但是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是含混的咕噜声。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要是一直沉陷在睡梦里,或者干脆死去就好了。
可是自己连寻死都做不到。
三年,在提拉岛上的三年,地狱也不过如此。
手脚被镣铐锁住,紧贴在阴冷的墙壁上,面前却燃着烈火,被焚烧的辣椒散发出刺激性极大的烟尘,熏得眼睛无法睁开。戴着面具的行刑人手握着极锋利的小刀,庞大的身躯慢慢地,阴沉地逼近。最后的呐喊还来不及出口就被扼死在胸腔,只看见行刑人手中多了条血淋淋的舌头。天旋地转的疼痛。
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满口是带腥气的药粉,却再也尝不出有多么苦涩。
长长的钉子刺进手腕脚腕,清楚地听见骨头破碎和经脉撕裂的声音。关节在铜头的小锤下粉碎,从此手脚再也不属于自己。
带刺的鞭子深深刺入肉里,又被狠狠拔出,每天被剥去一块皮肤,永远伤痕累累。
不能喊,不能动,肉体的痛苦并不是最大的痛苦。
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自己做错了什么?所有的热情和梦想灰飞烟灭,置身于地狱之底,永不超生……
毁灭了,毁灭了。在这样的痛苦中不如死去的好。
可是连死这个唯一的愿望,也无法达成。被行刑人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下颌,强迫张开嘴,一堆粘稠的汤水灌下喉咙,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
连再问“为什么”的力气也没有。
经常会在疼痛中昏过去,经常神思恍惚。父母,兄弟,少时的伙伴,挚爱的妻女……一一浮上心头,更多的却是深沉的悲哀和绝望。三年的如此折磨,足够让一个一直坚强的人精神崩溃。
还在努力地支撑自己,在深沉的黑暗中,会被忍不住的愤怒折磨得象要爆裂一般。所爱的,所相信的一切,此刻都充满了残酷的嘲弄,象魍魉般在黑暗中发出森森的冷笑。
却是连恨意也无法支撑下去的虚无。
有时,那个少年的身影会长久地盘踞在脑海。他怎么样了?那时候,真该问问路德,那孩子是否安全地逃走……
希望他安全地离开了……
每每噩梦里出现他带着血污的,孩子气的死白的面孔,就一阵阵锥心。
自己恨不得早些死去,却希望那孩子能有平安幸福的生活……
当又一次噩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冰冷麻木的躯体本已经快失去知觉,此刻却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滚烫的体温。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快模糊的轮廓,面对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的面孔竟感到不知所措,惶惶地忍他发疯般激动地亲吻,所有的念头都消去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紧贴着自己的躯体是如此真实。
终于能够好好地睡一觉。在他温柔得让人承受不住的目光中合上双眼。肌肤终于适应了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什么也不用想,噩梦结束了……
可是,噩梦仿佛才刚刚开始。
清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几乎不能适应阳光。想伸手去挡,脱掉了镣铐的双手却依然无比沉重。
无法用肢体支撑这个消瘦却沉重的身躯,只能瘫在床上,甚至连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模样都办不到……
肉体的痛苦算得了什么呢?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只能作为一个废人终了一生……
“阿尔芒,开饭罗。”高斯端着盘子,笑嘻嘻地坐到床边。
他放下盘子,小心地抬起男人裹满绷带的上半身,揽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握着勺子,把流质食物送到阿尔芒嘴
边。
望着用蔬菜,面包渣,奶油做成的莫可名状的流质食物,一种强烈的悲哀涌上心来。他呆呆地,不肯张口。
“怎么啦?烫吗?”高斯关切地问着,把勺子拿到嘴边,轻轻吹去热气。
“好了,来,张嘴……你该好好补充营养哟,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能让自己再立马横刀,纵横天下吗?
苦涩,悲哀,伤痛,占据了全身。
11 国王的心
国王沉思着,谁也不许打扰。即使他明显地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中的羊皮纸滑落到地上。

即使仔细端详,国王也还是个经得起推敲的英俊青年,兰蒂斯王室所有高贵的容貌特征:乌黑的丰厚的直发,宽阔威严的额头,深刻的面部轮廓,耽于声色的颓靡生活造就的苍白皮色和鲜红的带着阴郁肉感的嘴唇,那是为贵族社会所称道的,病态而柔弱的美。
即使在睡眠中,国王的依然神色阴沉,不安地转动着头颈,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直侵扰着,不得安眠。
书房门外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陛下吩咐过了……”
“罗科,我自己的弟弟,我还不知道吗?陛下不会责怪你的……”温柔美丽的女声耐心地劝说着。
“可是陛下……”
卫兵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被推开了。
沉重的黑缎子裙摆沙沙摩擦着地面,一双套在黑色羔羊皮便鞋中的纤巧的足悄没声息地停在国王脚边。
黑花边的袖口衬着一双洁白优雅的手,那么细致,那么柔软,令人顿生倾慕之心。
取下缎子披肩,轻轻地盖在国王身上,尽管动作十分轻柔,国王的眼睛还是蓦地睁开了。
“理查,你醒了?睡觉该去床上哟,这样很容易着凉的。”温柔的声音里透着嗔意,国王紧张的表情却在听见熟悉的美丽声音后松弛下来。
“爱弥儿姐姐……”国王抬起头,在他眼中美丽高贵的少妇象女神一般散发着温柔的光。
兰蒂斯的爱弥儿公主,阿罗恩格容不下它的王后,当她一身丧服地抱着不满一岁的小王子仓皇逃离那个只带给她屈辱和痛苦的王宫时,当初把她当做商品般出售给年老而残暴的阿罗恩格国王以换取边境保证的祖国沉默地接受了“退货”。
当初那个娇美如花的活泼少女变成了憔悴而寡言的少妇,蜡黄的面孔,病弱的身体,浑身被变态的丈夫制造的伤痕,手腕上多次自杀的痕迹。
王太子理查从姐姐被迫远嫁他方的时候就开始憎恨那个拒绝了娶姐姐为妻的男人。他并不反对处置姐姐真正的爱人,毕竟,那个叫巴提斯的青年,虽然勤奋,优秀,仪表堂堂,微贱的出身却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他不配娶高贵的王家公主。他也无法反对父王将姐姐嫁到阿罗恩格的决定,毕竟,他还只是王太子,要在几个兄弟的争夺中保住继承权,只有顺从。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傲慢的男人可以作为他发泄满腔愤怒的对象,如果他娶了爱弥尔的话,父王无论如何也没法再把已为人妻,而且是大贵族妻子的公主另嫁他人吧。为了让阿罗恩格保证不在与乌米特交战期间不趁火打劫,被当作和平协议的礼物送给那个残忍的老变态,理查不能忍受这个同出一母的姐姐遭受如此命运。母后,父王的第一任王后过世之后,只有爱弥尔是他最亲近的亲人,象母亲一样关心着他,温柔地守护着幼小的弟弟,在宫廷斗争的腥风血雨中用柔弱的身躯保护着他,才使他得以平安地长大成人。同时,面对着美丽高贵的姐姐,理查心中有着深藏的秘密。王太子在老王过世后逐渐变得肆无忌惮,耽于玩乐,行为放荡,有许多公开的和秘密的情妇,这些情妇有的出生高贵,是贵族的妻女,有的却出生民间,王太子甚至还曾把邂逅的牧羊少女带回宫中。而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些美女无论样貌如何,出生如何,或多或少,都有爱弥尔公主的特征:要么是丰厚的黑发,要么是温柔明亮的双眼,要么是雪白的高而阔的额头……理查最宠爱的一个女子,外表与公主没有共同之处,却有和公主一样的美丽声音。
然而,无论那些女人有多么象姐姐,给理查的却只是暂时的慰籍。思念,刻骨的思念,对公主的思念越深,对那个男人的憎恨就越深。
如果不是他拒绝娶公主的话……
公主一去,便了无音询。偶有使节出访阿罗恩格,带回的消息却是公主形容憔悴,郁郁寡欢。
都是他,都是那个叫阿尔芒·莱顿的男人,破坏了姐姐的幸福……
理查毫不怀疑姐姐并不爱阿尔芒,但是他相信那个出身世家品行优秀的男人是公主夫婿的最好人选,她不爱他,正好,否则深深的嫉恨将折磨着理查……
但是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竟然拒绝了一桩王家的婚事,而且对象还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美丽的爱弥尔公主。这不但损伤了王家的脸面,更直接导致了公主的远嫁。
报复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阿尔芒深到先王的宠爱和信任,这让理查无法下手,而王太子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知道,王位总有一天会在自己手中……
处心积虑的报复,在很早以前便开始计划了。所以,阿尔芒后来会遭受那么恐怖的对待,毫不奇怪。
因为,仇恨会随着时间增长。
尤其是理查秘密派出的探子打探到公主在阿罗恩格受到的待遇之后,他对阿尔芒的怨恨更深了。凭着兰蒂斯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弱国,拯救公主显然不现实,同时,他也知道触怒那个危险的国家有多么危险,无处发泄的怒气便全部转移到阿尔芒身上。
因此,阿尔芒实际上承担了理查对四个人的愤怒:对他的,对先王的,对阿罗恩格的,和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
阿罗恩格发生了宫廷巨变,老国王一死,各位王子便展开了争斗。爱弥尔王后所生的不满一岁的小王子,也成为他的兄弟们要斩除的目标。一直以来在王宫中孤苦无依的王后从来没被她的继子们看在眼里,为了保住幼子的性命,她带着一名使女化装逃出王宫,辗转回到兰蒂斯。她不是没有怨恨拆散自己和情人的父王,不是没有怨恨他将自己当作物品般送与他人,使自己历尽折磨,然而,这里毕竟是自己的祖国,并且,父王已经去世了……国王是她最爱的兄弟理查。
姐姐遭受的痛苦使理查如火焚心,那一刻起,他发誓,要让那个男人遭受比他们姐弟更甚的痛苦。
当密探报告了关押詹尼弗的牢房中父女相认的一幕时,一丝冷酷的微笑爬上了国王的嘴角。除去詹尼弗本是与乌米特议和协议中的内容,没想到竟能派上别的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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